第九百二十二章 意外

  阿奴嘴角一抽,似乎還想笑,忙捂著肚子忍住,喘息道:「明明是一條虎鞭,你卻唬弄人家說是蛇干,偏偏古師還就當了真,我一時沒忍住,笑的直不起腰來,結果就……」

  楊帆在延州的時候,謝太守曾送他幾樣「土特產」。雖說謝太守被抓了,禮物他可沒還回去,回到洛陽後這幾樣東西就隨口吩咐,送到了阿奴這邊。楊帆是想著那鹿脯、飛龍幹什麼的可以給阿奴滋補下身子。

  古竹婷拿出鹿脯、飛龍干、熊掌時還罷了,當她拿起虎鞭並一正經地說這是蛇干的時候,阿奴很是詫異,她還以為古姑娘在跟她開玩笑,不禁笑道:「古師戲弄我,這東西明明是男人進補用的,我吃它作什麼?」

  古竹婷很奇怪,手持被她撅斷的兩截虎鞭,奇怪地道:「蛇干只適宜男人進補麼?這我倒是頭一回聽說。」

  阿奴聽了便是一呆,奇道:「蛇肉?這明明是一條虎鞭,古師真不認得?」

  虎鞭之名很多人都聽過,可是見過的人卻著實不多,楊帆也是去延州時才見到虎鞭和熊掌的模樣,更不要說古竹婷了。

  古姑娘雖自幼習武,十三歲就出道殺人,行走江湖,卻沒機會接觸這種東西。阿奴曾是姜公子近侍,世家深宅時常出入,許多細務都是她替姜公子料理,如同半個管家,旁人送禮也都是由她接收,是以認得這東西。

  古竹婷猶自不信,反取笑阿奴說:「誰說這是虎鞭了,這是蛇干,阿郎說的。」

  阿奴一聽就明白了,古師是個未出閣的黃花大閨女,她若問起。郎君怎好告訴她這東西是老虎的那話兒,說不定她當時也是這般握著,郎君自然只能敷衍一番,想通其中緣由,阿奴不禁暴笑起來。

  古竹婷弄清原委,一張俏臉登時羞成了大紅布,一見自己手中還握著虎鞭,好似被蛇咬了一口似的,馬上把它一扔,又氣又羞。阿奴更是忍俊不禁。結果笑得太激烈了點,以致動了胎氣。

  楊帆聽阿奴說明經過,一時也不知是好氣還是好笑。阿奴道:「我真的沒事的。弄得滿宅不寧,妾身心中好生不安。」

  楊帆笑笑,道:「不用在意。你自己無所謂,可丫環婆子們不能也覺得無所謂,她們咋咋唬唬的。也是巴結家主,表示忠心,由她們折騰吧,我還能告訴她們,以後主人有點什麼事兒,不用放在心上?」

  楊帆拉過小蠻的手。輕輕握在自己掌心,促狹地向她眨了眨眼睛,對阿奴道:「小蠻是做了母親的人。你的情況實則並不要緊,想必她也看得出的,可是如果她來了看過,無所謂地說一聲『沒啥要緊,大家都散了吧』。你心裡會舒服?身份立場不同,有些事啊。哪怕看起來多此一舉,該做也得做。」

  小蠻被他說的俏臉一紅,有些不好意思地瞟了阿奴一眼,她聞訊趕來時的確很緊張,可看過阿奴情況後,就覺得家僕們有些小題大做了,可當時情形,她的確不方便說一句無所謂,還得故作緊張、關切。如今楊帆一語挑破,小蠻有些害羞了。

  阿奴聽了輕輕「啊」了一聲,露出恍然神色,道:「原來如此,我說古師神色為何那般難堪。我還想呢,姐姐當初就是由古師接生的,她不該看不出我的情形。想必是府中上下的緊張模樣讓她不安了。郎君去看看她吧,莫讓古師擔了心事。」

  楊帆點點頭,對小蠻道:「你倆說話吧,我出去瞧瞧。」

  楊帆走出房間,見幾個丫環婆子都在院中站著,卻不見古竹婷,便對三姐兒問道:「古姑娘呢?」

  三姐兒道:「古姑娘在池子那邊,好像正與古老丈說話!」

  古家現在雖有自己的一幢宅院,家中擅長武技的人卻是輪班守在楊家,是以楊帆對古老丈出現並不奇怪。他點點頭,出了院子向遠處一看,就見小橋飛駕如虹,池中假山一處,籐蘿掩映下,一抹月白衫子隱於其後,楊帆便舉步走了過去。

  到了近處,就聽古姑娘委屈的聲音隱約傳來:「女兒怎知……怎知那是什麼東西,阿奴要笑女兒又能怎樣?」

  古老丈的聲音很嚴厲:「還敢頂嘴?若是你平日裡少往二娘子房中走動,不去沾惹阿郎家務事,會有今日這般事情發生?不管你有無過錯,若是二娘子和孩子真有個好歹,那時你如何自處?你因女子身得以留用後宅,你便只管在後宅巡走看護便是,旁的事,少摻和!」

  眼見女兒委屈萬分的神色,古老丈又緩和了語氣,勸道:「女兒啊,你我只是阿郎府上一個護院,要記得自己的身份、守住自己的份啊!」

  古老丈這話來是心疼女兒,可這話裡話外的意思聽在古竹婷耳裡,卻無異是一種莫大的羞辱,什麼叫記得自己的身份守住自己的份?難道我是想籍故接近阿郎,不知廉恥存心勾搭麼?

  她雖常往阿奴住處去,只是因為後宅裡與阿奴最為相熟,而且從阿奴所居院落,可以就近照看左右。父親這番話倒似說她時常留連阿奴住處是因為居心不良,是想要製造機會接近男主人,妄想做那攀上高枝的鳳凰。

  天可憐見,她何曾動過這樣的心機,何曾有過這樣的打算?她若從不曾對楊帆動過情意,對這句話就不會如此敏感,偏偏她確實喜歡了楊帆,這樣的話著實無從辯駁。

  古竹婷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心中只想:「府裡的人都是這麼看我的麼?阿郎、大娘子、丫環婆子……」

  一想到這裡,古竹婷的臉火辣辣的,有種無地自容的感覺。

  她的雙拳慢慢攥緊起來,指甲深深地刺入掌心,可心裡頭的羞辱痛楚卻比掌心的刺疼還要強烈千百倍。她努力張大眼睛,控制著不讓淚水流出來,凝視著父親蒼老的容顏。她一字一句地道:「女兒,記住了!」

  古老丈還想敲打她幾句,可是望著女兒慘淡的容顏,到了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那目光是悲哀還是羞憤?一個女孩兒家的尊嚴、矜持與德性,被人血淋淋地踐踏一番,偏偏她無一句可以辯白,或許那是一種哀莫大於心死的絕望。

  古老丈沒再說什麼,也沒解釋自己的意,女兒誤會便誤會了吧,長痛不如短痛。

  楊帆隱於假山之後。默然良久,緩緩向後退卻。

  古姑娘對他朦朧的情愫他感覺得到,聽到古姑娘用顫抖而絕望的的聲音說出:「女兒。記住了!」感受到她心底的羞辱與悲哀,楊帆心中滿是憐惜、不忍和一種難言的滋味。

  可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尤其是現在,古姑娘此刻恐怕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他,如果被她知道自己此刻就站在旁邊。親耳聽到了她與父親之間的對話,獲悉了她的心事,只怕她會羞愧欲死。

  楊帆只能退開,放輕了腳步,悄然離開。

  在一個不合適的時間地點,說的話再對也是錯的。

  也許。找個合適的時間,他該跟古姑娘好好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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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士們被楊府家人陸續請來了,有的正在藥店坐堂。給別的病人號脈開方呢,也被楊府家人一把拖上了車。

  楊家現在在洛陽也算是有名有號的人物,財力無需多說,權勢那也是通著天的,誰敢不敬?

  有一位精於岐黃。被病患贊為手握回生之術的,姓趙。號曰趙回生;有一位號稱三點指間便知六脈疾苦的神醫姓嚴,叫做嚴三點;還有一位夜中無光也可定穴進針的神醫,姓黃,人稱黃夜神。

  其他諸如什麼「保嬰國手」、「朱半仙」、「老神仙」、「活神仙」、「神針葉」、「三劑劉」,看得楊帆大皺眉頭。

  這些人知道楊家的財勢與權勢,倒是不敢輕慢,一個個給阿奴號過脈,明明沒什麼問題,也鄭重其事地開了方子,好在都是些有名的醫士,不敢亂開方子害人,開的藥都是藥性中正平和保胎益母的,不吃無關大礙,吃也有益無害。

  這時候,姜士淳才姍姍來遲。這個大國手在這些名醫之中名氣最大,正好楊帆這位主人業已被一堆名醫加神醫給擠到屋外了,無所事事之下他便親自前往相迎。

  姜大醫士已經不認得楊帆了。他每天要見那麼多病人,哪還記得楊帆的模樣,何況楊帆模樣雖變化不大,可氣度威嚴與當初大有不同,姜大醫士哪能把當初修坊裡一個小坊丁和今日的楊大將軍聯繫起來?

  也許讓他扒了楊帆的褲子,再次看到那「其形也如杵。其色也嫣紅。頭大如菇,莖幹挺拔,觀其形察其色,隱如龜伏,勃如怒蛙的大妙之物」,出於職業習慣他還能聯想起來,可是今日請他看的病人卻不是楊帆。

  姜大醫士平日來去的豪門大戶眾多,大人物見的也多,倒不像那堆神醫似的謹小慎微,他給阿奴望聞問切一番,便對楊帆道:「將軍太過小心了,尊夫人身體康健,腹中胎兒脈搏有力,也是強壯的很。今日夫人只是偶爾大笑,又恐傷了胎兒刻意隱忍,以致略有腹痛,現在已經無恙了。若是將軍不放心,可讓夫人再靜臥片刻,稍事休養,既不必開方服藥,也不必動用金石。」

  虧得此時先前那些神醫名醫們已經診治完畢被請到了客堂,由小蠻一一發放診資、致謝送離,否則聽了姜大醫士這番話,那些開了方子的名醫面上便不好看。

  姜大神醫不認得楊帆,楊帆卻認得他,楊帆這一輩子就被男人扒過一次褲子,如何不記得這人模樣?

  見這姜大醫士說話爽快、胸襟坦蕩,對他便生起幾分好感。聽了姜士淳的話,楊帆就對阿奴笑道:「如何?這下你放心了吧,且靜臥休養,我送姜神醫!」當著客人,阿奴自不會搶白說是闔府上下太過謹慎,只是委婉地點點頭。

  姜士淳由楊帆伴著走出院落,步上小橋,笑吟吟地道:「記得前幾月貴府曾使人上門邀請過姜某,老夫當時正在城南長住,為一位獨孤姑娘診治,後來回府才聽說,未能結識將軍,實為憾事。不想今日終究還是來了。」

  楊帆聽到獨孤二字,心中便是一動,道:「獨孤?楊某有位朋友恰是姓獨孤的,不知這位獨孤姑娘芳名是?」

  姜士淳隨口答道:「聽她兄長相稱,應該喚作寧珂。」

  正行走間,楊帆猛地站住,身影倒映於水中仍舊搖曳不止,可橋上的楊帆已然一動不動,他吃驚地道:「老先生是說……那位姑娘名叫獨孤寧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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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枕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