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清清欠身道:「長寧公主新修了一座園子,名曰沁園,據說金碧輝煌,華美似天上宮闕,如今園子剛剛落成,今日廣邀賓朋飲宴賞園,上官待詔也在應邀之列。」
進入冬季以後,朝廷事務不多,正月裡尤其清閒,因此婉兒也自由了許多,武則天曾告訴她,若是因事離宮,只要不是在外過夜,不必事事時時提前請示,對宮裡人而言,隨意出入宮闈,也是一種莫大的恩寵。因此婉兒此次離宮並未告知武則天。
長寧公主是李顯和韋後的親生長女,下嫁與楊慎交,兩夫妻成親後,在洛陽城郊起了一座府邸,府邸極盡奢華,園內奇花異草、怪石林立,府中僅一座池塘就佔地兩百餘畝,住宅西邊還專門建了一座馬球場。
今日府邸落成,長寧公主廣邀賓朋慶賀,內中不無炫耀之意,這可是把楊家財富揮霍一空才建成的一處別莊。
武則天乜了符清清一眼,道:「不過是赴長寧之約,何必吞吞吐吐,內中還有隱情?」
符清清怵然一驚,垂首道:「聖人聖明,慧眼如炬,臣只是心思一轉,便為聖人所知……
武則天不耐煩地道:「說,還有什麼事?」
符清清吞吞吐吐地道:「只因……只因近來待製出宮較為頻繁,時常與人詩酒唱和,飲宴不休,結交者多為勳戚王侯、詞臣名士,因之坊間傳出了許多閒話。
傳言雖然不堪,其中崔湜、高戳等人皆為風流倜儻的一代俊彥才子,待制則青春貌美,往來頻繁惹人非議也不稀奇,稀奇的是待制只是往梁王府赴宴多了幾回。坊間卻也傳出許多梁王與上官待制間的不堪謠言來。方才聖人問起,臣忽然想起這些事來,因此略顯異樣。」
武則天半躺於臥榻上,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淡淡地一笑,道:「三思去年剛過了六十大壽,如今已是一個花甲老人,婉兒清麗殊絕,體態窈窕。兼之才高八斗,生性清高,若是有所思念,什麼樣的俊俏郎君不能唾手而得?她會喜歡了一個年過六旬原花甲老翁?」
符清清臉色一變,連忙欠了欠身。道:「聖人說的是,坊間百姓愚昧。」
武則天笑容漸冷,又道:「三思身為親王,只要他想,世間何等絕色不可得,他會甘冒觸怒於朕的危險,動朕的身邊人?坊間百姓愚昧?你可精明的很吶。你拿這等荒唐無稽的傳言說與朕聽,是欺朕老邁,以為朕已昏庸不堪了麼?」
符清清大驚,慌忙跪倒。連連頓首,顫聲道:「清清不敢!清清只是……只是聖人問起,不敢隱瞞,說起坊間謠言……」
「住嘴!」
武則天慢慢坐起。森然道:「當初韋團兒受朕寵愛,得意忘形。以致自釀殺身之禍!殿前青磚縫裡,尚有她的血跡斑斑!清清,你在宮中,今時地位堪比昔日團兒,須當時時自省,莫要步她的後塵!」
符清清大驚失色,連連叩首道:「微臣不敢!微臣不敢!聖人恕罪,聖人……」
「出去!」
「是、是……」
符清清戰戰兢兢地膝行退下,一直出了殿門才敢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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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城郊,一座極華麗的府邸,園中處處斗拱飛簷,但是站在牆外,卻難窺園中全貌,不過僅從園外丈二的雪白牆壁,整齊嚴密的黛色頂瓦,以青磚精心修飾的排水濠溝,光可鑒人的朱漆大門,一塵不染的漢白玉石階,就足顯此處莊園之華貴了。
院門一角,停著一長排車駕,有馬車、有牛車,還有拴在那兒的一匹匹駿馬。旁邊或坐或站許多奴僕下人,顯然是赴宴貴人的隨從與車伕們。
一個身穿葛黃袍子,懷裡抱著大鞭的車把式懶洋洋地倚在車上,望著眼前這座華麗之極的園林,對旁邊一人悠悠然歎道:「這世間人,有些過於淺陋,驟然獲得富可敵國的財富,馬上就成了一身銅臭的暴發戶。還有些人驟然獲得了無人可及的尊貴身份,便得意猖狂飛揚跋扈。
我這些年在王府做事,經歷眼界固然不俗,心胸氣度也是好的,如果給我富可敵國的財富或是無人可及的尊貴身份,我都能處變不驚、泰然處之,絕不會被人譏笑為暴發戶或者得志小人,可是……我等了這麼久,還是個趕車的……」
旁邊幾人吃吃地笑起來,說話的這人名叫孟朔,是替梁王武三思趕車的車伕,惟其如此,他才敢如此出言調侃。
這座園子就是長寧公主的別莊新園,這位公主殿下也是韋後親生,是皇太子的嫡長女,比起她的胞妹安樂公主來,長寧還算是個循規蹈矩的女人,不過也僅僅是同她那個妹子比起來罷了。
自打嫁入楊家,驟然從山野苦囚恢復金枝玉葉身的長安公主便開始揮霍享受起來,這座園子是她軟硬兼施,迫使公婆同意修建的,就這一座園子,便耗光了夫家全部的積蓄。
結果園子還沒建成,朝廷便傳出風聲,說是皇帝要遷都回長安,耗資巨萬的別莊用不了幾回就得脫手,而皇帝一旦遷都,王侯公卿都要隨行,洛陽還有幾人買得下這麼華美金貴的一處莊園,賠錢是一定的了。
公婆聞聽後更是大怒,長寧公主倒無所謂,簡簡單單一句「到時把園子隨意處置了也就是了,本宮堂堂公主,起一處園子怎麼了?忒般小氣!」差點沒把她的公婆二老活活給氣死。
長寧公主依舊無所謂,如今公婆抱病在床,她卻在新建的園林裡大擺酒筵,炫耀自己的新宅。如今早春將至,天氣猶寒,酒宴設在華美精緻的廳堂上,上首一張几案,已將菜餚撤去。上官婉兒正應邀為長寧新宅賦詩。
太平公主、長寧公主和駙馬楊慎交、梁王武三思還有張昌宗的堂兄張同休站在一旁觀看,一張几案後站不下那麼多人,其他人依舊坐於席後,等著上官才女寫罷再當眾吟誦出來。
崔湜與崔液、崔蒞兩位兄弟同席,低聲提點道:「你二人趕快琢磨一首精妙好詞,今日在場的俱是一方才俊,更有上官才女和梁王殿下,你們的才學若能入得了他們的法眼,前途不可限量。」
崔液傲然道:「兄長。以你我兄弟才學,詩詞歌賦提筆就來,何須先做準備。」
崔湜道:「不可大意,張同休、張昌儀、張昌期三兄弟亦擅詩詞,張說、高戩更是當世才子。以你我兄弟之門第出身,若是用番心思未嘗不為第一,若是隨意敷衍,不免流於平庸了。大丈夫當先據要路以制人,豈能默默受制於人?」
這時長寧公主忽地拍手喜道:「上官待制佳作已成!」
崔湜聞言,馬上作喜不自勝之狀,連聲道:「公主已先睹為快了。還要這般吊我等胃口不成,快快將上官待制的佳作示之我等,讓我們一睹當世第一才女的佳作!」
這是上官婉兒替長寧公主新宅所賦詩詞,崔湜盛讚上官婉兒之才。長寧公主自然與有榮焉,她喜孜孜地取過婉兒的大作,嬌聲笑道:「崔選郎莫急,待我來吟與大家聽聽。」
長寧公主清了清嗓子。朗聲吟道:「沁水田園先自多,齊城樓觀更無過。倩語張騫莫辛苦。人今從此識天河。參差碧岫聳蓮花,潺湲綠水瑩金沙。何須遠訪三山路,人今已到九仙家。憑高瞰險足怡心,菌閣桃源不暇尋。餘雪依林成玉樹,殘霙點岫即瑤岑。」
張說和高戩聽得連連點頭,撫鬚讚歎,道:「待制大作,果然字字珠璣,聞之清新雅麗,沁園盛景,躍然紙上。」
崔湜、張同休等人更是大聲喝彩,上官婉兒詩酒應和的場面經歷多了,對眾人的大肆讚美早就免疫,聞言只是淡淡一笑,神態極為從容。
長安公主笑吟吟地吩咐人收好婉兒的大作,以待裝裱,然後笑望眾人,道:「今日各位貴客都要留詩一首的,下一位誰先出手呢?」
「我來我來!」
崔湜趕緊站起來,一邊往前走,一邊笑道:「上官待制已有佳作在前,一會兒同休、昌期、昌儀幾位才子、張兄高兄兩位名士再有佳作問世,崔某可不敢出手了。不如趁著還有勇氣,趕緊現醜了吧。」
眾人哄堂大笑,崔湜半真半假地開著玩笑,便搶了上去提起筆來,崔液和崔蒞馬上跟過去為大兄押陣助威。武三思微微一笑,順勢也退到一旁,撫著鬍鬚對上官婉兒道:「聖人遷都在即,待制身為天子第一近臣,公務可還繁忙麼?」
上官婉兒淺淺笑道:「如今還好,正月裡除非十分緊要的大事,否則大臣們也不會用來煩擾聖人,婉兒因之也清閒了許多。」
武三思呵呵笑道:「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待制平素過於勞碌,能偷得幾日清閒最好。啊,對了,本王近日收到堂弟懿宗的一封家書,內中曾言及漕運之事,他是當作閒話講的,可本王聽了卻深以為慮啊。」
上官婉兒新月似的柳眉微微一挑,神色凝重起來
武三思道:「天子不管是在洛陽還是在長安,漕運都是重中之重,漕運一旦出了問題,京都百萬人口的吃飯問題就要大受影響,輕則導致物價飛漲,重則皇帝就得再度遷都謀食,令朝廷體面盡喪,一旦碰上水旱災害更是餓殍千里的嚴重後果,因之動搖國本,不可不慎啊。」
上官婉兒動容道:「王爺所言甚有道理,不知漕運上出了什麼變故?」
武三思道:「此事與刑部和御史台的欽差官有關。說起來,刑部和御史台倒是出自一番好意,天子遷都在即,他們想整頓長安治安,打造一個清平世界,以迎天子遷都,只是他們太過求全責備了。
想那漕運的丁夫都是些粗野魯莽的漢子,平時酗酒鬧事打架鬥毆,本是尋常事,卻也沒甚麼了不得。可是刑部陳東、御史台胡元禮等人偏以嚴刑竣法相待,難道還能指望那些使船駕舟的粗漢因此變成斯斯文文的讀書人?
治大國若烹小鮮吶,現如今弄得灞上人心惶惶,聽說漕夫們年初就該赴揚州的,為了此事迄今尚未成行,一旦誤了今年漕運,後果不堪設想。」
上官婉兒訝然道:「竟有此事,王爺該盡快稟與聖人知道才是。」
武三思道:「這個自然是該稟與聖人知道的,只是待制也清楚,聖人一向反感做臣子的不守本份,手伸的太遠,本王如今掌管著洛陽屯兵事宜,若是貿然插手政事,惹得聖人不悅,反而不美。
只是,若是旁的事情,再多等幾日,長安那邊必有消息過來,介時聖人自然知曉,本王也不必多事。奈何漕運重於天,不能等啊,一旦出了岔遲,這一年的漕運都要大受影響,是以……」
上官婉兒莞爾一笑,道:「婉兒明白了,只是婉兒居於深宮,若無長安方面的消息,婉兒也不便向聖人進言吶,如今長安消息未到,若是能有哪位御史風聞奏事,婉兒也好說與聖人,早早應變。」
武三思大喜道:「這個容易,本王可以馬上著人上一道奏本,接下來的事,可要麻煩待制了。」
婉兒嫣然頷首:「為陛下贊畫,本是婉兒份內之事,何勞梁王相謝。」
武三思打個哈哈,道:「待制投我以桃,三思報之以李,本是禮尚往來。既然待制如此說,那待制這番美意,本王就銘記在心裡了!」
這時長寧公主雀躍道:「崔選郎的佳作已成了!」
武三思和上官婉兒相視一笑,舉步向那几案移去。
上官婉兒款款而行,一雙秋水般的明眸盈盈一掃,就見太平公主俏立一旁,正對一具博古架上擺放的古玩指指點點,旁邊有幾人點頭應和著,聽到長寧公主的聲音,他們幾人也轉身走來,內中至少兩個御史。
太平公主與上官婉兒目光一碰,彎眉微微一挑,眸中各自閃過一抹神秘的笑意。
這雙姝體態風流,俱為絕色,然相貌韻致各不相同,這會心一笑,風情萬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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