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彥范遞出紙條,又佯作平靜地與王同皎寒暄了幾句,便即告辭。張柬之等人正是心情極其低落的時候,不想攀談,所以只是向王同皎客氣地點了點頭,幾人便黯然離去。
遠處宮牆下,看到他們落寞遠去的楊帆不禁輕輕歎了口氣。說實話,自從神龍政變以來,拋開功臣黨在論功行賞時對他個人的不公平不談,但從其他方面來說,楊帆對張柬之等人的作法也是不甚贊同的。
他們不僅大肆培植親黨,倚功自傲無視天子,在政務上也沒有什麼叫人眼前一亮的政績。這五位宰相中崔玄暉還好些,至於張柬之,他在地方上做縣尉一做就做到六十五歲。
在此之後才被提拔為一州刺史,而且處於窮山惡水之間,地方豪族強大,政績乏善可陳。雖說在政變一事上他盡顯果決與老辣,尤其是他的膽量過人,可是作為一個宰相,不是僅有這些就稱職的。
其它幾人就更不用說了,敬暉、桓彥范、袁恕己三個人原本連一個衙門的正印官都沒有做過,直接一步登天成了宰相,他們雖有大功,可是有與宰相匹配的能力麼?
歷數他們主持朝政以來四個月裡頒布的所有政令,除了一些關於舉人教材、旗幟廟堂、規制稱呼的表面文章,就是昭雪平反、清洗張黨,於國計民生方面的舉措乏善可陳。
簡單地說,他們太飄了,不但心飄了,所作所為也飄了,沒有幾樁能夠落實到實處,於國於民、於則天女皇統治了近二十年之久的大唐,可以令人為之一振的舉措。
楊帆覺得,如果不是朝中還有後黨和武黨需要牽制,他們就此榮養未必是件壞事,否則再過個一年半載,他們在治國上的短板暴露出來,政變功臣的光環將徹底褪卻,那時就連他們的一世英名也要蒙塵了。
張柬之等人離宮而去,楊帆歎息著也轉身離開了。他方才得到任威報訊,知道沈沐今天一早已經回到長安,急於和他見個面。
他直覺地感到,發生在涿州的事並不僅僅是顯陷二宗爭利這麼簡單。一葉知秋,他已經察覺到顯宗內部似乎正醞釀著什麼不安份的因素,這個難關,他需要沈沐的幫助。
楊帆信步走去,剛剛走到東宮前面的御道上,忽見一人身著箭袖,挎著長弓、箭壺,肩上搭著幾隻野雉、野兔,邁著大步興沖沖走來,後邊還有四個小黃門合力抬著一頭麋鹿。
楊帆一見,立即止步,向側方退開兩步,拱手道:「微臣見過太子!」
「啊!楊將軍!」
李重俊向楊帆大剌剌地揮了揮手,停都沒停便一陣風兒地從他旁邊走過去了。李重俊經李承況引介,在羽林軍中交結了一班朋友,其中不乏楊帆的同僚、袍澤乃至屬下,有暇時他們便一起射獵野遊,成了極親近的朋友。
通過這些人,他對楊帆也有了一些瞭解,對楊帆並無惡感。不過他最好的朋友李承況對楊帆卻頗有微辭。李重俊最親近、最信任的人就是李承況,因此對楊帆也就刻意疏遠了。
楊帆不為己甚,直起腰來正欲離去,斜刺裡安樂公主突然領著兩個宮娥走過來。照理說,皇親國戚入宮都要走後門,也就是從玄武門入宮,這前宮是皇帝署理政務的所在,內眷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但是安樂公主在皇帝李顯和皇后韋氏跟前最是受寵,李顯稱帝以後,這位素來驕橫的公主殿下在京城裡更是可以橫著走了,又有哪裡能是她的禁區?只怕那金鑾殿上的御椅,只要她願意去坐坐,李顯都不會反對。
安樂公主穿著她那件百鳥羽毛織成的華麗羽裙,高傲而優雅地走來,恰好與太子走個對面,李重俊一見安樂頓時站住,神色間微現猶豫。
李重俊如今是儲君,除了皇帝和皇后就以他地位為尊,普天下的人都是他的臣子,安樂見了他自然應該先向他行禮,然後李重俊才會還禮。不過李重俊是庶子,在兄弟姐妹之中地位遠不及這個妹子高,所以乍一相見,李重俊頗有些為難。
以他太子的身份,讓他先向安樂行禮,他是從心眼裡不樂意,可是想到安樂在父皇母后面前受寵的程度,李重俊又真心的不願意得罪安樂。就這麼一猶豫的功夫,安樂公主已經走到他的面前,俏眼一瞪,厭惡地道:「讓開!」
這御道極為寬敞,可以並排行兩駕馬車,可是身為太子,一國儲君,當然不能從道邊行走,所以李重俊站的是御道中線,而安樂公主走的也是御道中間,而且當仁不讓地喝令他讓路。
李重俊雖為太子,可是在安樂的積威之下,他這個還沒做幾天太子的皇子還真沒有足夠的底氣和自信,被安樂一喝,李重俊心中一慌,下意識地避讓了兩步。
安樂公主翹起迷人的下巴,得意洋洋地走過去,不屑多看李重俊一眼,可是望向楊帆時,她那雙俏眼卻漾起兩道狐媚誘人的眼神兒。
安樂一向自視甚高,偏偏楊帆棄如敝履,安樂心中甚不服氣,總想著能把楊帆征服,讓他跪倒地自己的石榴裙下,為了乞求她的恩典醜態百出那才甘心。
楊帆一見安樂公主要找碴兒,頓時把眉頭一皺,佯裝沒看見她,轉身就要離開,剛一轉身,就聽安樂公主「啊」地一聲尖叫,透著氣極敗壞的味道。
楊帆扭頭一看,就見安樂公主抖著裙子,拚命地跺著小蠻靴,旁邊幾個抬著麋鹿的小黃門一臉慌張無措。
原來,四個小黃門抬著太子親手獵取的那頭黃鹿正往前走,一見安樂公主得意洋洋地走來,馬上自覺地避到了一邊。
可是,安樂公主那條羽裙的下擺太蓬鬆了,彷彿一個喇叭口,如此剪裁可以襯托的小腰身更加婉約。但是因為裙擺蓬鬆,安樂公主走過時,裙擺竟在麋鹿的身體上蹭了一下。
那頭麋鹿從郊野馱到城中,已經沒有鮮血滴濺,可鹿屍上卻還有半凝未凝的血跡,一下子蹭在了安樂的裙擺上。
安樂對這條裙子十分愛惜,這一下真是火冒三丈,她一邊抖裙跺腳,一邊厲聲叱罵:「你們這些狗殺才,竟敢玷污了本宮的羽裙,真是該死!」
四個小黃門慌忙丟了麋鹿,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向安樂公主連連叩頭。安樂公主咬牙切齒地吩咐道:「去,使人來,把這四個不開眼的狗殺才統統杖斃了。」
一個宮娥拔足離去,四個小黃門更是魂飛魄散,拚命向她叩頭請罪。這四個小黃門都是東宮的人,李重俊再不願意得罪安樂,這時也得出面說話了,否則出了這麼一點差錯就被打殺,東宮上下誰還甘心為他所用?
李重俊硬著頭皮上前,對安樂公主作了一揖,道:「裹兒妹妹,是為兄身邊的人不小心,為兄這裡向你賠不是,裹兒妹妹大人大量,還請看在為兄的薄面,不要與他們一般……」
「滾開!」
安樂的面皮子氣到發紅,她指著李重俊的鼻子,尖聲叱罵道:「你個婢養的有什麼面子可言?」
李重俊的面皮騰地一下漲的發紫。不錯,他的母親本是一名普通的宮娥,因為受到李顯的寵幸且懷了孩子,這才提拔為嬪妃,地位本極低微。可他萬萬沒有想到在他成為太子之後,安樂對他依舊如此跋扈。
一時間,李重俊血貫瞳仁,一雙鐵拳憤怒地攥緊,骨節發出一陣卡吧作響聲。安樂輕蔑地揚起下巴,挑釁道:「怎麼?你不服氣?你就是個婢養的,就算做了太子你也是婢養的,你也配在本宮面前要面子。」
李重俊一身武功,此時若是一拳揮出,安樂那張巴掌大小,精緻到了極點、狐媚到了極點的俏臉就得變成一張柿餅子,再也不能顛倒眾生了。可李重俊哪敢真的出手,他氣的渾身發顫,可攥緊的雙拳卻緊貼著身子不敢揮出。
楊帆見狀,忍不住插口道:「這幾位中人只是無心之失,公主殿下身份何等尊崇,螻蟻般的人物,哪會放在眼裡呢,還請放過他們姓命吧。」
安樂乜了他一眼,怒氣忽然一斂,俏生生地轉向楊帆,問道:「怎麼,楊將軍這是為了他們向本宮求情麼?」
若能救下四條姓命,楊帆又何惜自家身段,他向安樂認真地點了點頭,誠懇地道:「不錯,微臣為四位中人向公主殿下求情,還望公主高抬貴手。」
安樂公主忽然嘻嘻一笑,嫣然點頭道:「成!那人家就賣你這個面子。」
楊帆欣然拱手道:「多謝公主!」
四個小黃門如釋重負,感激的連連磕頭,道:「多謝公主殿下,多謝楊大將軍。」
楊帆輕輕歎了口氣,向李重俊和安樂公主拱了拱手,道:「太子,公主,微臣告辭。」
李重俊雖然尚武,心眼兒卻並不大,一見他低聲下氣地求懇一番,安樂公主卻一點臉面都不給他,反而把他羞辱了一頓,結果楊帆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勸住了安樂,這一下等於在他已經血淋淋的自尊心上又割了一刀,臉丟的更大了,是以對楊帆全無感激,卻連楊帆也恨上了。
這時候,那個宮娥領著十多個手執大杖的宦官匆匆跑來,幾個宦官氣喘吁吁地站定,向安樂公主點頭哈腰地道:「奴婢們到了,不知公主有什麼吩咐?」說著他們不安地看了太子一眼。
他們是最卑賤的奴婢,自然不想得罪太子,可是在宮裡討生活的人誰不知道皇帝面前最受寵的是安樂?安樂公主在皇帝面前一向說一不二,雖說太子將來會做皇帝,可要是得罪了安樂,眼下就活不了,兩相權衡,他們自然要聽安樂公主的話。
安樂公主向跪在地上的四個小黃門一指,道:「去!這幾個不開眼的東西全都打斷雙腿,丟出宮門,由他們自生自滅吧。」
李重俊大驚,憤怒地吼道:「安樂,你……你方才明明答應饒過他們的!」
安樂公主不屑地瞟了他一眼,揶揄地道:「本宮看在楊帆的面子上,才答應饒了他們,楊帆求本宮饒他們不死,本宮就饒他們不死,可沒說過不做絲毫懲誡。你不想我打折他們的腿,可惜你沒有那個面子!」
「你……你……」
李重俊氣的打起了擺子,幾乎咬碎一口鋼牙。
安樂公主把手一擺,冷冷地道:「你們不要怪本宮,要怪就怪你們的主人沒本事吧。拖下去,行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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