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輛國防部的吉普到你們那裡沒有?」曾可達急問,接著變了臉色,「誰叫你們放行的……」
「警備總司令部!」對方電話裡這幾個字倒是回答得十分清楚。
曾可達猛地按了機鍵,脫口迸道:「其心可誅!」
拿著話筒急劇思索片刻,他飛快地撥通了另外一個號碼:「北平警察局嗎?我是國防部調查組,請你們方孟韋副局長接電話。」
對方回答方副局長不在,曾可達:「立刻聯繫,找到了方副局長馬上告訴我他的具體位置……算了,過十分鐘我給你們打。」
方邸二樓行長辦公室。
「是方副局長嗎?請稍等。」郭晉陽也在這裡找方孟韋,竟然被他找到了,摀住話筒,望向身旁的謝培東,「替你找到了,你自己接吧。」
「謝謝!」謝培東立刻接過電話,「孟韋嗎?是我呀……是,剛才是你大哥稽查隊的長官在幫我打電話……是,他們正在查賬,是這麼一回事……」
謝培東剛說到這裡,那邊的方孟韋大聲打斷了他:「讓他們等著,我立刻過來!」
謝培東急道:「不要來,不要掛電話……」
郭晉陽和邵元剛都聽見:
謝培東手裡的話筒已經是長音了!
北平警察局值班室。
值班的警察都站了起來。
單福明:「你們親自向局長報告吧!」
接電話的那個警察:「是!」
徐鐵英換了一副溫和的笑容:「不要緊張,慢慢說。」
「是,局座。」接電話的那個警察,「開始是國防部調查組找方副局長,後來是北平分行找方副局長。我們聯繫上了,方副局長在城外指揮埋餓死的人,估計已經跟北平分行通話了。」
徐鐵英:「國防部調查組呢?」
那個警察立刻看表,接著答道:「他們說過十分鐘打來,還有兩分鐘……」
徐鐵英望向了單福明:「單局,你認為該怎樣給他們回話?」
單福明這時心裡比明鏡還亮:「什麼國防部調查組,局長就是國防部調查組的,有電話不給您打,竟給我們值班室打,這是越權指揮嘛。」
徐鐵英嚴肅地輕輕點了下頭。
單福明立刻對接電話的警察下命令:「再打電話來就說找不到,聽見沒有?」命令的是那個警察,眼睛卻望向了徐鐵英。
徐鐵英笑著向他點了點頭:「還是你親自在這裡坐鎮吧。你辦事,我放心。」
單福明:「您放心。去睡一覺吧,局長。」
徐鐵英又向其他的警察點了點頭,最後望向那個接電話的警察:「你那塊手錶不錯,注意時間。」
「是,局座……」那個警察剛抬起手,突然驚覺,這可是塊貴表,立時心中忐忑起來。
徐鐵英已經轉身向門外走去:「準備接電話吧。」
望著徐鐵英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單福明低聲罵道:「是來逛窯子的嗎?娘的,值班還戴著塊貴表!手錶、懷表從今天起統統收起來!」
「是,單局。」有一半以上的警察答道。
電話鈴這時響了。
那個接電話的警察立刻抄起了電話:「誰呀……國防部?這裡不是什麼國防部,打錯了。」電話一擱,望向單福明。
單福明笑罵道:「狗日的,夠壞的!」
那警察笑答道:「什麼人沒見過,真是。單局,你也去睡一覺吧。」
眾警察:「是呀,你也去睡吧。」
單福明:「又想打牌了?」
說到這裡,那電話又響了起來。這回乾脆誰也不去接。
單福明:「該幹嗎幹嗎吧,老子可不管了。」聽那電話鈴響著,也走了出去。
兩副牌立刻拿了出來,兩桌牌立刻打了起來。
曾可達在這裡是再也問不到方孟韋的去向了。
方邸二樓行長辦公室。
門從外面啪地被推開,方孟韋到了,大步走了進來。
走到辦公室正中,他停在那裡,望向辦公桌前各捧著一本賬冊的邵元剛和郭晉陽。
邵元剛和郭晉陽賬冊停在手裡,也望向他。
方孟韋的目光慢慢找著了孤零零坐在陽台邊椅子上的姑爹,但見他從未像現在這樣無助。
頭猛地又轉了過來,方孟韋幾步跨到辦公桌前,一把奪下邵元剛手裡的賬冊摔在桌上,又奪下郭晉陽手裡的賬冊摔在桌上。
二人手裡沒有了賬冊,依然站在桌邊,望著方孟韋。
「誰給你們的權力,來抄我的家!」
「孟韋……」謝培東站起來。
「您不要插言。」方孟韋盯著邵元剛和郭晉陽,目光已沒有了剛才那般鋒利,「你們隊長呢?」
二人互望了一眼,沒有回答,也不知怎麼回答。
謝培東走了過來:「孟韋,配合他們查賬是行長吩咐的。你現在趕緊去找你大哥……」
方孟韋疑惑地再慢慢轉過去望謝培東時,桌上的電話鈴聲突然響了!
「應該是我們行長的電話。」謝培東望向邵元剛和郭晉陽,一副徵詢他們同意的樣子,接著望向了方孟韋,示意他接電話。
電話鈴還在響,方孟韋卻連電話也不看,憤然離家已經幾天,他這時不會接父親的電話。
謝培東更急了,再一次望向邵元剛和郭晉陽:「請問調查組,我們能接電話嗎?」
也沒有誰阻止他們接電話啊,邵元剛和郭晉陽納悶了,對望了一眼,沒有接言。
這一激將果然起了作用,方孟韋倏地抄起了話筒,顯然不願聽見對方父親的聲音:「北平分行,有話請跟謝襄理說!」
剛想把話筒轉給謝培東,對方說話了:「方副局長嗎?我是曾可達呀。」
——電話那邊竟不是父親,而是他最厭惡的另一個人!
「曾可達!」方孟韋壓抑在心中的無名火一下子全都發了出來,接下來說的話便十分不可理喻,「你有父親嗎?」
謝培東,還有邵元剛和郭晉陽,都有些意外,怔在那裡。
話筒對方的曾可達也顯然被他問得默在那裡。
方孟韋不讓對方喘息:「有母親嗎?有沒有兄弟姐妹?回答我,先回答我這幾個問題,再跟我說下面的話!」
曾可達住處客廳。
「好。我回答你。」曾可達竟然有了幾分「猝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的風範,拿著話筒答道,「我有父親,也有母親,他們現在都在贛南……沒有任何職位,他們都不識字,都是農民,種著家裡十幾畝田。有一個大哥,分了家,也種著十幾畝田……我每個月將一半的薪水寄給他們,貼補家用。」
回答到這裡,曾可達發現電話那邊的方孟韋沉默了,知道自己這種坦誠的態度又一次起了精神的力量:「方副局長,我們可以談下面的話題了嗎?」
方邸二樓行長辦公室。
方孟韋眼中的戾氣在慢慢散去,茫然浮了出來。
謝培東雖然聽不見對方說什麼,卻已經從方孟韋的表情變化中洞察到了曾可達的回話將住了方孟韋。不能讓孟韋再在意氣之中,他輕咳了一聲,示意好好跟對方說話。
「可以談了,說吧。」方孟韋答這句話時聲音竟有些沙啞。
曾可達住處客廳。
曾可達:「方副局長,到央行北平分行查賬,不是個人行為,更不是針對哪一個人。關於這一點,從上次建豐同志送給方行長那一套范大生先生的茶具足表心志。我現在打這個電話找你,是聽說方大隊長帶著何小姐開車去了西南軍事防線,再往前就是共軍的防線了,這太危險。他的性格,我們都知道,誰也擋不住他。我本來應該自己去,為了尊重他,也為了尊重方行長和你,拜託你開車去一趟,沿著京石公路,將方大隊長找回來。我的意思,不知道方副局長能否理解。」
方邸二樓行長辦公室。
曾可達的要求和謝培東找他回來的目的竟完全一樣!
方孟韋的目光轉向了謝培東。
謝培東其實已經完全明白了這個電話,這時由曾可達讓方孟韋去找回方孟敖,比自己叫他去找,當然更好。這層意思卻還不能流露,只望著方孟韋。
可憐方孟韋,為了讓謝培東明白,只好又問:「請問,你剛才說我大哥去了哪個方向?」
謝培東,還有邵元剛和郭晉陽都在望著話筒。
對方複述的當間兒,方孟韋見謝培東依然只望著自己,似乎還沒明白,也不能徵詢他的同意了,只好答道:「找我大哥,是我該做的事,不必客氣。」擱下話筒,這才明白了謝培東急著找自己的原因,「大哥怎麼會突然開車帶著孝鈺出了城,而且出了西南防線,去了涿州方向?」
最令人擔心的情況果然出現了,謝培東哪裡還有時間解釋,當著邵元剛和郭晉陽,只好先對他們說道:「這太危險!你們稽查隊能不能去幾輛車,分頭找回你們隊長?查賬的事,最後也得他來。」
「不需要他們去找。」方孟韋接過話頭,轉對邵元剛和郭晉陽,「你們隊長不在,查什麼賬。回軍營去,告訴你們大隊的人,今後來這裡查賬,除非你們隊長本人。走吧。」
邵元剛和郭晉陽對望了一眼,同時答道:「是。」
離開時,倆人還不忘向方孟韋和謝培東行了個軍禮,然後走了出去。
「曾可達叫你去找你大哥?」謝培東必須弄清曾可達電話的詳細內容。
「是。真不願聽他的指使。」方孟韋露出了焦躁,「我大哥到底怎麼回事,是不是又牽扯到崔叔的事了?」
「不要猜想了。」謝培東既無法解釋,更害怕方孟韋深究,「趕緊將你大哥和何小姐找回來再說。曾可達還對你說了什麼?」
方孟韋:「說北平警備總司令部通知沿路放行,這擺明了是想讓我大哥往共軍那邊走,栽贓他是共產黨。叫我以警備司令部偵緝處的名義,去追回來。」
謝培東:「那就快去!找到你大哥時什麼也不要問,叫他先把何小姐送回去。然後過來,就說我在這裡等他,首先會配合他把明天的配給糧從天津運來,接著再配合他查賬。」
「知道了。」方孟韋輕歎了一聲,大步走出了辦公室大門。
謝培東倏地拿起桌上的電話,撥號:「是我,小嫂……不用了,你告訴行長就是。孟韋親自去找孟敖和孝鈺了,請行長還有何校長放心。」
程小雲在電話那邊:「好,我這就去告訴他們。」
謝培東:「還有,告訴行長,我現在必須去催天津的糧食了,得一兩個小時才會回來。」想掛電話,另一重擔心又驀上心頭,「順便問一聲,木蘭在你身邊嗎?」
電話那邊沉默了少頃,才答道:「剛出的門,好像是去找梁教授了……」
謝培東心頭又被猛地搗了一下!
——他怔怔地望向陽台那邊,望向崔中石到這裡來常坐的那把椅子。此刻他是多麼希望看見生前坐在那裡微微笑著的崔中石啊。
「姑爹,姑爹!」話筒那邊,程小雲在呼喚。
「……我在聽。」呼喚聲使謝培東想念的崔中石消失了,只見落地窗外,一隻飛鳥掠過!
謝培東突然發現,今日天空如此晴好,一片湛藍!
程小雲在電話那邊感覺到了:「姑爹,要不要我去跟何校長說一聲,請他出面跟梁教授打招呼,讓木蘭回來。」
謝培東轉過了神:「不用了……趕緊去告訴行長,不要再負氣了,隨時跟孟韋聯繫。我也得趕緊去催糧了。」說到這裡他按了機鍵。
接著必須撥另外一個號碼了,謝培東感覺自己的手指在微微顫抖,已經撥不准號碼了。
他停住了,從筆筒裡拿出一支鉛筆,一下一下撥了這個號碼。
電話通了。
謝培東:「中國銀行分理處張先生嗎?」
「我是。」對方張月印的聲音非常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