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蒲忱見緩和無效,大聲咳嗽起來,在茶杯蓋裡摁滅了手中的煙,接著站起,準備出門,倒掉茶杯蓋裡的煙蒂煙灰。
「王站長。」曾可達叫住了他,「對不起,我剛才說的話也不是指你。你們該喝茶還是喝茶,該抽煙還是抽煙。」
王蒲忱好性子,又坐下了。
曾可達端著白開水回頭也又坐下,瞄著徐鐵英:「茶裡還要不要加水?」
徐鐵英:「談簽字的事吧。」
曾可達:「我剛才說了,我沒有接到南京方面關於明天要抓人的指令。如能顧全大局,我希望你們也不要按北平警備總司令部這個軍令去做。當下最要緊的是穩定。」
徐鐵英:「我們當然希望穩定,可共產黨不讓我們穩定。剛才接到的情報,共產黨明天就會在領糧的現場鼓動新的學潮。王站長,情報是你們那條線掌握的,你說吧。」
曾可達必須嚴肅了,望向王蒲忱。
王蒲忱忍不住又咳嗽了。這個時候咳嗽,還是為了緩和氣氛,便緩緩咳著,咳完,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壓了壓嗓子,才慢慢說道:「燕大失蹤的那個嚴春明今晚又回校了,這時就在圖書館,好些學聯的學生陸續進了他那個善本室。各方面的情報分析,這個嚴春明基本可以斷定就是共產黨學委燕京大學的負責人。」
曾可達聽到這裡有些吃驚了。
嚴春明在共產黨學委是梁經綸的上級,他當然早就知道。從梁經綸那裡得到的情報,嚴春明秘密去了天津,其實很可能是去了解放區,而且指示燕大學委的工作由梁經綸暫時負責,怎麼突然又回來了?
曾可達想了想:「有情報斷定他是回來鼓動學潮的嗎?」
王蒲忱:「沒有。但共產黨這個時候派他回來,一定有動作。」
曾可達:「什麼動作?我們要準確的情報。」
「準確的情報應該就是鼓動學潮。」徐鐵英接言道,「『七五事件』現在已經弄得我們十分被動了,明天再來一次,就不只是北平扛不住,南京方面也會扛不住。曾督察,國防部調查組的任務是反貪腐,可根本目的還是對付共產黨在北平鬧事。反貪腐總不能反倒被共黨利用,親痛仇快吧。」
曾可達:「徐局長的話我沒聽明白,我們反貪腐怎麼被共產黨利用了,怎麼親痛仇快了?」
徐鐵英:「我說得還不夠明白嗎?」
曾可達不看他了,轉向王蒲忱:「王站長,共產黨彭真7月6號講話的文件你們破獲後上報了嗎?」
王蒲忱:「第一時間就上報了保密局,毛局長也立刻呈遞了總統。」
曾可達:「保密局有分析指示嗎?」
王蒲忱:「應該有分析,還沒有具體指示。」
曾可達:「那我就向你們傳達國防部預備幹部局的具體指示。共產黨在國統區點燃了火已經要撤了,現在他們是在隔岸觀火,反而是我們有些人要把火越燒越大。」
「我希望曾督察把話說得更明白一些。」輪到徐鐵英反問了。
曾可達:「彭真那個文件說得已經很明白,他們要『隱蔽精幹,積蓄力量』,把他們的黨員都陸續安全轉移到解放區去,這個時候會再鼓動學潮嗎?而我們有些人卻唯恐學潮不起,為什麼?說輕一點兒是為淵驅魚,說重一點兒是借XX之名掩蓋他們貪腐的罪行。建豐同志一再指示,我們在各大城市的重要任務就是爭取民心,安定後方,以利國軍在全國戰場與共軍決戰。堅決反腐是這個目的,明天安全把糧食發下去,也是這個目的。希望你們按建豐同志的指示辦,不要激化局面,不要抓人。徐局長,我現在說明白沒有?」
「非常明白了。」徐鐵英站起來,卻望向王蒲忱,「我的秘書,你審問得怎麼樣了?」
王蒲忱又要咳嗽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答道:「我沒有接到審問孫秘書的指示。」
徐鐵英:「那現在還關著他?」
王蒲忱只能望著曾可達了。
徐鐵英:「孫朝忠同志,我們全國黨員通訊局培養的優秀青年幹部,他沒有任何貪腐問題吧?只不過執行戡亂救國的方針,殺了個共黨分子崔中石,被你們和馬漢山一起關在西山監獄。現在,真正的共黨分子又出現了,曾督察卻斷言他們不會鼓動學潮,還不能抓人。國防部預備幹部局真有這樣的具體指示,就請曾督察立刻請示經國先生,讓他親自給我們下一道不抓人的指令。或者,曾督察在這個軍令上代表經國先生批示,落上你的大名。否則,我們明天必須按華北『剿總』的軍令辦。」
曾可達一陣反感湧了上來,偏在這個時候電話鈴響了。
曾可達起身走到桌前拿起電話。
「曾教授嗎?」竟是梁經綸從外文書店打來的電話!
曾可達不知道梁經綸現在是要匯報與方步亭談話的結果,還是因為嚴春明回來要請示對策,這時偏又不能說話,只貼緊了話筒:「開會,十分鐘以後打來。」
他放下了話筒,轉回身,不再坐下,望向王蒲忱:「王站長,徐局長剛才已經說明白了他的意見,你也是這個意見嗎?」
王蒲忱又咳嗽了,一邊咳著,一邊又習慣地掏出一支煙,在嘴上含了一下,止住了咳嗽,答道:「我的意見是和為貴。」
曾可達:「這是什麼意見?」
王蒲忱:「請曾督察請示一下經國先生,那個孫秘書是不是可以先放了。還有,共產黨學委那個嚴春明,明天在發糧的現場不要抓,等他離開時,秘密抓捕。」
曾可達冷靜了,望向徐鐵英:「王站長這個意見,徐局長同意嗎?」
徐鐵英:「抓我的秘書沒有徵求我的意見,放我的秘書需要我同意嗎?」
曾可達:「那就各自請示吧。我請示建豐同志,也請你立刻向陳副總司令進言,明天最好不要鬧出學潮。」
徐鐵英倏地站起來。
王蒲忱也慢慢站起來。
徐鐵英徑直向門口走去。
王蒲忱還是跟曾可達握了一下手。
也就送到門口,曾可達:「王副官,送一下。」
王副官一直在門外走廊上站著,答道:「是。」
看著王副官送二人沒入花徑,曾可達立刻關門,走向電話。
張月印接到老劉的電話,得知嚴春明沒有轉移,竟回了燕大,十分震驚,立刻趕到了鏡春園。
「我擬的電報。」老劉遞給他一張紙條,「檢討、請示都在上面,請月印同志簽署,立刻發給劉雲同志吧!」
張月印冷冷地接過那張紙條——
我沒有完成讓嚴春明同志轉移的指示,致其擅自返校,並拿走了我的槍支,明天恐因此導致流血犧牲。請求組織處分,並請求指示善後。
劉
「火。」張月印望向老劉,卻冷冷地吐出了這個字。
老劉先是一怔,接著明白了:「我要求立刻電報上級,請月印同志簽名。」
「北平城工部現在是我負責,我就是你的上級。」張月印對老劉從未如此嚴厲,「如此嚴重失職的事件,把我叫來,就是叫我在你寫的電文上簽名嗎?」
老劉還想解釋。
「我不想聽你的解釋!」張月印從來沒有這樣不讓同志說話,特別是像老劉這樣的同志,「老劉同志,你這種只認個人、不尊重組織程序、直接越級的行為已經不止一次了。還口口聲聲說嚴春明同志目無組織,目無紀律。」說到這裡,他舉起了手裡的電文,「不要解釋了,拿火柴來。」
老劉被張月印這一番狠批震在那裡,當然不能解釋了,只能去找火柴。可自己平時不抽煙,這個鏡春園點的又都是電燈,一時還真不知道哪裡有火柴。拉了一個抽屜,又拉了一個抽屜,都沒有找著火柴。
老劉拉開半扇門,對門外甕聲叫道:「小張,找盒火柴來!」
「是,我這裡有。」門外應聲答著,一盒火柴立刻從門縫裡遞了進來。
老劉竟忘了這個小張是抽煙的。
腦子確實有些亂了,關了門,逕直將火柴遞給張月印。
「自己點吧。」
老劉只好推開火柴盒,抽出一根,擦燃了火,伸了過去。
張月印手中那張電文點燃了,化為灰燼,才扔到地上。
「不要說什麼檢討了,直接說你的意見吧。」張月印坐了下來。
老劉想了想,也不好看張月印:「嚴春明已經知道了梁經綸的身份,他是個不會掩飾的人,見了面,必然會讓梁經綸察覺。梁經綸一旦察覺我們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上級的整個部署就都毀了,明天還很可能發生流血事件。現在必須採取緊急措施,讓嚴春明同志離開,不能讓他跟梁經綸見面。」
張月印:「現在?你不覺得已經晚了?」
「是有點兒晚了。」老劉恨恨地說道,「實在不行,就採取非常措施吧!」
「什麼非常措施?」張月印態度又嚴厲了,「對敵人,還是對自己的同志?」老劉被張月印一針見血地戳破了自己武裝行動的念頭,默在那裡。
張月印不再說話,從包裡拿出了筆,又拿出了紙。
老劉只好站在那裡看著,接著,他睜大了眼睛。
張月印在用左手寫字,而且寫得很快。
那張紙遞過來,張月印接著寫信封。
捧著那張紙,老劉看得眼睛更大了——
梁經綸同志:
嚴春明同志公然違反組織決定,擅自返校,並攜有手槍。我們認為這是極端個人英雄主義作祟,嚴重違背了中央「七六指示」精神。特指示你代理燕大學委負責工作,穩定學聯,避免任何無謂犧牲。見文即向嚴春明同志出示,命他交出槍支,控制他的行動,保證他的安全。
城工部總學委
老劉還在驚詫地琢磨這封信的作用,張月印已經從他手裡拿了過去,裝進信封,封口:「前方戰場的決戰即將全面展開,接下來就是接管城市,百廢待興,我們需要多少人才呀。崔中石同志已經犧牲了,我們失去了一個懂經濟的優秀人才。嚴春明同志不能再出事。現在最正確的措施,就是讓梁經綸認為我們沒有懷疑上他。鐵血救國會為了讓梁經綸繼續潛伏,讓他兩面作戰,就不會抓捕嚴春明。」
信封鄭重地遞到了老劉手中。
老劉接過那個信封,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戲裡的諸葛亮,想起了戲文裡諸葛亮交給趙子龍的錦囊。
張月印:「不能耽誤了,叫小張立刻去燕大圖書館,看準了機會,讓學聯的學生轉交梁經綸,然後馬上離開。」
「是!」老劉大聲應道,大步開門,「小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