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孟韋:「我的話問完了,你也聽見了。我現在取保我的表妹,你應該沒有意見吧?」
「當然沒有。」孫秘書轉對執行組長,「把那些人都押進去,拿一張取保單來。」
「是。」
「不用了。」謝木蘭立刻叫住了那個執行組長,不看孫秘書,竟也不看方孟韋,說道,「我的老師、我的同學在哪裡我就在哪裡。」說著徑直向被押的隊伍走去。
孫秘書望向方孟韋:「方副局長……」
方孟韋猛地一轉身,一個人大步向院門走去。
孫秘書對執行組長:「都押進去吧。」
執行組長大聲喊道:「都押進去,分男女收監!」
華北「剿總」會議室內,何其滄、方步亭都坐下了。
後排的曾可達、王蒲忱、徐鐵英,還有方孟敖也都散在各自的位子坐下了。
李宇清和王克俊,還有陳繼承,卻都在主席台的桌前站著。
李宇清和王克俊同時在看另一張手令。
那張手令上三個墨亮的黑字赫然——蔣中正!
一個他們十分熟悉的聲音從那張手令上響了起來:「凡我黃埔同學忘記了黃埔精神,就不是我的學生……望陳繼承將我的手令轉李宇清、王克俊同閱……」
李宇清、王克俊目光一碰,望向了陳繼承。
陳繼承還是那副面孔,目詢著二人。
李宇清將手令遞還給陳繼承。
陳繼承:「請坐吧。」
李宇清在左邊的座位上坐下了。
王克俊從中間陳繼承的椅子背後繞了過去,在右邊的座位上默默地坐下了。
「你先說幾句?」陳繼承貌似徵求意見,已將麥克風擺到了李宇清面前。
台下的目光都已感覺到了李宇清的尷尬,都望向他。
李宇清毫不掩飾尷尬,嘴跟麥克風保持一定距離:「剛才我傳達了李宗仁副總統的訓令,陳副總司令又給我們看了蔣總統的手令。根據中華民國憲法,總統是國家元首,任何政令、軍令與元首的意見相左,均以元首的意見為最後之意見。請陳副總司令傳達元首的手令吧。」
輕輕拿起麥克風,輕輕擺回陳繼承面前。
台下的目光各透著各的專注,等著陳繼承站立,然後跟著站立。
只有方孟敖,剛才還望著李宇清,現在卻靠向了椅背,而且閉上了眼睛。
陳繼承眼中的精光射了過來:「方孟敖!」
眾人的目光都望向了方孟敖。
就連坐在第一排的何其滄、方步亭也不禁回頭望向他。
「到!」方孟敖這一聲比陳繼承麥克風中的音量還大,同時倏地站起,標準的美式軍人站姿,挺拔得勝過了國軍的儀仗隊!
一雙雙不同神情的目光看向他。
只有何其滄,轉過頭向方步亭一瞥,嘴角笑了。
方步亭跟著苦笑了一下,轉過了頭。
「國家已進入憲政時期。」陳繼承聲音大了。
李宇清、王克俊率先站起來。
徐鐵英、曾可達和王蒲忱立刻站起來。
只有何其滄、方步亭依然坐著。
還有台上的陳繼承並沒有站起來,他有意沉默了兩秒鐘:「在美國、在英國,在所有憲政國家,都是總統站著講話,大家坐著聽。今後希望大家改掉訓政時期的壞習慣,不要傳達一下副總統的訓令都站著聽……」
李宇清帶頭坐下了,王克俊坐下了。
台下的人跟著坐下時,陳繼承對著麥克風的聲音更大了:「方孟敖!你站得很標準,像個軍人。站著,我有話問你!」
「是!」方孟敖依然標準地站著,直視陳繼承的眼。
「上台演講的那個嚴春明是共產黨北平學委的負責人,你知不知道?」陳繼承第一問便直指要害,而且掃了一眼何其滄,又掃向了坐在後排的曾可達。
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這次是何其滄閉上眼了,而且眉頭也鎖了起來。
曾可達卻只能筆直地坐著,他不知道方孟敖會怎樣回答。
「請問陳副總司令。」方孟敖回答了,卻是反問,「你是希望我說知道,還是希望我說不知道?」
何其滄的眼又睜開了,而且乜向了方步亭,毫不掩飾眼神中的那份賞識和快意。
方步亭沒有看學長,連嘴角上那一絲苦笑也沒有了。
陳繼承的目光籠罩著全場,當然看見了各種反應,倏地拿起麥克風湊到嘴邊,直問曾可達:「曾督察,我現在是奉總統的手令問話。方孟敖是你們國防部預備幹部局調查組的。你說,是希望我在這裡問他,還是希望我把他帶出去問話?」
曾可達慢慢站起來,答道:「請問陳副總司令,總統手令是問我們國防部預備幹部局調查組,還是問方大隊長?請陳副總司令出示手令,我們服從。」
蔣介石的手令上當然沒有這麼具體的指示,陳繼承「挾天子以令諸侯」這一招在李宇清、王克俊兩個黃埔學生面前管用,在曾可達和方孟敖面前卻直接碰了回來。
「想看手令?」陳繼承依然拿著麥克風,克制著惱怒,各望了一眼李宇清和王克俊,「總統手令二位都看過了,你們覺得曾督察有這個資格嗎?」
王克俊是華北「剿總」的秘書長,陳繼承怎麼說也還是他的副長官,不宜說是,也不能說不是,只好搖了下頭。
李宇清代表李宗仁來宣讀訓令已經間接地得罪了「校長」,這回不得不表態了,望向了曾可達:「總統的手令是給我們這一級看的。曾督察,請你們配合陳副總司令的問話。如果不好回答,可以先請示你們的經國局長。」
前兩句話還讓陳繼承長氣,最後一句又立刻將陳繼承的臉拉下來了。
曾可達立刻接言:「是!我請求電話請示經國局長!」
「我也有個電話要打,請王站長跟我一起去打。」徐鐵英站起來,「抓捕的那些共產黨必須立刻審問。以免我們在這邊扯皮,他們在那邊串供。」
「那就都去打電話!」陳繼承將麥克風往主席台桌上重重地一放。
麥克風被他擱得發出一聲尖厲的嘯叫,陳繼承鐵青著臉等嘯聲過去,吼道:「會開不下去就先不開了。立刻嚴審那個嚴春明,還有那個梁經綸,供出同黨再開!」
徐鐵英立刻離開座位向外走去,王蒲忱只好跟著他向外走去。
曾可達也沉著臉離座,向會場門走去。
會場裡,剩下了台上三個人,陳繼承、李宇清、王克俊;台下三個人,何其滄、方步亭,還有挺立在後排的方孟敖。
緊接著,何其滄倏地站起來,枴杖杵地有聲,也向會場門走去。
方步亭也站了起來,卻不知道是跟著走出去好,還是要留下來。就這一瞬間他的目光又與後排大兒子的目光一碰。
「何副校長!」李宇清的聲音從台上傳來。
何其滄站住了,慢慢回頭望向了他。
李宇清立刻從公文包裡掏出一份文件擺在陳繼承面前,低聲說道:「南京國府會議剛發來的急件,你看一下。」
接著,李宇清望向何其滄:「何副校長還有方行長是南京特邀的會議代表,下面還有重要議題要聽你們的意見……」
「你們都下令審我們燕大的教授了,我這個副校長還能參加你們的會議嗎?」何其滄瞟向正在看文件的陳繼承。
陳繼承只望著面前那份青天白日徽章急件:
中華民國總統府第一百四十八號令
緊急成立美國援助合理配給委員會決議
李宇清也望向了陳繼承,見他的目光已經看見了文件的名單:
主任 翁文灝
副主任 王雲五 顧維鈞 俞鴻鈞 何其滄……
陳繼承的目光定在了「何其滄」三個字上!
看到下面另外一個名字時,陳繼承的臉色更難看了。
委員……方步亭……
李宇清看到了陳繼承糾結的神情,這才轉對何其滄,接著說道:「何副校長要保的人如果不是共產黨,開完會我們當然會考慮釋放。」
何其滄目光轉向了方步亭:「你是國民政府的公職人員,你留下來開會。」說到這裡又轉望向李宇清,「請李副官長轉告李宗仁副總統,我現在宣佈辭去你們什麼國民政府的經濟顧問,回去我還會向司徒雷登辭職。燕京大學是他辦的,燕大的師生由他來保!」說完又走。
「何副校長!」李宇清急了,快步下台,追上了何其滄,「請您稍候。」說到這裡轉向大門方向,「來人!」
大門本就沒關,憲兵連長立刻進來了,敬禮立定。
李宇清大聲下令:「立刻去通知徐局長和王站長,抓的人暫不審問,一切等會議決定!」
「是!」那個連長敬禮後轉身飛奔出去。
李宇清這才又輕聲對何其滄說道:「請何副校長回座吧。」
何其滄慢慢轉過身來,瞥了一眼台上的陳繼承,見他默站在那裡,又問李宇清:「你下的命令管用?」
李宇清攙著他:「會議是南京指示召開的,我們這裡沒有誰能下命令。」
何其滄讓他攙著往回走,誰也不看,卻突然舉起枴杖指向方孟敖:「開個會站著幹什麼?坐下嘛。」
「是!」方孟敖向他敬了個漂亮的軍禮,筆直地坐下了。
何其滄被李宇清送回座前,方步亭也伸手來攙他。
何其滄抖掉他的手:「我不比你老。我告訴你,這個會開完,如果我的師生、你的外甥女還沒有放出來,勸你也辭掉那個行長,我們回老家教中學去。」
方步亭:「好,回老家種田都行。」
六十米的囚牢通道,兩邊的囚房關滿了人,竟比空著的時候更幽靜,也顯得縱深更長。
大鐵門外今天除了北平站的人,還站著警備司令部的憲兵。
鐵門右邊的值班室裡,只有孫秘書接聽電話時偶爾回答「嗯」「是」的輕聲傳來。
孫秘書走出來:「囚房鑰匙給我,開門。」
執行組長立刻將一大串鑰匙先遞給了孫秘書,接著極輕地開了鐵門上的大鎖,又極輕地推出一個人可以進去的位置。
孫秘書拿著那一大串鑰匙,緩緩地進了鐵門,緩緩地向縱深的通道走去。
囚牢盡頭的囚室裡,梁經綸坐在不到一尺高的囚床上靜靜地望著走進來的孫秘書。
孫秘書徑直過來了,而且竟然挨著自己坐下了。
梁經綸不能再看他了,只靜靜地等著。
孫秘書說話了,聲音極低:「抓來的人除了嚴春明還有誰知道你是共產黨?」
梁經綸沉默了片刻:「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孫秘書:「我的意思是審訊的時候有誰會供出你是共產黨。」
梁經綸不再回答了。
孫秘書:「建豐同志指示,『孔雀東南飛』計劃不能被破壞,焦仲卿、劉蘭芝必須要保護。」
梁經綸倏地望向孫秘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