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 5

  孫秘書反而不看他了:「一旦有共產黨明確指認你是共產黨,陳繼承、徐鐵英他們就會把事情攪砸,即將推行的幣制改革也會因你受阻。你必須告訴我,關在這裡的人哪些知道你的共產黨身份。」

  梁經綸這才真明白了,眼前這個孫秘書也是鐵血救國會的人,沒有溫暖,沉默中心底反而湧出一股極冷的寒氣。

  孫秘書側轉身望向他:「你很難,我也很難。我現在只有一個任務,執行建豐同志指示,保護你。」

  「保護我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要審訊那些人。」梁經綸深歎了一口氣,接著說道,「如果要審訊,就審訊一個人,嚴春明。這一天來他的行動很反常,我不知道是不是北平城工部察覺了我的真實身份。如果是,接下來我只能退出『孔雀東南飛』計劃。」

  「我立刻去審問嚴春明。」孫秘書站起來,「共產黨北平城工部是否懷疑你,我能從嚴春明的態度中做出判斷。問你最後一個問題,謝木蘭是不是共產黨?」

  梁經綸:「不是。」

  孫秘書:「那就不要緊了。把共產黨北平總學委昨晚那封信的內容原文背誦給我聽。」

  「好。」梁經綸也站了起來,開始一字一句低聲背誦,「『梁經綸同志,嚴春明同志公然違反組織決定,擅自返校,並攜有手槍……』」

  孫秘書虛虛地望著牆,梁經綸背誦的話彷彿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地出現在牆上!

  華北「剿總」會議室。

  「好!」陳繼承又把麥克風拿起來,對在嘴邊,噪音很大,「那就開了會把事情弄清楚報南京,再決定放誰不放誰!」

  目光籠罩處,曾可達、王蒲忱、徐鐵英已經在原來的座位上了。

  陳繼承:「先說,為什麼要讓共產黨上台演講?還有,那個共產黨北平城工部的頭兒劉初五是怎麼混進我們發糧隊伍的?不要把事都推給馬漢山,馬漢山背後有誰在暗中策劃?這個必須說清楚!」

  台上台下一片沉寂。

  陳繼承盯向曾可達:「電話打了?」

  曾可達:「打了。」

  陳繼承:「經國局長怎麼說?」

  曾可達:「經國局長說半小時後他再打電話來。」

  陳繼承:「那就先回答我剛才提的問題。從共產黨燕大那個嚴春明說起。」

  此時的嚴春明坐在一尺高的囚床上抬頭望去。

  ——面前這個人雖然站得很近,可摔碎了眼鏡,一千多度的近視,能見到的還是一團模糊。

  「上級命令你去解放區,為什麼違抗命令,擅自回校?」眼前這個人聲調不高,十分陌生,問話卻單刀直入。

  嚴春明:「我不明白你說的話。」

  孫秘書:「劉初五同志昨晚還在盡最後努力叫你離開。這話你不會說不明白吧?」

  嚴春明慢慢站了起來,想貼上去,竭力看清眼前這個人的形象。

  「請坐下吧。」孫秘書的聲調雖依然很低,卻露出了嚴厲,「看清了,你也不認識我。」

  嚴春明又坐了回去。

  孫秘書:「老劉同志已經為你犧牲了。你說,還要多少人為你的錯誤犧牲?」

  嚴春明極力冷靜,答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我就說幾句你明白的意思吧。」孫秘書接著一個字一個字地開始背誦北平總學委那封信,「梁經綸同志,嚴春明同志公然違反組織決定,擅自返校,並攜有手槍。我們認為這是極端個人英雄主義作祟,嚴重違背了中央『七六指示』精神。特指示你代理燕大學委負責工作,穩定學聯,避免任何無謂犧牲。見文即向嚴春明同志出示,命他交出槍支,控制他的行動,保證他的安全。城工部總學委。」

  囚室裡本就寂靜,這時更是安靜得連心跳都能聽見了。

  嚴春明沉默了不知多久,終於吐言了:「我接受任何處分。」

  孫秘書倏地蹲了下來,緊盯著嚴春明:「現在還談處分,不是太晚了嗎?」

  嚴春明:「那叫我談什麼?」

  孫秘書:「談談你對總學委這個決定的看法。」

  嚴春明:「我沒有看法,我只能服從。」

  「服從誰?是服從總學委,還是服從梁經綸?」孫秘書這次問話極快,提到梁經綸有意不稱「同志」!

  嚴春明又沉默了,望向了別處,眼前和心裡都是一片模糊。

  嚴春明正是因為組織上告訴了他梁經綸鐵血救國會的身份,才毅然返校,想竭力彌補自己發展梁經綸入黨的錯誤。眼前這個人對一切如此瞭解,到底是黨內的同志,還是梁經綸在鐵血救國會的同黨?無論哪種可能,自己都不能暴露組織已經知道梁經綸真實身份的秘密。

  真正的考驗已經開始了,就是怎麼回話。嚴春明慢慢答道:「我是燕大學委的負責人,我不能在危險的時候離開我的崗位,而不管梁經綸同志還有別的同志的安危。組織怎麼看我,已經微不足道了。」

  「你就從來沒有懷疑過總學委這封信?」孫秘書不讓他喘息。

  嚴春明:「下級服從上級,黨員相信組織。不容許任何懷疑。」

  孫秘書最後一問了:「你就沒有懷疑過梁經綸?」

  「組織上懷疑梁經綸同志了?」嚴春明吃驚地反問道。

  孫秘書慢慢站起來:「希望你能經受住考驗。」

  嚴春明望著眼前模糊的身影走向了鐵門,緊跟著閉上了眼。

  馬漢山不知什麼時候被押進了會場,戴著手銬站在主席台前,閉著眼誰也不看。

  陳繼承的目光掃了下來,盯在方孟敖臉上。

  別的人這個時候都不看馬漢山,方孟敖反而看著馬漢山。

  「馬漢山!」陳繼承轉盯向馬漢山。

  馬漢山睜眼了,望向陳繼承。

  陳繼承:「該說什麼你知道,說吧!」

  「該說的?」馬漢山兩眼翻了上去,故意想了想,「該說的太多了吧……陳副總司令指示一下。」

  「劉初五!」陳繼承厲聲道,「這個人是你叫來的,還是別人派給你的?還要我提醒嗎?」

  「什麼劉初五?」馬漢山還真不知道這個名字,但心裡很快明白了這個人肯定跟自己有干係,一個個人影飛快地在眼前閃過,立刻篩選出了那個「五爺」的形象!

  馬漢山大抵知道了劉初五其人,更不能說了:「想不起來了,還真要請陳副總提個醒。」

  陳繼承冷笑了,轉向徐鐵英:「徐局長,你問他。」

  徐鐵英站起來:「你帶來的人,你給了他一把槍,叫他殺我,你現在說不認識?」

  「這個人我認識。」馬漢山立刻承認了,「我托人找的青幫的兄弟,還給了他一萬美元,叫他替黨國除害。人家後來不幹了,老子才親自動手。徐鐵英,扯這些人有意思嗎?」

  徐鐵英故意露出輕鬆一笑,望向王蒲忱,說道:「他還說這個人是青幫的,王站長,你是否該提個醒了?」

  陳繼承的眼立刻盯向了王蒲忱。

  王蒲忱慢慢站起來:「這個劉初五是共產黨北平城工部管武裝暴動的,外號『紅旗老五』。老站長,黨國《戡亂救國手令》你很清楚,跟共產黨這樣的人直接發生關係,只能你自己說清楚。」

  馬漢山倒是沉默了,卻並沒有露出別人想像的那種慌張害怕的神色,出了一陣子神,說道:「媽的,真神了,不佩服也不行。」

  徐鐵英:「說下去。」

  馬漢山:「4月份我接這個民調會的時候他就跟我說了,今年犯『紅』字,有血光之災,這道坎只怕過不去……」

  徐鐵英:「劉初五?」

  馬漢山:「劉鐵嘴。前門大街的,算個命一塊大洋。勸你開完會也去請他算算。」

  徐鐵英:「陳副總司令,我請求立刻將馬漢山押交警備司令部偵緝處,馬上審出他的共產黨背景。」

  「我贊成!」馬漢山舉著手銬吼了一嗓子,接著蔑望徐鐵英,「姓徐的,反正我也想殺你,你也想殺我,怎麼都是死。審問好,那個什麼劉初五跟我有沒有關係,當面對質立刻就明白了。」

  王蒲忱立刻接言道:「那個劉初五衝上台拿槍要殺方大隊長,已經被徐局長當場擊斃了。」

  馬漢山這下有些怔住了,少頃說道:「這我倒真該死了!本想請個人替黨國除害,倒差點兒傷了方大隊長。反正死無對證了,老子不分辯了,你們說我認識那個共產黨,老子就認識那個共產黨吧。」

  「那個嚴春明呢,還有梁經綸!」徐鐵英立刻追問,「他們跟劉初五什麼關係?」

  「走!」何其滄倏地站起,望向方步亭。

  方步亭立刻跟著站起來。

  「二位!」李宇清早在觀察何其滄的反應了,趕忙站起來,轉對陳繼承,「南京指示立刻商議美援合理配給的方案。馬漢山和共產黨的事是否開了這個會再說?」

  陳繼承跟著慢慢站起來:「何副校長和方行長都是來要求放人的,不放人他們也不會配合我們商議美援合理配給方案。何副校長、方行長,你們就不想我們問清楚?」

  「我們真的該去辭職了。」方步亭接言道,望著何其滄,「一大把年紀了,家裡人被抓,把我們拉在這裡陪審,還說是商量什麼美援合理配給?老哥,我早就勸你不要寫什麼幣制改革論證,你不聽。現在都明白了吧?」

  「嘿!」何其滄盯著方步亭,「你替他們中央銀行賣了半輩子命,反過來教訓我?」

  兩個老的吵起來了。

  所有的人都蒙在那裡望著他們。

  「我們不吵了。」方步亭伸了一下手,「一輩子我就沒有吵過你,走吧。」

  「把門關了!」這回是李宇清在大聲下令。

  門本就是關著的,李宇清一聲令下,前面那道門反而推開了,憲兵連長走了進來,大聲答道:「是!」接著對門外喊道,「把門都從外面鎖了!」

  「幹什麼?!」何其滄大聲問道,「關我們的禁閉?」

  「方大隊長!」李宇清望向方孟敖,「請你到前邊來陪兩位長輩。」

  曾可達期盼的目光同時投了過來。

  方孟敖大步走出自己的座位,向何其滄和自己的父親走去。

  李宇清立刻向那個憲兵連長:「把門外的值班電話拉進來!」

  憲兵連長怔了一下:「報告長官,電話線不夠。」

  「接!」李宇清大聲喝道。

  「是!」憲兵連長走了出去。

  方孟敖已經走到何其滄和方步亭面前。

  兩個老的望著他,還真不好走了。

  李宇清接著問曾可達:「曾督察,你不是說經國局長半小時後來電話嗎?」

  曾可達站起來,看了一下表:「是。應該快了。」

  李宇清也不再看陳繼承和王克俊:「暫時休會,等經國局長的電話來了再開!」

《北平無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