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步亭:「《世界日報》。請他們的總編務必幫忙,在今天報紙的第一版發佈消息,為了配合國民政府《人民所有金銀外幣處理辦法》,中央銀行北平分行經理方步亭、襄理謝培東業已交出家裡所有金銀外幣……包括夫人的結婚戒指和女兒的手鐲。」
謝培東轉臉望向程小雲。
程小雲已經將手上的戒指取了下來,輕輕地放在謝培東那個包袱中留給謝木蘭的那個戒指旁!
謝培東:「步亭,這太過分了吧。」
方步亭已經轉身走上了樓梯。
這時,大座鐘又響了。
凌晨四點。
去往《世界日報》的路上,就是那天下暴雨回家被阻的路上,小李踩了剎車。
「怎麼了?」後排座上謝培東問道。
小李:「黃包車。好像是那天拉您的那個人。」
謝培東伸過頭從前窗玻璃望去,車燈照處,前方路中停著兩輛黃包車,路邊還停著兩輛黃包車。路中一個黃包車車伕望著車這邊笑了一下,果然就是那天暴雨中拉自己去見劉雲和張月印的那人!
謝培東正在想著如何交代小李迴避,那個人已經向汽車走來了。
沒有絲毫猶豫,那個人拉開了前座車門,坐了進來,說道:「謝襄理,我們張老闆有一筆要緊的匯款清早就要請你們辦理。我帶路,請你的車耽誤半個小時。」
小李回頭望向謝培東。
謝培東:「開車吧。」
那個人對小李:「從左邊胡同拐進去。」
小李倒車了,倒了幾米,向左邊胡同拐了進去。
一所四合院的北屋,就是那天見劉雲同志的那間北屋內,今晚只有張月印,一如既往,張開雙手握住了謝培東的一隻手:「謝老,您時間緊,我們快點兒談。」從門口將謝培東一路讓到桌前,「國民黨幣制改革的法案出台了?」
謝培東:「天亮就會公佈,一共五套法案,細則很多,不能詳細匯報了,我摘要說一下吧……」
「上級沒有要求您匯報幣制改革的法案。」張月印敏捷地為謝培東挪了一下椅子,「請坐吧。」
謝培東怔怔地望著走向桌子對面的張月印。
謝培東立刻明白了,國民黨剛剛出台的幣制改革法案這時已經擺在了毛主席和周副主席的案頭。心中五味雜陳,竭力保持平靜,等待離北平不遠處深山中傳來的雷聲。
張月印其實也是在竭力保持平靜:「劉雲同志傳達了周副主席的指示,國民黨在這個時候推行幣制改革,實質是以變相的大膨脹,對全國老百姓實行空前的大掠奪。他們想以這種倒行逆施挽救國統區崩潰的經濟,然後跟我們在正面戰場展開決戰。中央認為,這場看不見的戰爭將提前引發我們在全國戰場的正面戰爭,加速我們奪取全國勝利的進程。」
謝培東:「城工部的任務是什麼?我的任務是什麼?」
張月印:「城工部的任務是不干預。從今天起,平津地區的幣制改革,還有方孟敖同志參與的國民黨『孔雀東南飛』行動,北平城工部不干預,華北城工部也不干預,由你相機負責。」
謝培東倏地站了起來:「我負責?」
「是。」張月印跟著站了起來,「中央判斷,我們干預不干預,國民黨的新貨幣也挺不過兩個月。周副主席的指示,國民黨在平津地區的幣制改革,只有謝培東同志能發揮最大的作用。一定要利用北平分行還有何其滄的關係,利用蔣經國重用方孟敖同志的機會,為平津爭取更多的物資。到了金圓券變成廢紙那一天,北平和天津也要有飯吃。」
謝培東:「是讓老百姓有飯吃,還是讓傅作義的軍隊也有飯吃?」
謝培東這一問,讓張月印立刻肅然起來:「您問得好。毛主席的指示,『有飯大家吃』!」
謝培東頓覺天風海雨撲面而來,耳邊彷彿傳來震天撼地的吶喊:「我能不能這樣理解,主席和周副主席的指示是要我們利用國民黨的幣制改革盡力保障傅作義的後勤軍需,將他的五十萬軍隊穩在平津……」
張月印剛才還是肅穆,此刻則露出了敬畏:「我們沒有接到這樣明確的指示,不過主席另外一句指示也許是您這個問題的答案。」
謝培東睜大了眼。
張月印:「『家有一老,勝過一寶』!」
謝培東怔在那裡。
張月印:「這句話是主席對您的評價,中央對您十分倚重。劉雲同志要我轉告您,國民黨黨通局一直在暗中調查您和崔中石同志的關係,徐鐵英一直想得到您保存的崔中石同志的那份賬冊。因此,從今天起,北平城工部和華北城工部將暫時中止跟您的聯絡。您所擔負的任務,意義十分重大也十分艱巨。方孟敖同志、何孝鈺同志也都交給您了,您多保重,你們都要注意安全!」
說到這裡,張月印伸出了雙手。
謝培東被他握住的那隻手如此滄桑,如此巨大。
整個北平最早感受到曙色的就是西山。
東方天際那一線白如此細小,從西山小道上下來的那一點空軍服和警服也如此細小。方孟敖和方孟韋兄弟竟在山中待了一個晚上。
山腳公路上,兩輛吉普顯得比西山還大,吉普旁不知何時已經站列著青年軍一個排,北平警察局一個分隊,還有警備司令部一個憲兵班。
方孟敖在山坡上站住了,方孟韋在他身後也站住了。
望著山腳下的隊列和遠處公路上的兩輛十輪軍卡,方孟敖說道:「找我們的來了。」
方孟韋沒有接言。
方孟敖:「知道什麼事嗎?」
方孟韋:「不想知道。」
「幣制改革了。」方孟敖眼望著遠方,一隻手搭在弟弟的肩上,「我們家,我和我們那個爸,還有姑爹都要捲進去了。記住我的話,你不要捲進去,我們三個人不能脫身的時候,你得將程姨和崔嬸一家帶走。」
說完,方孟敖拍了一下弟弟,獨自大步走下山去。
方孟韋愴然站在那裡,一直看著大哥上了吉普,看著吉普掉頭,看著青年軍那個排向軍用大卡車跑去。
也就一兩分鐘之間,天色眼見要大亮了。方孟韋還站在山坡上,好像在等待日出。
「方局!」那個單副局長不能等了,上了山坡,「緊急行動,徐局在等呢。」
「你們怎麼知道我在這裡?」方孟韋望向了他。
那個單副局長爬到了方孟韋身邊,露出了一臉的仗義:「今天七月半,你跟崔副主任的感情,弟兄們嘴上不說,心裡都很清楚。」
「謝謝弟兄們。」方孟韋沒等他站穩便下山了,「什麼任務?」
單局只好又跟了下來:「凌晨兩點下的緊急命令,軍警憲特都進入了一級警備,聽說天一亮就要宣佈幣制改革了……」
「幣制改革調軍隊幹什麼,搶鈔票嗎?」方孟韋大步下坡。
「當然不是……」單局滑著跟了下去,「我們的任務是天一亮押送馬漢山到南京特種刑事法庭接受審判。徐局的意思,崔副主任是馬漢山殺的,由你押送,然後留在南京陪審,高低要判他死刑,給北平分行一個交代,也讓你出口氣……」
方孟韋倏地站住了:「徐鐵英說的?」
那個單局差點兒碰到方孟韋的後背:「沒有直說,大概是這個意思。」
方孟韋:「那就煩你去告訴徐鐵英,我不想出這口氣,這個任務你去執行。」快步走了下去。
那個單局又急追了下來:「方局,馬漢山是憲兵押送,你是警備司令部偵緝處副處長,我沒有職務……」
方孟韋那頂大簷帽已經進了吉普車門。
接著,車一吼,撂下列在路邊的那個憲兵排和警察分隊,掉頭而去。
北平警察局會議室的對話機響起。
「警03號呼叫孫秘書!」
孫秘書立刻望向桌上的對話機!
「警03號呼叫孫秘書!」
孫秘書拿起了對話機,按了呼叫鍵:「我是孫朝忠,單副局長請講。」
「請報告徐局長,方副局長不願執行任務!請報告徐局長……」
孫秘書又按了呼叫鍵:「稍等。你親自跟徐局長說。」
孫秘書拿著對話機,輕輕地敲辦公室的門。
「進來。」
局長辦公室裡。
徐鐵英已然穿戴得整整齊齊,是北平警備司令部偵緝處長的軍服!
孫秘書:「主任,是單副局長的報告。」說完將對話機遞了過去。
徐鐵英按了呼叫鍵:「我是徐鐵英,請講。」
鬆開呼叫鍵,那個單副局長的聲音好大地傳了過來:「報告徐局,方副局長不願執行命令,我們現在西山待命,我們現在西山待命……」
「在西山監獄等我。」徐鐵英只答了一句,將對話機遞給了孫秘書,「關了。」
孫秘書接過對話機,關了,剛要去替徐鐵英拿包。
徐鐵英已經自己提了公文包出了辦公室。
孫秘書跟了出來,關了辦公室門。
北平警察局前門大院內,停候的車也是北平警備司令部的,一輛徐鐵英的帶篷小吉普,一輛憲兵班的敞篷中吉普。
「立正!」憲兵班長喊道,「上車!」
一班憲兵立刻跑向了中吉普,上了車。
孫秘書跟著徐鐵英下了大樓的台階,走向小吉普。
孫秘書開了後座右邊的門,手也搭到了門頂,等徐鐵英上車。
「坐前面。」徐鐵英徑直走到駕駛座前,對開車的憲兵,「你下來,到後面車上去。」
「是。」開車的憲兵推門下了車,走向了後面的中吉普。
孫秘書似乎明白了,連忙轉到了駕駛座這邊,準備開車。
徐鐵英站在那裡並沒讓開,笑了一下:「跟我這麼久,還沒見我開過車吧?」
孫秘書怔了一下,徐鐵英已經將手中的公文包遞了過來:「坐到那邊去,今天我來開。」
孫秘書敏捷地回過了神,已經替徐鐵英拉大了駕駛座的門。
徐鐵英進車時又笑著向孫秘書投來一瞥。
孫秘書關了車門,大步繞到副駕駛座那邊,開了門,上了車。
車立刻發動了,徐鐵英開著車駛出大門。
守門的警衛驚詫地敬禮!
徐鐵英左手把著方向盤,右手還瀟灑地還了個禮。
孫秘書下意識地抱了一下腿上的公文包,望向徐鐵英:「主任好車技。可還得注意安全。」
「聽你的。」徐鐵英那隻手也搭上了方向盤,「我們都注意安全。」
——引而不發,躍如也!
徐鐵英的車不疾不徐向前面開去。
方孟敖走進曾可達住處客廳的門時,只有穿著青年軍普通軍服的梁經綸坐在面對門的單人沙發上。
梁經綸看著方孟敖慢慢站了起來。
方孟敖看了一下他的眼,接著望向他面前茶几上那頂青年軍大簷帽和寬邊墨鏡。
曾可達從裡邊房間出來了,拿著一疊電文:「都來了就好。請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