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國父紀念地!」曾可達一掌打掉了面前那個人湊到嘴邊的火柴和叼在嘴裡的煙,「牆上有字,沒看見嗎?!」
那個人顯然平時從未受過這等羞辱,噌地站起來:「姓曾的,傅作義也請我們開過會,李宗仁也請我們吃過飯,你以為自己是誰,擅自把我們拘禁在這裡看什麼法案?!」
另外七個人也都站起來!
曾可達笑了,慢慢走到孫中山像前站定了:「我現在還沒有必要告訴你們我是誰。只想告訴你們,在上海,就是這個時候,我們蔣經國先生也在請人開會,被請的有杜月笙、劉鴻生、榮爾仁。他們一個個都在看法案……」
說到這裡曾可達一掌拍在桌子上:「行政院經濟管制委員會請你們看法案,你們居然都不看。你們以為自己是誰!」
那八個人蒙住了。
「李營長!」曾可達對門外喊道。
「到!」李營長一直站在門口。
曾可達:「叫八個人,每人身邊一個,幫幫他們!」
「是!」李營長對門外掃了一眼,「你們八個進去!」
立刻進來了八個青年軍,分別走到八人身邊:「請坐下!」
還是沒坐,另外七個人都望向挑頭的那個人。
這次是李營長下令了:「幫他們坐下!」
八隻手臂同時伸過來,每條手臂搭在一個人的肩上!
最醒目的是他們手臂上「經濟糾察」的袖章!
八個人都不用幫了,一個個自己坐了下去。
「看法案!」曾可達吼了這一聲,逕直走了出去。
北平分行金庫大院內,金警班長捧著餅乾盒走向小李,從盒內拿出一小包餅乾遞了過去:「兄弟也來一包?」
小李笑著向那邊望去。
十一個金警都散在院內,槍在腰間,罐頭和餅乾盒捧在手裡,吃罐頭畢竟太不雅觀,餅乾則已經都在吃了,一片卡崩之聲。
小李笑著接了金警班長遞來的那一小包餅乾,低聲說道:「車裡還有兩盒餅乾、四聽罐頭,謝襄理說了,是單獨給你的。待會兒方便了你拿走。」
那個班長眼睛立刻亮了:「太關照了……要不我拿走一半,你留一半?」
小李:「謝襄理說了,金圓券一發行,大量的物資就會運來北平,限價令穩定了物價,兄弟們就不會挨餓了。」
「透點兒消息吧。」那個班長望著小李,「金圓券一塊錢能買多少東西?」
小李:「我也不是太清楚,只知道金圓券一元兌換舊法幣三百萬。限了價,一塊金圓券以士林布為單位計算能買到兩尺八寸,如果買吃的,一塊錢應該能買到一斤肉加一斤麵粉……」
那個班長眼睛大亮:「我們的薪水怎麼折算?」
小李:「你一個月十塊,那些兄弟每人每月六塊。」
「我算算……」那個班長容光煥發,睜大了眼算他那十塊錢,很快便算出來了,「買布是兩丈八尺,買麵粉是三十三斤,買肉是十三斤八兩……你不是逗我開心吧?」
小李又笑了:「我一個司機哪敢逗你們央行派來的老總。這是剛才送行長去機場,在路上聽他和謝襄理說的。有規矩,我聽到的話不能往外傳,你可不能賣了我。」
「哪能!」那個班長笑紋大開,「領了第一個月薪水我請客……」
話到這裡,警鈴聲大響起來!
那個班長立刻放下餅乾和罐頭盒,拔出了手槍,向金庫門邊吃餅乾的金警喊道:「來四個人!」自己已經向大鐵閘門大步走去。
四個金警都拔出了槍,向大鐵閘門跑了過去。
鐵閘門約有五寸厚,一人高處有一扇五寸見方的鐵窗,那個班長從裡面拔了閂,開了鐵窗向外望去:「誰?」
透過鐵窗,徐鐵英就站在鐵閘門那邊!
「北平警察局長徐鐵英。」徐鐵英將自己的局長證從小窗遞了過來。
那班長接了證件卻看也沒看,只回頭望向站在車邊的小李:「請過來一下。」
小李快步過來了。
那個班長問小李:「北平警察局長是姓徐嗎?」
小李:「好像是。」
那班長點了下頭,把證件從窗口遞了回去:「拿行長的手令給我。」
外邊,徐鐵英:「我是奉特命來見你們謝襄理的,請稟告一聲。」
「拿行長手令!」那班長毫不通融。
窗口那邊,徐鐵英:「請謝襄理過來,他認識我。」
「謝襄理在金庫。」那班長撂了這句,便要關窗門。
「小李!」徐鐵英在鐵門那邊居然看見了裡面的小李。
小李只好湊到了窗邊:「徐局長……」
徐鐵英笑了一下:「今天有大量的金圓券要押到這裡存放,警備司令部和警察局配合北平分行前來加強警備。你去請一下謝襄理。」
小李:「銀行的規矩,請徐局長在外邊等一下,我去按電鈴,看我們謝襄理能不能聽見。」
徐鐵英:「有勞了。」
進了第二道鐵門,徐鐵英放慢了腳步掃視著自己早就想來的金庫。
儘管在地下十五米處,這裡卻如此寬敞,寬五米,高三米,再過去三十米便是金庫最後那道鐵門!
在謝培東靜靜的陪同下,徐鐵英走到通道盡頭那道厚厚的鐵門前站住了,像是問謝培東:「這裡面便是整個北平一百七十萬民生,幾十萬軍、公、教人員衣食開支軍需後勤的保障所在?」
謝培東靜靜地站在他身後,沒有接言。
徐鐵英回頭問道:「這道鐵門只有方行長和謝襄理能進去?」
謝培東這才答道:「是。」
徐鐵英:「以前崔中石也能進去?」
謝培東:「是。」
「搬運黃金呢?」徐鐵英轉過身望向謝培東。
謝培東:「就是外面那個金警班。」
「哦……」徐鐵英離開了那道鐵門,向通道這邊的值班室走來,「都知道宋子文先生組建了一支稅警總團,國防部管不了,內務部也管不了,今天見識了。」
謝培東沒有接言。
到了值班室門外,徐鐵英:「我們能進去談嗎?」問著,他已經進去了。
謝培東站在門外,望著他。
「請進來呀。」徐鐵英一屁股在辦公桌前那把椅子上坐下了,倒像這裡的主人,「進來坐下談。」
謝培東走進了值班室:「徐局長請站起來。」
徐鐵英:「你說什麼?」
謝培東:「那個位子只有我們行長能坐,其他人在這裡都只能站著。」
徐鐵英還是沒有站起來,目光開始打量這間不大的值班室,盯了一眼靠牆的保險櫃,又將整個屋子掃了一遍,發現這裡只有一把椅子:「是金庫的規矩嗎?」
謝培東:「是《中央銀行法》解釋條例的規定,中央銀行的國庫,各大分行的金庫值班室只設一個座位,誰兼國庫金庫主任,誰才能坐。至於為什麼,我不能再告訴徐局長了。」
徐鐵英笑了一下,只好站起來:「是不是不讓人在這裡久待?」
謝培東:「徐局長是明白人。」
徐鐵英:「那我就長話短說,只提三個問題。」
謝培東只看著他,沒有接言。
徐鐵英:「第一個問題,崔中石擔任北平分行金庫的副主任是誰推薦的,是誰考察的,是誰任命的?」
謝培東:「中央銀行各大分行金庫正副主任的任命都是中央銀行總部的決定,如果是上層要調查,可以直接到中央銀行去問俞鴻鈞總裁,也可以去問前任總裁劉攻芸。」
「我現在就是問你。」徐鐵英從口袋裡又拿出了那份公函,啪地擺在桌上,「這上面就有你們俞鴻鈞總裁的簽字,謝襄理剛才已經看了,是不是再仔細看看?」
公函正中上端印著國民黨黨徽,下面是一行藍色楷體大字:
中國國民黨中央組織部
接下來是三號字打印的細明體鉛字:
中央銀行俞總裁鴻鈞勳鑒
函請中央銀行特准黨通局徐鐵英主任調查北平分行有關事宜。
落款是陳立夫那手漂亮的毛筆簽名:
陳立夫
再下面是另一行工整的毛筆批字簽名:
同意。請北平分行配合調查。俞鴻鈞!
「是你們俞鴻鈞總裁的簽字嗎?」徐鐵英目光逼了過來。
「剛才已經看了。」謝培東冷冷地接過他的目光。
徐鐵英這時卻把目光又轉向了那把椅子:「我可以坐下問了嗎?」
謝培東:「可以。但必須再申請一份俞鴻鈞總裁批准的手令。」
徐鐵英盯著謝培東的眼望了好一陣子,又笑了:「那就不坐了。你回答我剛才那個問題。」
「我可以告訴你我知道的。」謝培東頓了一下,「崔中石,男,今年三十九歲。民國二十六年中央財政大學畢業,考入中央銀行任職員,後升任副科長、科長。民國三十五年由北平分行經理方步亭推薦,中央銀行總裁劉攻芸任命,擔任北平分行金庫副主任。」
徐鐵英:「程序上沒有問題。我只想問一句,方行長為什麼這麼器重崔中石?」
謝培東:「那就請徐主任去問我們方行長。」
徐鐵英:「我會問的。現在想問謝襄理,你和崔中石是什麼時候認識的?」
謝培東:「徐主任問的認識,是指工作關係還是別的關係?」
徐鐵英:「反問得很好。工作關係和別的關係我都有興趣,謝襄理不妨都跟我說說。」
謝培東:「工作關係是抗戰勝利後,我跟我們行長從重慶回到上海中央銀行總部,那個時候崔中石和我們在一個部門。別的關係那就是認識的關係,那是在重慶,我們同在中央銀行一個樓辦公,時常碰面。」
徐鐵英:「只是碰面?」
謝培東笑了:「碰面徐主任也聽不懂嗎?」
徐鐵英跟著笑了:「有時候懂,有時候不懂。正常的碰面我們中央黨部的人稱作照面,非正常的碰面我們中央黨部有個術語,叫作碰頭。」
謝培東依然笑著:「我沒有加入國民黨,聽不懂你們黨部的術語。泛泛之交,我們都叫作碰面。」
徐鐵英:「那我就問細一點兒吧。在重慶,謝襄理和崔中石除了在中央銀行的樓裡碰過面,在別的地方碰沒碰過面,比方茶館、酒樓……」
說到這裡,徐鐵英有意停頓了一下,不等謝培東回答,緊接著說道:「再比方紅巖村13號、曾家巖50號、中山三路263號、民生路208號!這些地方你們碰沒碰過面?」
謝培東想了想:「徐主任問的是周公館八路軍辦事處,還是共產黨新華日報社?」
金庫大院內,小李輕輕拉開了鐵閘門上那扇小窗,向外望去。
——鐵閘門外,筆直地站著孫秘書,兩邊是鋼盔鋼槍的憲兵!
小李輕輕關上了那扇小窗,走到車邊,向金警班長做了個手勢。
金警班長連忙過來了。
小李輕聲道:「我得去機場接行長了。」
金警班長立刻瞟了一眼小車的後備箱:「東西先擱在你那裡,不急。」
小李有些急了:「不是這個意思。剛才進去的那個警察局長是來跟我們謝襄理過不去的。我得趕緊去機場,見到行長立刻報告……」
「那還了得!」金警班長立刻瞪圓了眼,「我現在就把他逮出來!」
小李:「不行。他有央行俞總裁的手令。你幫我一個忙就行。」
金警班長:「快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