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可達:「這架飛機要是回不來,今天我和你就在這裡先槍斃了徐鐵英,然後自裁吧!」
孫秘書:「一切聽建豐同志的指示。」
「不要再提建豐同志!」曾可達怒吼道,「你還想把建豐同志陷進來嗎?」
「敬禮!」北平警備司令部的憲兵們一齊肅身敬禮。
王克俊的車來了。
後面也是一輛中吉普。
曾可達閉了一下眼,迎了過去,敬了一個禮。
「不用說了。」王克俊連禮都沒回,對身邊的副官,「叫話務班下來,趕緊接線。」
副官:「話務班,接線!」
中吉普上的話務班,抬著車輪般大的一盤電話線,還有上電線桿的鋸齒踏腳以及一切接線工具先後跳了下來。
王克俊這才望向曾可達:「對裡面的金警班說,把電話專線接到金庫,南京要和裡面通話!」
「是……」曾可達覺得胃酸都湧了上來,剛要轉身,刺耳的電鈴聲已經劇響起來!
孫秘書站在鐵閘門前,手掌緊緊地按在電鈴開關上。
「敬禮!」
南苑機場控制塔這裡也在忙作一團地敬禮。
值班指揮陪著李宇清和北平行轅留守處的人快步走了進來。
「呼叫,我跟飛機通話。」李宇清非常熟悉控制塔的調度,直接走到了呼叫台前。
值班指揮:「用揚聲器,呼叫C-46!」
「是。」值班人員取下耳機,撥動按鈕,對著呼叫台上的話筒,「南苑機場呼叫特別飛行大隊方大隊長!南苑機場呼叫特別飛行大隊方大隊長!請回答,請回答。」
所有的目光都望著揚聲器。
揚聲器裡沒有回應!
值班人員望向值班指揮。
值班指揮:「接著呼叫!」
又在重複呼叫了。
李宇清走到了雷達顯示屏玻璃標示板前:「飛機現在的飛行位置?」
航線標示員看著雷達,在玻璃標示板上用水筆很快標示出了飛機的位置,驚了:「飛機飛向了西南方向!航線標示是阜平上空!」
李宇清的臉再也無法矜持了:「共軍的防區了……阜平有沒有機場?」
值班指揮:「報告長官,阜平沒有機場,再過去石家莊有簡易機場……」
李宇清:「嚴密關注,飛機是不是飛往石家莊!」
「是。」航線標示員滿臉的汗,直勾勾地盯著雷達。
那邊值班人員剛停止呼叫。
李宇清:「繼續呼叫!」
值班指揮:「呼叫!持續呼叫!」
「特別飛行大隊二號!特別飛行大隊二號!我是北平南苑機場,我是北平南苑機場,聽到請回答!聽到請回答!」
依然沒有回應!
李宇清的目光盯向了電話,皺了一下眉頭,走了過去,拿起了話筒:「接燕京大學何其滄副校長……不接了!」倏地又放下了話筒,轉回身走到雷達玻璃標示板前,「飛機現在的位置?」
航線標示員:「還在阜平上空盤旋。」
阜平縣城,華北城工部。
防空警戒!
從大門能看到院子裡持槍的解放軍警衛都在望著上空。
好幾個解放軍報務員都坐在電台前,停止了收發報。
只有一台電台還在收聽電報,飛快地記錄著電報數字密碼。
劉雲就站在那台電台前,緊盯著報務員記錄密碼的手。
「完了……」報務員剛擱下筆,劉雲一把抄起電報密碼走到中間長桌前,啪地擺到一個譯電員面前:「抓緊翻譯。」
那個譯電員業務精熟,幾乎沒有怎麼看旁邊的密碼本,一個個漢字已經在數字密碼下面的方格中顯出來了。
劉雲的目光看向方格紙上的內容:
徐鐵英闖進金庫審訊謝培東,方孟敖駕C-46運輸機突然起飛……
一個解放軍警衛快步走了進來,走到劉雲身邊:「報告,不是轟炸機,是一架國民黨運輸機,持續在上空兜圈子……」
「知道了。」劉雲目光依然在電報紙上。
「是。」解放軍警衛悄悄地退了出去。
電文翻譯完了,譯電員將電文紙遞給了劉雲。
拿著電文紙,劉雲貌似在看,其實在急遽思索。
整個城工部一片沉寂,門外上空,飛機的轟鳴聲時隱時現。
劉雲快步走到了剛才那部電台前:「給周副主席發電。」
報務員握住了電台機鍵。
劉雲直接口述。
劉雲的口述立刻變成聲波飛出了華北城工部,飛向了無垠的天空。
南苑機場控制塔內,調度員不停地呼叫:「特飛大隊二號!特飛大隊二號!李宇清副官長要跟你們方大隊長通話。聽到請回答!聽到請回答!」
「何副校長請稍等。」在一旁正跟何其滄通電話的李宇清摀住了話筒,對調度員,「不要呼叫了。」接著轉望向值班指揮,「能不能把電話連接到呼叫器上?」
值班指揮望向一個值班人員:「能不能連接?」
那個值班人員:「報告,傅總司令有條專線電話能夠直接呼叫。」
李宇清:「能不能拔掉那個專線,把這部電話連接上去?」
值班人員:「能!」
李宇清這才又對電話說道:「何副校長,我們現在立刻把您的電話連接到呼叫器上,請您跟方大隊長通話……請不要掛電話。」
李宇清立刻轉對那個值班人員:「立刻連接!」
值班指揮:「快!」
那個值班人員快步接過李宇清手中的電話話筒,一把扯下電話線,拉到呼叫台旁,從一個裝置上拔下兩根電話線,將手中的電話線插進了接線孔中:「報告,接好了,可以通話了。」
李宇清:「請何副校長通話!」
這回是調度員取下耳機遞給了李宇清:「長官……」
李宇清明白了,接過了耳機:「打開揚聲器。」
值班指揮親自打開了揚聲器。
李宇清對著耳機話筒:「電話已經接好,請何副校長呼叫方大隊長……何副校長,您聽見了嗎?您聽見了嗎……」
「我耳朵沒聾。」揚聲器中立刻傳來何其滄生氣的聲音,「你能不能夠不要吼叫。」
李宇清愣了一下,立刻答道:「好,好。請您呼叫一下方大隊長。」
所有的眼睛又都下意識地望向了揚聲器。
「方孟敖,方孟敖……」揚聲器中傳出來的卻是一個女孩的聲音!
所有的目光都混亂地碰在一起。
揚聲器裡何孝鈺的聲音:「我爸有話跟你說,請你回話。」
所有的目光又都望向了揚聲器。
一秒鐘,兩秒鐘,三秒鐘……
「何伯伯好,我是方孟敖……」
李宇清的眼睛亮了。
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圓了。
「逍遙游呀,啊?方孟敖,你本事大,我現在有一段話向你請教,你聽著。」揚聲器中這才傳來何其滄的聲音。
方孟敖的聲音:「不敢,何伯伯請說。」
揚聲器裡何其滄的聲音:「『復仇者不折鏌干,雖有忮心者不怨飄瓦。』這是誰說的話,什麼意思?」
沉默,方孟敖的聲音:「我不知道,請何伯伯解釋。」
揚聲器裡何其滄的聲音:「聽清楚了,這是莊子的話,意思是,復仇的人不會去折斷傷害過他的寶劍,再憤怒的人也不會怨恨偶然飄過來傷害他的瓦片。」
沉默,方孟敖的聲音:「我明白了,何伯伯……」
「明白什麼?!」揚聲器裡何其滄的聲音激昂起來,「你開著個飛機是想去撞山嗎?你爸跑到西山監獄是想去拆瓦嗎?你們父子到底要幹什麼?」
又是兩三秒鐘的沉默。
方孟敖的聲音這才傳來:「何伯伯,這是我和我爸的事,您不要管。」
「那你為什麼向孝鈺求婚?」何其滄的聲音轉而激憤了,「當年,你爸扔掉你媽獨自去重慶,現在你向我女兒求了婚就開著飛機跑,你們父子都是什麼德行!」
李宇清緊繃的臉一下子鬆下來了,張開了眼,也張開了嘴,出了神,在聽著這萬難想到的對話。
值班人員中已有人在偷笑了。
「李宇清副官長在嗎?」揚聲器裡傳來了方孟敖的問話。
所有值班人員都望向了李宇清。
李宇清從出神中醒過來,立刻琢磨該怎麼在這個語境中對話。
值班指揮:「長官,方大隊長呼叫你。」
李宇清將耳機貼到了耳朵邊:「方大隊長嗎?我是李宇清,請講話。」
方孟敖揚聲器裡的聲音:「李副官長,請你以行轅留守處的名義,叫馬漢山立刻到控制塔來。我要跟他通話。」
李宇清一怔:「稍等。」轉對自己帶來的副官,「馬漢山在哪裡?立刻查問!」
「我知道,長官。」值班指揮立刻接話道。
李宇清:「在哪裡?」
值班指揮:「在機場禁閉室裡,下午的飛機押送南京。」
李宇清對自己的副官:「傳達行轅留守處命令,押馬漢山立刻來控制塔!」
中央銀行是國民政府的底線,金庫則是中央銀行的底線,就連王克俊也知道這道鐵閘門自己不能逾越。
鐵閘門洞開著,金警班站在門內,王克俊以下所有的人都站在門外,可以看見兩個電話兵在兩個金警的看護下,在院內接好了最後一根電線。
兩個電話兵也跑出來了:「報告,電話線已經接好。」
電話班的班長立刻捧著一部電話,遞到王克俊面前。
王克俊拿起話筒:「南京總機,南京總機,北平分行金庫的專線已經接通,哪個部門跟金庫通話,請立刻接線。」
曾可達望著王克俊。
孫秘書也望著王克俊。
王克俊的臉突然陰沉了:「叫我們接線,線接好了卻不知道哪個部門通話……還在開會,開多久?」
曾可達忍不住插言道:「能不能叫行政院經濟管制委員會直接通話?」
王克俊只瞄了他一眼,直接對話筒那邊:「知道了,我在這裡等候。」把話筒擱下了。
曾可達還在望著他。
王克俊沒有好臉色了:「你們如果還嫌在北平鬧得不夠,你來管,我這就走。」
曾可達:「王秘書長,立刻要宣佈幣制改革了,請跟南京總機說……」
王克俊:「總統正在訓話,要不你跟總機說,叫總統接你的電話?」
曾可達閉上了眼。
南苑機場控制塔內,李宇清的眼睛,深沉中流露出感慨。
酷暑的天,馬漢山一身筆挺的灰色中山裝,被兩個憲兵押著,倒像是帶著兩個隨從開會,走向李宇清,笑了一下,伸了伸手。
李宇清以為他要握手,低頭才看見,馬漢山雪白的襯衣袖口前露著手銬!
李宇清望向馬漢山身後的憲兵:「打開手銬。」
「不用了。」馬漢山逕自走到呼叫台前坐了下來,「耳機!」
李宇清:「給馬局長戴耳機。」
調度員立刻將耳機向馬漢山頭上戴去。
「靠後點兒。」馬漢山乜向調度員,「頭髮。」
調度員看了一眼他三七分明的髮型,小心地將耳機靠後給他戴上。
「萬里無雲,好天氣啊。」馬漢山望著窗外,從揚聲器裡突然說出這句話,怎麼聽怎麼覺得不合時宜。
李宇清皺了一下眉頭。
「馬局長嗎?」方孟敖的聲音傳來了。
李宇清的眉頭立刻展開了。
馬漢山:「報告方大隊長,是我。」
方孟敖的聲音:「行政院經濟管制委員會的命令你看到沒有?」
馬漢山:「看到了。」
方孟敖的聲音:「為什麼不留下來配合查賬?」
馬漢山笑了一聲:「方大隊,你還真相信什麼行政院?那只是一座廟,管廟的是中央黨部。黨部要我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方大隊,你義薄雲天,我懂的。可為了我這條賤命,這樣幹不值得,趕緊飛回來吧。」
方孟敖的聲音:「聽清楚了,現在我和你說的每一句話北平能聽到,南京也能聽到。把你知道的那些貪腐黑賬說清楚,就沒有人敢殺你。什麼時候到南京,我來看你,紅酒兌可樂。」
馬漢山:「殺不殺我真無所謂。方大隊,黨國這本爛賬誰都管不了,你這麼英俊瀟灑的一個好人,開開飛機,喝喝紅酒多好。不要管了,現在降落,興許還能看我一眼……」
「聽清楚了。」揚聲器裡方孟敖的聲音激昂起來,「現在不只是救你,是救我們!徐鐵英為了那本黑賬,先是抓了你,現在又跑到北平分行抓我姑爹,說你和我姑爹都是共產黨。聽明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