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月10日淮海戰役以解放軍全面勝利結束,國民黨和共產黨全面戰爭的三大戰場就剩下了華北。1月14日解放軍攻克天津,1月21日,共產黨和談代表進入北平。傅作義連夜召開華北戰區高級將領會議,通告《關於和平解決北平問題的協議》,重點解決中央軍第四兵團、第九兵團接受改編事宜,通知中央軍師以上將領飛離北平,會議在緊張中相持……
方邸外,胡同,街口,京胡、堂鼓進入高潮!
一輛吉普在街口倏地剎車。
胡同裡鋼盔鋼槍一齊碰腿立正!
王克俊引著一個便服中年男人踏著堂鼓聲快步走進了胡同。
方邸大院。
「立——正!」
大院門口的口令聲中京胡和堂鼓的聲音結束了。
王克俊陪著便服中年男人站在院門內。
謝培東手中的掃帚也停了。
徐鐵英也就沉默了幾秒鐘,迎了過去。
王克俊:「介紹一下,解放軍的劉部長。」
——共產黨華北城工部部長劉雲來了!
徐鐵英怔了一下,雙手伸了過去:「幸會!」
劉雲也伸出了一隻手。
徐鐵英握住劉云:「倡導和平,全國同聲回應。冀弭戰銷兵,解人民倒懸於萬一。願同心一德,一致協力促成永久之和平……」
劉雲笑了一下:「蔣總統的下野文告,徐主任這麼快就能背了?」
徐鐵英:「慚愧。」
「謝襄理。」王克俊領著劉雲、徐鐵英走到了謝培東面前,「解放軍的首長到了。」
謝培東慢慢望向了劉云:「長官好。」
劉雲又微笑了一下:「解放軍裡沒有長官。」
王克俊:「帶我們去見你們行長吧。」
謝培東:「我們行長不願走,我去了也沒用,你們去吧。」
王克俊望向劉云:「劉部長,我們,還有徐主任一起去見?」
劉云:「好呀。」
王克俊、劉雲、徐鐵英走向一樓客廳大門。
方孟敖向王克俊敬禮,同時也是向劉雲敬了禮。
王克俊向劉雲又介紹道:「國軍王牌飛行員,特運大隊方大隊長,方行長的兒子。」
「我知道,抗戰英雄。」劉雲向方孟敖伸過了手。
方孟敖握手時雙腳一碰,讓到了大門邊。
方邸二樓的行長辦公室內。
沒有坐陽台,也沒有茶水,劉雲、王克俊在辦公桌邊的長沙發上坐下了,徐鐵英在側邊的單人沙發上坐下了。
方步亭關了唱機的蓋子,搬了一把椅子在他們對面坐下。
方步亭:「不可言而與之言,謂之失言;可與言而不與之言,謂之失人。請問解放軍這位首長的具體職位。」
王克俊望向了劉雲。
徐鐵英也望向了劉雲。
劉云:「我在華北城工部和敵工部負責。」
方步亭:「失敬。有幾個問題想請教。」
劉云:「請說。」
方步亭:「我是中央銀行北平分行的經理,我也是個自由的人。想當什麼由不得我,不想當什麼卻是我的自由。現在看來我想自由竟不可能。國民黨逼我去台北,我本可以留在北平;傅作義不讓我留在北平,我可以去別的地方;可共產黨也要勸我去台北,中國再大便無我的容身之處了……大道理,王秘書長都跟我說了,你們明天要宣佈《關於和平解決北平問題的協議》,北平能夠不死傷一人,不毀壞一磚一瓦,誰妄圖阻攔誰就是罪人。可我想不明白,我不願意去台北,怎麼也成了罪人?」
劉云:「沒有誰認為方行長是罪人。」
「是不是罪人我自己知道。」方步亭接道,「8月19日之前,金融崩潰,北平分行金庫已無任何儲備黃金和白銀。8月20日推行幣制改革,強令民眾用自己的黃金白銀兌換金圓券。北平分行金庫現存的黃金白銀就是通過我的手從北平民眾那裡掠奪來的。現在我要是再把這些錢帶去台北,是不是罪人?」
王克俊無法回答。
徐鐵英更是不會接言。
方步亭直望著劉雲。
劉云:「我掉一句書袋,方行長願不願意聽?」
方步亭:「願聽高見。」
劉云:「『昔者夏鯀作三仞之城,諸侯背之,海外有狡心。禹知天下之叛也,乃壞城平池,散財物,焚甲兵,施之以德,海外賓服……』孰雲其罪?」
方步亭眼中先是露出驚詫,接著慢慢舒緩了。
王克俊則露出佩服的神色,並望了一眼徐鐵英。
徐鐵英願不願意也露出了深以為然的神態。
「共產黨內有高人哪!」方步亭深望著劉雲,「出自《淮南子·原道訓》,是不是?」
劉雲笑了:「方行長好學問。」
方步亭:「如果可以,劉部長能不能把這一段古訓變成你們的話直接告訴我?」
劉云:「這我就不能掉書袋了。傳達一句原話吧,『讓國民黨把錢運走,把民心給我們留下!』」
方步亭:「誰說的?」
劉云:「我黨毛澤東主席。」
華北「剿總」會議室外。
李文出來了,站在會議室門外的台階上。
石覺出來了,站在會議室門外的台階上。
整齊的方陣轉步!
第四兵團警衛團的隊伍整齊地跑出了大坪門外。
第九兵團警衛團的隊伍整齊地跑出了大坪門外。
根據《關於和平解決北平問題的協議》,中共中央同意,傅作義華北「剿總」二十五萬大軍全部接受改編為解放軍,國民黨駐北平軍政人員去留自由,中央軍第四兵團、第九兵團師以上將官可以飛離北平,絕不阻攔……
東單機場,方大隊飛行員快步登上了飛機。
三架飛機的機尾艙口都打開了,卡車上的箱子在緊急搬運進艙。
飛機側面艙口,西北軍棉冬服軍人在查看傅作義親自簽名的特別通行證。
幾個副官提著皮箱,護著幾撥家眷登上了中間陳長武那架飛機。
方邸大院內。
劉雲走了。
王克俊走了。
最後一口箱子也被小李扛出了院門。
謝培東站在院中。
方步亭、程小雲站在他面前。
方孟敖、何孝鈺站在他們旁邊。
方步亭:「這個院子就剩下你一個人了……好好看著,說不準哪一天我們就回來了。小雲。」
程小雲過來緊緊握著姑爹的手,未語已淚。
方步亭:「把你想好的話跟姑爹說吧。」
程小雲趴到了姑爹肩上,停了淚,在他耳邊輕聲說道:「找個老伴吧,年輕一點的也行。」
謝培東笑了:「誰願意跟我呀。」
程小云:「已經替你說好了,分行營業部的魏玉英,人家願意。」
謝培東收了笑:「人不錯,看緣分吧。」
門外汽車的喇叭響了起來,先是一部汽車,接著是所有汽車的喇叭響了起來。
方步亭:「讓孟敖他們說幾句吧。」
程小雲站開了。
方步亭深深地望著謝培東。
謝培東深深地望著方步亭。
「走了。」方步亭眼中有了淚。
「走吧。」謝培東眼中也有了淚。
方步亭猛一轉身,牽著程小雲走出了院門。
站在面前的是何孝鈺和方孟敖了。
兩個人都在望著謝培東。
謝培東向何孝鈺伸出了手。
何孝鈺立刻握住姑爹。
謝培東:「讓我抱一抱。」
何孝鈺靠緊了過去。
謝培東撫著何孝鈺的後背,在她耳邊:「你爸回了電報,他希望你跟孟敖走……」
何孝鈺已經淚流滿面!
謝培東望向了方孟敖:「過來。」
方孟敖跨前一步。
謝培東把何孝鈺的手遞給了方孟敖:「好好待她,不許耍渾。聽見沒有?」
方孟敖倏地一把將姑爹抱住了:「姑爹,我會替你替崔叔還有木蘭把一個人留下來……」
謝培東立刻明白了,低聲嚴厲:「組織沒有這個決定,不許胡來!」
方孟敖鬆開了謝培東,退後一步,倏地敬了一個禮,一把牽過何孝鈺,向院門走去,再不回頭!
1949年1月21日,民國三十八年農曆十二月二十三,正是小年。這夜北平無雲,大半個月亮升起了,紫禁城城樓在望。
東單機場,邵元剛的那架飛機已經起飛,在月亮下盤旋。
陳長武那架飛機的螺旋槳越轉越快,飛機滑動了,倏地昂首升空!
月亮下,兩架飛機在前後盤旋。
第三架飛機舷梯邊,方孟敖扶送程小雲登了上去,郭晉陽在機艙裡接住了她。
方孟敖又將父親扶送了上去,郭晉陽、程小雲兩隻手同時來接他。
方步亭一腳還踏在舷梯上,回轉身伸下了手。
何孝鈺登上了舷梯,將手遞給了方步亭。
方孟敖送了一把,何孝鈺跟著方步亭進了機艙。
舷梯邊就是永遠提著那只公文包的徐鐵英了。
王蒲忱、孫朝忠在望著他。
徐鐵英向王蒲忱伸出了手,一握,同時將一冊卷宗遞給了他:「特種刑事法庭的傳票,我走後給孫朝忠。」
王蒲忱一怔。
孫朝忠更是一震。
徐鐵英:「是中央黨部更忠誠,還是預備幹部局更忠誠,就看我這個孫秘書接不接受審判了。」
徐鐵英走向舷梯,方孟敖居然在舷梯下等他。
徐鐵英笑道:「謝謝。」
剛要上舷梯,舷梯突然滑動了,被推向了一邊!
徐鐵英驚望向方孟敖!
方孟敖又是一腳,舷梯被踢出了跑道!
幾步,一躍,方孟敖竟然攀住艙門,躍上了飛機!
徐鐵英蒙在那裡,機艙門已經關上了。
螺旋槳轉動了,徐鐵英怔怔地望著。
飛機開始滑行,很快便昂首飛離了地面!
徐鐵英突然發現手裡的那只公文包不見了,回頭望去。
公文包在孫朝忠手中:「主任,一起忠誠吧。」
北平上空,三架C-46前後在北平上空盤旋。
方孟敖的C-46,方孟敖在俯瞰北平!
月色朦朧下的北平,像航拍的照片,像沉睡的史書!
方孟敖倏地舉手向沉睡的北平敬了一個禮,一拉操縱桿,飛機向著月亮飛去!
北平德勝門內,人聲鼎沸,歌聲如潮!
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區的人民好喜歡……
軍車、坦克,從人潮中開了進來!
第一輛軍車上,毛澤東的畫像,朱德的畫像!
人潮還在向入城的解放軍隊伍湧來!
許多人被擋在了人潮的後面。
人潮中的謝培東任由人潮擠動!
第一輛坦克駛過來了!
人潮又洶湧起來,謝培東像洶湧大海中的一撮浪沫!
大道那邊傳來一陣激昂的歡呼。
謝培東看見歡迎的學生隊伍高舉橫幅呼喊著跑過來了。
學生隊伍從謝培東的眼前跑過。
謝培東突然眼睛一花!
——牽手歡呼奔跑的學生隊伍中出現了梁經綸的側影!
——梁經綸的側影變成了背影!
謝培東的眼睛直了!
——梁經綸左手拉著一個學生,右手拉著一個學生!
——右邊歡呼奔躍的學生儼然謝木蘭!
震天的歌聲、歡呼聲、鑼鼓聲、鞭炮聲霎時歸於寂滅!
謝培東什麼也聽不到了,直直地望著那個女生的背影!
突然,終於,那個女生驀地回頭,向謝培東燦爛一笑!
就是謝木蘭!
劉和平
2014年6月30日於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