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入翰到了春暖閣,感覺氣氛有些怪異,每個人臉上都是一副擔憂後怕的神情。蘇入翰立刻會意到發生了一些事情,便朝幕雪逝休息的屋子走去。
隼曳正站在門口,一副沉思的樣子。蘇入翰走過去,隼曳看著他,臉上露出些許無奈。
「怎麼了?」蘇入翰問。
隼曳輕歎了一口氣,英挺的眉毛微微簇起,「週日才去了三皇子寢宮那一邊,發生了一些事情,自從他回來,就一個人坐在屋子裡,誰也不搭理,飯也不吃,藥也不喝。
蘇入翰隱隱約約能猜到都發生了一些什麼,這會兒也沒急著細問,就直接走了進去。
幕雪逝一個人坐在床上,抱著腿看著地面,不知道以這種姿勢待了多久。黑曜石般的大眼睛空洞無光,這會兒聽到門聲,也沒抬頭,沒有說話,腦袋垂著,樣子說不出的可憐。
蘇入翰心裡一緊,走了過去。
幕雪逝看到了蘇入翰的袍角,知道是自己的師父。雖然極想打起精神讓自己和平時一樣,可是這會兒卻怎麼都裝不出來了。嘴彷彿有千斤重,怎麼都張不開,連兩個字都無法表達出來。
蘇入翰用手摸了摸幕雪逝的額頭,上面有一層細密的汗珠。蹲下身,眼睛平視著幕雪逝的臉,企圖把他從自閉的狀態喚醒出來。
「把藥喝了,你還是有些發燒。」蘇入翰的語氣裡帶著一絲強硬,也有一絲勸哄。
幕雪逝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仍舊一個人愣愣地坐著。
蘇入翰還是第一次見到幕雪逝這個樣子,前些日子的那個幕雪逝雖然也是與人隔絕,但是與現在的幕雪逝完全是兩副樣子。蘇入翰能輕易讀出幕雪逝眼中的脆弱,不是一點點,而是很深。
外面晴朗無雲,細密的風夾雜著一絲暖意從窗口吹了進來,結果到了床邊,卻生出一股寒氣。
終於,幕雪逝開了口。
「師父,伙房裡有我為你留的飯菜。」
蘇入翰微微一愣,眼神瞬間柔和下來。他用手撫了撫幕雪逝柔軟的髮絲,問,「你吃了麼?」
幕雪逝一聽到吃這個字,腦中悲痛的記憶閘門就打開了,方纔那雙血淋淋的斷手和雯陽公主將自己的腳伸進清韻嘴裡的場景清晰地在眼前回放。
蘇入翰見幕雪逝嘴唇乾裂,便轉身要為他倒碗水,結果就是那麼一陣功夫,就聽到砰砰兩聲響,心裡頓時一緊。
果然,一轉頭,幕雪逝正在那裡發狠地用腦袋撞著牆。
「啊啊啊啊啊……」
蘇入翰趕緊固定住了幕雪逝的身體,呵斥道:「你這是做什麼?」
幕雪逝的額頭上立刻一大團的青紫漫開來,他不解釋自己為何這麼做,只是在蘇入翰的強制動作下依舊不老實,如同泥鰍一般動來動去。蘇入翰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但是看他急切的樣子又忍不住這麼圈著他,結果手一鬆,幕雪逝又用自己的頭猛地朝牆撞過去。
牆上瞬間印上一版血跡。
蘇入翰徹底崩潰了,趕緊把幕雪逝拽了過來,摟在自己的腿上。幕雪逝已經撞不動了,頭上的血順著額頭流了下來,嘴裡喃喃的,蘇入翰趕緊喚隼曳進來。
隼曳進來後,神情一驚,意識到自己應該去找太醫。但是又想起剛才的那一副場景,雯陽公主存心要把幕雪逝逼上死路,這個小院裡的人怕是請不動了。隼曳只好叫來清雅和清竹,趕緊找些務用的藥布和塗抹的藥劑,打算幫幕雪逝簡單包紮上。
「你尋死?」蘇入翰的目光深沉了幾分,「就是因為心裡不痛快,就想尋死?」
幕雪逝別開蘇入翰的目光,「不是想尋死,只是想讓自己傻了。」
「傻了?」蘇入翰語調陡然加重,「是誰說要去幕雪逝的靈魂歸西的地方祭拜?是誰說要為他找到他爹真正的殺人兇手?就是因為受了委屈,你就可以拋開一切活著的理由麼?」
幕雪逝聽不進蘇入翰的話,就是一個勁兒想拆騰,最後見到蘇入翰死死固定著自己,便朝他大吼道:「可是我這樣真的還不如死了!!我知道是我活該,是我可惡,可是為什麼就不能仁慈一些,給我一條活路呢……」
「什麼是活路?」蘇入翰望著幕雪逝的眼睛。
「讓我知道,我還有除了遭報應以外的存在價值……」幕雪逝忽然一臉的絕望。
「誰說你要遭報應?誰說你沒有存在價值?還是自始至終,你都沒有想明白,你承受這一切,到底因為什麼?」
「說了,三皇子說了,他說我沒有價值,他說了……」幕雪逝說到後面臉色變得慘白,一句話噎在喉嚨,目光都有些喚散。
蘇入翰趕緊幫幕雪逝順氣,這會兒再說什麼都沒用了,激將法或是鼓勵的話他根本聽不進去。很多話壓在蘇入翰心裡根本不想挑明,但是看這情況,他應該讓幕雪逝稍稍清醒一些了。
隼曳正好拿著藥布和藥進來,本來清雅和清竹想進來幫忙,但是隼曳一想她們進來勢必會哭哭啼啼,還不讓自己把這件事辦好。
見到幕雪逝坐在蘇入翰的腿上,臉色極度難看,自己心裡也沉了幾分。
剛要動手,蘇入翰說,「我來吧。」
隼曳心中還是有些彆扭,看著慕雪逝和蘇入翰這麼親近,自己忍不住就想到了三皇子。雖然知道蘇入翰是有分寸之人,可是見到一貫嚴肅的他如今對幕雪逝溫柔的樣子,心裡不免多想。
「怎麼了?」蘇入翰見隼曳沒有動作,開口朝他問。
隼曳當然不開口說出自己心裡所想,也只能悻悻地變出手裡的東西,朝外面走去。
蘇入翰看了看隼曳的背影,眼神有些複雜。
再回過頭看幕雪逝,他已經恢復了平靜,但是卻又靜得一潭死水一般。前兩天幕雪逝雖然也難過傷心,但是眼睛裡還是有些神采的,這會兒完全像是一條死魚一樣,任蘇入翰怎麼著,都不再有任何反應。
蘇入翰歎氣,把幕雪逝抱到床上,給他的額頭小心翼翼地包紮著。這會兒幕雪逝乖巧得如同一個嬰孩一般,只是眼底的淒涼將這張本是可愛靈動的臉就得滄桑無比。
「或許,是你誤解了殿下。」
幕雪逝沒有絲毫反應,像是沒聽到一般。
蘇入翰沒管幕雪逝的反應,幫他包紮好之後,就站起來,坐到旁邊的一個凳子上,幫自己倒了一碗茶,一邊喝水一邊自言自語一般地說道:「從我認識殿下到現在,已經有十幾個年頭。在我印象中,殿下從未笑過,也從未因為誰真的惱過。就在前些日子,你離開了這副身子,殿下第一次在我面前訴苦。他說,為什麼你不記得他了」?
幕雪逝細長濃密的睫毛微微閃動了幾下,眼神開始有了一些悸動。
「你可以想想,你最初來到這裡的時候,也是心性大變,但是殿下從未為難你憶起當初之事。可是這些日子,殿下用盡方法,要幕雪逝想起兩個月以來發生的一切。我想,若不是殿下逼迫幕雪逝吃下巫醫的藥,逼迫他想起之前的事情而心智大亂,或許,他的魂魄不會就這麼沒了……」
幕雪逝忽然心口一痛,眼淚就這麼掉了下來。
「我只能說這麼多,已經是我多話了,你在殿下面前不要輕易提起。」蘇入翰又走到幕雪逝身邊,看著他說道:「我只是想告訴你,沒人讓你贖罪,這種生活方式是你自己選的。或許,你可以用另一種方式去補償殿下。不管用什麼方式,你愛上了他,就注定要比別人承受得多的多。」
蘇入翰說完,就朝門口走去。幕雪逝趕緊扭過頭,叫了一聲師父。
蘇入翰本想就這麼直接走,結果還是沒狠下心來,扭著看著幕雪逝,他已經和剛才完全不同了。大概是理解了蘇入翰的話,這會兒掙扎著要坐起來。
「師父,你再多說一些吧,你說的我心裡舒服多了。」幕雪逝臉上的神色恢復了大半。
「不說了,你去撞牆吧,撞牆讓你更舒服。」
聽到蘇入翰的嘲諷,幕雪逝的俊臉泛紅,趕緊朝蘇入翰保證道:「不撞了不撞了,我就想聽你說,你再多說兩句。」
「不說了,有的話,還是你親自去問殿下的好。」
幕雪逝聽了這話,便沒再要求蘇入翰接著說。直接穿鞋下了床,又把衣服胡亂套上,還把邊邊角角都拽了一番,那樣子像是要去誰家串門一樣。
蘇入翰沒想到幕雪逝恢復得這麼快,剛才還一副痛不欲生的樣子,這會兒整個人都活了。說到底還是一個孩子的心,想東西都是如此簡單和澄澈,三皇子若是再直白那麼一點兒,兩個人之間哪還有苦頭會吃。
「師父,我們去臨寒宮祭拜吧」幕雪逝說著,就要朝門口走。
蘇入翰一把拉住了他,「你這個樣子可以麼?還是先去休息的好。」
「沒事了,你的幾句話,比什麼藥都好用。」
幕雪逝這會兒對他這個師父又帶上了濃濃的祟拜之意,以前只是覺得他功夫了得,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現在又覺得他說話也很有水平,雖然他很少表達,但是一旦說起話來,句句都中自己的心懷。
雖然腦子還是一片混沌,幕雪逝已經稍稍疏通了一些東西。而具體是什麼,他也說不清楚,今後該怎麼做,他也沒去想過。就是一副糊里糊塗的樣子,就無法抑制地高興起來。
出了房間的門,清竹就一溜小跑到幕雪逝的身邊,急著問道:「雪公子的額頭怎麼了?」
「剛才在屋子裡不小心,摔了一個跟頭,現在沒事了,別擔心。」幕雪逝笑笑。
屋子裡的人看到幕雪逝又恢復了神采,心中也不禁跟著高興。不知道蘇入翰施了什麼法力,他一進去,帶出來的就是活潑亂跳的幕雪逝。
「師父,我給你留的飯菜都涼了,就那麼放著吧,回來我再給你做一份。」幕雪逝拉著蘇入翰朝門口走。
隼曳站在門口,看著蘇入翰和幕雪逝,臉色稍顯得有些凝重。
「你們,要出去麼?」
「是的,要去辦一件事。」幕雪逝接口道。
隼曳顯然有些不樂意幕雪逝再出去,畢竟有三皇子囑托,而這小院現在又不比前些日子。
蘇入翰看出了隼曳所想,給了他一記肯定的眼神,「你放心好了,用不了多久就會回來的,你就不用跟著了。若是三皇子問起來,你就說我強迫你留在這裡的。」
「這倒不必。」隼曳淡淡一笑,「我還是相信你的。」
蘇入翰不讓隼曳跟著,也是不希望幕雪逝轉魂的事情多一個人知道,畢竟事情比較複雜,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看著幕雪逝和蘇入翰說說笑笑朝門口走的背影。清竹捅了捅清雅,小聲說道:「我怎麼覺得,雪公子和蘇大侍衛在一起,比和殿下在一起還高興。殿下每次出來,雪公子都要鬧幾次病,可是蘇侍衛一進去,雪公子就好了。」
「噓……這話可不能亂說。」清雅一臉著急的神色。
「不是亂說,你想啊,雪公子做飯,還單獨給蘇侍衛留了一份,都沒有想著殿下。還有今天中午殿下送過來的那雙斷手,不就是生氣雪公子沒想著他,才送過來警告雪公子的麼!」清竹一臉篤定的神情。
清雅聽了,也是覺得有幾分道理,不光是清竹,很多下人都覺得幕雪逝這兩天和蘇入翰走得很親近。只是心裡明白,嘴上不能胡說,清雅尤其擔心清竹的這張嘴。
「清竹,你記住了,千萬千萬不能亂說這些事情。若是被殿下聽到了,不知道要氣成什麼樣子。」
「可是現在殿下的心裡,只有那個公主,就算是知道了,也不會怎麼樣吧。」清竹還在為自己辯駁。
清雅拍了她的額頭一下,「叫你別提就別提,我是為了你好,你若是真的說了,出了事我可不管你。」
清竹看到清雅一臉嚴肅的表情,也不禁心中緊張了幾分,在清雅逼迫的目光下,只好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