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愛的完形填空

她被辣得像一隻噴火龍從店裡躥出來,外面的冰天雪地也不像來時那麼冷瞭。

陳見夏透過小窗子看著還在櫃臺結賬的李燃。

他們倆剛剛一言不發地吃完瞭一整鍋,到最後竟然有點鬥狠的趨勢瞭,越吃越快,簽子也不插進簽筒裡,都擺在各自的桌面上,像是要比一比到底誰吃得多。

李燃掀簾子走出來,劈頭蓋臉對見夏說:“你還等在這兒幹嗎?不回宿舍學習嗎?”

渾蛋!

陳見夏氣得轉身就走,呼哧帶喘,一路噴著白氣,踩在雪地裡,好似一列嘎吱嘎吱的小火車。

“你真想知道嗎?”

背後李燃的喊聲讓她頓瞭頓,但不肯再相信,也沒臉再相信瞭。

不許回頭!回去學習,做英語完形,做十五篇!陳見夏告訴自己,步子邁得更大瞭。

“你八卦我還有理瞭?!”李燃繼續喊。

“我喜歡誰本來就不幹你事兒呀!我說錯瞭嗎?我跟你說話呢你聽沒聽見!

“陳見夏!”

李燃嗓門越來越大,見夏越走越遠。

她聽見李燃的腳步聲,跑得很快,朝向她,下一秒鐘,領子裡就被塞滿涼涼的雪。陳見夏尖叫一聲,低頭掬起一捧雪,轉頭就朝著背後高高瘦瘦的男孩揚瞭回去,順帶還踢瞭一腳。

“啊……”李燃捂著膝蓋半跪下來,“陳見夏你他媽夠狠的啊!”

陳見夏意氣風發地一仰脖,長出一口氣:“你活該!”

“你憑什麼踢我?是你叫我出來,大雪天讓我等那麼久,讓我請你吃飯,問我我不想說的事,最後你還踢我?!”

見夏語塞。

聽起來似乎的確是她有那麼一點點不對。

“那、那你就可以讓我走嗎?是你攆我回去學習的,我走瞭,你還喊我幹嗎,拿雪塞我領子幹嗎?”

李燃也愣住瞭:“對哦,我讓你走不就好瞭。”

王八看綠豆,互瞪瞭一會兒,李燃先笑瞭,沒心沒肺哈哈哈的,像是什麼都沒發生,笑夠瞭才為難地皺眉問:“你真想聽?”

見夏大義凜然地點頭,就差正義地叉腰瞭。

李燃都開講瞭,陳見夏還在打量避風塘的陳設。

許多看上去像大學生的人圍成一桌桌在打牌、嗑瓜子;大廳中央有一個四方形的下沉式小吧臺,設置瞭四臺電腦,背靠背圍成一圈,每臺前面都擠著三四個小孩子在輪流打遊戲;豎在桌面上價格牌上隻有幾款蓋澆飯,剩下的都是飲料和果盤,墻上寫著大大的“24小時暢飲”。

“這個地方叫避風塘?”她感慨,“真好聽的名字。”

李燃嗤笑:“別逗瞭,這個避風塘是假的。”

“假的?”

“避風塘本來是個吃粵菜的地方,在咱們這邊被人冒用名字開成瞭通宵水吧加網吧,開瞭好多傢,一傢真的都沒有。”

又說到瞭李燃擅長的領域,眼看著話題又要偏掉,見夏連忙阻止:“說凌翔茜。”

“死三八。”李燃翻白眼。

李燃講起往事宛如便秘。陳見夏一度傷感,自己怎麼就和於絲絲搞得那麼僵,本來下午大掃除可以多聽她講兩句的,現在隻能坐在這裡觀賞李燃便秘。

過瞭一會兒她決定還是自己來提問比較快。

“你為什麼喜歡她呀?”

李燃冷冷地看著她,艱難地吐出兩個字:“漂亮。”

“那、那喜歡瞭多久呀?”

“不記得瞭,沒多久。”

“那她喜歡你嗎?”

李燃的臉更臭瞭:“……不喜歡。”

“為什麼?”

“她幹嗎要喜歡我?”李燃反問,“難道你覺得我很值得喜歡?”

心都漏跳瞭一拍。陳見夏故作鎮定:“算瞭不問瞭你也沒什麼招人喜歡的地方。”

趕在李燃發怒前,她又問:“你真的騎自行車追她的公交車?你還做過什麼別的追她的事情嗎?”

“沒有!”

“說實話!”

“買東西送她。請她吃飯。為她打架。你有完沒完?”

陳見夏心口的酸澀一路漫上鼻腔。她點頭:“有完有完,不問瞭。”

但話音未落就自己接上:“那現在還喜歡她嗎?”

李燃愣住瞭,疑惑地看著她:“你到底問這些做什麼?”

陳見夏這輩子的情商都用在瞭此刻。她慢慢地、語氣斟酌地說:“我問你的原因,和你會這麼耐心地回答我的原因,是一樣的。”

男孩迷茫的神情仿佛一隻正在學習三角函數的狗:“什麼意思?”

她忽然泄氣瞭,覺得自己窮追不舍的勁兒特別不要臉,咄咄逼人的嘴臉格外難看,更不要說她壓根沒資格。

陳見夏正琢磨怎麼收場,趕緊道別回宿舍算瞭,李燃忽然從背後拽過他自己的書包,高興地說:“這麼丟人的事我都回答你瞭,你幫我做張卷子吧,嗯?”

陳見夏沒生氣,內心居然很平靜,甚至有點感激他給瞭今天一個這樣友好的結尾。

感激他沒有猜中自己的小九九。

感激他根本沒有猜。

她笑瞭,“我以為你從不做作業呢。”

“這幾天我們班主任請假,給我們代譚的老太太廢話好多,苦口婆心,態度卻特別好特別好,從不罵我,她要是罵我我就有理由不做瞭,搞得我現在看見她就想起我奶奶,拉不下臉。別廢話趕緊幫我做!”

見夏心中一軟。李燃其實真的是個好孩子。

“你是師大附中的,認識那麼多成績好的人,幹嗎非找我?”她好瞭傷疤忘瞭疼,又忍不住刺探。

李燃理所應當:“這不正好跟你在一起嗎?”

……呵呵呵。陳見夏警告自己,再多問一句,她就是豬。

卷子剛到她手裡,陳見夏就笑得伏在桌子上起不來,李燃眉毛都豎起來:“笑屁啊!”

陳見夏指著卷子上的一處:“這兒,文言文閱讀理解,你怎麼答的?”

李燃拽過卷子,不耐煩:“哪兒不對?”

題目列出瞭選段中的五個詞要求學生翻譯,李燃對“茹素”的翻譯是——色彩不大鮮艷的蘑菇。

陳見夏再次渾身發抖,不過這次是笑的。“你翻譯的不是‘茹素’,是‘素菇’吧?還色彩不大鮮艷,你挺謙虛的啊,怎麼不直接寫披麻戴孝的蘑菇啊!”

她像是把一整天的糾結都笑瞭出去,笑出眼淚,代替瞭真正的哭泣。

李燃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惱怒地抽回卷子,“不用你幫忙瞭,我去找凌翔茜寫。這點忙她還是會幫我的。”

陳見夏接著笑。

但這時候的笑,已經全是假的瞭。

“那你去找她幫忙吧,”她笑嘻嘻地拿起書包,“我得回宿舍瞭,再見瞭。”

再見瞭。笑容在背離他的那一瞬間收回去,推開大門她就開始奔跑,跑過商業街的車水馬龍、燈紅酒綠,整座城市在眼睛裡下起瞭大雨。

她在信號燈前大口喘氣,彎腰把雙手撐在膝蓋上,胸口很疼。

“我×,你跑得可真快啊,陳見夏你是不是練田徑的?”

李燃氣喘籲籲的聲音也在背後響起。陳見夏驚惶地轉過去,眼睛裡的雨同樣濕潤瞭眼前的少年。

她來振華是為瞭好好讀書考大學,見識更廣的天地,走更遠,做人上人,所以應該趕緊回宿舍去做英語完形填空呀。

可為什麼會被一個給蘑菇披麻戴孝的缺心眼男生牽著鼻子走呢?

喜歡是歡喜的反面,就像悲傷是快樂的反面,所以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才會那麼悲傷吧。

李燃驚詫:“你哭什麼啊?”

陳見夏淚眼婆娑地看著他,沒有回答。

你真的不明白嗎?你這隻蠢狗。

《這麼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