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天葩院。
夜曇由炛兲將軍送回來,人還沒進門,胡荽就沖出來。
“公主!”她跑得太快,差點沒剎住,將夜曇撞翻在地,“你終於回來瞭!您回來瞭,君上是不是也回來瞭?”
炛兲沒再跟進去,夜曇隨她進到院中,隻見刻著天規禁令的石書依然佇立,沉默而堅硬。胡荽意識到她情緒不高,忙說:“這天葩院,歷來都是天妃的居所。陛下還準您住在這裡,這意思還不明白嗎?您不要擔心,不管您是不是神族從小定下的天妃,以後呀,您肯定都是神後。”
她口無遮攔,夜曇嗯瞭一聲,再無他話。
胡荽也意識到有些不對,問:“公主,您怎麼啦?”
夜曇說:“神後被抓走瞭。”
胡荽倒是不意外,小聲說:“整個天界私下都在傳,果然是真的。他們還說,擄走神後的人是想要神族用盤古斧碎片交換,也是真的?”
夜曇轉過頭看她,問:“你說,少典氏這父子倆,會答應嗎?”
胡荽將她扶到桌前坐下,給斟上一盞甜茶,才說:“不會換的。陛下和君上一向以神族利益為先。盤古斧碎片,關乎四界安危,他們才不會因為被擄走的是神後就交出碎片呢。”
“連你都知道。”夜曇嘆瞭一口氣。
胡荽說:“但是我相信陛下和君上,他們一定會想到辦法,懲治惡徒,解救神後的。”
夜曇低頭盯著茶盞,說:“我要是也像你一樣,對他們充滿信心就好瞭。”說完,她伸出手,胡荽立刻把腦袋湊上來。夜曇揉瞭揉她的頭頂,她像一隻被主人摸頭的小狗,舒服得眼睛都瞇瞭起來。
蓬萊絳闕。
諸神還在討論營救神後的計劃,玄商君自然也在。炛兲回來之後,他一個眼神過去,炛兲會意,向他略略點頭。玄商君知道夜曇安全回到天葩院,也就放心下來。
他說:“如果谷海潮消息可靠,那麼魔妃雪傾心也已經被神秘人所擒。無論如何,魔族也不會袖手旁觀。此人神出鬼沒,一直不肯暴露自己真正的實力,我們應該與魔族合作,將其誅殺。”
他這話一出,諸神嘩然。
普化天尊當先反對:“神、魔兩族多年不睦,如今居然要合作?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救苦天尊也不贊同,他說:“魔族素來狡詐,毫無信義。這次的事難保不是他們暗施詭計。
我等與之合作,實在不能放心。敵人尚可防備,然而將敵人視為盟友,恐怕就太過冒險瞭。
”
正在此時,座上,少典宵衣突然說:“擬書給炎方,商談合作。”
他開瞭口,諸神當然也不能再反對,隻是互相看看,面帶憂色。
——當初天帝陛下和魔妃雪傾心之間的這段戀情,在整個天界可不是秘密。
魔族。
嘲風帶著青葵返回魔族。然而,還沒踏進忘川,他就被人攔住瞭去路。
——不是別人,竟是大祭司相柳。顯然,他早已料到嘲風會趕回魔族。
嘲風受他阻擊,心中急怒,道:“我母妃被歹人所擄,我必須立刻面見父尊!”
相柳一怔:“你母妃被歹人所擄?這是幾時發生的事?”他身後就跟著烏玳,此時,烏玳手持一對撼天斧,像隻舉著大螯的螃蟹。有他在,現在的嘲風是不可能沖進去的。相柳很快回過神來,說:“不論發生何事,白骨夫人有命,若你誠心悔過,須三步一拜,九步一叩,否則,不許踏入魔族一步。”
嘲風手握戰鐮,青葵卻按住瞭他的手,也暫時按下瞭他的怒火。
他說:“此地離晨昏道如此遙遠,我若叩拜而往,幾時能到?還請大祭司寬容一二,讓我先面見父尊。待救出母後,我定遵姑奶奶之命,三拜九叩,向她老人傢請罪。”
相柳身後,烏玳粗聲道:“大祭司,他說得對!”
“大殿下不必多說。”相柳知道烏玳憨直,他就沒看出來這是白骨夫人給嘲風的臺階。今日他若不跪,魔尊威嚴何在?相柳這位大祭司,可不是白當的。他說:“三殿下既然能以一人之勇叛出魔族,如今便不該回來。既然回來,當然就要虔誠。否則我魔族,豈不是成瞭來去自如的地方?”
嘲風低頭,看著鮮艷如滴血的彼岸花。
到瞭這種境地,當然可以跪。他的尊嚴本就能屈能伸,不是什麼要緊的事。可是母妃落入歹人之手,她能支撐多久?
他心急如焚,卻束手無策。
“大祭司。”他望定相柳,終於軟瞭語氣,“我母妃生死未知,我實在不能在此時耽擱時日。嘲風……懇求大祭司,容我先面見父尊。”
相柳目光微凝,難免動容。這個少年,相柳一直是十分不喜的。他由昔日的雪神誕育,嚴格說來,甚至算不得真正的魔族。所以這些年,大傢看著他們母子被排擠,也看著他受盡冷落和欺侮。
兩千八百年來,他曾無數次遇險,卻唯有這一次,他哀求。
相柳心中感嘆,對這個孩子倒是起瞭幾分憐惜之心。但他的立場卻十分堅決。他說:“抱歉,三殿下,魔族的規矩您已經踐踏過一次。今日,已經是魔尊和白骨夫人法外開恩。您不該再得寸進尺。”
——你這般聰穎,總該清楚,唯有你如此行事,才能讓魔尊下臺,讓整個魔族消瞭這口氣。
他不會退讓瞭。
嘲風知道,可是眼前論戰力,他可忽略不計。論智謀,他無計可施。
他緩緩握緊雙拳,突然,身邊,青葵雙膝一屈,跪倒在地,說:“大祭司。”
她聲音清澈明凈,就算是雙膝跪地,依然端莊從容。她說:“三殿下確有急事,不如由我為他三拜九叩,向魔尊和整個魔族謝罪。魔妃畢竟是整個魔族的尊貴之人,落入歹人之手,同樣是魔族的頭等大事。還請大祭司網開一面,若事後魔尊怪罪下來,青葵願意領受一切責罰。”
“青葵!”嘲風伸手扶她,卻被她制止。旁邊,相柳愣住,許久才長嘆一口氣,說:“忘川與晨昏道的距離,往日裡以法術來回,公主可能不覺遙遠。但若是三拜九叩,公主凡人之軀,如何受得住?”
他畢竟還是念著青葵的好處,十分照顧。青葵感激地道:“大祭司顧念之恩,青葵銘記於心,永不敢忘。但三殿下犯錯,乃是因我而起。今日罪責,由我領受,也再適合不過。還請大祭司容情。”
嘲風怒道:“你幹什麼?起來!”他再次伸手來扶,青葵見相柳猶豫,忙說:“還不快去見魔尊,你不想救雪娘娘瞭嗎?”
嘲風愣住,說:“可是此地離晨昏道……”
他還沒說完,青葵就打斷他:“我知道。”她揚起臉,向他微笑,“可是你既然選擇與我相伴,便應該對我有信心。當初,你不顧一切為我叛出魔界,現在,我也會竭盡全力,幫助你回去。嘲風,我不隻是需要你保護的女子,我是你的伴侶。有生之年,風雨同舟、不離不棄。”
嘲風不由自主地向她伸出手,青葵笑著搭手上去。她的指尖被彼岸花映襯,欺霜賽雪一般地白。
“快去吧。”她聲音很輕柔,像哄一個嬰兒一樣,柔軟溫情。
嘲風緩緩松開她的手,如一隻巨大的雄鷹,奔入忘川。相柳和烏玳都沒有阻攔他。將要消失在火焰一般的花海時,他驀然回頭。
隻見忘川迂回,不祥之花染紅瞭河水,他的愛侶在一片刺目的紅色之中、向著晨昏道的方向,虔誠叩拜。
他轉過身,用盡所有的力氣奔跑——那些與他擦肩而過的山與海,都不明白。這個人,他以狂妄之態離開,而今以悔罪之態回來。可他從不知罪,也從未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