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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大雨傾盆,她到對街的小店裡買把傘,叫個出租向火車站開去。
這個月是旅遊的旺季,火車站人山人海,人多氣雜,賀蘭靜霆很難找到她。
去售票廳,排半個小時的隊才知道開往C市的火車票三天之內的已全部售空。正在著急,手機忽然叫起來。她一個哆嗦,差把手機掉到地上。
果然是賀蘭靜霆的號碼,她不敢接。手機一遍又一遍地響著,眼看著電池就要被耗光,她隻得接瞭。
“皮皮,你在哪裡?花店嗎?”
“…………賀蘭靜霆你別來找我啦!”
那聲音立即警惕起來:“出什麼事瞭?”
“知道今是什麼日子嗎?”
他立即明白,沉默瞭一下,鎮定地說:“皮皮,不要相信那些。我不會傷害你的。”
“隻要你別來找我,你就不會傷害我。”
“皮皮,我正在找你。”他的聲音很冷,夾著一絲怒火,“這是個陌生的城市,到處都有危險。無論你在哪裡,呆在原地不動,我很快就能找到你。”
她驀地一驚:“你怎麼知道我在哪裡?”
回答很自信:“我知道。”
她的心猛地一沉,隨即瞥見手腕上那顆賀蘭送給她的媚珠,一陣慌張地摘下來,拔腿向郵局跑去。她將媚珠塞進一個結實的紙袋,寫上賀蘭靜霆的住址,寄瞭特快專遞。
然後她關掉手機,站到候車大廳的正中央,看著漩渦般的人群在自己的周圍緩緩移動,仿佛是銀河系中某個不知名姓的小行星。
她慢慢地籲出瞭一口氣。
賀蘭靜霆,現在找不到她瞭吧?
一個小時之後,皮皮從車站後門去南街,那裡有幾排密密麻麻的小吃店。找瞭好幾圈才找到一傢聲稱賣狗肉的火鍋館。她花瞭十塊錢向師傅要瞭一瓶狗血,又去藥店稱瞭半斤雄黃,將兩樣護身符放到隨身的小包裡。
長途汽車站離火車站不遠,買不到火車票,皮皮打算坐汽車回傢。出瞭街口,在大雨中等綠燈。
大風將她的傘吹翻過來。雨水劈頭蓋臉地澆瞭下來,將她淋個六神無主。旁邊有個行人好心地幫她將傘翻過來,她道瞭謝,再回頭時,就發現街對面的賀蘭靜霆。
他穿著件純黑的風衣,戴著墨鏡舉著黑傘,領子豎起來,遮住半邊臉。
他的右手拿著根盲杖。可是他的樣子不像一個瞎子,更像一個殺**手。
隔著馬路她都能感到波湧而來的殺氣,皮皮緊張地在雨中凝視,手腳冰涼,大腦一片空白。
媚珠不是寄走瞭嗎?怎麼賀蘭靜霆還是能找到她呢?她的身上會不會安裝瞭電子跟蹤器吧?
或者他其實並沒有找到她,隻是路過這裡?
紅燈在閃,秒表一點一點地變化。
這條街是去客運站的必經之路。她是過,還是不過?
正在當兒,賀蘭靜霆的頭忽然朝她的方向偏瞭偏。雖然大雨沖刷瞭一切痕跡,他還是迅速覺察到瞭她。皮皮本來打算裝作陌生人和他擦肩而過,又懷疑被他種下的香氣會暴露自己。就在紅燈變綠之際,她果斷轉過頭,疾步向另一條街走去。
一陣猛然刮來的大風將她的傘吹到幾米之外,倉皇中她顧不得去撿,頂著大雨,快步向前走,像一隻獵物逃離獵手的射程。
在途中她數次回頭,都看得見賀蘭靜霆以同樣的速度不緊不慢地跟在身後,保持著十來米的距離。
他的盲杖偶爾在路面上輕敲幾下,可是他走路的樣子令她覺得這隻不過是為瞭讓行人讓路的一種偽裝。
這時迎面走來一大群人,皮皮迅速從人群中穿梭而過。可是賀蘭靜霆卻被他們擋住,不得不停下來讓路。他們的距離迅速拉開。搶在紅燈之前皮皮又過瞭一條街。那個紅燈卻正好將賀蘭靜霆攔住。皮皮終於將他遠遠地甩在另一條街上。
折進一個商場,她坐在洗手間裡喘氣,嚇得忘記瞭冷也忘記瞭哭。不敢逗留太久,商場裡充足的暖氣會令她的氣味迅速散發。她果斷地出門,四處張望瞭一下,沒有發現賀蘭靜霆,便沿著一條小街向前走。沒多久發現自己折入瞭一條小巷。小巷又深又長,還有眾多的岔道。她在裡頭轉瞭幾圈,立即迷失瞭方向,不得不向行人問路。有人指著一條街口,說出瞭那裡再向西走五百米就是長途客運站。
她像上隻亡命之徒在風雨中奔逃。全身透濕。北方的深秋,凍得她牙齒咯咯地打顫。
拐過一戶人傢,眼看出瞭小巷,忽然不知從哪裡閃出一道人影擋住瞭她的去路!
她猛然止步,隻覺渾身的血都湧到頭頂。
人影慢慢向走近。
她連退幾步,忽然舉起那瓶狗血,大聲道:“你別過來!”
他站住瞭。
她的心劇烈地跳動著,又暗暗松口氣。
原來他是怕那東西的。
“聽見瞭嗎?賀蘭靜霆!請你立即在我面前消失!”她揮舞著那個瓶子向他尖叫。
她說些什麼,他根本沒有聽見。眨眼間他就已鬼魅般地來到的面前。
他本可以在一秒之內奪走那個瓶子,可是他一隻手舉著傘,一隻手拿著盲杖,根本沒有碰她。
他究竟是怕,還是不怕?
她恐懼地盯著他,緊張得大聲喘氣,見他的臉上一片漠然,她大聲叫道:“我說的話你聽見瞭嗎?別過來!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動手!”
他緩緩地取下眼鏡,用一雙空洞的眸子看著她:
“皮皮,聽我說——”
“不聽!我什麼也不聽!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騙我!,還有傢麟,全是騙子!”
“慧顏——”
她立即打斷他:“賀蘭靜霆你聽好,我是關皮皮,不是沈慧顏。我既不認得她,也不想跟她有任何瓜葛。無論你想要的什麼,我現在都不能給你。我在這世上有太多未瞭的事,我不可以因為一個故事相信你,把自己最珍貴的生命送給你。你沒有資格要求我這麼做,我暫時也沒有那麼高尚。我隻是個小人物,是你漫長人生的一個匆匆過客,你放瞭我。”她哭著說,“求你放瞭我!”
他默默地“看”著她。過瞭很久,說:“對不起皮皮,我不能放你走。請相信我,我想和你在一起,隻有好意沒有惡意,隻想盡量多給你一些……幸福。”
“不,我不相信你!我不要你的幸福!”
他的表情很奇怪。但他的眼中並沒有恐懼。
“既然你這麼想,也許你是對的。我的存在對你來說沒有半點好處。”他深深地嘆瞭一口氣,“不過,你想要殺掉我,一瓶血遠遠不夠。如果你想看一看狗血灑在我身上是什麼效果,現在就動手吧——”
他將盲杖一扔,向前走瞭一步。
她打開瞭玻璃瓶蓋,瞇起眼睛,豹子般看著他。
“聽著,我不想傷害你!請不要逼我!我知道你很需要我的……那樣東西,我真的不能給你!”
他停瞭住。手一松,傘立即被風刮走。
“我什麼也不要你的,皮皮。”他說,“我隻想找一個地方,在那裡躺下來,休息。”
“告訴我,那地方在哪裡?我幫你找!”
他沉默,沒有說話。
“告訴我!”
“皮皮,你就是那個地方。除瞭你,我無處可去。”他垂下頭,“我會到你想要我去的任何地方,——無論是天堂還是地獄。”——
下接出書版部分——
CHAPTER32西安古城
她耳邊有很多嗡嗡的聲音。
很雜亂,像到瞭一個工地。然後有個引擎發動瞭。她的身子飄浮起來。
有人一直握著她的手。
她陷入無邊無際的睡眠,和淪陷的意識作戰。她試圖睜開眼,努力掀動眼皮,卻什麼也看不見。
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過瞭很久,她的肌膚忽然有瞭感覺。
她掉進水裡,冰冷的水像刀子一樣切割著她。
猛然睜開雙眼,她發現自己坐在浮滿瞭冰塊的浴缸裡。身體軟綿綿的,沒有一絲氣力。有人從背後扶住她,防止她滑入水中。
她不能說話,喉嚨好像被堵住,隻能大聲地喘息。
過瞭片刻,那人將她從水裡撈出來,裹上毯子,抱到床上,蓋上厚厚的被子。
是賀蘭靜霆,除瞭他,沒有第二個人會有那種深山木蕨的氣味。
這麼說,她還是落到瞭他的手中。
她在床上一言不發。沒過多久,身子就迅速發熱,熱得口幹舌燥,五臟六肺都似在爐膛中烘烤。賀蘭靜霆量瞭量她的耳溫,同時嘆瞭一口氣。
“口渴嗎?要不要喝水?”他低聲問道。
還是那間套房,臥室寬敞聽得見回音。
她睜開沉重的眼皮,呆呆地看著他,點瞭點頭。
他去客廳給她倒瞭一杯水。她一飲而盡,同時發現自己的頭上放著一個冰袋,有半個枕頭那麼大。賀蘭靜霆坐在床邊的沙發上,握著她的一隻手。不是很用力卻給人以依賴。皮皮看瞭他一眼,他的臉隱沒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隻聽得見若有若無的呼吸。
“現在是什麼時候?”她忽然問。
臥室裡隻有一點微光。這是賀蘭靜霆的習慣:任何時候不喜歡很亮的照明。他給她看手表,夜光的,十一點二十分。
“要吃東西嗎?你一整天都沒吃東西瞭。”他說,語氣很平淡。
她有點餓,又覺得不該麻煩他,就說:“我不餓。”
臥室裡垂著厚厚的窗簾。偶爾有車燈從簾縫中閃進來,好像一隻筆在他臉上塗抹瞭一道。轉瞬即逝的光亮令她感到如在人世。她沒再說話,渾身滾燙,躺在床上默默地流汗。
床單很快就汗濕瞭,她翻瞭一個身,換到幹燥的地方。他立即覺察瞭,拿起毛巾幫她擦汗,換瞭睡衣,又換瞭床單。他的舉動沒有任何親昵,卻還是小心翼翼。她像個嬰兒一樣被他抱來抱去。
“屋裡真熱。”她說。
“你在發燒,四十度。”他拿出電子耳溫計,“嘀”地一響,為她測溫,“如果再過一個小時還降不下來,我隻好送你去醫院瞭。”
“對不起。”她輕輕地說。
他的腮幫子動瞭一下,沒說話。
“我……沒傷到你吧?”她怯怯地說,不記得那瓶狗血究竟潑瞭沒有。
“傷到瞭。”他說,“傷到心瞭。”
然後他們之間就冷場瞭。
在漫長的冷場中,皮皮鬱悶地睡著瞭。
身體強健的皮皮第二天已全面退燒。天亮醒來,頭清目爽,她覺得腦袋發癢。手一摸,驚喜地摸到一層軟軟的毛茬。奔到鏡前細看,真是頭發!像非洲人那樣微微地打著卷兒。
她在客廳的沙發上發現瞭熟睡的賀蘭靜霆,愁眉緊鎖抱著一個枕頭,聽見響聲動瞭一下,沒醒,翻瞭個身,差點從沙發上掉下來。她輕輕走過去將茶幾移瞭移,擋住沙發,站在那裡默默地看著他。心尖柔軟充滿瞭憐惜。目光成瞭春水,一點一點地化開瞭。她悄悄地拿瞭張毯子搭在他身上。以前夜裡賀蘭靜霆不怎麼睡覺,至多是練完功,乏累瞭,躺兩個小時就起來。可是到瞭西安,他的生物鐘卻來瞭個三百六十度的轉彎,變得越來越像一個“人”。皮皮什麼時候上床,他也什麼時候上床,纏著她在床上玩耍,然後一覺睡到大天亮,醒得比她還晚。
整個早晨他們都保持著禮貌的距離,互相隻說最簡單的話。比如:“樓下有免費早餐,你去吃吧。”“借下房卡,我的弄丟瞭。”“沒零錢,借我十塊錢。”“手機充電器呢?”
其間皮皮殷勤地說:“我去花店給你買把花,順便買點蜂蜜。”話一出口臉就紅瞭,想起他們曾用這兩樣東西幹的事。結果慘遭祭司大人的拒絕:“不必瞭。”
有點受傷害哦。她將腦袋一縮,慘兮兮地想到。
當然,昨天她連殺他的心都有,人傢這點反應還是可以理解的。
祭司大人沒好眼色,她隻好獨自下樓吃飯。
早飯中西合璧,還有粵式早茶。皮皮這才發現自己一整天沒吃早已饑腸轆轆,便津津有味地吃瞭起來,還和對面的一位大姐聊瞭起來。反正也不急著回去,回瞭房間賀蘭靜霆也是愛搭不理。
最後,她端瞭喝剩的半杯咖啡,慢慢騰騰地上瞭五樓,卻發現房間裡根本沒有人。隻有一位打掃清潔的大嫂。她一陣心慌,連忙跑去看臥室的壁櫥,祭司大人不會一怒休妻瞭吧?
還好,還好,兩人的行李都在。
她連忙給他打電話:“噯,賀蘭,你在哪裡?”
電話響瞭好幾聲才傳來他不冷不熱的聲音:“我在一樓大廳。”
“等等,我馬上下來。”
她拎著包,以第一速度沖出房間,嫌電梯太慢,幾乎是三步一跳地走下樓梯。
滿大廳地找賀蘭靜霆,發現他站在一個辦公室的門口,手裡拿著盲杖,雙眼茫然看著前方,好像在排隊。
猶猶豫豫地蹭到他身邊,不敢冒然地牽他的手,她期期艾艾地問:“這裡……賣什麼?你,你在排隊嗎?”
“我在申請導遊。”
“不是有要緊的生意嗎?”
“談生意的人被急事耽擱瞭,我們改在明天見面。”
她的神色愈發淒惶,咬瞭半天嘴唇,說道:“你想去哪兒我陪你去。別請導遊啦,浪費錢。何況這西安你應該來過很多次瞭吧?人傢會有你知道得多嗎?”
“我不要人傢的歷史知識,隻需要一個人帶路。”
她訕訕地說:“我給你帶路不行嗎?”
他堅定地搖頭:“不行。——和你在一起我有生命危險。”
“噯……人傢已經向你道歉瞭啦……”
他的臉還是板著,不理她,繼續排隊。
一位服務小姐接待瞭他們:“先生想去哪條線?我們有東線一日遊、西線兩日遊,還在華山專線……”
皮皮覺得,這位服務小姐夠專業。明明看見賀蘭靜霆拿著盲杖,還把一疊花花綠綠的小冊子往他手裡塞。東線、西線、人傢這時候分得清東西嗎?
“我隻需要一位導遊幫我帶帶路,”賀蘭靜霆倒是不介意地拿瞭一張小冊子,“就在市裡逛逛就可以瞭。”
那小姐連忙說:“對不起,我們公司的導遊都是和旅遊車綁在一起的。如果您需要單獨的導遊可以試試南二環路上的天鴻旅行社。不過他們的收費可能比較貴。我有名片,想要嗎?”
賀蘭靜霆剛要張口,皮皮搶著說:“不要不要。謝謝你。”
說罷硬拉著他出瞭大門,拍瞭拍他的肩,笑語殷殷:“說吧,想去哪兒我帶你,保證服務周到、任勞任怨。”
悶瞭半天,他終於說:“我想去看古城墻。”
“沒問題!小心,下面有三級臺階。”她自然而然地抓住瞭他的手,他也自然而然地握住瞭她。
古城墻是在舊墻的基礎上修建的。隻要遊客能摸到的地方,磚頭多半是新的。雖說站在上面可以看到鐘樓、鼓樓、清真寺和城隙廟,但也得看得見才成啊。
他們從南門進入,在甕城裡轉瞭一下,發現城墻之大,超過瞭想象,徒步走一圈,至少要兩個小時。皮皮覺得自己的腿肯定會酸掉。可是賀蘭說喜歡,兩個小時就兩個小時吧。
一路上賀蘭靜霆倒是很安靜地跟著她,聽她沒完沒瞭地嘮叨:“你別看空氣挺冷,其實今天是個大晴天,有太陽,不過太陽光很冷。沒辦法,深秋的西安就是這樣啦。摸摸這裡,這就是南門,也叫永寧門,據說是城墻裡最老的門,建於隋代……這是箭樓,窗子是方的,摸這裡,古代的人就躲在這裡射箭。”
冷不防祭司大人從口袋裡掏出個巴掌大的袖珍相機,對著前方按瞭一下。皮皮覺得好笑,這人什麼也看不見,還拍照呢,肯定沒對準。可是他居然拍上瞭癮,隻要她說哪裡的風景好,他定要按一下。
“南門的夜景也很好啊,你若喜歡,咱們晚上再來,你可以痛快地拍個夠。”話畢,她覺得有點心酸,眼中不禁蒙上瞭一層濕霧。
“對我笑一個。”他渾然不覺。
她大大地咧瞭一個嘴,不料一滴眼淚滴出來,快門“咔嚓”一響。“會不會沒照著?”
“多照兒張晚上回去拼一下。”他輕描淡寫地說,“我常這麼幹,反正是數碼的。”
她釋然一笑,幫他調好角度。
“那,是這樣啦,對準這裡。可以照到那個大燈籠。”
有人騎車從他們身邊路過。大約是印度人,很興奮的樣子,對她叫道:“杜米帕羅!
皮皮琢磨瞭一下,說:“我覺得他說的不是英語……”
“是孟加拉語。”賀蘭靜霆說,“他問你好。
皮皮驚驚瞭:“你懂孟加拉語?”
他輕笑,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承認又像是不承認。
“假如陳寅格先生還在世的話,一定會很高興見到你。’尹她興致勃勃地說。
她還想說,那些死去的語言,那些甲骨文的殘片,那些敦煌的寫卷,也都願意見到你。可是她沒有多問,她很知足,在賀蘭靜霆漫長的人生中,她隻願意占據一個小點,除此之外,別無奢求。
“既然你來瞭西安,我倒真要向你推薦向達先生的一本小書:《唐代長安與西域文明》,寫得非常好,通俗易懂。就連陳寅烙先生對他也是佩服的。”他認真地說。
皮皮歪著先盈盈地看著他笑。賀蘭靜霆終究還是個學院派,喜歡掉書袋子。他傢一書架上擺著一排一排的書,九百年的狐貍,那得有多少學問啊。而這麼多的學問又不能顯擺,那是多大的損失啊。祭司大人真是太淡定瞭。
“如果你來寫的話,一定寫得比他好,肯定的!”她由衷地說。
“我嗎?”他搖頭,“我隻看不寫,述而不作。”
“那麼,看瞭那麼多書,你最喜歡哪個故事?”
他想瞭想,說:“我最一喜歡的是一個法國人寫的故事。”
“你最喜歡的故事不是中國的?”皮皮有點吃驚。
“我為什麼一定要喜歡中國的故事?”
“你不是中國的狐貍嗎?”
“我什麼時候說過我是中國的狐貍瞭?我又沒國籍。”
皮皮傻掉瞭,瞪大瞭眼睛:“不要告訴我我嫁給瞭一位外國狐貍,那我去你的傢鄉不是還要鑒證瞭?”
“嗯……我也不是外國的。我出生的地方至今沒有國傢。”“那你是……沙漠裡的狐貍?”
“千嗎緊追不放?在哪裡出生很重要嗎?”
“那你最喜歡的故事是什麼?”
“西西弗斯的神話。”
“沒聽說過。好看嗎?什麼時候我也去借二木來看看。”
“對你來說不好看,很悶。”他拍瞭拍她的頭,“你還是不要看瞭。”“說一句故事裡讓你印象最深的話,”她假裝采訪,“賀蘭先生!”“嗯?一”他想瞭一下,“西西弗斯是希臘神話裡的一個神,他犯瞭錯,諸神處罰他不停地把~塊巨石推卜山頂,到瞭山頂巨石又滾下來,他又得推上去。如此無效而無望地重復。可是寫故事的人卻不認為他是個悲劇或者荒謬。他認為他是幸福的,因為他熱愛這個世界,命運是屬於他的,巖石是他的事情,一切的一切,尚未被窮盡。”
“哇,這麼深奧,這麼哲學,很難懂哎!”皮皮誇張地說。隨即將他的手放到自己的頭頂卜:“摸摸看,我長頭發啦。”
他摸瞭摸,皺皺眉:“不是很多嘛。”
“那你今晚上再幫我一下?”皮皮的聲音裡有點嗒,像是勾引人的樣子。她第一次發現自己的聲音原來也可以這麼性感。
“不行,我得找個保鏢。”他故意說,“萬一我不小心被人暗殺瞭呢?”
“求你啦―”
“那你向我發誓,從今往後,天天戴著我的珠子,哪怕你死瞭,也得帶逛館材裡。”
哦,那顆媚珠。
皮皮很內疚地說:“那珠子啊?嗯―是這樣的:我昨天一害怕,把珠子裝進信封裡給你寄回去瞭,所以現在沒有珠子瞭。”見他的臉又板上瞭,地趕緊說,“我寄的是特快專遞,最貴的那種,肯定不會丟的。我一回傢就帶上它,就像寶哥哥的那塊玉那樣,莫失莫忘,仙壽恒昌,不離不棄,芳齡永繼。”
他的目光柔和瞭一點,哼瞭一聲,說:“好吧,暫且不追究你。對瞭,不是說這附近有個角樓嗎?”
“就在前面,我帶你去。”
角樓看上去像個兩層樓的小亭子。四角的飛簷掛著燈籠。她帶他上瞭二樓,還未站穩便被他突然拖進一個黑黑的角落。嘴立即被他堵住瞭。
有”她嚇得差點要尖叫
“賀蘭”結結實實地被他抱著,她一動也不能動。
“放心吧,周圍暫時沒有人?”見她的腿還在蹬,他索性將她抱起來,曲起一條腿,讓她坐在自己身上。
他熱烈地吻她,先是嘴,然後是耳垂。口中囈語著,不知在說些什麼。
她“噢”瞭一聲,壓低嗓門,驚慌失措地說:“賀蘭,這是公共場合!”
“這是野外。”
他的唇停留在鎖骨上,自我陶醉地吸吮著她身體的氣息,逗留片刻,移向肩頭。他的呼吸很慢,深長而平緩,帶著幽幽的花氣和森林草木的清香。
皮皮暗暗叫苦,今天明明這麼冷,她偏披瞭個披肩。披肩非常保暖,所以裡面隻穿瞭一件緊身露肩的針織衫,前面有拉鏈。
“不要啊……”她凌亂瞭,“我聽見人聲瞭。”
“”
“快點,行不?’她驚恐地抱著他,他的頭仍然纏綿在她的胸口,“這裡到處是遊客,影響多不好。”
“沒夠。”
“哎,樓底下有人真的有人!”
“路過的。
“我覺得有人進來瞭。”
她聽見腳步聲,接著有人上瞭樓梯,她的臉正對樓梯口,慌張、羞怯、尷尬、惶恐,急得滿頭是汗。可是賀蘭靜霆的唇又移瞭回來,沒有半點放棄的意思。她唯一能做的是緊緊抓住自己的披肩。
上來的是兩個大學生,大約也是情侶,手上還拿著旅擠團的小旗子。剛剛上樓,突然看見這一幕,面面相覷,嘴張得老大。
賀蘭靜霆回過頭去,鎮定自若地說:“兩位,介意嗎?”
那個男生會意,忙說:“不,不,請便。我們馬上消失。”說罷拉著女生一溜煙地不見瞭。
皮皮惱怒地踢瞭他一腳:“你就不能停一下,等人傢走瞭再說?”
“不能。,'他又纏上來,笑瞇瞇地吻她,“下次一定註意。”
“等會兒去騎自行車,好嗎?”
他怔瞭一怔,隨即說‘“行啊。你去騎,我在這裡等著你。”
“傻子,有雙人自行車,我帶你兜風。”
雙人自行車,賀蘭靜霆坐在後面。皮皮在前面用力地蹬著,揮汗如雨,感覺自己是個三輪車工人。
“需要騎這麼快嗎?”
“你幫我蹬一下行嗎?為什麼我騎得那麼累呢?”
“這會不會是上坡?”
“不,平地。”
“我蹬瞭,真的。”
“你沒用力,這是雙人車,兩個人都得蹬。”
“主要是你蹬。”他說,“你在前面。”
“哎!人傢的腿都酸瞭。”
“鍛煉一下也好。”
皮皮帶著他騎瞭一個小時,圍著古城墻走瞭整整一圈。賀蘭靜霆在後面怡然地坐著,好像坐在三輪車上。
“下車吧,到瞭,已經一圈瞭。”皮皮一條長腿著地,累得大口地喘氣。“皮皮,坐你的車真舒服,騎得又快又穩。”賀蘭意猶未盡,“再來一圈好嗎?”
“難得你今天高興,姑娘我就再帶你一回,坐好瞭。”皮皮喝掉半瓶水,又帶著他上瞭路,這一回她騎的是逆時針,有一長段下坡,風在耳邊呼啦啦地吹著,差點吹掉她的披肩,她快活得直叫,“啊―好爽啊!賀蘭!”
後面沒人搭話。
“賀蘭?”
“別回頭。”他說,“我現在是原形。”
“啊……哎喲!”
她連人帶車撞上瞭城墻。額頭上撞出一個大包。顧不得痛,雙手蒙住眼,顫聲問:“賀蘭,你變回來瞭沒有?”
清涼的手指摸瞭摸她的臉,他說:“哪有什麼原形,隻是開個玩笑。
“嚇死我瞭。”她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瞭。
“對不起。”他的神情有點怪,“你的頭出血瞭。”
“沒關系,就破瞭一點皮。”她的錢包裡有創可貼,立即找來貼上
“這麼說。”他的語氣有些僵硬,“你很怕我的原形?”
敏感話題。
“不,我不怕。”她用力地握瞭握他的手,“我隻是忽然想《聊齋》裡的故事。”
“什麼故事?
她沉默瞭一下,回答不上來。他們之間的氣氛霎時凝滯瞭,一種可怕的張力緊繃著,當中隔著千山萬水。而他們的手握在一起,像銀河中的一道天橋,正一點一點地變冷。
“不記得具體的故事?”她苦笑,“隻記得現瞭原形之後,就是生離死別。”
“你覺得,我們也會是這樣嗎?”他說,“你就這麼沒有信心嗎?”
“不是。如果沒有生離死別,故事怎會打動人?我們之間又不是故事―我隻是從沒見過真的狐貍。如果剛才騎車的時候我突然變成瞭一隻兔子,你也會嚇一跳的,不是嗎?”
“我不會。”他說得很肯定,“無論你變成什麼,我都不會嚇一跳。”
和祭司大人爭辯是徒勞無益的,皮皮看著他,苦笑片刻,無可奈何地嘆瞭一口氣。
頓瞭頓,賀蘭靜霆又說:“忘瞭告訴你,這次來西安就是來看狐貍的一一真正的狐貍。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