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46章

CHAPTER33峰林農場

次日清晨,他們坐出租在高速公路上走瞭兩個多小時來到一個很小的縣城。縣城的名字,皮皮從來沒聽說過。

北方的秋季有點灰蒙蒙的,天高而遠。一路燦爛的陽光,田野明亮卻沒什麼顏色。比起濕潤的南方,畢競少瞭一點綠。過瞭縣城繼續往前開,走瞭不到半小時,終於停在瞭一個圍墻的外面。下車一看,前而有塊白色的招牌,寫著“峰林養殖場”的字樣。兩米來高的圍墻,像監獄,裡面很空曠,沒有高層建築。

一陣風吹來,帶來一股難聞的腥氣,皮皮連忙捂住鼻子:“這是什麼味兒啊?”

賀蘭靜霆說:“狐貍的味兒。”

皮皮連忙松開手。

“難聞就是難聞,我又沒說好聞。”

“既然嫁給瞭你,他們也算是我的親戚瞭。嫁狐從狐,我受得瞭。”她把頭揚得挺高,回瞭賀蘭一個嫵媚的笑。

他笑瞭笑,神情有點憂鬱。

在車上賀蘭靜霆顯得心事重重。皮皮想和他聊一聊,發現他提不起說話的興致,便拿著手提電腦專心地看自己百看不厭的《射雕英雄傳》。賀蘭的計算機上隻有大量的古玉圖片。除此之外,既無音樂,亦無電影,唯一的一部電視劇還是皮皮昨晚從網上下載的。

此行絕對和狐理有關,而“狐貍”兩個字是他們之間的敏感話題,皮皮覺得自己應當管住自己的嘴巴和好奇心,按兵不動,以退為進。

“這就是你要談生意的地方?”她四處張望,發現這裡前不著村挨店,荒涼得就像《聊齋》所寫的狐兔出沒的地方

“是的。

“以前,你和千花一起來過?”

“嗯。”

“什麼生意?”

“皮貨。”

皮皮瞪大瞭眼睛:“你?你做皮貨?”

“嗯。

賀蘭靜霆不是最討厭皮的嗎?因為這個,皮皮現在莫說皮,連真絲圍巾都戒瞭,成瞭一名地地道道的動物保護主義者。可是,這個口口聲聲說要保護動物的人居然做起瞭皮貨生意。為什麼?為瞭錢?

她的臉變瞭色:“什麼皮……狐,狐貍皮?”

“對。這是一傢狐貍養殖場,是這一帶規模最大。”

“哦!”她的眼睛瞪得滾圓。“對不起,我的腦子有點亂。你不是狐族的祭司嗎?你忍心看著你的同胞被殺掉嗎?”

“可是,你知道狐皮每年的產量嗎?”

當然不知道。不過她知道狐皮很貴,就是她認識的鼓富貴的,穿著最講究的,行事最有派的人也沒有誰穿得起狐皮大衣。在她在記憶裡,隻有好萊塢的影星和《紅樓夢》裡的黛玉穿過狐皮。於是說:“會很多嗎?皮草這麼貴,隻有最有錢人才會買。產量不會很人吧?”

“全世界狐皮的年產量是五百萬張。狐皮大衣.又輕又暖又漂亮,人人都想擁有它。”

“我明白瞭。”皮凝視著他,輕輕地說,“你是來買狐貍的,買來之後放生,對嗎?”

他笑瞭,目光很溫暖:“對的。”

她不由自主地握緊瞭他的手,深深地吸瞭一口氣。感覺橫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圍墻,而是一座巨大的集中營。

“這農場裡有多少隻狐貍?”

“六千隻左右。”

“你要把這六千隻都買下來嗎?',她小知道價錢,但肯定是很貴的。“我倒是願意,不過,老板不會同意。他每次都會留下兩千隻來作種狐。”說罷,他的臉微微轉瞭一個方向,大約是聽見瞭腳步聲。

果然,農場的大門打開瞭,從裡面快步走出兩個人。打頭的是個瘦高個兒,一身高檔筆挺的西裝,臉很黑,腮幫上有道疤,好像曾經跟人打過架,看年紀不到四十歲,舉止很氣派。身後跟著的女子二十五六,一頭烏黑的長發,臉很漂亮,穿一件米色的西服套裙,系著一條寶藍色的碎箱絲巾,細腰一長腿,手袋、手表無一不是名牌。

“賀蘭先生!”男子快步過來和他握手,“您真準時。”

“您也是,鄭先生。”賀蘭靜霆微微一笑,介紹道,“這位是我的太太,關皮皮。皮皮,這是農場的場主鄭紹東先生。”

他們互相握瞭手。鄭紹東熱情地說:“哎呀,你結婚瞭?恭喜恭喜!你好!賀蘭太太!小餘,去跟辦公室的老錢說一下,準備一份厚禮,要有農場特色的。”那女子應聲拿起手機撥號,離開一步,低聲交代瞭幾句。

“鄭先生,您太客氣瞭。”賀蘭靜霆說。

“這位是餘曼寧小姐,我的秘書。”

大傢互相握手,彼此說幸會。

皮皮微微納罕。兩人服飾華麗,品位時尚,就是大都會的商人亦有所不及,不知為什麼肯蝸居在偏遠小縣裡養狐貍。轉念一想,這人擁有六千隻狐貍,不是百萬富翁是什麼?一個百萬富翁在大城市裡也不多見,若在這樣的小縣,不擺出高規格的行頭,能行嗎?

大門緩緩打開,皮皮向前走瞭幾步,站住,馳目而望。

眼底是一望無際的籠舍,一排排伸向遠方。籠舍之間約有兩米的行距,每隔四排建有綠化帶,綠樹成蔭,當中還有一道一米多寬的水泥道。籠子裡面養的當然就是狐貍。

皮皮在報社時曾經跟著農村部的記者采訪過養雞場,規模也很大,但她覺得遠不如這裡幹凈和安靜。

覺察到她的好奇,鄭紹東問道:“賀蘭太太,您這是第一次來養殖場嗎?”

皮皮點點頭。

“那我請餘小姐帶您參觀一下如何?就在附近逛逛,十五分鐘就可以

“好啊。”

“賀蘭先生,您也想一起去嗎?”賀蘭靜霆搖頭:“不必瞭。”

“那我們倆先到餐廳坐一會兒?”他建議,“我們特地從城裡請瞭位廣東師傅給你們做粵式早茶,全素的羅漢宴,這邊請。”

“稍等一下。”賀蘭靜霆從包裡取出盲杖。輕點,從容尾隨著鄭紹東而去。

他走路的姿勢很優稚,盲杖輕點,從容尾隨著鄭紹東而去。

“我第一次看見他就愛上瞭他。看著賀蘭靜霆的背影,佘曼寧忽然說,“那時我還是個實習生,後來就留在瞭農場。隻為每年的這個時候能夠見到賀蘭先生。”

皮皮聽得直起雞皮疙瘩:“不會吧?”

“當然是玩笑。”餘曼寧似笑非笑地看瞭她一眼,一臉的捉弄。

她們沿著水泥道走入一排籠舍。籠舍趴地面有一米之高,地上打掃得很幹凈。每個鐵絲編成的籠子裡都有一隻雪白的狐貍。她隻聽見狐貍在籠中走動的聲音,沒怎麼聽見它們的叫聲。

“哇,這裡比養雞場安靜多瞭。”皮皮說。

“是啊!狐貍是非常安靜的動物,雖是犬科,卻不像狗那樣愛叫。而且,雌狐貍也不像小說裡寫的那樣好色。它們相當冷淡,一年隻有三天的發情期。此外,狐類一般是一夫一妻制,單獨狩獵,很少群居。”餘曼寧一面說一面將籠子打開一條縫,用一根細長的鉤子將裡面的狐貍鉤出來,抱在手中,“這是白狐,摸摸看這針毛的長度和光澤,再看底絨的彈性和密度‘這一隻有十五斤多,個頭超過一米,一張這樣的狐皮,在市場上至少賣五百塊錢。”

那白狐溫馴地抬起頭,凝視著她的臉,一副若有所思的樣瞭。它的瞳孔是黝黑的,默默地閃著烏光,仿佛有道光線從腦子裡照出來。皮皮微微一怔,這雙眼似曾相識。

“我們這裡是西部最大的芬蘭原種狐養殖基地。主要養殖的是白狐和藍狐。目前一共存欄六千隻。狐皮的年均產量為四千張。賀蘭先生是我們的主要買傢,最近三年他壟斷瞭我們所有的產品。”餘曼寧熟練地介紹著。隨手將那隻狐貍放回籠內,帶著皮皮走到另一個籠子跟前:

“這隻是種狐。”

皮皮的腦海中立即閃出修鷴的樣子,低頭仔細一看,裡面的白狐個頭更大,皮毛光亮,肌肉豐滿,行動活潑。餘曼寧將它抓出來給皮皮摸:“擁有良好的種狐是農場致富的關鍵。我們每年都要挑選三次。選出那些出生早、生長快、換毛早、針毛質量好的狐貍作種狐.你看這隻,腹部圓平,毛絨豐厚。你再摸它的脊背,一點也不擋手,是不是?輕輕一壓,就可以觸到脊椎骨和肋骨。這隻狐貍出來的皮草,肯定是世傢皇冠級的。”

“世傢皇冠級?”

“也就是最高等級的狐皮。’,

皮皮覺得“狐皮”這兩個字,今天聽來特別刺耳。那隻狐貍在她的掌中嗚咽瞭兩聲,令她一陣心寒。她不知不覺抬起手,看瞭看手表,想找個理由離開這裡?卻聽見餘曼寧說巷“賀蘭太太覺得這隻狐貍的毛色如何?”

她敷衍道:“挺好的,看上去不錯。”

餘曼寧自豪地笑瞭,將狐貍往旁邊一位工人的手中一送,說:“老謝,將它剝瞭,給賀蘭太太做個披肩吧。”

“哎―”皮皮連忙攔住,皺瞭皺眉,“我不喜歡披肩。種狐得之不易,你們還是留著吧。”

越這麼說越誤會,餘曼寧以為她嫌少。

“別客氣!老謝,多弄幾隻,冬天快到瞭,給賀蘭太太做件狐皮大衣吧。記住,要最好的成色。’哪工人將狐貍一拎,便要往屠宰場裡去,皮皮擋住他的去路:“老師傅您等一下,我打個電話問問我先生。”

手機一通,賀蘭靜霆在那邊問:“皮皮,有事嗎?”

“餘小姐一定要……用幾隻狐貍……給我做件大衣。’,她結結巴巴地報告。

“告訴她,就說如果堅持要送,就送活的。我們送回農場再處理。’,他簡潔地答道。

掛瞭機,皮皮道:“我先生說既然成色這麼好,他更喜歡要活的,回農場可以自己處理。”

可是那工人早在餘曼寧的示意下執意進瞭不遠處的屠宰間。皮皮搶步跟上去。隻見那工人熟練地將一隻很細的銅棒插入狐貍的尾部。另一隻手正待按電源開關。皮皮不客氣地沖過去大喝:“住手!”

餘曼寧拍拍她的肩,柔聲地說:“賀蘭太太,你們的農場裡,難道不是這樣處死狐貍的嗎?老謝,將它先放回去,別在賀蘭太太面前收拾啊,當心嚇著她瞭。”

“我們剛剛結婚,賀蘭生意上的事,我,……知道得不多。”

“賀蘭先生不願意他買來的毛皮有任何污染,寧肯全部運回自己的農場請專業屠宰師屠宰。”餘曼寧寬容地一笑,表示理解,“其實他真是過慮瞭。司可林太貴、心臟註射太麻煩,實踐證明,電擊法是目前最快最節省也!是最有效的辦法,絕不會損傷和污染皮毛。’,

“司可林?”皮皮沒聽明白。

“也就是氯化玻拍膽堿,是一種肌肉松弛劑。”“也就是毒藥,對嗎?”

“這種藥會導致呼吸麻痹?註射三到五分鐘後狐貍就會安靜地死亡,不掙紮不尖叫,也就不會損傷皮毛。體內無殘毒,屍體還可以利用。你們農場大約都是用這種方法取皮,用賀蘭先生的話來說,比較人道。不過這藥比較貴,用的脊梁也大,絕大多數農場是不喜歡在這方面多花錢的。”

說話時,皮皮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那隻飽受驚嚇的狐貍。隻覺得它黝黑的瞳孔中似有一團自己無法識透的東西。那一刻他的樣子很茫然,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又知道自己已末日來臨。

“嗯,賀蘭這麼做也是有他的理由。”皮皮很外交地附和著。

“這是當然。賀蘭先生是我們的金主,這一帶的專業戶們想巴結他還巴結不上呢,他想怎麼幹自然是聽他的。”餘曼寧帶著她到瞭另一個房間,用酒精擦瞭擦手。皮皮看見桌子上堆著一個大紙袋子,卜面寫著“維生素E”四個字,便問:“怎麼?狐貍也吃維生索嗎?”

餘曼寧點頭:“維生素A、D、E都是常年供給的。特別是維生素E,一進入繁殖期就要加倍供給。目的是促進狐貍的性器官發育,增加產息數量。”

“嗯,看來這些狐貍真不是養出來的,是生產出來的。”

“當然是生產的。從配種、飼料一直到繁殖、取皮,每一道工續都要精心。我們有專門的飼料加工部門,目的就是把飼料轉化成產品。現在養狐業成瞭這個縣的主導農業,我們農場就成瞭致富成功的典型,每年都有各地的專業戶到我們這裡參觀、學習。我們場主也經常上報紙。這不,上周市裡的電視臺還到這裡來做他的專訪呢。”

看著她一臉的自豪,皮皮忍不住說:“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這些狐貍有意識,會不會恨你們?”

“恨?”餘曼寧愕然,“恨什麼?既然來到瞭這個農場,這就是它們生活的目的。除瞭接受,別無選擇。你說呢?”

皮皮一時間失語瞭。這種邏輯她似曾耳聞,仔細一想又沒瞭線索。可不是嗎?人有人的邏輯,狐貍有狐貍的邏輯。買主有買主的邏輯,賣傢有賣傢的邏輯。從一方看另一方都是罪惡滔大。

“賀蘭太太也吃素嗎?”餘曼寧忽然問。

“不吃。”

《結愛·異客逢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