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氣透過窗欞,在乳黃色的燈霧間浮動。
山間氣候多變,梅雨時節,潤濕的山霧彌漫瞭整座庭院,皮皮的奶奶隻住過一回就抱怨濕氣重腿疼。而這風生林樾、桐槐弄影的羲皇之境卻讓往年的賀蘭觽樂在其中。隻是這曲曲折折的庭院對盲人太不方便,所以室內設計趨於西化,是清一色的簡約風格:櫻桃木地板、歐式鐵床、客廳的北壁還有一個巨大的壁爐。
這院落仿佛屬於另一個時代,被月光沐浴、被狐仙久居,無形中沾瞭仙氣。簷上積雪初融,點點滴滴,敲打著廊外兩尺多長的青磚,發出清晰的回響。每當與賀蘭觽在一起,皮皮的聽覺就變得格外敏銳,近的遠的,聽得見一切細微的聲音。
祭司大人懶散地躺在她的身下,瞇著眼,半笑不笑,皮皮□□的身軀在空氣中微微發抖,她一把扯開他的襯衣,發現鈕扣很結實,於是拍瞭他一下:“把衣服脫瞭。”
他不肯動:“你來啊。”
她有點氣急敗壞,將紐扣一一解開,發現裡面還穿著件白色的圓領衫,比較緊身,勾勒出結實的六塊小腹肌。她一貓腰從床頭櫃的抽屜中拿出一把巨大的剪刀,咔嚓幾下,一剪兩半。
祭司大人的肌膚被冰涼的剪刀凍得一縮,終於不耐煩地捉住瞭她的手:“幹嘛呢,好好地跟衣服過不去?”
皮皮將胳膊一抽,細小的身子毫無羞恥地纏繞在他身上,有些害怕,又顧不瞭許多。就算腦中的記憶消失,身體的記憶一定還在,一定藏在這男人最深的某處等待她來喚醒。皮皮覺得在這種時候要掌握主動,所以就以女王的姿態粗暴地征服瞭賀蘭觽。祭司大人從頭到尾表現出少見的馴服,配合、取悅、由她擺弄。不一會兒功夫她就像個剛從井裡打撈上來的投水者,渾身濕漉、體力虛脫,隻得氣喘籲籲地停下來,卻發現瞭賀蘭觽譏諷的目光。
“皮皮你就是喜歡我,是吧?”他說。
她怔瞭一下,辯解:“以前你——”
“不要老是提起以前,你都快把我搞糊塗瞭。”他不耐煩地打斷她,“為避免混淆,在我們今後的談話中,你能不能叫以前的那個我‘賀蘭靜霆’,現在的我‘賀蘭觽’?”
皮皮笑瞭:“為什麼?”
“第一,關於他和你的歷史我一點也不記得;第二,我可不願意你老拿這個人跟我比較。”
“這個人?”她笑得更厲害瞭。
“對的。賀蘭靜霆我不認識,老提他對我不公平。無論這個人以前欠瞭你什麼,或你欠瞭他什麼,你都甭想從我這裡找回來,因為我一概不認賬。”
“你精神分裂啊?”
“請你叫我賀蘭觽。”他伸出食指按住她的嘴唇,仿佛要教她發音,“賀——蘭——觽,多麼簡單,多麼好記。”
“行,你喜歡我怎麼叫你我就怎麼叫你。”皮皮積極主動地說,“那我還是你的妻子嗎?”
“你是賀蘭靜霆的妻子。想要嫁給我也可以,你得跟我重新舉行婚禮,以便刷新一下我的記憶。”
不是問題,這絕對不是問題,皮皮心想,隻要是跟你,什麼樣的婚禮我都可以。
“你願意嗎?”她問。
“願意什麼?”
“舉行婚禮,娶我?”
“願意。”賀蘭觽認真地握著她的手,“經過剛才一翻折騰,我覺得你沒瞭我不行,日子過得不快活。所以這個忙我一定得幫。”
“隻是幫忙嗎?”皮皮窘瞭,“多沒勁啊,好像我上桿子求你似的。就不能是你真心喜歡我嗎?”
“哪能這麼快就喜歡上呢,對吧?皮皮你肯定是個好姑娘,賀蘭靜霆的眼光也絕對沒錯。可是我——怎麼說呢——強扭的瓜不甜。這種事急不得,要慢慢培養。多一點點時間,多一點點考驗,最終定會水到渠成……”
這話聽來像是推搪,皮皮卻覺得是個大實話。如果眼前的人天花亂墜地許給她一張空頭支票,最終不過是為瞭拿走那把鑰匙,那才虛偽呢。這麼一想皮皮就更喜歡他瞭。於是點點頭,雙手握拳:“我可以等。我有耐心,也不怕考驗!”
“戴上這個。”
他的手中不知何時多瞭一枚銀色的戒指,上面有顆甲蟲大小的藍色寶石,在臺燈的折射下熠熠生輝。
皮皮臉紅瞭,以為這是婚戒,看式樣又不像,太普通、沒特色、與祭司大人的品味嚴重不符。難不成魅珠沒瞭,換成瞭這個?皮皮在心中嗚咽,這也太低檔瞭吧?難道她的待遇真的降成冰奴級別瞭?
賀蘭觽將戒指套在她右手的中指上,低聲說道:“那個金鸐來自狐族的遊牧部落,是沙瀾族的酋長。正常情況下,他是個招人喜歡的傢夥。但是……”見皮皮有點走神,他將嘴湊到她的耳邊,音量無端地高瞭兩度,“他不能餓肚子,肚子一餓就變得極端危險。假如那時你恰好在他身邊,得趕緊逃走。或來找我或去人多的地方,萬萬不能被他抓到。”
皮皮瞪大瞭眼睛:“為什麼?他會吃人嗎?”
“是的,絕不心軟,到時候你是他親妹妹也沒用。”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剛從黑幫的槍管子下撿瞭條命,現在倒好,才出虎口又進瞭狼窩。皮皮不禁大發牢騷:“好嘛,這麼大一個禍害你讓他住到咱傢,那我早晚還不成瞭他的腹中餐?”
“我需要他替我辦些事,這些事隻有他能幫我辦。”賀蘭觽說,“所以他不能走,得一直跟著我們。原則上來說他不壞,我跟他交情還可以。”
嫁狐隨狐。雖然狐族是個陌生的世界,但她要盡力去理解。皮皮想瞭想又問:“那我怎麼知道他什麼時候肚子餓?”
“你記得觀察這隻戒指,這不是一般的寶石。它若是改變顏色,漸漸變成粉紅,你就得趕緊給他找吃的。若是越來越紅,紅若滴血,你就得扔下手頭的一切趕緊跑,跑得離他遠遠的。記住瞭嗎?”
皮皮點點頭:“記住瞭。既然他是你的朋友,我會為他準備充足的食物。他都愛吃些什麼?”
“肝臟。動物的、人的都可以。”
皮皮的頭皮開始發麻,腿也開始發抖:“他是種狐,對嗎?”
“種狐是你們人類的叫法,我們叫‘戰狐’。最兇狠的一種。金鸐的父親得罪瞭狐帝,整個部落被去籍驅逐。數百年來沙瀾族人四處流浪、居無定所,正因如此,保存瞭狐族最野蠻最殘忍的狩獵本能。饑餓的時候是絕對的禽獸,連同類和親人也不放過。”
本來皮皮隻擔心自己,聽他這麼一說,急瞭:“怎麼?連你也攻擊嗎?”
賀蘭觽搖頭:“會攻擊,但不是我的對手。隻要有我在你是絕對安全的。我隻想提醒你盡量避免單獨和他在一起,因為你的肝臟對他相當有吸引力。看過《西遊記》吧?你就是那個唐僧,他就是那個妖怪。明白?”
皮皮忽然笑瞭:“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其實我一點也不怕。”
“你不怕?”
“我有我的殺手鐧。”她從枕頭下面摸出一個木頭做的東西,掌心大小,圓圓的,扁扁的。
“這是什麼?”賀蘭觽正想接過來細看,皮皮將手一抽,將那東西塞回枕下。
“這裡面裝著一個用照石拼成的鏡子。”皮皮說,“反光率很好的。誰敢碰我,我就用鏡子照他。”
賀蘭觽的臉色變瞭:“你應當知道我也很怕這東西吧?”
“知道。”
“那你還把它塞在我的枕頭底下?”
“賀蘭觽,現在你怕我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