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虛掩著,皮皮快步跑回來正要進去,身後有人忽道:“勞駕——”駐足轉身一看,是個俏麗女子,二十出頭,細挑身材,面白如玉,鳳眼斜飛,像個工筆畫上跑出來的美人兒。奇怪的是,她明明長得很古典,卻是一副十足的軍人打扮,軍裝馬甲軍裝褲、下穿一雙馬丁靴,背著一個重重的軍工包外加一個軍用大水壺,好像馬上要去前線的樣子。
“hello!請問賀蘭觿住這裡嗎?”
女子揚起臉,沖皮皮俏皮地一笑,鳳眼瞇成一條柳葉,鼻子也跟著皺起來,好惹人疼愛的樣子。皮皮不禁也笑瞭,覺得似曾相識,仔細一想又無頭緒,於是點點頭:“對。”
“謝謝!”女孩子推開門蹦蹦跳跳地往裡走,被皮皮一把拉住:“等等,你怎麼知道賀蘭觿住這?”
女子回頭打量瞭她一眼,似乎覺得多話,但還是耐心地解釋瞭一下:“他給我發瞭短信啊!閑庭街56號,對吧?”
皮皮不記得賀蘭什麼時候有主動給女生發短信的習慣,越聽越糊塗:“你們……是親戚?”
女子正要回答,恰好賀蘭觿、金鸐等數人趕完鳥陸續走過來,不禁歡快地向他跑去,一路叫道:“姐夫!姐夫!”
皮皮一肚子疑惑地看著她沖進賀蘭觿的懷中,來瞭個誇張的熊抱,賀蘭觿微微尷尬地抱瞭她一下,立即推開:“千蕊?”
“姐夫怎麼住在大山裡?叫我一頓好找!”千蕊嗔道。
皮皮的心“格噔”一沉,頓時想起她為何眼熟,因為長得像千花。隻是千花有一頭紅發且高傲冷淡,不似這女孩子大方活潑,一時沒把兩人聯系起來。金鸐、尊嵋和辛崍的目光在賀蘭與皮皮之間遊走,狐族聽力敏銳,他們當然知道正房的火是兩人吵架燒起來的。以皮皮的脾氣,兩人之間隻怕會有一場好戲——
意識到皮皮就在不遠處,且一直沉默著,賀蘭觿走到她身邊:“皮皮,這是千蕊,千花的妹妹,過來跟著咱們住幾天。”
那口氣似乎在征求她的意見,而且提到“咱們”,顯見皮皮在賀蘭心中地位不低。千蕊一雙鳳眼頓時明亮地射過來,一臉揣測地看著他們。一旁看熱鬧的眾人也在猜想賀蘭將如何向千蕊介紹皮皮,不料賀蘭什麼也沒說,岔開話題:“大傢都餓瞭,開飯吧。”
眾人一起向飯廳走去,千蕊搶上前擠在皮皮與賀蘭觿的中間,拉著他唧唧呱呱地說個不停,將皮皮冷落在一邊。皮皮越想越氣:千蕊趕著賀蘭叫“姐夫”,那千花就是賀蘭的妻子囉。賀蘭也不說皮皮是誰,顯然怕千蕊介意囉。想到這裡肺都快炸瞭,賀蘭觿你願意娶瞭千花我沒意見,你們在芬蘭、在北極過你們的好日子,不要來c城招惹我!又不是二女共事一夫的年代,我可不想在閑庭街演什麼宮鬥戲碼!她氣乎乎地走瞭幾步,忽然停住,冷冷地道:“賀蘭,過來一下,有點話要問你。”
賀蘭觿向眾人揮手:“你們先去,我馬上就來。”說罷跟著皮皮一路走進耳房。
耳房就是賀蘭觿的書房,也是正屋中唯一沒被燒毀的房間。皮皮走進去關上門,從櫃子裡拖出賀蘭觿的行李箱,拉開拉璉,“嘩”地一聲,將所有的衣物倒在地毯上。
賀蘭觿不動聲色地看著她:“你想幹嘛?”
皮皮拿起一把大剪刀,拎起賀蘭觿的襯衣、褲子就一通亂剪,剪得佈片亂飛一氣。
“生氣瞭?”
“賀蘭觿,你在狐族發生瞭什麼事我不管,就算你在那邊娶瞭千花也不關我的事。”她大聲道,“但c城是我的地盤,咱倆是領瞭證的合法夫妻——”
“你要我怎樣?”
“等下去飯廳,請你向千蕊正確地介紹我。”
“嗯哼。”
“嗯哼是什麼意思?”
賀蘭觿兩眼看天,不理她。皮皮拿著大剪刀走到他面前,“咔嚓”一聲,向空中虛剪一刀:“如果介紹錯瞭,下回剪的就不是你的衣服!”
皮皮氣昏瞭。在火車遇見賀蘭的美好時刻一溜煙地沒影瞭,以前的甜蜜也被如今的猜疑攪黃瞭。如果賀蘭到c城就是為瞭那個密碼,明明可以騙她,以他的智慧皮皮絕對能上當,可他就是不騙。一定要不陰不陽、把一切弄得撲朔迷離。幾度把皮皮逼到死路又把她拽回來,這人肚子究竟打的什麼主意?
皮皮覺得,與其遇到現在的賀蘭,不如根本沒遇見,她寧願每天坐在院子裡回憶、空想也好過如今的折騰。心中越這麼想,情緒越發焦燥,不覺心跳加速,喘起瞭粗氣,一副一點就燃的樣子。
“先別提我該怎麼介紹你,”賀蘭觿說,“先告訴我你都跟關鶡說瞭些什麼?”
“他問我要密碼,我告訴他瞭。”
賀蘭觿怔瞭一下,以為自己聽錯瞭:“再說一遍?”
“他說他就是下一任祭司,一字不錯地報瞭前十位密碼,根據你以前的吩咐,我就把後面的密碼告訴他瞭。”
賀蘭觿一時氣結,平靜瞭幾秒才道:“關皮皮,在沒征得我同意之前,怎能擅自把狐族最重要的機密如此輕易地交出去?”
“按程序辦事。”
賀蘭觿無語瞭半天,雙眼一閉:“那我也不怪你。現在,請你將功補過,把密碼告訴我。”
“現在?此時此刻?”
“對。”
“no。”
“也就是說,”賀蘭觿盡量顯得有耐心,“你寧肯相信一個不認識的人,也不願相信幾度救你性命的老公?”
皮皮一想,也對。話不能說得太絕對,賀蘭觿是幫她解過幾次圍,於是說:“也……也不是這意思。”
“你覺得我不是你的老公?”
“有點懷疑。”
“是,還是不是?”
“我也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你要我怎麼‘正確’地介紹你呢?”
“就跟千蕊說我是你妻子。”
“也就是說剛才你吃醋瞭?”
“沒吃醋!”
“那剪我衣服幹嘛?”
“我……生氣……”
“那你究竟是想我當你的丈夫呢?還是當她的姐夫?”
“你是不是我丈夫不清楚,但你絕對不能是她的姐夫!”皮皮雙手叉腰,大聲吼道。
“皮皮,做人要講道理。”
“怎麼不講道理啦!”皮皮一向口笨,這次感覺更深,她覺得自己快被賀蘭觿繞暈瞭。
“要麼你承認我是你老公,老老實實把密碼告訴我;要麼我去當千蕊的姐夫,自己想辦法解決問題。——不著急,慢慢想,想明白瞭告訴我。我餓瞭,先吃飯去瞭。”
“別走,話還沒說完呢!”
“飯廳裡坐著一屋子的沙瀾族,我再不走,他們可要吃人瞭。”
祭司大人說完話,瀟灑走瞭,把皮皮一人留在屋內。皮皮想瞭想,跺跺腳也去飯廳瞭。
飯廳在廚房北面,氣派的紅木長桌鋪著金色的桌佈,青銅燭臺上燭光閃耀。皮皮走進來時賀蘭觿剛剛落坐。狐族規矩,祭司不起筷,誰也別想開吃。一桌子人都安靜地坐著、等著。皮皮一溜手上的戒指,早已鮮紅欲滴,賀蘭說得沒錯,再晚一步,這群人都得大開殺戒。果然,方尊嵋不安地啃著指甲,鐘沂捧著菜盤站在賀蘭觿左邊準備佈菜,緊張得手都抖瞭。
聽見皮皮走進來,賀蘭觿忽然站起來,將自己的椅子移開半尺,讓皮皮坐下。自己則坐在她的身邊,還很關照著給她夾瞭一塊豆腐。眾人見他舉筷,都默默吃瞭起來。唯有千蕊的臉越來越黑,終於忍不住叫瞭一聲:“姐夫——”
“忘瞭向你介紹,這位是關皮皮,我的妻子。”
千蕊的驚訝不異於皮皮,她雙眼圓瞪,呆呆地看瞭他,半晌說道:“那我姐呢?”
“你姐……是……”賀蘭觿斟酌瞭一下,“陪伴我的人。”
千蕊的樣子委屈得快哭瞭:“我姐可不是這麼跟我說的,她有你送給她的魅珠,姐夫——”
“別叫我姐夫瞭,讓人誤會不好。”
“可是——”
“吃飯吧。”
祭司大人想息事寧人,可千蕊根本不配合,將筷子一放,厲聲問道:“那我姐去哪兒瞭?怎麼不見瞭?難不成你是為瞭她把我姐殺瞭吧!”
賀蘭觿的臉硬瞭硬,他沒有回答,繼續吃飯。
“放肆。”金鸐喝道,“你姐沒教你規矩?怎麼跟祭司大人說話的?”
“沙瀾賤族,有什麼資格教訓我?”千蕊氣得臉都白瞭,一跺腳站瞭起來,“我是昆凌族護法,不怕我滅瞭你!”
“啪!”鐘沂將菜盤子放瞭下來,將千蕊面前的筷子、碟子、碗全部收到一邊。惡狠狠地看著她:“祭司大人正在用膳,請不要敗壞他的胃口。”
千蕊冷笑:“這是你們沙瀾族的地盤嗎?還不讓我吃飯瞭?”
“請停止侮辱我們的酋長。”鐘沂絲毫不讓,豈料話音未落,臉上已經挨瞭千蕊一巴掌。
“冰奴有什麼資格跟我說話?”
鐘沂毫不客氣地推瞭千蕊一下,千蕊猛地把她往墻邊一推,鐘沂一下沒站穩差點摔倒,被皮皮一把扶住。
“千蕊,”皮皮站瞭起來,“先吃飯,有什麼事吃完飯再說,好嗎?”
“怎麼,”千蕊走到皮皮面前,挑釁地盯著她,“祭司大人一句話,你就以為扶正瞭?想擠走我姐,沒那麼容易!”說罷氣乎乎地砸門而去。
飯桌上一下子安靜下來,好象什麼事也沒發生。賀蘭觿安靜地吃著,皮皮時不時地看他一眼,發現除瞭食物變化之外,祭司大人吃飯的姿勢沒有半分變化,還是那麼細嚼慢咽、從容不迫,就算天塌瞭也不能影響他進食的心情。在座的每位,面前菜品各不相同,但他們也全都規規矩矩、有板有眼地吃著,好像面前放瞭一臺攝像機,正在現場直播。賀蘭觿沒說話,誰也不說話,皮皮覺得憋悶,想開個玩笑活躍氣氛,見一旁的賀蘭觿面無表情,自己覺得沒趣,隻好做罷。
吃瞭大約十分鐘,見鐘沂仍然站著不停地替桌上的幾個男生佈菜,皮皮將一張空椅拉到身邊,輕輕喚道:“鐘沂,過來坐,你也吃嘛。”
“你們先吃,吃完瞭我再吃。”鐘沂連連擺手。
“那怎麼行,這頓飯是你做的,你這麼辛苦,怎麼可以最後吃呢?”皮皮心想,這群男人雖然吃飯慢吞吞,但狐族愛惜食物,絕對不會剩下什麼。如果鐘沂再不吃就連一片菜葉子都沒瞭。
“嗯……沒關系的。我不餓。”
明明是一大早四點鐘就爬起來做飯,中間火災搶救古董、扛傢具也是“巾幗不讓須眉”,皮皮相信鐘沂一定比自己更餓。
“祭司大人,”皮皮碰瞭碰賀蘭觿的胳膊,“現在世界男女平等。咱們狐族與時俱進,規矩可以改一改瞭。沒有說讓一個女生伺候一群男人吃飯的道理。從今天開始,大傢輪流做飯,一人輪一天,明天我做,後天金鸐,大後天尊嵋……”
“是什麼規矩就是什麼規矩,不要多管閑事。”賀蘭觿一句話嗆過去,按以往脾氣她是要據理力爭的,這次聲音卻低瞭:“隻是一個建議……”好不易奪得正妻“名份”,蹬鼻子上臉不太好。這頓飯就在無比局促的氛圍下結束瞭。皮皮覺得,這輩子都不想走進這種飯廳瞭。
飯後自然要散食,賀蘭觿突然提出去後院的山頂,讓皮皮陪他。兩人進瞭院門拾級而上,賀蘭觿道:“皮皮,這頓飯吃得好嗎?”
“挺好的。”
“我是不是按照你的心願解決瞭你的煩惱?”
“謝謝你。”
“為此我得罪瞭千蕊。我倒不怕得罪她,但這丫頭脾氣烈,真要添亂,麻煩不少。”
“這事兒怪不到我頭上吧?”
走著走著就到瞭井邊。皮皮轉身看見屋頂上用黃漆刷的六個大字,如今被山雨沖刷著隻剩下瞭模模糊糊的輪廓,與之俱來的記憶卻越發清晰越發沉重瞭,一時間千頭萬緒湧到胸前。
“還記得這個井嗎?”她輕輕地問道。
賀蘭觿搖搖頭。
“你以前經常在下面月光浴。”
“是嗎?”
“第一次到你傢,你就把我推瞭下去,當時嚇我一跳。”
“真的?”
“後來你受傷瞭,也是躺在這裡,我照顧過你。”
“哦。”
“一點也想不起來瞭?”
他搖搖頭,將話題繞瞭回去:“皮皮,現在可以告訴我那個密碼瞭吧?”
密碼,又是密碼。皮皮煩躁地想,難道你回來就是為瞭密碼
於是果斷搖頭:“不能!”
“關鶡已經知道密碼,就差一把鑰匙,一定還會再來,這裡已經不安全瞭。如果你現在不告訴我,讓我快些把東西取出來,後果不堪設想。”
“沒法告訴你,我必須要按原則辦事。——我沒有辦法證明你就是賀蘭觿本人。”
“說來說去你還是不肯相信我?”
“是的。”
“要我怎樣證明我才是我自己呢?”
“我也不知道。”皮皮看著他,“你有很多地方還是以前的賀蘭觿,但也有很多地方變瞭,直覺告訴我——”
“嗤,直覺?”他冷哼瞭一聲打斷她。
“直覺告訴我你不是賀蘭觿。”皮皮坦蕩地說,“我寧願把密碼交給關鶡,也不能交給你。”
“你要再不肯告訴我,我就把你推到井裡去。”
“那豈不是更加證明瞭你不是賀蘭觿?”
皮皮以為他在開玩笑,豈知賀蘭觿真的將她一推,皮皮一步沒站穩,伸手一抓,抓瞭個空,整個人掉入井中,正好掉在躺椅上。
“賀蘭觿!你卑鄙!”她在井下大叫,“拉我上去!”
叫瞭幾聲無人應,半晌功夫,空中飄飄蕩蕩地掉下來一張便箋紙,緊接著又掉下一隻原子筆。賀蘭觿的頭探瞭出來:“把密碼寫好瞭扔出來,不然你就呆在那兒吧。叫也沒用。”
“無恥!!!賀蘭觿,你究竟是誰?”
“記住,井下可沒有水喔。快點寫,不然的話,就算餓不死也會渴死的。”他淡淡地說,“這世界可以沒有愛,但不能沒有水。——你懂的。”
說完這話他的人影就不見瞭,皮皮聽得見他遠去的腳步聲,心一下子慌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