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殺、殺瞭他?”皮皮大腦先是一片空白,緊接著熱血上湧,面紅耳赤,“你不能殺他!如果他不是賀蘭,隻有他知道真的賀蘭在哪裡。”

  “聽我說,皮皮。”青陽握住瞭她的手,試圖讓她冷靜,“如果他不是賀蘭,你要準備接受一個現實:真正的賀蘭……多半被他殺害瞭。”

  “不!”皮皮的眼淚忽然湧瞭出來,“不,不,不!我不接受!我不相信!這不可能!他是賀蘭,和他長得一模一樣,身上有三個痣,每個痣都在正確的地方。是的他變瞭,因為他失憶瞭,他來找我,因為他想找回過去。你不瞭解他,和他沒有肌膚之親,有些行為,我沒法向你解釋,這些行為……是賀蘭的,隻有賀蘭才會這麼做……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他是賀蘭。”

  像天下所有的夫妻,他們之間有著自己特殊的恩愛方式:一些習慣、一些動作、姿勢、角度、怎麼開始、怎麼結束、結束後幹些什麼……這些都和以前的賀蘭完全一樣。如果這個人不是賀蘭,皮皮已經和他不止一次地親熱過瞭,那真的賀蘭歸來,她將如何面對?她不敢往下想瞭。

  “皮皮,我也願意相信賀蘭還活著。”青陽柔聲道,“如果他是偽裝的,你的處境非常危險。相當於和兇手生活在一起。”

  “如果他真是假的,我該怎麼辦?”

  “殺瞭他。”青陽道,“如果你下不瞭手,就制造機會讓我來幹。放心,我會替你報仇,我會叫他痛不欲生,我會讓他死得很慘,很慘。”

  雖然聲音很低,說這話時他幾乎在咬牙切齒。臉上的表情也很奇怪,他在努力控制著一種洶湧而出的情緒,但皮皮不知道那是什麼。憤怒?仇恨?後悔?惋惜?

  皮皮久久地凝視著手中的玉瓶,心亂如麻。青陽的話能信嗎?他這麼說也許是為瞭挑撥自己與賀蘭的關系,甚至利用自己殺掉賀蘭。

  最最關鍵的是,他自稱是賀蘭的好友,為什麼賀蘭從沒提到過他?

  “夜光犀呢……不在你身上?”青陽忽然看著她的頸間,上面空無一物。

  “在賀蘭那裡。”皮皮淡淡地道,“你知道那東西是幹什麼用的嗎?”

  “不清楚,我也是第一次聽說它的存在。”青陽搖頭,“隻知道如果這個賀蘭是假的,而這東西到瞭他的手中,狐族將面臨一場災難。青桑讓我不惜一切代價弄回來。”

  皮皮默默地點點頭,沒有接話。

  “你還是不相信我,對嗎?”青陽苦笑,“如果賀蘭不發生意外,本來我是要來c城吃你們的喜酒的。”

  “是嗎?”

  “你知道賀蘭為什麼要帶著你來沙瀾嗎?”

  “因為這裡靠近蓄龍圃?”

  “第一,這裡的確挨著蓄龍圃,但步行的話,絕對談不上‘靠近’。第二,你們的飛機可以直接飛到蓄龍圃的上空,用不著經過沙瀾。”

  皮皮想瞭想,道:“因為金鸐想回老傢,看看父老鄉親?”

  “自從沙瀾被青桑驅逐,他們的領地早已被狼族吞滅。人也差不多死光瞭。哪來的老傢?哪裡還有父老鄉親?”

  “那你說他為什麼要來沙瀾?”

  “我不知道,我以為你知道。”

  “我不知道,賀蘭沒說過。”

  “能打聽一下嗎?”

  “我是不是長得特別像間諜?”

  “皮皮,沙瀾曾經是狐族最兇猛的部落,一旦狼族入侵,他們也被殺得七零八落,幾乎滅族。失寵於青桑得不到支持是原因之一,狼族的實力可見一斑。這是個極度危險的地方,居住著狼族的五大傢族。他們為瞭水源、為瞭地盤、為瞭食物、為瞭女人幾乎天天打仗。其中最厲害最棘手的人物就是修魚亮,當年狐帝都拿他沒辦法,青桑也不敢硬碰硬,不到萬不得已,賀蘭觿絕不會來這裡。——一定有什麼目的。”

  皮皮深深地嘆瞭一口氣,道:“說實話我覺得你挺可憐的,青陽。”

  “嗯?”

  “你為青桑辦事,但青桑什麼真相也不肯告訴你。弄得兩頭都是迷,還讓我幫你打聽,不覺得很累嗎?”

  “是哦。”青陽也自嘲地笑瞭。

  “有這樣的領導真是你的悲劇。”

  “算是吧。我本來一直都在閉關清修,不會為小事勞神,一般的人也請不動我。”青陽兩手一攤,“誰讓我有個霸道的姐姐呢?”

  皮皮隻覺大腦“嗡”地一聲,好像塞進瞭一個手榴彈:青桑、青陽——她怎麼就沒猜到?

  “如果你懷疑我姐,那真沒有必要。”青陽淡淡地道,“賀蘭被打回原形而不是直接處死,就是因為我姐不同意,趙松才不敢。如果我姐有壞心,賀蘭一直住在蓄龍圃的靈宵閣,一舉一動都要人伺候,她什麼時候動手不行,還能讓他跑出來?”

  “好吧,我會努力探明真相,還有最後一個問題,”皮皮道,“如果事實證明這個賀蘭是假的,請問,我怎樣才能殺掉他?”

  青陽摸瞭摸腦袋,想瞭一會兒道:“單憑你一人之力殺不瞭他。尤其是他身邊還有金鸐和方氏。莫說你,就算我和關鶡聯手,加上我們手中的武器,勝算也隻有五成。”

  “當然不是力敵,而是智取。或投毒,或暗殺,或伏擊,或圍堵……人海戰、車輪戰……辦法總是有的。”

  皮皮此時的心境已然進入到當年要殺趙松時的狀況。目標已然鎖定,她不會再糾結感情問題,而是像個職業殺手那樣開始思考行動的具體方案。

  “說得對,辦法總是有的。”青陽的眼睛亮瞭亮,“最安全的辦法是你把他單獨引出來,趁他不備我們突襲。……不過他那麼狡猾,沙瀾又這麼危險,他一定時時高度警惕,你恐怕不容易辦到。”

  皮皮覺得把賀蘭觿騙出來難度不大,但青陽、關鶡能否偷襲成功倒要打個大大的問號。關鶡不止一次偷襲過她們,一次也沒成功。

  “還有一種辦法是用這個東西——”他從腰後的鹿皮小袋中掏出一枚黑黑的卵石遞給她:“瑪瑙。”

  皮皮忽然想起瞭那一天關鶡與金鸐在閑庭街56號屋頂上的對話,提到過“峻鍰銅管”和“瑪瑙”,大約是青桑收藏的珍貴武器,輕易不肯拿出來使用,以至於關鶡都不舍得用在金鸐的身上。

  “我見過它,”皮皮拿在手中細細端詳,“有一次我們中瞭伏擊,關鶡把這東西射進瞭我們的汽車,散發著紅色的煙霧……”

  “那叫‘馬腦’,斑馬的馬,腦袋的腦。和你手中的東西算是同一種材料,隻是殺傷力不同。馬腦是惡鬼之血凝結而成。昔年黃帝除蚩尤及四方妖魅群兇,積血成淵、聚骨如嶽,數年後血凝成石。冒紅煙的馬腦是妖魅群兇的血,能立即殺死修行不到八百年的狐仙。而你手中的瑪瑙是蚩尤的血,能夠殺掉天狐。”

  皮皮呆住:“怎麼用?”

  “把它塞進賀蘭的眼睛。”

  “別的地方不行?”

  “除瞭眼睛,什麼地方都不管用。”

  “然後呢?”

  “然後他整個人就會從裡到外地燃燒,元珠就會跑出來。”

  皮皮默默地看著他,因為緊張,重重地喘息,半天沒有說話。

  “像這樣的瑪瑙世上隻有五枚。趙松偷走一枚殺掉瞭狐帝。我送給你一枚,身上還有兩枚。青桑之處還收藏著最後一枚。——皮皮,坦率地說,這就是我的底牌,請妥善保存。如果我不相信你,不會把底牌送給你。”

  “因為你知道賀蘭成天戴著墨鏡,隻有我可以接近他。”皮皮將瑪瑙塞進口袋,“也隻有我最有機會將它塞進他的眼睛。”

  “那倒不一定。我也有我的機會。”他抽出一根洞簫般長短的黑管,“這是峻鍰銅管,可以發射暗器,隻要角度正確沒有幹擾,我可以遠距離射進他的眼睛。”青陽拍瞭拍她的肩,“相信我,我的準頭好極瞭。”

  皮皮覺得,自己快要被青陽說服瞭。再說下去,策反就要成功瞭。正在這時,青陽忽道:“你的朋友已經救回來瞭,我要先走一步。——這個賀蘭非常多疑,不要讓他知道你見過我和關鶡。”

  “我的人受瞭重傷,我們走不快,請保證安平蕙六個小時內不會追回來。”

  青陽站起來,奇怪地看瞭她一眼:“幾百年過去瞭,你的性子還是那樣。”

  “我的性子?”

  “你是將軍的女兒,從小跟隨你爸在軍營中長大。說一不二,非常強勢。”

  “你指慧顏?”

  “你就是慧顏。”

  青陽說罷正要離開,突然想起什麼,從口袋中掏出一物扔給她:“這藥膏能止血生肌止痛,非常靈驗。我會在暗中保護你們。”話音未落,人已騰空而起,不等皮皮說聲“多謝”,已消失在瞭她的視線之外。皮皮的手中多瞭一個清涼油大小的藥盒,打開一看,是一種綠色的膏藥,已經用掉瞭一半,發出一股薄荷的香味。

  過瞭大約十分鐘,前面林中一連串嘈雜的腳步聲,小菊、嚶嚶一左一右地扶著傢麟走瞭過來。

  “小菊!”皮皮大喜過望,向她們奔去。

  “皮皮!”

  想不到還能生還,四人緊緊抱作一團。嚶嚶依然背著沉重的行李,三個獸皮縫制的包袱。皮皮一面忙幫她卸下來,一面問道:“你們是怎麼逃出來的?”

  小菊道:“我們一直被安平蕙的手下押著往北走。突然有個蒙面人從樹上跳下來,一掌將安平蕙拍昏,抱起她就跑,餘下的人全部追瞭出去,我們就趁機跑掉瞭。”說罷指著嚶嚶的包袱,“這三個包袱裡全是安平傢的獵物,這一整包都是肝臟,包括黑熊的那隻,拿回去夠賀蘭他們吃好幾天的瞭。”

  真是否極泰來!皮皮大大地松瞭一口氣,又去查看傢麟的傷勢,見他一臉蒼白一蹶不振,忙扶他坐下,將青陽留給她的藥膏全部塗在創處,喂瞭他幾口水,又將外套解開鋪在地上。

  “傢麟,躺下來睡一會兒,你需要休息。”

  “不用,我可以走……”

  “我們有足夠的時間回去。”皮皮輕聲道,“你剛用完藥,歇一會,走起來才會有力氣。”

  “這裡不安全,”傢麟被她強按著躺瞭下來,不放心地道,“安平蕙所有的輜重都在我們這裡。她會回來拿的。”

  “她不會。”皮皮淡淡地道。

  經歷瞭黑熊和安平蕙事件,三人皆精疲力竭。皮皮知道若不稍做修整,誰也走不瞭這幾十裡的山路。果然,小菊和傢麟很快睡著瞭。皮皮也很困,但她不敢睡,強睜著眼皮放哨。嚶嚶盤起雙腿坐在她的對面,瞪大眼睛研究著她。

  皮皮笑道:“瞧你,辮子都散瞭。過來,我幫你編一下。”

  “好啊!”嚶嚶溫順地坐到她的前面,掏一個小梳子遞給她。

  “嚶嚶你是安平傢的人?怎麼跟安平蕙走在一起?”皮皮一面梳頭一面問道。

  “哪裡!我見你和五鹿原一起飛下山崖,想下山找你,安平傢正好在這一帶巡邏,就被她們抓來當差瞭。”

  “你真是……蟻族?”

  嚶嚶點點頭:“不要小看我喔,雖然我們隻有四十天的壽命,在蟻族,我可是一位著名的學者。”

  皮皮眉頭微皺,輕輕地道:“四十天?怎麼可能?你從嬰兒長到這麼大至少也需要十幾年吧?”

  “在蟻族隻需要二十天。”

  “那你多大瞭?”

  “我三十一天瞭。”

  皮皮心中一算,不禁悲哀瞭起來,嚶嚶隻剩下九天可活瞭。

  “你早上遇到的丁丁,就算你沒殺她,她今天也會死。”

  “我見丁丁的時候,她正在挖坑。”

  “所以她心情不大好你可以理解瞭吧。今天正好是她的第四十天,她正給自己挖墳呢。”

  皮皮回想起丁丁瘋狂的樣子,心中一陣唏噓。於是故意引開話題:“你說你是學者,你主要研究些什麼?”

  “史學。”嚶嚶嚴肅地道,“我的兩個祖師爺,一位叫山山,一位叫黃黃,所以我們這一脈叫‘山黃’學派,主攻狐族史。”

  “ok……”皮皮越看嚶嚶越覺得她是個寶貝,“狐族的歷史,很漫長吧?”

  “當然啦。我主攻古代史,延保以後康平以前。”

  “那你聽說過真永之亂?”

  “真永之亂是我的畢業論文。”

  皮皮在心裡嚎叫,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那你知道賀蘭靜霆?”

  “應當是賀蘭觿,字靜霆。他是狐族的王子。狐帝殺死瞭他喜歡的姑娘,為瞭報仇,不惜掀起一場長達三年的戰爭,史稱真永之亂,導致狐族分裂,南北分治。”

  這些故事皮皮都知道,於是她又問道:“那你聽說過青陽這個人嗎?”

  嚶嚶點點頭:“青陽是昆凌族首領青桑的弟弟,青桑是狐帝最信任的女巫,他與賀蘭觿從小一起長大,因為賀蘭白天沒有視力,出行狩獵都需要幫助,青陽經常伴隨左右。”

  “所以他們是鐵哥們?”

  “是的。”

  “兩人之間從來沒有過沖突?”

  “青陽……是個有趣的人。”嚶嚶忽然嘻嘻地笑瞭,“他喜歡男人。”

  皮皮怔住。

  “青陽喜歡賀蘭,賀蘭喜歡慧顏,所以有一段時間……兩人的關系很僵很僵。但賀蘭的魅力十分強大,不知怎地竟然說服青陽接受瞭慧顏。賀蘭與慧顏出去幽會,會拉著青陽做掩護……”

  “這麼說來,賀蘭觿是雙性戀?”皮皮快哭瞭。

  “不是不是。可能是青陽看見賀蘭對自己根本沒興趣,漸漸就死心瞭。”嚶嚶道,“後來慧顏被殺,還是青陽冒死收的屍。狐帝大怒,向他逼問屍體的下落,他寧死不說,被施以重刑,導致終身殘疾……”

  皮皮覺得青陽看上去身體健壯、四肢俱全、根本看不出有什麼殘疾,於是問道:“什麼樣的重刑啊?”

  嚶嚶想瞭想,忽然道:“皮皮你是狐族的?”

  “我是人類,不過我嫁給瞭狐族。”

  “你是冰奴?”

  “不不不,是明媒正娶的合法夫妻。”

  “既然你是人類,聽說過司馬遷麼?知道他受過什麼刑麼?”

  皮皮一下驚呆瞭。她木然地點點頭,哦,她終於明白為什麼賀蘭觿沒有提到過青陽瞭。

《結愛:犀燃燭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