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年運送狐貍的生涯中,皮皮的大多數時間都是在旅途中度過的。漫長的火車、顛簸的大巴,再不健談的她也成瞭聊天的高手。做生意離不開討價還價,她學會瞭溝通、協商也知道妥協、合作。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軟肋,隻要你找到它。比如說修魚稷,把他定位成“狼族的青年領袖”那就對瞭。青年領袖喜歡出征、喜歡挑戰、喜歡新奇、喜歡領導族人開天辟地打江山……皮皮投其所好,向他講起瞭精彩豐富的大千世界:穿越群山的隧道,跨越江湖的大橋,天上的熱氣球,無人駕駛的汽車——
“比馬還快?”他聽得津津有味。
“快多瞭。”
“不吃草?”
“不吃。吃油、吃電。”
“什麼……是電?”
“這個——說來話長。”她拿出一張紙給他講解,什麼是電荷,什麼是電子、質子、中子,什麼是電流,什麼是電壓,什麼是電池……所幸初中物理她還記得個大概。看著修魚稷認真的樣子,皮皮油然升起瞭一種去大山支教的成就感。
到瞭第六天,修魚稷忽然說:“今晚不講課瞭,給我讀首詩吧。”說罷遞給她那本《高常侍集》。皮皮翻瞭翻,將書放到一邊:“裡面的詩你都讀過很多遍瞭,不如我給你背首新的吧。”
“你很博學,”他說,“請。”
皮皮微微一笑,朗聲誦道:
“青海長雲暗雪山,
孤城遙望玉門關。
黃沙百戰穿金甲,
不破樓蘭終不還。”
他低眉垂首,態度虔誠,在心中默默跟著她誦念。沒向以前那樣問她每一句是什麼意思,她也沒有講解,似乎這千古名句可以直達狼心深處。
皮皮帶著他吟誦三遍,修魚稷忽然抬頭,問瞭一個不相幹的問題:“皮皮,你從哪來?”
“c城。”
“c城的……什麼地方?”
皮皮用目光探尋他的意圖:“閑庭街。”
“街上……都有些什麼?”
“房子。大大小小的房子。當中有個很大的街心公園。每天早上熱鬧極瞭,有很多老太太在上面跳廣場舞。”
“廣場舞?”
“那,就是這樣——”皮皮摸仿著大媽們邊扭邊唱,“你是我的小呀小蘋果兒,怎麼愛你都不嫌多,紅紅的小臉兒溫暖我的心窩,點亮我生命的火火火火火火……”
皮皮滑稽的樣子把修魚稷逗得哈哈大笑,幾乎喘不過氣來。而她的心卻突突亂跳:糟糕,這算是引狼入室麼?隨即想到沙瀾四面都是水怪,修魚稷根本不可能跑出來,一顆焦慮的心這才平靜下來。
“對瞭,問你個事兒,”修魚稷笑瞭半天,喝瞭一口水,道:“明天三妹出嫁,我負責送親,賀蘭觿他們會來踢場,是嗎?”
她的背直瞭直,假裝淡定地看著他,腦子裡一片混亂,有種被攤牌的驚慌。但他臉上的表情卻平靜得好像如來佛,一切都在預料之中。
“你去水水婚介,被修魚峰的人跟蹤瞭。”他說。
“所以你來誦詩,因為明天會有一場大戰?”皮皮道。
“你希望我贏嗎?”他安靜地看著她。
皮皮低頭沉默瞭一下,抬起頭:“何止是希望,我跟你一起去。”
他的嘴用力地抿瞭抿,思索片刻,問道:“他們會來多少人?”
“不到十個。你不是要抓賀蘭觿嗎?”皮皮凝視著他的臉,“賀蘭觿是你的。方尊嵋是我的。”
“什麼意思?”
“我要親手殺瞭方尊嵋。”
“嗯。”
“五鹿原也會來,請你放過他。他與你三妹是真心相愛。你讓他們走,成全一對夫妻。”
“什麼?五鹿原……和三妹?”他的眉頭擰成一團,顯得十分意外,“不可能。五鹿原的確提過親,但三妹什麼也沒跟我說啊。”
“女孩的心事怎麼會告訴你?裝作不知道就好。睜隻眼閉隻眼讓他劫走。”
“睜隻眼閉隻眼?”他突然“砰”地一腳踢翻瞭面前的椅子,把皮皮嚇瞭一跳,“她是我妹!那小子在我眼皮底下說搶就搶,門都沒有!他要敢動我三妹一根毫毛,我先把他的頭咬下來!”說罷氣得摔門而去,皮皮沖著他的背影叫道:“人傢有翅膀,能帶她飛出去!”
院子裡回蕩著修魚稷的吼聲:“不行!絕對不行!”
送親的馬隊浩浩蕩蕩地向東馳去。
迎親的方雷傢來瞭二十人,都是精銳,戴著翻耳兜鍪,穿著細鱗皮甲,由新郎方雷盛領隊。修魚堡這邊送親的也是二十人,由修魚稷引隊。皮皮披著件灰色的連帽鬥篷,騎馬走在隊伍的尾端。
營地一戰,狐族這邊死瞭鐘沂、梨花、傢麟,重傷瞭金鸐、跑瞭皮皮,戰鬥力所剩無幾。賀蘭觿唯一叫得動的幫手是宮傢兄弟。狐族戰營不會超過十人。如果打群架,勝算幾乎是零。
狼族這邊,修魚稷沒跟方雷傢提到可能被搶親的事,隻是叮囑他們一路格外小心。因為最近修魚與安平兩傢局勢緊張,北山傢也蠢蠢欲動,路上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
方雷盛在狼族中算是長相比較文靜的。瘦高個兒,淺淺的胡須,笑起來有些靦腆。因為是新郎,著意打扮瞭一番,待人非常周到有禮貌。他與修魚清並排騎行,一直用狼語交談。
無論是修魚稷還是關皮皮都很註意觀察修魚清的表情。她看上去從容不迫、談笑自如,一點也不失落。皮皮在心中暗自佩服:狼族女人的心理素質果然強大,眼看就要私奔瞭,還跟新郎聊得火熱,降低他的戒備之心。
四十人的隊伍在崎嶇的山路上走瞭一上午,什麼人也沒碰到。狼族人一天隻吃一頓飯,遇到特殊情況可以幾天不吃,所以一路上誰也沒停。皮皮在馬背上吃瞭一點幹糧,喝瞭幾口水,修魚稷策馬過來問道:“剛才走過的那段路,是偷襲者的最佳選擇,你確定他們會來?”
“會的。”皮皮很自信,但她想到一個問題,“你們為什麼不選擇去龍關驛站坐車呢?那樣豈不快些?”
“快是快,沒有儀式感。”
皮皮笑瞭,心想如果添上一排鎖吶、一頂花轎、就更有儀式感瞭。但她沒說出來,怕修魚稷問她什麼是鎖吶、什麼花轎、龍族結婚都有些什麼儀式,又要解釋半天,不免心累。
“哎,我看你妹還挺淡定的,跟方雷盛聊得挺來的樣子。”
“也許她是想讓我們放松警惕。”昨晚皮皮的話雖然說得修魚稷大發雷霆,冷靜下來之後他還是選擇瞭相信。
“出發之前,你沒旁敲側擊地問問她?”
“你不是讓我裝做不知道麼。”
“好榮幸喔!我說什麼你聽什麼。”皮皮瞪瞭他一眼,“等下人傢來搶親,你放人還是不放?”
“隻要我妹喜歡,放。”修魚稷一咬牙,“借口都編好瞭。就說五鹿原帶著她飛走瞭。——說實話,他要不是五鹿傢的,這謊還真不好編哪。”
然後他的話就多瞭,問五鹿原的人品怎樣,脾氣好不好,打算在什麼地方建立領地……
皮皮默默地看著他,有點哭笑不得。五鹿原的計劃就是聯合狐族消滅修魚亮占領你們的地盤,這她可不敢說出來。
“你對你妹真心不錯。”皮皮嘆道。
“她對我也很好。”修魚稷道。皮皮看出他有些焦慮,握著腰刀的虎口緊崩著,整個胳膊都是硬的。
“怎麼瞭?”她四下張望瞭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