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看得哭笑不得。
坤儀殿下的舉止其實還在規矩之內,但動瞭情的妖怪是不講理的,主子哪怕喊一聲,殿下也會過來,但他就是不願意,愣是給瞭龍魚君討喜的機會。
這若是在尋常宅院裡,身份調換,他傢主子怕是連通房丫鬟都鬥不過。
嘭——
聶衍面無表情地甩瞭一張符紙下去,將五丈開外一隻掙脫纏妖繩的小妖給劈成瞭灰。
四周的人都被嚇瞭一跳,定睛一看,又紛紛贊揚起來:“昱清侯爺這修為,怕是已至臻境。”
“我離這麼近都沒反應過來,侯爺站那麼遠卻能一擊即中,怪不得年紀輕輕能統領上清司。”
“若非皇室之婿,你讓我將嫡女嫁與他做妾我也是願意的。”
“噯,殿下就在那邊呢,你可小聲些。”
夜半收回瞭思緒,眼觀鼻口觀心,覺得自傢主子鬥不過就鬥不過吧,他至少誰都打得過,再多的心思在無法抵抗的強大面前都是白搭。
坤儀烤兔子烤得正開心,冷不防覺得背脊有些發涼。
她回頭看瞭看,想看聶衍在做什麼,誰料卻看見瞭一個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張曼柔牽著馬與護國公府的世子走在一處,眉眼裡盡是歡喜,路過她身邊,像是沒看見她一般,隻低頭與世子說笑。
鳳眸睜得老大,坤儀連忙提著裙擺跑去聶衍跟前,伸手與他比劃:“你看那邊,那邊有妖怪。”
聶衍還生著氣,聞言掃瞭張曼柔一眼,悶聲道:“那是翰林院張傢的小姐,哪來的什麼妖怪。”
翰林院?張曼柔不是國舅之女麼?張桐郎已經畏罪逃瞭,她怎麼還敢留在此處。
看聶衍臉上沒有絲毫的意外,坤儀慢慢冷靜瞭下來。
上清司並非隻是為瞭捉妖而存在的,他們更大的目的是想借著人間的身份規矩,變成上位者來統治人間,是以,小妖他們會殺,但對他們有用的妖怪,他們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張曼柔現在顯然就變成瞭對他們有用的妖怪。
可是,如此一來,皇室還能有幾個真正的人?
心不斷地往下沉,坤儀收回瞭抓著聶衍衣袖的手。
聶衍心裡本就煩悶,手上再一松,臉色就更加難看。
“我不問瞭,你別生氣。”她完全不明白他在氣什麼,隻與他服軟。
他拂袖,冷聲道:“不問我,再去問龍魚君和你師父?”
“……”確實是有這個打算。
坤儀笑瞭笑,看他似乎更生氣瞭的模樣,決定還是回去烤兔子吧,別把他氣壞瞭大開殺戒就不好瞭。
然而,轉身剛走瞭一步,她整個人就被他撈回瞭身前。
聶衍攬著她的腰,下巴抵著她的頭頂,沒好氣地道:“張曼柔不會傷人,她隻想作為凡人與她的心上人成親生子,比起她,你還是防備著點龍魚君吧。”
坤儀有些莫名:“防備他做什麼,他又不會害我。”
放在她腰上的手陡然收緊,聶衍眼裡滿是冰渣子:“不防備他,倒來防備我?”
被他勒得悶哼一聲,坤儀輕輕拍瞭拍他的手背:“你這醋吃的歪得很,我若是喜歡他,就該徑直將他收作面首,之所以沒有,那就是更喜歡你。”
這話說得也挺氣人的,但不知為何,聶衍聽著,臉色倒是稍霽:“更喜歡我。”
也不是隻喜歡,隻是更。
坤儀轉身,伸手環抱著他的脖頸,輕輕搖瞭搖:“別與我賭氣呀,好不容易有個艷陽高照的日子,你也陪我去烤烤兔子。”
“不是跟他烤得挺開心的?”他斜眼瞥她。
她失笑,拉著他的手就往火堆的方向走:“有你自然更開心。”
龍魚君看著她一個人過去,又兩個人回來,倒是沒說什麼,隻笑著將穿著兔子的樹枝遞給瞭聶衍:“侯爺不嫌棄的話,試試。”
“對,這樣拿著,抹上這個香料和鹽。”坤儀手把手地教他,塗著丹寇的指甲點在他的手背上,又軟又癢。
聶衍悶不做聲地照她說的做,看著對面一臉微笑的龍魚君,卻還是有些不適。
“別這麼小氣。”趁著坤儀去找蘭苕拿盤子,龍魚君朝他笑瞭一聲,“你該知道,妖界的規矩,報恩互不相擾。”
坤儀對他有恩,也對聶衍有恩,大傢都是報恩而已,哪有攔著不讓的道理。
“你若隻是想報恩,大可以躍過龍門之後再來找她。”聶衍冷笑,“執意留在人間,揣的是什麼心思,你真當我不懂。”
鯉魚躍過龍門之後化蛟,需要閉關修煉三十年方能行動自如。若隻是要報恩,哪怕等坤儀垂垂老矣也不遲,但急著現在,可不就是怕三十年之後,坤儀身邊和心裡都不會再有他的位置。
笑意稍淡,龍魚君翻轉著手裡的樹枝:“你不過是比我幸運些罷瞭,出現得早,叫她一眼就看上瞭,論先後,分明是我先與她結下的緣。”
“你結的緣淺瞭些。”聶衍漠然地看向遠處那抹紅白的影子,“別太有執念。”
“侯爺怎麼就自信自己與她的緣分一定更深。”龍魚君失笑,“別的不說,你手上的人命可比我多得多。”
就連這山間的妖靈,也幾乎都是他從凡人變來的。
隨行的官眷裡對上清司有不滿的、那日極力圍剿上清司的,統統都變成瞭妖靈,被捆在樹上供宗室射殺。
遠處那興致極高的盛慶帝,一箭射死的是自己曾經最信任的禁軍副統領變成的野豬妖靈,他猶不知,還在大笑著接受身邊人的恭維。
“陛下風采不減當年。”
“有陛下在,我輩除妖平世指日可待。”
盛慶帝一改之前的病態,執著弓箭站在車鬥裡大笑,笑聲爽朗,傳瞭老遠,頗有揚眉吐氣之意。
收回目光,聶衍突然覺得這漫山遍野的人裡,就坤儀最有風骨,不屑殺弱輩泄憤,也還心懷蒼生,裙擺隨著山風飄起來,好看得緊。
上清司的人還在四下巡邏,淮南瞧見不遠處無精打采的黎諸懷,忍不住過去問瞭一句:“大人這是怎麼瞭?”
黎諸懷看他一眼,語氣幽怨地道:“我從醫多年,看過他受很多的傷,也給他做過各種不同的藥。”
“嗯?”淮南點頭,“您是功勞不小。”
“不是功勞不功勞。”黎諸懷擺手,悵然地望向天邊,“我是沒想到,有朝一日他會突然關心傷藥留不留疤。”
淮南:“這個是女兒傢在意的事,侯爺想必是替殿下求藥吧?”
“替坤儀求藥都無妨。”黎諸懷閉眼,“但他就是給自個兒身上那傷用的。”
淮南:……
淮南:?
侯爺行走江湖這麼多年,什麼時候在意過疤?
拍瞭拍他的肩,黎諸懷道:“往後你我做事,怕是都得多顧念一個人。”
原本想著把那坤儀殿下當個墊腳石,可不料聶衍竟反被她捏住瞭,黎諸懷也想快刀斬亂麻,等皇室之事瞭結,便讓坤儀魂歸西天,但眼下這情形看來,他隻要敢動手,聶衍就敢廢瞭他的手。
遠遠看過去,那兩個人還湊在一起吃烤兔肉,聶衍寧願多花幾分修為來掩蓋妖性,也不願離她遠點。
圖個什麼呢,人的一輩子那麼短,再好看的臉,十幾年後也就衰老瞭。
“她畢竟救瞭侯爺,侯爺要還恩也是情理之中。”淮南回神,認真想瞭想,“我還是相信侯爺不會亂瞭分寸。”
“但願吧。”目光移向遠處與愛人正說笑的張曼柔,黎諸懷撇瞭撇嘴。
張曼柔原是該死的,但她未曾參與圍剿,又來以張皇後之名求情,聶衍也就容下瞭她,甚至還放她自由,隨意選瞭個身份讓他與她的心上人完婚。
妖怪與皇親國戚延續血脈,他們自然是樂見其成的。
但,秦有鮫好像有別的心思,一直在動手腳。
這不,兩人聊得好端端的,旁邊突然就來瞭個丫鬟,將護國公世子給叫走瞭。
張曼柔站在原地,有些委屈。
坤儀一邊吃烤兔一邊看熱鬧:“那兩人不是兩情相悅麼,瞧著怎麼有些嫌隙?”
聶衍也不打算瞞她:“若是先前的張曼柔,確實是兩情相悅,但她換瞭身份,強行用妖術篡改世子的記憶,沾瞭妖術的感情,自然就不如先前的真摯。”
坤儀瞭然,又盯著他笑:“你未曾對我用過妖術,那我便是當真喜歡你?”
臉上有些不自在,聶衍道:“你又未曾親眼見過我原身,如何就篤定瞭我是妖。”
“妖怪多厲害啊。”坤儀好似完全不怕,嚼著肉笑彎瞭眼,“比道人厲害多瞭。”
“道人也很厲害。”聶衍垂眼,鴉黑的眸子裡有些心虛,“隻是當世妖孽橫行,不得不與之為伍。”
坤儀很意外,她以為他連張曼柔的身份都不掩飾,就也不會掩飾自己的,沒想到他對她把他當妖怪這麼介意。
可能是怕盛慶帝對他下毒手?可是不對啊,他連土螻都能打死,皇兄哪裡是他的對手。
那又或許,真的是那幾個人信口胡謅,他當真隻是個厲害些的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