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太長,你仿佛忘瞭你六足蛇一族為何能存活至今。”結界裡狂風呼嘯,聶衍冷冷地看著他,手上的力道一點也沒松。
黎諸懷被他這話給噎住瞭,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六足蛇也是聶衍捏出來的獸修煉成的妖,因著形與龍十分相似,地位和法力都頗高,行事也就霸道,有一回沖撞瞭女媧,釀下數十萬還未出生的凡人夭折的慘禍,導致九重天降下責罰,要將他們滅族。
聶衍以一己之力將他們主要的族人給救瞭出來,放他們入不周山,給瞭他們巢穴和守地,讓他們繁衍生息,這才保住瞭六足蛇一脈。
黎諸懷也是因此發誓一輩子追隨聶衍的。
隻是,他的行事作風依舊沒改,聶衍不曾約束他,他也就變本加厲地管起瞭更多的事。
“我沒要她死,你憑什麼要她性命?”聶衍看著他,鴉黑的眼眸裡泛著殺意,“她算計我也是我的事,我還沒動手,你憑什麼殺瞭她?”
背脊發涼,黎諸懷咬緊瞭牙,沒敢再吭聲。
“去把她尋回來。”松開他,聶衍轉過瞭身去,“上天入地,隨你去哪裡尋,尋不回來,你就也別回來瞭。”
凡人死生如蜉蝣,但都是有來處有去處的,生從女媧手下來,死則歸於九幽黃泉,隻要將魂魄尋回來,再給她捏個肉身,坤儀就還有復生的機會。
黎諸懷不太甘心,但也知道聶衍沒給他第二個選擇,隻能拱瞭拱手,表示應下。
聶衍撤瞭結界,頭也不回地走瞭。
坤儀騙他,利用他,他未必對她有多至死不渝,但除瞭他,旁人憑什麼決定她的生死?他還有賬要與她清算,還有話要問她,沒說完之前,誰也別想要她的命。
宮中喧鬧成一團,吵嚷哭泣聲不絕於耳,穿過上陽宮,繞過禦花園,落在清渠的水裡還清晰可聞。
因著宮裡的亂子,上清司的人守衛出現瞭很大的缺口,坤儀被龍魚君裝在結界裡,馱在魚背上從清渠順流而下,安靜地離開瞭宮闈。
外頭正在宵禁,龍魚君維持著坤儀所在的結界,並不能立馬化人形,所以直接一直順著水遊,到合德大街附近的溝渠邊上,才將她放下。
誰料,結界剛一解開,遠處就有人呵斥:“什麼人!”
坤儀驚瞭驚,立馬起身就跑。
風聲在耳邊呼嘯,夾雜著身後追兵的喊聲,她腦子有些亂,一時間也沒想起來青雘說的地址,隻埋頭朝前沖,穿過幾條小巷還沒將身後的追兵甩開,這才有些急瞭。
街上空無一人,傢傢戶戶門窗緊閉,她連個躲的地方都沒有。
正絕望呢,眼簾裡突然映入一傢敞著門的店鋪。
坤儀大喜,三步並兩步地跑過去,悶頭就撞上瞭門口正在點燈的人。
“哎喲。”那人軟綿綿地叫喚一聲,捂著腰扭過頭來瞪她,“小姑娘怎麼橫沖直撞的。”
一張明艷得略顯狐媚的臉,妝點精細,美色誘人。窈窕的腰肢又嬌又軟,被她側身捂著,眼裡含嗔帶怨,端得是風情萬種。
坤儀看得呆瞭呆,一時都忘瞭躲追兵。
這女子往她身後看瞭一眼,兇惱的表情當即一變,打著團扇就迎瞭過去:“哎呀兩位官爺這大半夜的怎麼累得滿頭大汗吶,要不要來咱們這兒住個店?剛修葺過,被褥幹凈著呢,一晚也才二兩銀子,現在外面隨便吃幾個菜都不止這個錢瞭。”
那兩個官兵瞪眼看著坤儀的背影:“她是什麼人?叫半天不站住也不回頭,別是什麼逃犯。”
“哎喲我的大人,這青天白日……青天大晚上的,哪來什麼逃犯吶,這就是我酒樓裡一個不開眼的粗使,說傢裡有急事,趕著想出城,我都告訴她宵禁瞭她不聽,這不,遇見二位官爺,想必是被嚇著瞭,這會兒老實瞭。”
說著,她朝坤儀嬌嗔一眼:“還不過來請兩位大人進去酒樓坐坐?”
坤儀硬著頭皮轉身,剛要下臺階,就見兩個官兵擺手:“罷瞭罷瞭,我二人就不進去坐瞭,最近城裡不太平,樓掌櫃你自個兒小心些,別叫什麼妖怪鉆瞭空子。”
“多謝二位大人關懷,但大人,真的不進去坐坐?我店裡還新到瞭花雕酒,買三兩送一兩,合算著呢。”她盛情地問。
大抵是知道這傢酒樓價格昂貴,不太劃算,兩個官兵擺瞭擺手,又回去繼續巡邏瞭。
坤儀目瞪口呆地看著,覺得很不可思議,盛京裡的巡邏官兵一向難纏,這人竟能兩三句話就將他們打發瞭。
她不由地又多看瞭這老板娘一眼。
“樓掌櫃!”酒樓裡突然有人喊,“這兒有人喝醉瞭,摔爛瞭你的青瓷瓶。”
老板娘方才還笑著的臉陡然一變,柳眉倒橫,叉著腰就往回走:“那是青瓷瓶麼?那是前朝的古董瓶子,官窯的,三百兩一個,誰敢給我摔瞭,誰就給我賠!”
路過坤儀身側,她拉瞭她一把,十分自然地就將她帶入瞭酒樓。
臨進門的時候坤儀抬頭看瞭一眼招牌。
掌燈酒傢。
誤打誤撞的,竟給她找著瞭。
收回目光,坤儀又看瞭看身邊的人,下意識地問瞭一句:“樓掌櫃?”
樓似玉瞥她一眼,狐眸輕撩:“姑娘出門的時候,帶銀子瞭沒?”
坤儀點頭,青雘說過樓似玉貪財,她特意揣瞭很多銀票在身上。
說時遲那時快,樓似玉對著她的臉突然就變得笑靨如花瞭,捏著她手腕的手改成瞭挽著的,身子也朝她微微躬下瞭些:“這就對瞭,咱們這酒傢您是來過的,知道東西好吃,就是貴瞭些是吧?這年頭生意也不好做,我可做不起收留落魄公主的好事來……”
說著,扭頭朝旁邊路過的夥計吩咐:“最貴的傢夥事兒都往天字一號房送一份來。”
“得嘞。”
扭頭再朝她一笑,樓似玉捏著香風羅裙,殷勤地道:“情況呢我是知道一點的,但我這人情況也有些特殊,未必能幫得上忙,具體的事還要聽您說說才行。”
老實說,有那麼一瞬間,坤儀覺得她不太靠譜,哪有妖怪做起人間掌櫃的來比人還精的?
可下一瞬,她就看見瞭樓似玉的眼睛。
一雙金色的狐眸,帶著看穿一切的眼神,在她面前一閃而過。
坤儀收回瞭懷疑,跟著她進瞭房間。
***
天狐一族說厲害也厲害,能將龍族玩弄於股掌之間,但說慘也慘,狐王被封印,其餘天狐也都被帶上九重天,再沒有踏足人世。
獨一隻狐貍例外,那就是樓似玉。
樓似玉是名正言順的狐王繼位人,但她愛上瞭一個凡人,不願被封印,也不願上九重天,便將位置讓給瞭青雘。
結果後來,她的愛人身死神滅,她便隱姓埋名生活在凡間,開瞭酒傢,一直等著她的愛人回來。
坤儀當時聽見這個故事的時候覺得很奇怪,樓似玉既然是那麼厲害的狐貍,為什麼要等一個凡人?不是可以去生死簿上搶人麼?
青雘意味深長地道:“普通的凡人還能搶上一搶,但她喜歡的那個,有點厲害。”
凡人就是凡人,再厲害又能厲害到哪裡去?坤儀不以為然。
然而眼下,樓似玉坐在她旁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她胎記的位置已經三炷香的功夫瞭,坤儀覺得不太對勁。
“敢問……”她神色很是復雜,“您認識宋清玄麼?”
“……”樓似玉翹著的嘴角僵瞭僵。
她收回目光,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隻道:“你隻要願意活著,我便能做牽制聶衍的人。”
普通的妖怪很難上達天聽,但她可以,一旦聶衍動用妖力屠戮人間,她便能知會九重天,如此一來,聶衍必定忌憚。
“他想替龍族洗清冤屈,我倒是不攔著,但大傢各憑本事,他龍族睥睨天下蠻橫任性的那一套可行不通。”起身走到窗邊,樓似玉望著遠處層層疊疊的黑雲低笑,“人心都是會說話的。”
凡人在天神面前無法撒謊,所以龍族當年因著幾個人的證詞就被定罪。隻是,人不能撒謊,卻能被蒙蔽,青雘的手段,她多少是清楚的。
眼下別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坤儀不能死。
她死瞭,青雘死瞭,宋清玄的三魂六魄也就跟著沒瞭。
坤儀撐著下巴打量著她的表情變化,突然道:“你們妖怪,原來是會真心實意喜歡凡人的,我還以為在你們眼裡,我們這種隻能活幾十年的短命東西,不值得放在眼裡。”
樓似玉回神,漂漂亮亮地白瞭她一眼。
她捏著團扇遮住半張臉,妖嬈地道:“人生苦短,但人情難得,遇見個對你好的人,如何就不會動心瞭?我可不是聶衍那樣的狠心妖怪,連自己成瞭親的夫人都舍得追殺。”
說著,她一頓,又捏著扇面打瞭打自己的嘴:“我怎麼能對天字一號房的客人說這麼狠心的話,要扣錢的。”
坤儀垂眼,淡淡地道:“說實話哪裡用扣錢,老板娘既然肯幫忙,此事就得勞煩您同聶衍說上一說,也好叫我早日歸傢,過我該過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