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盛京裡很快傳出瞭消息,說是昱清伯爺厭倦極瞭坤儀殿下,不但納妾,還修築高墻,徹底不想與殿下再來往瞭,任憑殿下納多少個面首,也刺激不瞭他。

李寶松聽聞這個消息,當即高興地問孟極。

孟極卻很納悶:“有這種事?”

“怎麼會沒有,遍盛京都傳著呢,說伯爺很寵那個何氏,氣得公主上門去理論,結果被伯爺趕瞭出去,還連院墻都給修高瞭幾尺。”李寶松皺眉,“伯爺最近沒什麼變化?”

“變化自然是有。”孟極嘆息,“卻是沒有傳言裡那般風流的,他很忙,忙多瞭脾氣就不太好,我已經好幾日沒敢與他說話瞭,就連黎主事去伯爵府,出來也是心有餘悸。”

李寶松隻當他是公事不順瞎說的,聶衍那樣清風朗月的人,哪裡就是個壞脾氣的瞭,能與坤儀分居,他定然高興,說不準還在府裡痛飲呢。

這一點她猜得是沒錯的,聶衍的確在府裡擺瞭酒。

不同的是,他看起來不怎麼高興。

夜涼如水,前庭裡擺瞭小榻,聶衍就坐在榻上看著何氏起舞。

她衣袂翻飛,顧盼多情,是個很好的模樣。但他怎麼看,都覺得她少兩分靈動。

靈動是什麼樣的呢?

捻瞭一滴酒水,聶衍朝她臉上輕輕一點。

何氏一貫隻掛著嬌羞的臉上瞬間多出兩分傲氣來,桃花眼眼尾微長,變成瞭一雙鳳眸。

“大人。”她朝他眨眼。

聶衍眉目松瞭一些,卻還是覺得不對,又往她身上點瞭一滴酒。

嬌軟的腰肢更纖細瞭些。

“你幹脆給她換一身繡金符的黑紗袍,再頂一頭的九鳳金釵好瞭。”黎諸懷走過來,揶揄地擠兌瞭一句。

聶衍冷瞭臉,抬袖一揮,面前站著的美人兒當即化成瞭一縷煙,飄散不見。

他有些煩躁地揉瞭揉眉心:“你事做完瞭?”

“這點小事哪有辦不好的。”黎諸懷坐到他對面,討瞭他一盞酒喝,又笑,“事情很順利,你怎麼倒愁上瞭。”

“沒有。”聶衍面無表情地看著遠處的天,“就是有些乏味無趣。”

“你初來人間之時,常說人間乏味無趣,這麼多年過去瞭,我還以為你終於習慣瞭。”黎諸懷翻瞭個白眼,“旁的妖怪都說人間有趣,他們尋樂的法子多著呢,就你喜歡成日待在府裡,不是捉妖就是看書。”

“也沒別的事好做。”

“都有空給自己折騰出個側室來,怎麼就不知道當真給自己納一個?”黎諸懷哼笑,手裡搖著千山紙扇,一派風流,“你別才是傳聞裡那個想納妾來激一激誰的人。”

“話多。”聶衍不耐煩瞭,要逐客。

“哎哎,我是下午在尚書省的官道那邊瞧見瞭坤儀殿下,這才來想著同你說道說道。”黎諸懷抓著軟榻硬留瞭下來。

聶衍垂眸,沒再動手,隻甄瞭酒兀自抿著。

“她今日去送林青蘇趕考,難得沒乘鳳車,低調地坐著軟轎去的。”黎諸懷一臉唏噓,“若不是我眼尖,當真要沒認出來她,難得這位殿下肯這麼替人著想。”

林青蘇參與省試一事鬧得沸沸揚揚的,前日又突然塵埃落定,尚書省的老大人親自給他蓋的章,朝中已有不少人在揣度他的背景。

坤儀不肯讓他因著面首的身份被低看一眼,這才棄瞭鳳車,低調地站在人群裡,目送他入考場。

“我瞧著殿下與那姓林的也算郎才女貌,等您成事之後,倒也可以成全他們。”

成全他們?

聶衍覺得自己不是這麼良善的人。

坤儀以凡人之身戲耍他多回,卻還想著有個好結果,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她既不能如她所說的那般喜歡他,便也不可能跟別人花好月圓。

林青蘇要參與省試甚至入朝為官,他都可以不攔著,但是,他其餘的心思,這輩子也落不成。

桌上酒盞一個沒放穩,落在地上砸瞭個粉碎,黎諸懷收住自己的衣袍避開瞭碎片,撇瞭撇嘴:“你們那一族的人就是霸道得很……”

征服領土的時候霸道是有用的,但在感情裡,尤其是和凡人的感情裡,這玩意兒不那麼討好。

當然,黎諸懷是不會提醒他的,他巴不得聶衍情場失意然後悶頭做大事,能早多少年回九重天呢。

九重天上有極為豐沛的仙氣,走路都能修煉,比人間不知道好瞭多少倍,人間的妖怪們苦練上百年,許是還沒人傢一年精進得多。

也就是說,聶衍那一族,再在人間這麼滯留個幾萬年,也許就沒瞭與九重天上其他族類一戰的底氣瞭。

他們必須得抓緊時間。

***

七七四十九天過去瞭,錢書華到瞭下葬的日子。

坤儀這樣的身份是不該去一個臣婦的葬禮的,至多在頭七的時候燒柱香,也就算情深義重瞭。但坤儀有愧,不但搬瞭許多金銀給她的母傢和霍傢,更是在這天往黑紗裙外罩瞭一件白紗,一大早就去送葬。

霍老太太不知錢書華的死與坤儀有關,就連霍安良都隻說是意外,霍傢沒有太怪罪她,坤儀卻是一路都沒有抬頭。

“她會投生一個極好的人傢,下輩子榮華一生,還有與她常伴的夫婿,與她恩愛到老。”龍魚君行在她身後,低聲道,“我與他們都說好瞭。”

這個“他們”說的肯定不是凡人,坤儀也沒多問,隻依照他說的,給瞭錢書華極為豐厚的陪葬。

“殿下保重。”霍安良臉色十分憔悴,看見她在後頭落淚,倒轉過頭來道,“當今天下,無數人死於妖禍,書華得殿下看重,已經是分外幸福,可還有數十萬的百姓,今夕閉眼不知明朝還能不能睜,被妖怪拆吞入腹,連輪回也未必進得。”

坤儀聽得抬瞭頭:“最近不是太平瞭不少?”

霍安良苦笑搖頭:“盛京太平瞭,可大宋城池,何止一個盛京。”

西邊一開始鬧瞭天災,後來又出現妖禍,已經在朝盛京這邊蔓延瞭,偏陛下一心鉗制上清司,未能及時賑災,災情越來越大,死的人也就越來越多。

“妖怪大多以人為食,一個成年男兒,僅能填飽兩隻妖怪兩日的功夫。”霍安良看向遠處,“我傢裡有白事,一直未能歸復職責,等書華下葬,我便也要往西去,若有幸除妖,便算替書華報仇,若是不幸……那也就當我與她同歸瞭。”

睫毛顫瞭顫,坤儀喉嚨發緊,說不出話來。

錢書華下葬之後,坤儀去瞭一趟掌燈酒傢。

樓掌櫃仍舊是笑瞇瞇的,掃一眼她的臉色,連問她一句都不問,直接道:“數十年前人間也曾遭遇大的妖禍,但凡人繁衍生息,很快就恢復瞭,殿下不必太過憂心。”

聶衍要的隻是一個清白,他重刻這一場妖禍,也不過是想用狐族當初用過的手段,來讓凡人替龍族洗清冤屈。

“可現在,他們在殺人。”坤儀臉色蒼白,“人要站著給他們殺嗎?殺多久?殺多少?”

樓似玉怔瞭怔,用團扇略微擋瞭臉:“成大事者,是不拘小節的。”

面色更白瞭兩分,坤儀問她:“你的宋玄清是小節麼?”

樓似玉倏地就沉默瞭下來。

方才還熱鬧非凡的酒傢,瞬間聲音就都消失瞭,黑幕從四周落下來,眨眼就成瞭一個空間。

坤儀站在空曠的黑暗裡面對著樓似玉,完全無懼面前這人露出來的金色眼瞳。

“生氣是吧?我隻說一句,你便生氣,那別的活生生死掉的人呢?”她歪瞭歪腦袋,“你的宋清玄是寶貝,別人的夫婿就不是寶貝瞭?憑什麼要成為你嘴裡的‘小節’?”

“弱肉強食,自古如此。”樓似玉微微瞇眼,狐眸睨著她,猶帶怒氣,“你若不服,便去救天救地,與我說這些做什麼?”

氣勢弱瞭下來,坤儀耷拉瞭肩膀:“想求你一件事。”

白她一眼,樓似玉扭身:“晶石是保你的命的,不能真的用來通消息給天上。”

女媧娘娘百年才看一次晶石,誰知道她下一次看這石頭是什麼時候,若她拿出來,怕是在女媧娘娘看見之前,這小丫頭就要被聶衍給捏死瞭。

坤儀抿唇,她的心思樓似玉都看得透,多說好像也沒什麼意思,但,她畢竟是宋清玄的愛人……

“別指望我深明大義,我隻是一隻妖怪。”離開的時候,樓似玉側過頭來看瞭她一眼,“在我這裡,隻有你的命能讓我多看一眼,至於天下蒼生,我不是他,我不會去多管閑事。”

結界褪去,四周的喧鬧聲如潮水一般重新湧上來,坤儀穿著白紗套黑紗的衣裙,看瞭一眼門楣上的銀鈴,輕輕地嘆瞭口氣。

龍族被狐族冤枉,所以要讓人間再遭一次大的妖禍,然後龍族挺身而出,救下蒼生,如此這般,便能成為救世主。

可是,若沒有這些妖怪作祟,凡世本就不需要誰來救。

以前是狐妖作祟,致使人間遭難,眼下又是龍族復仇,要人間血償,他們凡人,當真就隻是一塊砧板上的肉。

《長風幾萬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