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她這麼嬌弱的身子,被青雘這麼奪神識應該很難受。

可眼前這人隻像是睡糊塗瞭,呆愣愣地看著他,然後歪瞭歪腦袋,像是沒聽懂他在說什麼。

聶衍的心突然就軟瞭軟。

他將她抱起來,自個兒坐去羅漢床上,然後攏過被褥來將她與自己一起裹瞭:“衣裳也不換就睡,不硌得慌麼?”

軟巴巴地打瞭個呵欠,坤儀含糊地嘀咕:“我這衣裳好歹也是佈的,外頭的難民還穿粗葛佈呢,他們都沒嫌硌得慌,你怎麼這麼麻煩哦?”

好麼,當初不知是誰半點不懂天下疾苦的,如今倒還反過來教訓他瞭。

聶衍莞爾,將她塞在被窩裡蓋好,而後在四周落下瞭一個結實的結界。

結實到日上三竿的太陽都照不進來。

於是第二日晌午,坤儀坐在帳中,很是懷疑人生:“我睡瞭多久?”

“回殿下。”蘭苕沒忍住笑,“六個時辰。”

完蛋瞭啊,人傢皇室親征是為瞭提升士氣的,她倒是好,換瞭個地方來給辛苦戰鬥的士兵們表演皇室中人是如何好吃懶做的瞭?

這威怎麼立!這仗怎麼贏!

“殿下不必驚慌,伯爺一早傳瞭話,讓您睡醒瞭再進城都來得及。”魚白道,“他說路不好走,也要清理到那個時候去瞭……哦對,龍魚君也一起去瞭。”

坤儀頭上冒出兩個問號:“他一個軍師,跑得比我這個主帥還快?”

“瞧著也是心疼您。”蘭苕難得地給他說瞭句好話,“不舍得您犯險。”

“我要是怕犯險,就在盛京裡呆著不出來瞭。”坤儀起身,將長發挽瞭個最簡單結實的髻,然後換瞭衣裳,戴上瞭盔甲,“真要躲在他倆後頭,往後我這主帥就沒地方說話瞭。”

原本不讓聶衍掛帥,就是為瞭把兵權捏在自己手裡,也順帶養一養威信,這可倒好,還把她當金絲雀護著呢。

氣沖沖地出營,坤儀迎面就遇見瞭朱厭。

朱厭朝她拱手,而後道:“西邊三城的妖怪數目多到殿下難以想象,伯爺的意思是讓殿下稍等片刻,再直接進城。”

“不必。”坤儀道,“我們直接追上去,將隊伍匯攏到一處再行軍,也可以避免偷襲。”

“可是……”朱厭忍不住用餘光打量瞭一圈她這細胳膊細腿,輕輕搖頭,“這外頭不比宮裡,殿下還是莫要任性為好,萬一出什麼意外,軍師和從翼大統領又都趕不回來,那可就遭瞭。”

這人模樣挺恭敬的,說話都低著頭,但話聽著裡裡外外都是對坤儀這一介女流的看不起,覺得她就是個需要人保護的累贅。

坤儀樂瞭:“自古以來,有元帥戰死沙場,朝堂問罪副將的嗎?”

朱厭一愣:“這自然是不會。”

“那我都不怕死,你怕什麼?”

“……”朱厭皺瞭皺眉。

雖然他很感激這位殿下明事理,願意給龍族當證人,但她這驕縱和不管不顧的模樣可真不討喜,萬一出事,還不是得他擔著。

長嘆一口氣,他朝她拱手:“那便隨瞭殿下吧。”

坤儀清點營中士兵,一個不留,全往城中帶。

“不用留些人駐守?”朱厭皺眉,“萬一營地被妖怪占據……”

“我們最好的營地該是城中。”坤儀道,“有伯爺和龍魚君開路,想必是能進去的,這地方你留多少人都沒用,妖怪若是當真能破瞭陣法搶占營地,再多的駐兵都是人傢的口糧。”

話是有道理,但不符合一貫的行軍規矩。

朱厭也懶得多勸瞭,他就想看看這嬌公主半路遇見妖怪嚇得花容失色的時候會不會後悔。

援軍取瞭一條寬闊的山路進城,坤儀沒坐車,改騎的馬,一身銀紅相間的盔甲,倒也挺像那麼回事。

隻是,隊伍還沒走出二裡地,前頭就撞見瞭個帶著倆孩子的逃難婦人。

“軍爺行行好,給口水喝吧,我要渴死瞭。”那婦人摟著兩個孩子就跪在瞭坤儀的馬前。

朱厭看瞭一眼,沒吭聲。

坤儀勒馬,十分動容地伸出手——

甩瞭她一張斬妖符。

霎時,路上血霧爆開,兩個幼童登時化出原形,朝她撲過來。一左一右,是豹子精。

要是以前,坤儀定會先花一炷香的時間想想自己該甩出去什麼符,然後等著青雘來幫她解難,可眼下,她隨手就拔出瞭腰間佩劍,一劍環斬。

妖血濺瞭她滿身,腥臭無比。

青色的劍身一點血也沒沾,映出坤儀有些英氣的眉目,可隻一瞬,她就將劍收回去,嗔怪地扯著自己的衣裳:“這也太臭瞭吧。”

蘭苕和魚白都看呆瞭,雖然先前也知道自傢殿下在習道術,可這還是第一回 見她用,好生厲害。

朱厭倒是看不上她這點身手,他隻是沒想明白:“殿下隔這麼遠都嗅到她們身上的妖氣瞭?”

“未曾。”

“那殿下如何知道她們是妖?”

瞥他一眼,坤儀哼笑一聲夾瞭夾馬腹繼續往前走:“若她是人,開口一定會說是孩子渴瞭,不會說是自己渴瞭。”

舐犢情深,這妖怪一看就是個沒成親的,半點經驗也沒有,跪下的時候也將兩個孩子拉得一個趔趄,面對這麼多的人馬,也不怕孩子被踩著。

哪有這樣當人娘的。

朱厭若有所思,片刻之後,卻還是道:“這隻是小妖,再繼續往前,遇見的妖怪會話也不說直接撲上來。”

“那好。”坤儀甩著韁繩走得更快瞭些,“我去前頭替你們開路,吩咐後頭的人註意四周,拿穩法器,莫要被偷襲瞭。”

朱厭:?

這小姑娘不怕死的?

他說西城妖怪多可不是開玩笑的,黎諸懷當初起碼糾集瞭三四十個族類,按少瞭算,這城裡也該有幾千頭妖怪。

看笑話歸看笑話,朱厭還是不敢真的讓她出事,看黎諸懷的下場,他才不想回不周山。

於是朱厭吩咐瞭後頭的人小心,自己也打馬追瞭上去。

前頭的大路上橫著一根絆馬繩,坤儀瞧見瞭,定睛看瞭看四周。

“別看瞭,十幾頭妖怪,最大的那頭三百年的修為。”青雘突然開口。

坤儀問她:“夠你吃麼?”

青雘眼眸一亮,卻又含蓄地道:“當個開胃菜吧。”

坤儀毫不吝嗇地帶著她往前去瞭。

青雘沒吹牛,不管多厲害的妖怪,在她面前都是一口,連第二下都沒嚼就消失在瞭光裡。

坤儀探瞭探自己的經脈,微微一笑:“多謝。”

青雘吃得開心,沒空與她搭話,隻吐瞭幾根骨頭出來。

骨頭一落地,就化成瞭煙。

朱厭追上來的時候,四周安安靜靜的,絆馬繩自己就消失瞭,那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殿下正興致勃勃地繼續往前走。

“奇怪。”他嘟囔,“方才還察覺到妖氣的。”

坤儀走得很順當,甚至在一個路口上,還回過頭來救瞭朱厭一把。

朱厭怕擅長水的妖怪,來的妖怪恰好是食人魚,張口就給瞭他一個水牢。朱厭正心煩,就眼瞧著坤儀從天而降,一劍將食人魚砍成瞭兩半。

劍身上溢出來的道氣比方才那一個環斬要濃烈得多,如同清風拂面,將四周的妖氣都卷散瞭,天地間一瞬鳥語花香,風和日麗。

水牢落下,朱厭僵硬地看著她,有點不好意思。

居然被這個嬌公主給救瞭。

他搓瞭搓手,想開口道個謝,坤儀卻像是完全沒當回事,將他的馬牽過來給他,然後就翻身上自己的馬看瞭看前頭的路:“快瞭,能看見城門瞭。”

後半程路,朱厭沒再囉嗦半句,甚至主動替坤儀解決瞭幾隻上百年的妖怪。

青雘在坤儀的神識裡不住地罵他多管閑事,坤儀卻覺得這人好像比一開始看著順眼多瞭。

傍晚的時候,一行人到瞭城門口,坤儀清點瞭人數,一路過來一個人也沒少,眾人都神情興奮,原先有些畏懼的士兵也膽子大瞭起來,開始主動跟旁邊的人學一些法器的使用。

聶衍沒食言,他將城門打開瞭,而且進城的官道清理得很幹凈,一點血跡都沒有。

隻是,不知道為什麼,這城裡的百姓好像不太熱情,看著他們人馬進城,沒說話也沒動,隻躲在一扇扇門和窗戶後面偷看。

朱厭低聲與她解釋:“先前妖兵進城,就是偽裝成瞭援軍的模樣,殺瞭不少的人。”

坤儀委屈地指瞭指王旗:“可我是皇室親征……”

“他們先前也掛瞭這個旗子。”

坤儀:“……”

說什麼都要把這些妖怪宰瞭。

聶衍占據瞭原先的城主府,城主的屍身也已經從城樓上取下來瞭。

天氣熱,屍體的氣味十分難聞,眾人的意思都是先將城主厚葬,再去報仇,可坤儀按住瞭他們。

“找城中最好的棺材鋪,給城主打一副最好的棺材,銀子我出。”她道,“再分出八個人來,咱們帶著城主一起去打妖怪。”

這不是白白多花力氣麼?

眾謀士頗有微詞,聶衍倒是點瞭頭:“按照元帥說的做。”

他不明白坤儀這樣做的意義,但她想做的,他就可以讓她做到。

《長風幾萬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