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模樣若給旁人看去,定要寫個十篇八篇的美人賦來誇他姿容,可李景允瞧著隻覺得煩人。
“你怎麼在這兒?”
抬眼看見他,沈知落不笑瞭,一張臉恢復瞭從容,閑散地道:“受這別苑主人相邀,來住幾日。”
他把殷花月安置在這裡,是想讓她老實點,別總往他身上動主意,她倒是好,請外男過來住?李景允陰沉著臉,張口剛想問罪,就聽得沈知落接著道:“主人出門好幾天瞭,三公子若是想找她,倒是要費些功夫。”
她不在?李景允抬眼打量屋子裡一圈,眉頭皺得更緊:“去哪兒瞭?”
“在下一個外人,哪裡會知道貴府少夫人行蹤。”沈知落慢條斯理地道,“五日前隨蘇大小姐來此地之時,就沒見著少夫人的影子瞭。”
心裡一跳,李景允站在原地想瞭一會兒,扭身就往外走。
溫故知跟在他身側,打量一眼他的表情,低聲道:“少夫人不在府裡沈大人才跟著表小姐過來,也算不得壞瞭規矩。”
都這個時候瞭,他還在意什麼規矩不規矩?李景允冷著臉跨進後院,將先前柳成和送來那幾個護衛都叫瞭出來。
這幾個人也算他的心腹,先前別苑裡有什麼動靜都會讓八鬥幫忙傳話,可眼下殷花月不見瞭五日,他竟是半點風聲也沒收到。
不等他問罪,幾個護衛就都跪瞭下去,為首那個抹著冷汗出來道:“還請大人往宮裡找,京華外頭小的們都找遍瞭,毫無音信。”
李景允氣笑瞭:“就不知道早些來稟?”
為首的人抬頭疑惑地望他一眼,低瞭聲音道:“稟過的,少夫人被綁走那日就稟上去瞭。”
被綁走?李景允一把將他衣襟拎起來,皺眉道:“你重稟一回。”
“是。”那人有些慌張,但還是一字一句地同他道,“五日前夜間別苑有人闖入,狗未驚,少夫人也未曾發出任何聲響,所以小的們沒有察覺,等發現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早晨,小的們傳瞭話去將軍府,便開始尋人,但無果,便等著大人的吩咐。”
結果等瞭好幾天,都沒等來什麼吩咐。
李景允聽得沉默,漆黑的瞳孔裡滿是戾氣。
溫故知在旁邊站著,也明白是怎麼回事。這世上多的是拜高踩低的人,見他把少夫人冷落在這地方,又新寵著棲鳳樓裡幾個小姑娘,他院子裡那些奴才便會見風使舵,收些誰的銀子,便不會再在他面前提少夫人。
要不怎麼說那奴才在東院這麼多年都沒能成為三爺的心腹呢,眼力勁太差,就三爺這口是心非的性子,他敢真這麼欺負少夫人,往後就有他吃不瞭兜著走的。
眼下還是找人要緊,李景允扭頭朝他道:“你回宮去打聽打聽,看有沒有她的消息。”
溫故知應下,但還是忍不住問他一句:“若當真在那風口浪尖上,您當如何?”
眼下這各宮相爭,三爺求的就是一個明哲保身,打死不去蹚渾水,若殷花月當真這麼不識時務,卷入瞭東宮中宮的爭鬥裡,那爺是保是棄?
“還能如何?”李景允冷笑,“她愛摻和這些事,就該想過自己的下場,爺找她也不過是為著有所防備,不被她連累,指望著爺搭上身傢性命去救她,那是不可能的。”
溫故知瞭然,放慢步伐道:“那就不著急瞭,慢慢找都來得及。”
李景允看瞭他一眼,眼尾冰涼。
不敢再玩笑,溫故知朝他一拱手就上馬回宮。
宮裡正熱鬧,七皇子薨逝,中宮跪在禦前不起,帶著幾傢命婦,狀告東宮肆意殺人,手段歹毒。那場面,端的是唇槍舌戰,玉碎珠飛。
皇帝喪子心痛,又聽人狀告太子,當即便發瞭怒,要關周和朔禁閉三月。
在這個節骨眼上關禁閉等同奪權,三月之後朝堂如何變幻,就不是他能預料得到的瞭。周和朔哪裡肯,頭磕在柱子上出瞭血,聲淚齊下地喊冤,姚貴妃自然是要護著自己兒子的,嬌滴滴往那堂下一跪,皇帝也有些不忍。
皇後見帝王心生動搖,著急不已,姚貴妃向來愛使這一招,就仗著帝王寵愛,顛倒是非黑白。這一遭皇帝若是又輕饒瞭去,那她的皇兒就真是白死瞭。
正愁呢,身後站著的殷花月突然往她手裡塞瞭一樣東西。
身為李守天十分信任的掌事,殷花月是整個將軍府裡唯一一個能灑掃將軍書房的奴婢,李守天書房裡的東西很多,朝臣來往的信箋、將軍府的賬本,每一樣都有分量,但花月從未往外拿。
隻這一件東西,在知道瞭莊氏的死因之後,花月毫不猶豫地拿瞭出來。
將軍愛書法山水,姚貴妃便寫得一手好字,她曾給李守天寫瞭一封長信,訴相思,訴愁苦,姚貴妃的性子也烈,訴到最後還將李守天罵瞭個狗血淋頭,文字十分有趣,但字裡行間,是蓋也蓋不住的情意。
彼時姚貴妃應該已經入宮,但尚未得寵,埋沒在上百宮妃裡,悄摸寫上一封信給舊情人也不算什麼稀奇的事,為瞭謹慎,她也沒寫李守天的名,全信都用“郎”代替。
那時候的姚貴妃也是愛慘瞭李守天,半點不肯留下牽連他的證據。
隻是,她沒想到,李守天沒燒瞭這信,而是鎖在瞭小匣子裡,一鎖就是這麼多年,等花月發現的時候,生銹的鎖頭已經自己開瞭,展信一閱,便知有宮妃心在墻外。
當時看見的時候花月還沒想到是哪個宮妃寫的,直到尤氏死因揭露,她才反應過來。
這東西先前拿出來,皇後可能還會斟酌許久,礙著皇室顏面,未必上報,但現在拿出來,便是橫在姚貴妃脖頸上的一把刀,足以讓她斃命,那皇後可就不會管那麼多瞭。
“臣妾有一事,事關重大,還請陛下屏退左右,留臣妾與姚貴妃細說。”合上那信,皇後神情嚴肅地朝上頭道,“也請司宗府兩位老大人留下來一聽。”
殿上站著這麼多人看笑話,皇帝也不樂意,一揮手就應瞭,讓其餘人都退出去。
大殿的門一關就是三個時辰,花月的身子撐不住,先回偏房去歇著瞭,等到傍晚的時候就聽見看管她的宮女小聲說:“出大事瞭,姚貴妃被貶瞭嬪妃,太子也被禁足,這宮裡的天啊,怕是要變瞭。”
語氣掐著挺嚇唬人,但那眼裡盡是笑意,看得花月也笑瞭:“該去跟娘娘道喜。”
“夫人這是什麼話,宮裡出事,咱們娘娘哪兒能算喜。”宮女謹慎地左右看瞭看,又忍不住低笑,“隻能說是因果報應。”
花月淺笑,頷首問她:“那我什麼時候可以回府?”
眼珠子一轉,宮女笑道:“您這回有功,何必急著走?多在宮裡住些時候,娘娘不會薄待瞭您。”
“可我這懷著身子,在這兒叨擾始終有些不方便。”摸瞭摸自己的肚子,花月賠笑,“還請姑姑給娘娘稟一聲,讓我先回去養胎,等身子養好,再回來給娘娘請安。”
宮女沉默,想瞭一會兒,還是端著笑臉道:“好,奴婢替您去說一聲。”
“多謝。”花月目送她出去,看瞭看守在門外的太監,嘴角微撇。
這宮女一去就沒再回來,晚膳照常有人來送,花月又問瞭兩個宮女,都勸她先安心住下,然後便走瞭。
於是她明白瞭,自己恐怕沒那麼容易離開這裡。
按照先前與沈知落商量的,夜間會有人來接應她,帶她走暗道逃離此處。但還沒等到夜間,就有宮人來要帶她出去。
也不說去哪兒,花月自然是不肯動的,隻抱著肚子躺在軟榻上哎喲哎喲地叫喚:“太疼瞭,請個禦醫來看看吧?”
宮女有些不耐煩,勉強掛著笑道:“那邊事忙,您先過去一趟,別誤瞭接娘娘的駕。”
額上冷汗涔涔,花月扒拉著榻邊的紅木架,任憑兩個宮女攙扶,也沒起身。
外頭有太監伸頭進來看瞭一眼,暗罵瞭宮女兩句,上前來二話不說就將她拉拽起身。花月隻覺得手臂一疼,臉色當即冷下來,反手便甩那太監一巴掌。
“啪”地一聲響,屋子裡幾個奴才都嚇瞭一跳,誰也顧不得面上過不過得去瞭,七手八腳地上來抓她。花月功夫底子薄,但輕功是會些的,哪怕懷著身子不方便,也還是翻過瞭窗臺,一路往外跑。
“抓住她!”後頭傳來幾聲尖叫,附近的禦林軍就都動瞭起來。
這宮裡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實在不如將軍府裡好走動,花月沒跑兩步就被人堵在瞭宮道上,唇色慘白地靠在紅墻上,眼露絕望。
要是跟上位者,那還能耍些心機,玩些把戲,但跟下頭這群人,那真是說什麼都沒用,隻能等死。
“吆,這不是少夫人麼?”
眼瞧著禦林軍的長刀已經橫到瞭面前,後頭突然就傳來瞭溫故知的聲音。
花月一愣,抬眼看過去,就見他撥開人群走過來,笑瞇瞇地道:“這才多久的功夫,您怎麼就跑這兒來瞭,三爺還在那邊等著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