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雖然不缺衣短食,但釋往總心疼娘親賺錢不容易,不會亂撒嬌要買東西。突然出來一個人說要什麼都給他買,釋往高興壞瞭,幼小的心靈裡終於把“哥哥”和“好人”掛上號,高高興興地抱著他親瞭一口。
有介對他這舉動十分嫌棄,不過小手還是將他攥得緊緊的,用大人的語氣道:“聽話。”
“好。”釋往奶聲奶氣地應下。
花月被他倆弄得哭笑不得:“真給我省心。”
“好人有好報。”趙掌櫃輕笑,“你這樣的姑娘,也該有聽話的兒子。”
“您過獎。”花月眨眼,心裡小算盤一打,便道,“您要真覺得我該有好報,那利就多讓我一分,一條手帕賺二十三文繡花錢,也能給他倆多買點心。”
錢掌櫃儒雅地笑著,手裡的扇子搖瞭搖:“公歸公,點心鋪子在前頭,我請你們去吃。”
若是小單子就罷,這一百多條的大單,哪裡敢隨意讓單價?
花月知道他會這麼說,順著臺階就下:“那多謝瞭。”
錢掌櫃看著她,無奈地笑道:“你就不能多堅持一會兒。”
“您是不會虧著我的。”花月道,“再說瞭,咱們做長久生意的,也不能被這一筆買賣絆著瞭腳。”
是個通透人,錢掌櫃頷首,叫住前頭兩個小孩兒,一行人拐進旁邊的點心鋪子去。
釋往和有介再聰明也不過兩歲餘,獨自走不瞭太遠,一聽能坐下休息,立馬樂瞭。釋往拉著有介的手道:“哥哥我跟你講,這傢鋪子的綠豆糕可好吃啦。”
有介抬眼掃瞭掃四周,小聲嘀咕:“人可真多。”
他以往跟著爹爹,去哪兒都是清場的。
“好吃才會人多。”釋往將娘親給他準備的小圍佈翻出來,乖巧地系在自己身前,然後端正地坐在凳子上,眼巴巴地盯著隔壁桌的點心瞧。
有介看向他的小圍佈,嘴巴動瞭動,沒說出什麼來,隻下意識地伸手摸瞭摸自己什麼也沒有的衣襟。
花月瞧在眼裡,連忙翻瞭翻袖袋,結果也沒帶著別的圍佈。
如溫故知所言,有介的確不會開口問人要什麼,但不是他不想要,大抵是李景允管得嚴,他知道要也沒用。
心尖緊瞭緊,她伸過手將有介抱過來,笑著問他:“這兒什麼點心都有,你想吃哪一樣?”
有介想瞭想:“珍珠翡翠點秋霜。”
嘴角一抽,花月搖頭:“別說你平日裡吃的,這兒不會有。”
趙掌櫃聽得挑眉:“京華官傢的點心譜子?”
忘記旁邊這位是在京華讀過書的人瞭,花月尷尬地笑瞭笑,含糊地應瞭一聲,又問有介:“吃綠豆糕麼?”
“好。”有介點頭,也不挑。
釋往看著自傢娘親抱著哥哥不抱自己,眼眶都紅瞭,可他愣是沒哭,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揉著自己的小手。
趙掌櫃一向喜歡這個懂事的孩子,伸手就將他也抱過來,摸瞭摸腦袋:“你有想吃的嗎?”
釋往眨巴著眼看著他,小聲道:“馬蹄糕。”
他點頭,叫來小二吩咐下去,便抱著釋往有一搭沒一搭地拍著。
熱鬧的點心鋪子,二樓上不少一傢人出來打牙祭的,花月和趙掌櫃坐在這兒,一人抱個孩子哄著,也挺像那麼回事,旁邊的人甚至羨慕瞭兩聲,說郎才女貌還有兩個可愛兒子,真是幸福圓滿。
趙掌櫃是個主張先立業再成傢的人,在成為這城裡的首富之前,他沒有要成傢的打算,所以隨便誰怎麼調侃,他也不會往心裡去。
隻是,花月背後那一張空桌,沒一會兒就坐下來瞭兩個人。
點心鋪子裡大多是尋常百姓,可這兩個人,雖也穿著尋常衣裳,但氣度不凡,一瞧就知有來頭。一個冷漠俊朗,眸黑如夜,像是習武的,卻捏著一把玉骨扇。一個面容和善,嘴角帶著笑,額上卻不知為何在出冷汗。
尤其這個和善的人,從坐下來就開始打量他,眼裡神色十分古怪,像是有些——同情?
趙掌櫃也做瞭這麼久的生意瞭,察言觀色的本事是有的,見情況不對,他便多留意瞭兩分。
這兩人隨意揮手讓小二上點心和茶水,也沒有說話,就安靜地坐著,冷漠些的那人像是在忍著什麼勁兒,手裡的折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在自己手心。
“趙掌櫃?”花月喊瞭他一聲。
他回神,笑道:“最近事忙,魂飛體外瞭,你方才說什麼?”
“我說釋往最近重瞭不少,您別一直抱著,累手。”
“無妨。”他將釋往掂瞭掂,“我喜歡這孩子,上回我母親抱著他都沒撒手,我肯定累不著。”
趙掌櫃的母親盼兒孫都快盼瘋瞭,加上釋往討喜,她老人傢別提多喜歡他,每回去府上拜望,都是下不來地的。花月想起自己剛到鎮上做生意,還是靠著釋往得瞭老人傢的歡心,才讓趙掌櫃給瞭她一條好路走,不由地笑道:“也該去給她老人傢請安瞭。”
“你別買太多東西,人去就成。”趙掌櫃道,“人可以天天去,她樂意得很,就是你錢花太多,不合適。”
花月搖頭:“應該的。”
女兒傢做生意沒那麼容易,人得知恩圖報。
這話說得沒問題,落去旁人的耳朵裡就不是那麼回事瞭。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李景允隻能看見殷花月的背,連她懷裡的孩子都看不見,但他能想得到這人說這話是個什麼表情。她從前在將軍府就會討莊氏喜歡,出門自然也餓不死。
隻是,聽著可真煩人,又不是真的一傢人,什麼就“應該的”?
點心上來瞭,兩個小孩兒開心地吃瞭起來。有介吃飯守規矩,從花月懷裡出來,坐回瞭凳子上自己吃。大人說的什麼他聽不懂,隻顧著吃自己的,順帶漫不經心地打量四周。
不打量還好,眼睛往娘親後頭那桌一打量,有介當即嗆咳起來。
“慢點吃。”花月替他拍瞭拍,給他倒瞭茶。
有介睜大瞭眼,正對上自傢爹爹冷漠的眼神,張嘴想喊人,卻被狠狠一瞪。
“……”
揉著心口把這一口東西咽下去,有介收回目光,沉默片刻,突然扭頭問:“娘親什麼時候跟我回去?”
花月與趙掌櫃正談到老夫人病情,驟然聽得這麼一句,有些怔愣:“回哪裡去?”
“回爹爹身邊。”有介挺瞭挺胸膛,像背古詩的時候一樣,有板有眼地道,“爹爹很想您。”
眼神一呆,花月神色復雜地揉瞭揉他的腦袋:“這你都知道?”
“營帳裡有娘親的畫。”有介眼珠子直晃,小手下意識地就背去瞭身後,“爹爹也常念叨您。”
趙掌櫃很意外:“爹爹?他們的父親不是死……”
“我爹是大將軍。”有介抬瞭抬下巴,嚴肅地道,“他很厲害。”
心裡一震,趙掌櫃看看他又看看花月。
花月尷尬地笑道:“您別往心裡去。”
想想也是,若花月是將軍的妻妾,怎麼可能帶著孩子流落在外?多半是稚子戲言。
趙掌櫃笑著擺手,有介卻接著道:“娘親還沒回答我。”
花月給他重新拿瞭點心,輕聲道:“你爹爹身邊不缺人,娘親身邊多一個人卻是會礙眼的,為瞭兩全其美,娘親就不必回去瞭。”
有介一頓,眉頭皺瞭起來,下意識地往她身後掃。
花月覺得不對勁,跟著想轉身往後看,手卻被他抓住瞭:“娘親。”
“嗯?”花月轉頭看他。
面前這小孩兒有些手足無措瞭,抓著她支支吾吾半晌也沒憋出新的話。
這邊僵持著,另一邊趙掌櫃懷裡的釋往卻笑瞇瞇地盯著鄰桌瞧。
這個大哥哥他認識呀,可不知道為什麼,好像沒有先前見過那麼和善,一雙眼盯著他的娘親,眉峰輕輕擰著,眼底有些紅。
“大哥哥。”他好奇地開口問,“你難過什麼?”
有介好不容易吸引住花月的註意力,被他這一喊,前功盡棄,花月好奇地轉頭,正迎上李景允漠然的目光。
“哇。”釋往驚嘆地道,“一下子就變瞭。”
他驚嘆的是李景允的神色,方才臉上滿是情緒的人,一眨眼又變成瞭個冷漠無情的過客。
可惜年紀小,說不清楚,身邊的人自然沒明白是什麼意思。
方才還熱鬧得很的四周,在看見這個人的一瞬間仿佛都安靜瞭下來。花月怔愣地看瞭他兩眼,朝旁邊撇開眼神,問溫故知:“二位怎麼也在這裡?”
要說巧合是不可能的,溫故知倒也坦誠:“來找您的。”
趙掌櫃抱著釋往起身,笑道:“方才就覺得奇怪,原來是認識的。”
外人說這種話,那花月自然就該介紹一二,以免尷尬。她跟著起身,朝溫故知指瞭指:“這二位是京華來的故人。”
輕飄飄的兩個字,就將這些年的糾葛蓋棺定論,李景允聽得冷笑,旁邊的有介卻下瞭凳子來,對著他老老實實地喊瞭一聲:“爹爹。”
趙掌櫃愕然,剛想見禮的手頓在瞭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