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天慢慢亮透,小鎮上的百姓紛紛出門開始營生,熟人見面,還是忍不住互相打聽:“昨兒那些人怎麼回事啊?”

“聽人說是回朝的軍隊路過咱們這兒,就在鎮子外頭紮營呢。”

“嚇我一跳,還以為鄰國攻過來瞭。”

“怎麼可能,有李傢軍守著,誰也破不瞭關。”

平民百姓不知高門愛恨,隻曉得這兩年李傢軍一直打勝仗,隻要軍隊帶上李姓旌旗,路過的地方,大傢都願意行方便。

鎮上幾個長者一商量,決定由幾傢大鋪子給軍營送些米糧。

本也就算做孝敬,沒指望軍裡的老爺們搭理,結果東西送去沒一個時辰,軍隊裡就有統領親自上鎮子裡道謝,送還錢財,跟著就有不少士兵換上常服,進鎮子走動。

鎮上人高興極瞭,連忙互相傳話,讓各傢買賣好生招待。

未時一刻。

霜降站在佈莊門口,看著面前負手而立的人,臉色鐵青。

李景允平靜地回視於她,墨眸幽深,嘴角帶誚。邊關的兩年風霜從他的衣襟上吹過,落下一身沉穩內斂的氣息,他已經不是原先將軍府裡那個喜歡翻墻的三公子,看向故人的眼裡沒有半點波瀾。

霜降摸不清他是來做什麼的,隻覺得背脊發涼,下意識地靠在門框上朝他道:“掌櫃的不在傢。”

花月吃過午膳就帶著兩個小少爺進城去瞭。

面前這人點瞭點頭,長腿一邁跨進佈莊,深黑的眼掃瞭周圍一圈,淡聲問:“這兒可有細些的料子?”

霜降一愣,不明所以。後頭跟進來兩個鎮上的人,拉著她小聲道:“何老頭說瞭,讓你們開鋪子的好生招待他們,這些官爺都是給銀子買東西的,不白拿你貨。”

堂堂三爺,在她們這個小佈莊裡買料子?霜降覺得不可思議,猶豫地走過去,替他尋瞭十幾匹細密的好料子,一一擺在桌上。

李景允隻掃瞭一眼就道:“連上頭那幾塊青色的一並要瞭。”

鎮上做的都是幾尺佈的小買賣,這位爺來瞭倒是好,一買就是二十匹?霜降抹瞭把臉,本著有錢不賺王八蛋的原則,還是拿粗紙來包瞭。

“這兒可有繡花的手藝?”李景允面無表情地問。

霜降皺眉,還沒來得及說話,旁邊的嬸嬸就搶著答:“有的有的,這殷傢姐妹開的佈莊啊,繡活兒是一絕,鎮上的人都愛穿她們繡的東西。”

可不是麼,來的路上就看見瞭好多雙同他腳上花式一模一樣的鞋子。

說不氣是不可能的,李景允垂眼。她似乎是閑得很,愛給人繡東西,既然如此,那就繡個夠吧。

“就這些佈,全裁做香囊。”他點瞭點那一摞料子,“佈料我給,你們來繡,按外頭賣的價錢一個個地算。”

看熱鬧的幾個人一聽就樂瞭:“好買賣啊,快寫單子,這樣的買賣幾年都等不來一筆。”

佈料不用她們出,香囊的錢照給,的確是個好買賣,但霜降知道,來者不善,沒那麼好對付。

她看瞭李景允,道:“承蒙惠顧,但我傢掌櫃的身子不太好,接不瞭這麼大的活兒。”

這麼一說,鎮上那幾個嬸嬸也想起來瞭,幫著道:“官爺是趕著要吧?這傢掌櫃的的確身子不太好,說是生孩子落下的病根,做不瞭趕活兒,您要是喜歡香囊,不如去鎮子北邊的雜物鋪子看看?”

方才還氣定神閑的官爺,突然就不高興瞭,周身氣息陰沉下來,把嬸嬸們嚇瞭一跳。

這麼喜歡殷掌櫃的手藝啊?嬸嬸們面面相覷,看一眼皺著眉的霜降,怕起什麼沖突,連忙上前幫著勸:“這真不是她們不給您顏面,殷掌櫃身子不好,咱們鎮上的人都知道,前些日子還傷瞭風,養瞭半個月才剛好。這麼多香囊,她得繡到什麼時候去?”

“是啊,您要是真急著要,不妨去城裡找大鋪子,那兒繡娘多,趕上幾天活,也能把貨交出來。”

氣息有些不穩,李景允看著霜降,眼裡神色幾轉,最後隻沉聲道:“有那千裡奔走的本事,竟也會身子不好。”

這話裡譏諷的意味太濃,霜降也是個暴脾氣,一忍再忍,覺得咽不下這口氣,冷聲就答:“也是掌櫃的命苦,沒嫁個好人傢,不然也不用在月子裡奔走。”

“您對好人傢是個什麼要求?”李景允瞇眼,“高門大戶,錦衣玉食,那還算不得好人傢?”

霜降皮笑肉不笑地朝他行禮:“回大人,誰不是錦衣玉食長大的,誰又真稀罕那個,女人這一輩子最大的難關就是生孩子的時候,命都懸在那一口氣上,但凡是個好人傢,丈夫能不在旁邊守著?若是兩情相悅,一時有事耽誤也好說,可本就是兩個不對付的,心裡惦記的都是欠瞭多少債,要用孩子還,這樣的人傢,不走還留著受人糟踐?”

“……”手慢慢收緊,李景允閉眼,沉悶地吸瞭口氣。

這事沒法扯清楚瞭,說他當時不知道,那聽著就跟找借口狡辯似的,說是溫故知想的餿主意,那又像是他沒個擔當推人頂鍋,左右都落不著好。

他臉色難看,旁邊的人就嚇壞瞭,慌忙將霜降扯去旁邊,著急地道:“姑娘哎,咱們是什麼身份,這位官爺是什麼身份,您哪能跟他吵起來?他要真急瞭,鎮上所有人都得遭殃,您行行好,別這麼說話。”

眼眶有點紅,霜降皺眉:“你們什麼都不知道。”

“是。”劉嬸拉著她道,“咱們是不知道,但你不能害人吶,這些年你們姐妹兩個帶著孩子在鎮上,我們都幫襯著的,你總不能因這口舌之快,將我們這鎮子都搭上去,那不像話。”

“我……”

“快去先應下吧,大不瞭咱們都幫著繡,總能繡完的。”

幾個人一推搡,霜降氣焰消瞭,站回李景允面前,認命地低頭:“您寫單子吧,我們這兒接瞭。”

旁邊有人拿過紙筆來,李景允隨手寫瞭兩筆,帶著氣將筆扔開:“你也不用多想,京華什麼樣的美人沒有,我用不著惦記你傢掌櫃的。”

“那多謝您。”霜降撇嘴拱手。

拿好瞭單子,李景允出門上車,滿眼的戾氣把裡頭坐著的溫故知嚇得一縮,不敢吭聲。

車輪骨碌碌地往前滾,這位爺突然開口問他:“月子裡車馬勞頓,會落下多重的病根?”

大概知道瞭他這戾氣是因何而來,溫故知抿唇,含糊地道:“因人而異,有身子骨硬朗的,也至多是下雨天腰酸背痛,身子差些的,就會經常生病。”

李景允不說話瞭,頭靠在車壁上,伸手輕輕按瞭按眉心。

今日城中熱鬧,集市上人來人往,花月帶著兩個小孩去拿貨的時候頗有些吃力,供貨的趙掌櫃與她算是熟知,見她身邊突然多出一個一模一樣的孩子,也沒多問,隻道:“你要是急著回去,我就讓小二送你,要是不急,便去集市上走走,今日開市,有很多稀奇玩意兒。”

花月不好意思地道:“得多放上一會兒。”

趙掌櫃是個讀書人,性格十分溫潤善良,迫於無奈才從瞭商,平日裡就願意多照顧老弱病殘,今日一看花月這左拉右拽,便道:“我帶你們去吧,人多,你照看不過來。”

“多謝掌櫃的。”花月欣喜萬分,“趕明兒定給令堂繡身襖子。”

釋往對趙掌櫃很是熟悉,咧瞭嘴就要往他腿上撲,旁邊的有介皺著眉,一把就將他拉瞭回來。

“你跟著我走。”他嚴肅地道。

花月好笑地摸瞭摸他的腦袋:“這是好人,不用怕。”

也不是怕,有介搖頭,他就是不喜歡。

牢牢抓住釋往的手,有介像個小大人似的邁著步子往外走,然而到瞭高高的門檻前頭,他還是露出瞭小孩兒的無措,回頭看瞭一眼花月。

花月連忙過去,一手抱一個,將他們抱出瞭門。

“又要多養一個孩子。”趙掌櫃跟著他們出門,吩咐夥計看好鋪子,轉頭問花月,“你那鋪子可還撐得起?”

有介是不用她養的,但眼下也不好過多的解釋,花月便道:“多做些活兒,能撐。”

“我手上倒是有筆買賣,你要是忙得過來,便拿去。”趙掌櫃溫和地道,“利潤不錯。”

在商言商,她和趙掌櫃一向是合作愉快,但趙掌櫃也不會因為她是姑娘傢就白給她便宜。花月賠笑,仔細與他商議起來,得知是繡帕子的生意,算一算利潤的確可觀,便與他一路寒暄。

有介就牽著釋往的手走在他們前頭,釋往是真的皮,拉不住,看見什麼都想過去瞧。有介拉瞭一會兒就皺眉道:“你能不能不要亂跑。”

“我沒有呀。”釋往委屈,“你不想看看那個糖人?”

“沒意思。”

“那,那邊的東西呢?咱們這兒沒有的,鄰國才有。”釋往不服氣地伸手指瞭指賣玉石的小攤子。

有介翻瞭個白眼,從兜裡掏出來一塊成色極好的翡翠,往他手裡一塞,霸氣地道:“拿好跟我走,要什麼,我給你買。”

《不學鴛鴦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