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國大皇子殷沉璧,五官隨瞭先皇後,生得俊俏多情,但久經沙場,自成一股子鐵血剛硬之氣。世人皆知,殷沉璧薄情風流,從未將人放在心上,卻沒人知道,也曾有兩個人闖進過他不喜迎客的心扉。
有青澀傲氣不知名姓的女子,他尋之三年,輾轉難忘。本以為一生要沉此無望相思,誰知道三年之後。有衣不蔽體的下賤妓子,扯著斷裂的紅綢,摔進他的懷裡。
遇見風月的殷戈止是歡喜的,就算她背景頗深、來處不明、目的不清,可她很熱鬧,笑著鬧著,予他飯菜溫熱、予他美人多情、予他燭光盈盈。大半年過去瞭,殷戈止覺得自己已經可以放下三年前那個人,不踏進夢回樓,不找言清,不用再問那人是誰、在哪裡。
可是沒想到,上天好像跟他開瞭個玩笑,院子裡傳來的話,他每個字都能聽見,連在一起,倒是想不明白什麼意思。
或者說,壓根不願意去想。
但,他的內功實在太過紮實。裡頭人說什麼話,都聽得如在耳側:
“你當真不在乎,執意要進宮的話,那我替你安排。”嘆息一聲,言清站瞭起來:“我也不宜久留,就先告辭瞭,有什麼需要的,讓人傳話就是。”
“有勞。”風月的聲音裡一點猶豫都沒有,甚至還帶著笑。
殷戈止垂眸,僵硬地挪動著身子,拽著觀止一起隱到旁邊的樹林裡去。
“主子!”離那院子遠瞭,觀止才敢呼氣。這一聲喊出來,卻是帶著顫音,臉抬起來,眼裡也含瞭淚。
深信“男兒有淚不輕彈”的觀止,從十五歲開始就沒這麼丟臉地哭過,可他實在做不出其他的反應,一看自傢主子愈加平靜的臉,他喉頭上下滾動,眼淚跟石頭似的一顆顆往下砸。
“你哭什麼?”輕聲開口,殷戈止聲音空靈,雙眼無神地看著他的方向問。
觀止哽咽,抬袖擦著眼睛,隻覺得喉頭生疼:“風月……風月姑娘,竟然想刺殺聖上。”
他覺得難受啊,自傢主子那麼喜歡她,幫著她護著她,她在下這樣的決定的時候,竟然一點也不考慮自傢主子,仿佛根本沒有考慮兩個人的將來,壓根沒有想過要與自傢主子有將來。
怎麼能這樣呢?兩人在一起那麼久瞭,雖說是互助互利,可感情也是半分不假的。主子今日來之前還說風月姑娘不善文筆,要寫罪狀還是得他來,面兒上沒什麼表情。心裡卻分明是惦著她想著她才來的,卻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
那些話,他聽著都覺得難受,主子會是個什麼心情?
一想到這個,觀止喉嚨就再難成聲。
聽完他的話,殷戈止倒是笑瞭。輕輕勾著唇角,越想笑得越厲害,搖著頭看著觀止道:“你隻想到這一點,就哭成瞭這樣,那我,豈不是要哭倒幾座城?”
被他這笑晃花瞭眼,觀止愣瞭,連忙伸手扶著他:“主子?”
“沒事。”殷戈止低聲道:“我沒事。”
隻是心口的東西疼得厲害,讓他看不清前頭的路。
原來這麼久瞭,他會愛上的,還是這個人。
原來三年前的相思咒沒有消失,而是變成瞭死咒。
原來她曾愛過自己,隻是以後,再也不會瞭。
心跳驟快,疼痛欲裂,沒走兩步路,他便半跪瞭下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手指掐進地上的泥土裡,指節泛白。
“主子!”觀止慌瞭,連忙扶著他道:“我們回府!”
殷戈止低笑,被觀止拉著胳膊扛起來,跟著他的步子往下走。
眼前泥石混亂,他有些茫然地想,風月這樣的決定,要他怎麼辦呢?要他在她殺瞭皇帝之後手刃她?還是要他攔住她,讓她含恨而終?
她心裡幹幹凈凈的,已經沒有他瞭,他的生與死、悲傷與絕望,統統與她沒有關系。她隻求自己心滿意足,還願贈他滿懷痛苦。
可他不能,他舍不得她痛苦,更舍不得她死,就算她瞞瞭他這麼久,就算她冷漠又薄情,他也舍不得。
路過樹林下頭的農傢院子時,殷戈止終於停瞭下來。
觀止目光驚恐地看著他。
言清已經走瞭,風月姑娘站在那院子的門口,像是在目送。一看見他們,臉色驟變,猛地沖瞭過來。
“王爺這是怎麼瞭?”眨瞭眨眼。她有點慌亂地道:“進去坐會兒吧?”
要是平時,觀止一定會覺得她這是關心自傢主子,可一想背後的路上走著言清,他便瞭然瞭,頭一次對風月冷聲道:“不用姑娘操心,我會扶主子回去休息。”
“你這樣扶著我還是很累。”沙啞著嗓子開口,殷戈止垂著眼眸道:“風月也來送我吧。”
心裡一驚,風月壓根不知道發生瞭什麼事,隻覺得眼前的殷戈止是她從未見過的虛弱無力,像是經歷瞭一場大病,眼裡那攝人的光都消失得沒瞭痕跡,看起來像下雨天在外頭流浪的狗,叫人心生不忍。
摸瞭摸自己的同情心,風月點頭:“好,我去跟靈殊說一聲。”
捏緊瞭殷戈止的手,觀止眼帶疑惑地看著他,後者眼裡無波無瀾,除瞭嘴唇發白。看起來竟然像無事瞭一般。
他在想什麼?觀止不明白,轉眼風月就已經出來瞭,一手扯過主子的另一隻胳膊,就扛在瞭自己肩上,斜眼睨著他道:“這樣的王爺還真是難得一見,要是有畫師在,該給您畫下來以作紀念。”
殷戈止沒吭聲。
風月覺得有點古怪,不僅因為這人身上寒意竟然透過衣裳傳到她肩上瞭,更因為觀止一眼都不看她。因著靈殊的關系,觀止對她一向不錯,哪有像今日這般冷漠的時候?
撓撓頭,風月突然有點慫:“要不。扶您到城門口上車,奴傢就先回去瞭?他們還做瞭飯等奴傢吃呢。”
殷戈止道:“好。”
然而,到瞭城門口,風月正要走,冷不防卻被他一把抱上瞭車。
“王爺?”風月瞪眼。
殷戈止抬眼看她:“我想吃你做的飯。”
說這句話的時候,馬車便已經動瞭軲轆往前走瞭。
氣不打一處來。風月咬牙:“王爺,奴傢現在不是您的丫鬟瞭。”
“嗯。”
“那您還讓奴傢做飯?”
“我想吃。”
你怎麼不想死啊?當真有點生氣,風月掀開車簾就打算跳車,馬跑得不快,跳下去也摔不死。
瞳孔微縮,殷戈止伸手就將她撈瞭回來,抱著人雙手交疊扣著肩膀,低斥瞭一聲:“你不要命,那給我!”
風月很想說,我扔瞭也不給你啊!可聽得他微微有些發顫的聲音,她眨眼,莫名地就老實瞭,扭頭問瞭一句:“發生什麼事瞭?”
“留在孝親王府吧。”背後的人唇在她耳畔,聲音沙啞,帶著莫名的情緒道:“你留在孝親王府,想做什麼,我替你做。”
嘿,太陽打西邊出來瞭?風月冷笑:“王爺不是說不幫奴傢麼?這上趕著帶奴傢去孝親王府是什麼意思?”
殷戈止沒吭聲。隻將她摟得死緊。
心裡一跳,風月突然有種不好的直覺,捏著拳頭問瞭一句:“您今日是什麼時候過來的?”
“……就剛剛你看見我的時候。”殷戈止低聲道:“我剛到,路上走得急瞭,犯瞭心絞痛。”
是這樣嗎?松瞭手,風月想不明白瞭。是這樣的話,他怎麼非得帶她去孝親王府啊?
這個問題,等到跨進孝親王府大門的時候,風月終於有瞭答案。
觀止帶著護衛關上瞭門,一向不喜人多的殷戈止,這回默許暗衛們統統出來站著。將四周院墻圍死。她跟著他朝主院走,一路上很多傢丁丫鬟,像是提前接到瞭什麼命令,眼角餘光都往她身上飄。
為瞭避免自己多疑,風月趁殷戈止不註意,拔腿就往後跑!
不出意料。沒跑兩步,她就被人架瞭回來。
“殷戈止。”不笑瞭,風月平靜地抬眼看著他:“你是不是聽見我跟言清說話瞭?”
別開頭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殷戈止問:“你晚上想吃什麼?”
“你打算關著我,不讓我進宮?”
“剛送來的豬肉很新鮮,你要不要嘗嘗?可以做很多樣式的菜。”
盯著他那半垂的眼簾,風月失笑,笑出瞭聲:“何至於此啊王爺?您想同奴傢過不去,直接殺瞭奴傢就好瞭,關什麼關呢?”
終於抬瞭眼,殷戈止平靜地道:“你以為我不想殺嗎?”
微微一震,風月皺眉,就看他朝自己前行一步,伸手輕輕撫上自己的臉。
“要是能殺,我絕對不會留你這禍害至今。”
可惜,她這一場贏得太漂亮,他輸瞭,壓根下不瞭手。
一股子火氣沖上來,風月看著他道:“那多謝王爺高抬貴手瞭,隻是不曾想這一路同行的情誼會斷在這裡,下次若有機會,奴傢會殺瞭王爺的——奴傢能殺。”
殷戈止悶笑,笑得胸腔微微顫抖:“那還是你厲害,關傢女將軍。”
“過獎瞭。”凌厲瞭眉眼,風月咬牙,一字一字地吐出來:“殷氏孝親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