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你怎麼來瞭?”

顧九思見柳玉茹出現,慌忙站瞭起來。柳玉茹見他還被繩子綁著, 趕忙蹲下身來, 替他松瞭手上的繩子, 低聲解釋道:“揚州那邊我處理完瞭, 我擔心裡,便回來瞧瞧。”

“你不是當去黃河的嗎?”顧九思說不出是驚喜還是擔憂,情緒復雜道,“你現下過來……”

“我安排瞭其他人先過去,如果洛子商對黃河動手腳,極大可能是設置在滿足兩個條件的地方,第一是在守南關的上遊, 第二則是在你不在的時間裡他監工的地方。”柳玉茹扶著顧九思起來, 快速道, “我現下已經讓人先去滎陽, 找到傅寶元, 同傅寶元確認在你不在的時候洛子商監工的位置, 等確認過你安全後, 我再過去, 按著這兩個條件逐一排查。”

說著,柳玉茹解開瞭繩子,抬眼看著顧九思, 顧九思靜靜註視瞭她片刻後,笑起來道:“哭過瞭。”

他抬手輕輕觸碰在她臉上的淚痕上,有些苦澀道:“怎麼又哭瞭?”

“方才去見瞭葉大人和殿下, ”柳玉茹換瞭稱呼,抽瞭抽鼻子道,“同他們爭執瞭一下。”

顧九思知道柳玉茹同他們爭執什麼,他一時說不出話來,他低垂著頭,好半天,終於道:“他們讓你來找我?”

“嗯。”

柳玉茹點點頭:“他們讓我來勸你,讓你別管這事兒瞭。”

顧九思低頭不語,柳玉茹替他拍瞭拍衣袖上的塵土,轉頭吩咐瞭外面弄兩碗面來,隨後道:“其他不說,先吃點東西吧。”

顧九思應瞭一聲,被柳玉茹拉著坐在桌邊,柳玉茹握著他的手,靜靜端詳著他,顧九思瘦瞭許多,看上去多瞭幾分風霜,顧九思註意到她的目光,抬起頭來,看著她便笑瞭:“看著我幹什麼?是不是覺得我長得太好看瞭?”

聽得這樣的俏皮話,柳玉茹再也忍不住瞭,她猛地撲到瞭顧九思的懷裡,死死抱住瞭他。

其實她知道的。

知道此刻人有多難過,也知道這個人如今應當多茫然。他走在一條無人陪伴的道路上,每個人都告訴他,他是錯的。

他天真,他幼稚,他不知世事。

他內心的道義被全然踐踏,他的堅守一文不值。

相伴隨行的人漸去漸遠,隻有他一個人還走在這條路上,堅持著所有人說無謂的堅持。

對於一個心懷信仰的人,最大的殘忍,便是毀掉他的信仰。然而哪怕在此刻,他卻也沒同她說一句,他尚還要偽作往日那般,想要逗她多笑笑。

顧九思被這麼一抱,便笑不出來瞭,他察覺懷中微微顫抖的姑娘,好半天,他垂下眼眸,將手無力搭在她的肩膀上。

“本不想讓你擔心的,”他喃喃出聲,“可你這個樣子,我也裝不出高興來瞭。”

柳玉茹沒說話,顧九思抱緊瞭她,深吸瞭一口氣:“我知道,你向來是個會過日子的人。如今咱們有錦兒,有傢裡人,就算是為著你們,這事兒我也不當管瞭。我不僅是這大夏的官員,我還是你的丈夫,錦兒的父親,爹娘的兒子。我身上還有許多其他責任……”

顧九思聲音哽咽,他緊緊抱著柳玉茹,用頭抵著她的頭發,似是極為痛苦道:“我當同你回去的。”

“既然是應當,”柳玉茹低啞出聲,“為什麼,你還這麼難過呢?”

顧九思沒有說話,他垂著眼眸,並不言語,好久後,他才道:“東都還有近百萬人在那裡。”

百萬百姓,劫掠三日,那便是生靈塗炭。

“玉茹……”

顧九思幹澀出聲,柳玉茹抬起手,止住他的聲音。

“你別說話。”

柳玉茹清明的眼看著他,溫柔道:“你別做決定,我來替你做,好不好?”

顧九思靜靜看著她。

這大概是她一生最美麗的年華,他們初見時,她太過青澀年少,眉眼所能觸及,不過是後院那被高墻圍著的天地。而如今她眉目張開,身形高挑,本為一等一的美人,更難得的是,她有一雙如寶石、如名畫、如天空一般的眼。

那眼裡落著青山秀水,蕓蕓眾生,讓它光彩非凡,熠熠生輝。

她如神佛,看得見世人之心;又似燭火,照得亮漫漫前程。

這是他一生所見,最美麗不過的女子。

顧九思眼珠輕轉,卻是一直盯著她,柳玉茹笑起來,柔聲道:“無論我做什麼決定,你都要聽我的,好不好?”

“好。”

顧九思沙啞開口。那一瞬間,他無條件信任著她,她欲他生,他便茍且偷生;她要他死,他便慨然赴死。

柳玉茹不說話,她抬起手,靜靜臨摹起他的眉眼,她珍重看著他,冰涼的指尖慎重又溫柔。

“九思,”她認真看著他,“你要知道,我愛你。”

“我知道。”

“我愛你的風骨,愛你的赤城,我知道,我愛著的這個人,不可能眼睜睜看著生靈塗炭而無所作為,也不可能心安理得與我偏安一隅,過自己一方天地。”

柳玉茹一開口,顧九思眼淚便落瞭下來,他看著柳玉茹,不敢移開視線,像個孩子一般,哭得滿臉是累。

柳玉茹撩開他臉上粘連的發絲,含著眼淚,微笑著看著他,柔聲道:“你去吧。”

顧九思不敢動,他顫抖著,聽這個人平和道:“你想做什麼,你就去做。我從不覺得你錯瞭,隻是你走這條路太難瞭,其他人走不下去。可是你能走,你便是我心裡的英雄。你要缺錢,我散盡千金,你要幫忙,我竭盡所能。當然,若你要我赴湯蹈火,”柳玉茹勉強笑起來,“我就不陪你瞭。我自私得很,我要保護好錦兒。所以黃河啊,我能修,我就修,我修不瞭,我就不修瞭,好不好?”

“好。”顧九思哭著出聲。

他知道其實她是騙他的,可他卻不能拆穿,他抓緊瞭她的衣袖,死死盯著她,沙啞著聲道:“你一定要說到做到。”

“我會的。”

柳玉茹輕笑。

“你一定要好好生活,你一定要過得比誰都好。”

“我知道。”

“不管我做瞭什麼,我發生瞭什麼,你和錦兒,都一定更要好好的。要是我讓你過得不好瞭,你就不要喜歡我瞭。你去喜歡另一個人,”顧九思哭著低下頭,“你喜歡一個自私一點、對你好一點的人,不要……不要再喜歡我這種人瞭。”

顧九思說著,他再支撐不住,他佝僂著身軀,哭著癱軟到瞭地上。柳玉茹靜靜看著他,哪怕在這個時候,她流淚的樣子,也是矜持的、克制的、優雅的。

她看著面前泣不成聲的人,吸瞭吸鼻子,低聲道:“我等一會兒會將傢裡的錢都給你個單子,你若要用,全用瞭也無妨。我自己這邊已經留瞭夠一傢老小用的錢,不會影響傢裡人的。”

“我在揚州遇到瞭陳尋,傢裡人我交給他瞭,等我解決瞭黃河的事,我會帶傢裡人躲起來,等你沒事兒瞭,我帶著他們來找你。若你出瞭事兒,我便帶著他們離開。”

顧九思說不出話,他隻是抱緊她,抱緊一點,再一點。

他已經對她說過無數次對不起,許諾過無數次。

可他終於發現,他做不到。

他無法如他所想,讓她一輩子安安穩穩,從她遇到他開始,他給她帶來的,始終是動蕩不安,顛沛流離。

他算得瞭天下,護得住蒼生,救得瞭東都百萬百姓,修得瞭黃河滾滾長河,卻給不瞭這個姑娘,一襲安穩。

他配不上來,從來都對不起她,可她如此美好,讓他始終放不瞭手。

他跪在她身前,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將所有的痛苦宣泄在這一刻,仿佛這一刻便是訣別。

柳玉茹靜靜看著他,她從這個擁抱裡察覺他的苦痛和無力,她抬手梳過他的頭發,輕輕笑開。

“顧九思,”她叫著他的名字,溫柔又鄭重,“謝謝你。”

顧九思搖著頭,他嗚咽著,拼命搖頭否認。柳玉茹抬起眼,看向院外飄動著的白雲,一望無際的藍天,慢慢道:“我小時候,很想嫁給一個好男人。我想過許多遍,好男人應當是什麼模樣,我以為他會保護我,他會讓我從此錦衣玉食,無憂無慮。從此我陪伴他,依附他,為他活著,也為他死去。直到後來,我嫁給瞭你。”

柳玉茹低下頭,她看著他,忍不住笑起來:“我才知道,人活著,應當是為自己。”

說著,她彎下腰去,抱緊瞭他,閉上眼睛:“我不覺得你對不起我,你也不必對我愧疚。我雖然是你的妻子,可我更是柳玉茹。”

她不依附他,也不屬於他。她要什麼生活,她自己會選,而不是他給。

他的人生動蕩流離,從當年她下船折返揚州那一刻開始,便是她選瞭這份動蕩流離。

他的人生承載萬民,從她領瞭誥命,陪他一起站在高處俯瞰百姓時,便是她選瞭這份責任。

他無需愧疚,而她也並不指責。

他們兩緊緊相擁,也就是這一片刻,顧九思終於確定,走在這條路上,他不惶恐,也不茫然。

他們兩沒有太多時間溫存,等顧九思情緒穩定後,送飯的人也上來瞭,柳玉茹同他用過飯後,柳玉茹將傢裡所有的錢都列瞭個單子,交給瞭顧九思,而後她又將揚州的情況細細說給瞭顧九思聽。說完之後,已到午時,柳玉茹同顧九思道:“我等會兒去找周大哥和葉大哥,我會同他們說你已經被我說服,但是不願意參與此事,我們兩留在汾水。等他們放松警惕,今天晚上,我們便偷偷離開。”

顧九思點瞭點頭,柳玉茹讓他休息一下,兩人梳洗之後,柳玉茹便領著他去見瞭周燁和葉世安。

周燁擺瞭一桌酒,三人見面,都不太說話,柳玉茹在中間,看著三個人一言不發,柳玉茹笑瞭笑道:“都過去瞭,你們也別拘著。等你們事定,我和九思就回揚州瞭。”

“回揚州……”葉世安躊躇瞭片刻,終於才道,“回去打算做什麼?”

“繼續經商。”柳玉茹舉起杯子來,看瞭周燁和葉世安一眼道,“九思以後不在朝中,我們生意上若出瞭事兒,免不得還要勞煩你們。”

聽著這話,周燁和葉世安逐漸放下心來,周燁立刻道:“此事好說。”

說著,周燁拿著杯子,看向顧九思,猶豫片刻後,他抬手道:“九思,喝一杯吧。”

顧九思應瞭聲,他拿瞭杯子,同周燁碰瞭一杯後,他抬眼看著周燁,平靜道:“大哥,”周燁聽到這一聲‘大哥’,心中有些酸澀,正要說話,就聽顧九思道,“嫂子的事,我的確盡力瞭。”

“我明白。”周燁苦笑,他嘆瞭口氣,“我也不過,就是心裡太難受,找個理由讓自己心裡舒服些罷瞭。望你見諒。”

顧九思點點頭,沒有多說,他和周燁一飲而盡,隨後又舉著杯子,轉頭看向葉世安。

兩人對看瞭一會兒,葉世安舉起杯子,點瞭點頭,將酒喝瞭下去。

一頓飯吃得悶悶沉沉,三人話不多,周燁喝瞭不少酒,等散席的時候,葉世安扶著周燁回去,周燁走到一半,突然回過頭,朝著顧九思喊瞭一聲:“九思!”

顧九思拉著柳玉茹,他回過頭來,看著周燁註視著他,周燁盯著他,也不知是在看誰,好久後,他才道:“對不住。”

顧九思得瞭這話,他沉默片刻,隨後笑起來。

“沖你這聲對不住,”他輕輕嘆息,“我且還將你當兄弟吧。”

說著,顧九思抬起手來,拱手笑道:“後會有期。”

周燁喝得有些混沌瞭,柳玉茹忙同葉世安道:“葉大哥,你扶著周大哥回去吧。”

葉世安點點頭,送著周燁回瞭房中。等送走他們,柳玉茹和顧九思手拉手一起回到房中,兩人關上大門,顧九思轉過頭來,同柳玉茹道:“等一下……”

話沒說完,柳玉茹便突然上前一步,猛地拉住他,吻瞭上去。

黑夜裡是他們的呼吸聲,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等一吻完畢,顧九思和她抵著額頭,聽她問:“喜歡嗎?”

顧九思低啞著嗓子:“喜歡。”

“記得你想要的,活著回來。”

“好。”

顧九思沒有放開她,顫抖著道:“玉茹,我要是不想放開你,你會不會怨我?”

“不會。”柳玉茹抬眼看他,一雙眼明亮如星,“我高興得很。”

兩人說著話,就聽外面一聲悶哼,隨後,望萊挑開瞭窗戶道:“行瞭,快走。”

柳玉茹和顧九思一起應聲,顧九思翻過窗戶,然後將柳玉茹一把抱瞭過去。

柳玉茹的人佈置瞭一天,加上周燁和葉世安酒後疏於防范,三個人很快就出瞭府衙,和柳玉茹的人重新碰頭。等碰頭之後,一行人駕馬沖到城門口,柳玉茹亮出瞭周燁以前給她的令牌,揚聲道:“奉殿下之令,急事出城,讓開!”

城門人看見柳玉茹的令牌,又見柳玉茹脾氣不好,趕忙給他們一行人開瞭門,所有人疾馳出瞭城門後,柳玉茹和顧九思到瞭官道上,而後柳玉茹看著顧九思,笑瞭笑道:“我得去黃河瞭。”

“我知道。”

“你打算去哪兒呢?”

“我?”

顧九思想瞭想,抿瞭抿唇,終於道:“東都吧。”

“好。”柳玉茹點瞭點頭,轉頭看瞭一眼望萊,隨後同顧九思道,“那望萊留給你,你去東都必然是要去尋舅舅的,他過去方便。”

“那木南跟你走吧。”

顧九思笑起來,他抬手理瞭理柳玉茹披風上的衣領,瞧著她道:“諸事小心。”

“你也是。”

說完之後,兩人沉默著,似乎誰都不忍開口分離。許久後,柳玉茹低頭笑瞭笑,擺手道:“我走瞭。”

說罷,柳玉茹轉過頭去,她沒敢回頭,打馬一路朝著永州的方向狂奔瞭過去。

而顧九思目送著他離開後,調轉瞭馬頭,也是奔向瞭東都的方向。

兩人幾乎是先後差不多時間到達瞭永州和東都,而這個時候,天下都傳來瞭周高朗自立為帝,朝著東都勢如破竹而去的消息。

就在周高朗攻下第一個城池的當日,沈明正在邊境秦城城樓上和葉韻下著五子棋,他方才落下棋子,便察覺地面微微震動。

葉韻捏著棋子,有些奇怪道:“這是怎麼瞭?”

沈明聽到這話,臉色大變,他慌忙站起身來,急急走到瞭城墻之上,而後便見遠處黃沙滾滾,沈明睜大瞭眼,大喝出聲:“外敵來襲,整軍迎敵!”

當是時,正是康平元年八月十三。

東都宮中,歌舞升平,范玉蒙著眼睛在殿內,正同美人玩得開懷。

洛子商本在陪酒,一個太監急急走來,進瞭內殿,在洛子商耳邊說瞭幾句什麼,洛子商神色微動,站起身來,同范玉道:“陛下,臣……”

“去吧去吧,”范玉揮瞭揮手,頗有些不耐煩道,“整天這麼多事兒,你也不必同朕請示瞭,要滾趕緊滾。”

洛子商笑瞭笑,恭敬行禮告退後,走到大殿外去。大殿外面,鳴一一個人站在門口,他的臉色十分難看,洛子商上下打量瞭一眼站在鳴一身後的人,對方紅著眼眶,洛子商心中暗覺不好,卻還是故作鎮定笑道:“怎的瞭?讓你去趟揚州,怎麼就哭著回來瞭?”

“大人,”對方當場就跪瞭下來,沙啞道,“蕭大人,去瞭!”

聽到這話,洛子商猛地睜大瞭眼,片刻後,他瞬間反應瞭過來,一把抓起地上人的領子,怒道:“你說什麼?!”

他已經許久聯系不上揚州,心中便知道揚州出瞭事,隻是他沒想到,竟然是蕭鳴死瞭。

那侍衛被洛子商反應嚇到,但他還是咬牙再次重復:“蕭大人,去瞭!”

洛子商沒說話,他整個人似是愣住瞭,旁邊鳴一有些擔心扶住他,皺眉道:“大人,您冷靜些。”

洛子商感覺自己整個的魂魄都飄在瞭外面,他腦海中一片空白,好久後,他用盡所有力氣,才問瞭句:“是誰……”

“是陳尋。”

那侍衛立刻道:“如今揚州已是陳尋主事。”

洛子商在腦海中迅速搜索瞭一圈這個名字,他覺得有幾分熟悉,卻又說不上來,他皺起眉頭道:“陳尋是誰?”

“原是姬夫人手下的客卿。”那侍衛立刻道,“與王平章搭上線後,不知道怎麼的就和姬夫人熱絡起來,後來柳玉茹到瞭揚州,住入洛府,姬夫人與柳玉茹起瞭沖突,蕭大人為此對姬夫人動瞭手,姬夫人憤怒之下召集王氏舊部,與王平章聯手,刺殺瞭蕭大人。”

“那東營的人呢?”

洛子商捏起瞭拳頭,侍衛低聲道:“王平章重金收買瞭軍隊裡的人,給東營的人下瞭藥,而後陳尋假借蕭大人的令允許沈明令三萬大軍入揚州,沈明進來後,陳尋與王平章將我們的人幾乎都抓瞭,之後陳尋殺瞭王平章,將不服他的人都送進軍隊,由沈明帶去瞭豫州戰場。”

“豫州?”

洛子商聽到這個詞,有些不可思議道:“你說沈明去瞭豫州?”

“是。”

侍衛立刻道:“帶瞭揚州軍隊,一共八萬人。”

洛子商覺得有些荒唐,他退瞭一步,想說什麼,說不出,他手上無意識想比劃些什麼,最後卻是紅著眼說瞭句:“阿鳴怎麼會死呢?”

沒有人說話,洛子商猛地叱罵出聲:“一個柳玉茹,怎麼就能算計到他呢?!”

他的師弟,他比誰都瞭解。他自幼聰慧穩重,做事都多著幾分心眼,是他一手培養出來的人,怎麼會被一個柳玉茹算計瞭呢?

侍衛低著頭,他壓低瞭聲,小聲道:“柳玉茹說,顧錦是您的孩子。”

“她說他就信?!”洛子商怒罵出聲,“他這麼傻嗎?!”

“蕭大人身邊人說,”那侍衛小心翼翼道,“那孩子的眼睛長得像您,而且,蕭大人一直以為您喜歡柳夫人,就想著不管是真是假,幫您先把人留下來。”

聽到這話,洛子商整個人都愣瞭。

侍衛繼續道:“蕭大人說,您好不容易喜歡一個人,無論是什麼手段,他都希望您有一個傢。”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小小願望,這樣少有的、甚至唯一一次柔軟,就讓他送瞭命。

洛子商茫茫然站著,他艱難轉過頭,看向揚州方向。

那一瞬間,他仿佛是看到很多年前,他剛剛到章傢,他坐在馬車上,孩子追在馬車邊上,艱難叫著他:“公子,洛公子,給點吃的吧?”

他撩起車簾,看見努力奔跑著少年。他面黃肌瘦,洛子商一樣就看出來,再過不久,這個孩子就要死瞭。

他叫停瞭馬車,然後走下去,他半蹲在蕭鳴面前,笑著道:“我可以給你一個饅頭,你給我什麼呢?”

“命。”蕭鳴抬起頭,認真道,“你救我,我把命給你。”

他一直以為這是玩笑話。

他洛子商一個人走過這麼多年,身邊全是陰暗猜忌,若非有利可圖,誰又會當真把命給他?

然而如今到此刻,他卻才發現,竟當真有人這麼傻。

蕭鳴不是死在自己的愚蠢裡,也不死在柳玉茹的計謀中,而是死在對他那份柔軟和擔憂裡。凡是涉及到他的師兄,他便會化作一個孩子,失去防備和堅韌。

眼淚不自覺從洛子商眼裡流下來,旁邊人都有些詫異,洛子商渾然不覺,直到眼淚落在他的手背上,他才猛地反應過來。

那眼淚仿佛是巖漿一般,灼得他從手背開始,一路疼得抽搐。

他從未想過還會有這樣的情緒,旁邊鳴一擔憂看著他,忍不住道:“大人……”

這一聲“大人”讓洛子商驟然清醒過來,鳴一斟酌著,安慰出聲:“我等人走上這條路,便心中有瞭自己的歸宿,大人不必太過傷感。蕭大人在天有靈,必不願見大人為瞭他亂瞭方寸。”

《長風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