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孫說:“我倘若是男孩,真不必愁,現在看樣子,老太太不會繼續投資。”
“她會的,我教你。”
“怎麼樣,你有辦法?”
鎖鎖笑:“你把詩篇與箴言都背熟瞭,每日在她面前念一次。”
“對,老太太一歡喜,就送我去讀神學。”
“總比出來做事好。”
“你呢?”
“我?”
“是,你。”
“已有一年多沒有見過父親,上次見他,他說想退休。”
“可以考獎學金。”
“我想出來賺錢,過獨立的生活。”
“中學畢業生的收入是頗為可憐的。”
“那麼隻好搬到你傢來瞭。”
“你知道你是受歡迎的。”
“可是將來萬一闖出名堂來,有你這麼一個恩人,不知道怎麼報答,倒也心煩。”
兩人都笑瞭。
隔一會兒她說:“真想出去留學。我知道祖母有那個錢。”
“那是她的錢。”
“真的,她愛怎麼花就怎麼花。”
“或許可以求你父親。”
“不行,爹說的話,她很不愛聽,前年她在他慫恿下買進的股票如今還作廢紙壓在櫃底,她的財產為此不見一大截,不然也不會對我們這麼緊。”
鎖鎖動容,“你們傢也有損失?我一直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隻知道舅母一直哭,要同舅舅拼命。”
“我也不曉得,隻知道賺錢的時候人人笑,爹房中裝瞭一具沒有字盤號碼的電話,隨時與股票行聯絡,連祖母都認為是正當投資,客人來吃飯,我做陪客,一頓飯三小時,句句不離股票,煩死人。”
“現在完瞭。”
“完瞭。”
“大人有時比小孩子還天真盲目。”
“同學傢中,沒有不吃虧的。”
“奇怪,每個人都輸,誰是贏傢?”
南孫笑,“你問我,我又不是經濟學傢。”
鎖鎖很有興趣,“聽舅母說,她本來是賺的,一元買進,兩元賣出,對本對利,可是股票一直升,於是她又三元買進,四元賣出,賺瞭之後,回頭一望,它還在升,於是她又六元買進,好,這次直往下跌,跌到一角。”
南孫瞪她一眼,“不知你在說什麼。”
“貪婪,她不知何時停止。”
“全城的人都為之瘋狂,沒什麼好說的。對,我阿姨要回來瞭,我介紹給你認識,她是少數清醒的人之一,講出來的話,很有意思。”
“升學的事……”
“騷騷,明年再說吧,彼得張還有沒有電話給你?”
“這一年舅母對我十分小心翼翼,比從前更客氣,皆因經濟情況大不如前,你瞧,股票崩潰,得益是我。”
“彼得也太會玩瞭,瘋得可怕。”
鎖鎖也同意,“是,聽說他吸麻醉劑。”
南孫沉吟,“那十分過火,你認為呢?這種男孩還是疏遠的好,你說是不是?”
鎖鎖說:“我同意。”
“真可惜,跳得一身好舞。”
會跳舞的男孩子並不止一個。
南孫從來少不瞭約會。
穿著校服出去,書包裝著走私的跳舞裙及鞋子,在傢長開通的同學傢中換上,一起出發,玩到十點鐘才回傢。
從時裝雜志學會化妝,南孫始終不敢搽唇膏,年輕的嘴唇特別吸收顏料,很難真正擦掉,叫老祖母看到,麻煩多多。
鎖鎖則不怕,肆無忌憚地用最流行的玫瑰紅,看上去足足像十七歲。
越是傢中禁忌的事,越是要做,南孫自己都不明白這種心理。
就在她阿姨要回來的前一個晚上,南孫半夜睡醒,熱的交關,跑到露臺去涼一涼,聽見父母在悄悄說話。
他們倆很少交談,出發是為著什麼要緊的事。
隻聽得蔣太太輕聲抱怨,“你真愛發神經,她那些錢,你便讓他吃吃利息算瞭。”
“利息?一年三厘,用來貶值也不夠。”
“她不肯聽你,白挨罵。”
“六十幾歲的人瞭,死攬著鈔票不放。”
聽到這裡,南孫深決詫異,才六十嗎,印象中祖母起碼有八十九歲。
隔一會兒她父親說:“房子會漲價的。”
“她手上有不動產。”
“不是她那些,我同她說時你也聽到,有兩個大型私人屋村要蓋起來瞭,分期落個頭註,到時包賺得笑。”
“地段也太偏僻瞭,屆時沒人要,怎麼甩手。”
南孫的父親光火,“連你都不相信我。”
南孫心想:這也怪不得傢裡上中下三代女人,他確不是一個值得相信的人。
“我自己去籌錢。”他負氣說。
做妻子的隻是嘆氣。
“我要是有本錢,早就發瞭財。”
南孫險些笑出聲來,這話,連十多歲的她,聽瞭都有無數次瞭。
她打個呵欠,輕輕走回房間睡覺。
阿姨來瞭,住在酒店裡,南孫帶著鎖鎖去探望她,要用電話預約。她有吸煙的習慣,一進房,便嗅到一股幽雅香水的特殊氣息,女孩子覺得陌生而詭麗,如《一千零一夜》那樣,她們即時傾倒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