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傢在美國結的婚。”
蔣太太“啊”的一聲,“回來一樣要設宴的,是不是,南孫?”
“我不清楚。”
蔣先生大大好奇,“南孫,你可見過這個謝宏祖?”
“見過。”
“奇怪,李先生怎麼說?”
南孫突然想起來,“對瞭,他說要放。”
蔣先生一呆,“放,放掉朱小姐?”
“不不不,放掉房子。”
“價錢日日升,不是放的時候吧?”蔣先生猶疑。
蔣太太問:“當真是李某親口說放?”
南孫點點頭。
“嗯,莫非有什麼事?”
“他們有錢人多疑,走著瞧也是瞭,年底賺一票才放,不然還不夠付貸款利息。”
蔣太太咕嘰,“最狠是銀行,合法放印子鈿,儂講厲害勿厲害。”
南孫取過報紙,看到鎖鎖結婚照片,背景是一所洋房的後花園,他們舉行露天茶會,新娘子婚紗被風拂起,正伸手去按住,姿態若畫中人,美若天仙。
蔣太太擔心,“那公子哥兒,會有真心?”
但普通人的憂慮是多餘的,鎖鎖一直知道她在做什麼,除非途中出瞭紕漏,不過要她真心愛一個人,似乎不大有可能,南孫十分放心。
蔣先生說:“有機會問問朱小姐,謝傢哪隻股票可值得買?”
一本正經地希望得到內幕消息。
南孫不置可否,隻是笑。
她開始到一間外國人開的公關及宣傳公司任職,主任是個金發金須約有五十多歲的外國老頭。
也許不應盡怪老外,也許女同胞應檢討一下態度,是什麼使白種老頭以為黃種女身上隨時隨地有便宜可揀。
一身汗騷臭,毛衣上都是蛀蟲洞,有事沒事,把胖肚子靠近年紀輕的異性下屬,大大聲說:“Nay Ho Ma?”
專註工作的南孫好幾次被他嚇得跳起來,他便得意地嘻嘻笑。
她聽見男同事叫他豬玀。
大學可沒有教女學生如何應付這種人,不過有幾位小姐還當享受,嘻嘻哈哈同老頭鬧個不亦樂乎。
南孫懷疑自己是太過迂腐瞭。
三個月下來,南孫便發覺荒山野嶺淒慘不堪的吃重功夫全派給她,愛笑的女同事全體在城內參加酒會看時裝表演。
她也樂得清凈,有公司車乘公司車,不然用公共交通工具。三個月下來,皮膚曬黑,腳底生繭。
愛走捷徑的蔣先生埋怨:“去跟朱小姐說一聲,不就解決一切。”
南孫看著鏡中又黑又瘦的形象,信念開始動搖。
一方面章安仁進瞭親戚開的建築公司做事,天天朝九晚五,做得心浮氣躁,日日喝西洋參泡茶,還長瞭一臉皰皰。
南孫不好也不敢向他訴苦,況且他也有一肚子苦水無法下咽。
祖母嘮叨:“這年頭,女孩子在傢要養到三十歲。”語氣中充滿驚駭怨懟。
南孫母女倆低瞭頭。
南孫很受打擊,原以為學堂出來便取到世界之匙,誰知門兒都沒有。
蔣太太勸道;“老太太一直是那個樣子,你不必多心。”
“現在我是大人瞭,她多少得給我留點面子,比不得以前年紀小,幽默感豐富。”
蔣太太想一想:“你可以要搬出去住?”
“你肯?”
“現在流行,幾個牌搭子的女兒都在外頭置瞭小型公寓。”
“我不舍得傢裡。”
蔣太太笑:“到底好吃好住,是不是?”
“在外頭凡事得親力親為,再說,現在下瞭班連看電視的力氣都沒有。”
“祖母年近古稀,遷就她也不為過。”
“媽,你那忍功,真一等一。”
“退一步想,我的命也不差瞭,嫁瞭能幹的丈夫,不一定見得到他,你看朱小姐以前的朋友李先生就明白瞭,不嫁人,像你阿姨,狀若瀟灑,心實苦澀,日子也難過,人生沒有十全十美。”
“阿姨好幾年沒回來。”
“你要不要去看她?”
“她現在在哪裡?”
“倫敦,”蔣太太說,“去散散心也好,回來換個工作。”她願意替女兒付旅費。
南孫原想同小章一起去,他正在拼勁,哪裡肯走,南孫隻得辭去工作,單身上路。
主任巴不得她出此一著,喜氣洋洋地收下辭職信,老板反而客氣地挽留幾句。
比較談得來的同事說:“南孫,你不應這麼快放棄,金毛豬的合同快滿瞭,同他鬥一鬥也好。”
南孫笑,同他,在這個小地方?別開玩笑瞭,省點力氣,正經做事。
另一位嘆口氣說:“南孫這一走,倒提醒我也該留意一下,此處真正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
南孫一聽,隻覺傳神,大笑起來。
她收拾一下,就獨自飛到歐洲去。
這次看到阿姨,覺得她老瞭。
眼角與嘴邊多皺紋,脖子也松垮垮,幸虧神清氣朗,無比瀟灑,穿猄皮衣褲,一見南孫,便同她擁抱。
“行李呢?”
“啥子行李,就這個包包。”
“噫,你倒像我。”
“求之不得。”
姨甥兩人之投機,出乎意料。
阿姨住在近郊,離城三十分鐘車,她有一部極舊但狀況仍佳的勞斯魅影,不用司機,自己開,十分別致趣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