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有瞭可見的盡頭,所以一切也都有瞭另外的意義。
紀雲禾感覺自己站在一片白雲間,四周與她多次見過的那雲間沒什麼不同,但是這一次她卻沒能再看到那個白衣女子的身影。
“寧悉語。”紀雲禾在雲間呼喚她的名字,卻沒有得到回應。
紀雲禾在雲間等瞭很久,也未等到人來,她轉過身,想要離開這白雲間,卻就在她轉身的一瞬,一陣風輕輕吹過她的耳畔:“我的力量已經用完瞭。”
紀雲禾回頭,卻發現身後的白雲盡數消失,四周霎時間變為荒土,一片蒼涼。
“他的功法被順德拿走,接下來……隻有靠你們瞭……”
最後一句話,似一陣風,撩動紀雲禾的發絲,卷起一片塵土,最後消散於無形……
“抱歉……”
隨著她話音一落,四周的顏色登時退去,連紀雲禾腳下的塵土也不曾留下,黑暗襲來,她墜落到黑暗中去。
睜開眼,紀雲禾愣怔瞭片刻,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從夢中醒來瞭,她揉瞭揉眉心坐起身來,還未說話,一杯水卻被遞到瞭紀雲禾面前,紀雲禾一轉頭,看見面前的人,登時呆住瞭……
“雪……雪三月?”
竟然……是許久未見的雪三月?
紀雲禾愣住,雪三月卻是一笑:“這才離開多久,就忘瞭我瞭?心寒。”
“你……”
“是三月姐把你們從京城帶回來的。”旁邊傳來洛錦桑的聲音,她坐到紀雲禾床邊,“嚇死我瞭,順德公主去冰封之海後,我這還沒從北境叫到人呢,就聽說順德把鮫人抓瞭。正忙著和空明商量對策呢,你們就被雪三月帶回來瞭……我這什麼力都還沒使上,這事情怎麼好像就結束瞭?”
紀雲禾看瞭洛錦桑一眼:“這事情怕是沒那麼容易結束。”她又問雪三月:“先前不是說你去海外仙島瞭嗎?怎麼回來瞭?”
“在海外仙島上聽說青姬被抓瞭,便想回來救她……”她沉默瞭片刻,“但還是晚瞭一步。”
此言一出,房間裡的人都靜瞭下來。
洛錦桑垂頭耷腦地走到一邊,雙手放在桌上,腦門抵在自己手背上,悶不吭聲起來。
紀雲禾收斂瞭情緒,看著雪三月:“你還想救青姬?”
紀雲禾尚且記得,離殊血祭十方陣的時候,青姬出世,雪三月看見青姬的模樣時臉上的蒼涼與絕望。但如今,她卻是特意從海外仙島趕回來救青姬……
“青姬沒有做錯什麼,離殊血祭十方陣放出她來,她又從馭妖谷帶走我,算來,也是救瞭我一命,我隻是報恩而已……卻未能實現。這一生,我欠瞭她一個恩情。”
“你這般說……”洛錦桑悶悶的聲音從桌上傳來,“那我欠她的豈不是更多瞭……我還花瞭人傢好些銀子沒還呢……”
紀雲禾不知如何安慰她,隻得嘆瞭聲氣。
她想要下床,卻在起身的時候忽然看見房間的角落裡竟然還沉默地站著一名男子,而那人的模樣竟然是……
“離殊?”紀雲禾震驚不已,那男子身形容貌,竟然都與血祭十方陣的貓妖離殊別無二致!紀雲禾閉上眼,揉瞭揉眉心,“我這應當不是在夢境……”
雪三月在紀雲禾耳邊一笑:“不是夢,是他。”
紀雲禾這才睜眼好好將角落裡的“離殊”打量瞭一番,卻見這“離殊”的神情十分奇怪,他的目光隻直愣愣地看著前方,絲毫沒有生氣,身體看起來也十分僵硬,竟像一個沒有血肉的木頭人一般。
“他……”紀雲禾猶豫著未將自己的疑惑說出口,雪三月倒也坦然,將話頭接瞭過去。
“他現在其實也還算不得真正的離殊。”雪三月道,“我在海外仙島遊歷時,偶然間尋到瞭一種草木,名為佘尾草,隻要將故人之物放在這草木之上,再祭以鮮血,假以時日,這草木長成,便會變作故人的模樣。”
紀雲禾聞言一愣:“早聞海外仙島奇花異草、異物異人甚多,未承想還有這樣的草木。”
“嗯,這人甚至能行走活動,就是說不瞭話,難有自己的思想……雖然他並非真正的離殊,但有他在,我便也算是有瞭個念想,這時日長瞭,讓他一直陪在我的身邊,倒像是離殊一直陪在我身邊一樣。這世間事真真假假,有時候分得清清楚楚,而有時候卻又想著自己要是分不清楚就好瞭。”
紀雲禾看著雪三月,卻忽然想到瞭大國師與那瘋狂的順德公主。
大國師一開始或許也是想找一個精神上的寄托吧,最後竟變成如今這般模樣……隻是這個假的離殊斷不會變成順德,而紀雲禾也能確定,雪三月絕對不會變成大國師那般模樣。
“真的假的,到底是不一樣的,你若看得開心,留著也行,若能分得清楚,當然最好。”
心裡念過瞭順德的事,紀雲禾左右看看,卻有些奇怪:“長意呢?”
她問出這三個字,房間裡又一陣沉寂。
紀雲禾看著洛錦桑與雪三月的神情,渾身登時一緊,她立馬坐瞭起來,肅容道:“長意怎麼瞭?你們知道我的脾氣,有話直說,不要瞞我。”
洛錦桑嘴唇動瞭動,到底是吐出瞭一句:“鮫人不太好……大禿驢還在給他治療……”
紀雲禾當即將身上的被子一掀,急忙穿上鞋便往外間走。
紀雲禾初醒,被寧悉語借用過的身體尚未完全恢復,她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到長意的房間,剛闖進去,卻見空明和尚收瞭針。長意坐在床榻之上,臉色雖然蒼白難看,神志卻是清醒的。
但見紀雲禾闖進來,長意與空明同時看向她。
空明瞥瞭一眼紀雲禾,道:“這個倒是好得快。”
紀雲禾懶得搭理他的揶揄,徑直奔到長意身邊,她看著長意蒼白的臉色,心疼地摸瞭摸他的頭:“哪兒還疼嗎?”
長意倒還是以往的長意,點頭應道:“腿腳還有些難受,但過幾天應當就好瞭。”
紀雲禾這邊剛松瞭口氣,那邊的空明卻道:“過幾天好不好還兩說呢,你這段時間法術施用過度,鮫人,我敢與你保證,之前你若再多施一個法術,哪怕是一個禦風術,你現在已經變成碎冰被撿回來瞭。現在還能坐著說話,你且當是走運吧。”
紀雲禾聽得十分心疼,還未來得及與長意多說兩句,外面便有人來報,林昊青來瞭。
紀雲禾怔瞭怔,與長意相視一眼。
長意點頭:“見。”
林昊青人尚未走進來,咳嗽的聲音便先傳瞭進來,進瞭門,他神情委頓,像是被大國師先前那一擊傷到瞭心脈,難以痊愈。
“順德殺瞭她的親弟弟,自己登上瞭皇位。”林昊青見瞭紀雲禾,咳嗽尚未止住,便直言道,“她已經瘋瞭,以禁術功法吞噬瞭國師府眾多弟子的靈力,朝堂儼然已成瞭她的一言堂……喀……不日南方怕是有無數難民向北境蜂擁而來,你們且做好準備。”
空明一驚:“不可能,此事北境如何未收到半分消息?”
“思語乃我的妖仆,她的真身在我這裡。”林昊青握瞭握腰間的劍,繼續道,“她與我能直接聯系。這是方才在京師發生的事……”林昊青緩瞭緩情緒,忍住幾聲咳嗽,道:“你們的消息恐怕已經在路上瞭。”
林昊青說罷,房間霎時間陷入瞭一陣死寂當中。
紀雲禾皺眉:“順德公主有瞭青姬之力,而後又吞噬瞭大國師的功法,如今這天下怕是無人能與之匹敵。”
林昊青重重咳嗽兩聲:“是我的過錯,確實未曾料到事情竟然還能發展到如今這般模樣。”
“誰也未曾料到,大國師竟然會以這樣的方式落敗。”紀雲禾對林昊青道,“自責無用,且想想有無戰勝順德的辦法吧。煉人為妖的藥丸,是你制給她的,可還有什麼補救之法?”
“我先前在藥中施加瞭一道法術,若她隻以國師府弟子姬成羽與另一妖怪進行煉化,絕不可能沖破法術,但青姬……”
“你說誰?”空明和尚驀地打斷瞭林昊青的言語。
紀雲禾也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林昊青:“她……用青姬和……姬成羽……?”
林昊青看瞭看紀雲禾與空明,見兩人神色有異,雖對姬成羽並不瞭解,但也猜出瞭姬成羽於他們而言並非一般的國師府弟子,他終究還是點頭:“對。順德的屬下朱凌素來與姬成羽交好,將姬成羽騙瞭去。”
朱凌……紀雲禾尚且記得,幾年前她與長意離開馭妖谷時,便是朱凌與姬成羽去接的他們。那時兩個少年的性格截然不同,卻能看出朱凌對姬成羽的敬佩,少年的情誼到最後卻竟然演變成這奪命的一出……
紀雲禾心下感慨,而她旁邊的空明垂下的手緊握成拳。
空明微微咬緊牙關,臉上的神色從未有過地難看,他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出門時,似乎撞到瞭外面進來的人。洛錦桑一聲驚呼:“大禿驢你去哪兒?……大禿驢?等等我呀……”聽著聲音像是洛錦桑也跟隨而去瞭。
紀雲禾眉頭緊皺,忽覺自己的手被長意握緊,她轉頭看長意,見他藍色眼瞳如大海一般,容納瞭她所有的不安與混亂,她回握長意的手掌,在心裡提醒自己,現在的事無論多荒唐,多痛苦,終於不再是她一個人在抵抗瞭。
於是,自打醒來之後一直混亂的情緒此時才被安撫下去,她靜下心來,整理好情緒,再看向林昊青:“我記得你與我說過,順德以青姬為祭,沖破瞭藥中法術。但這法術可還在順德體內?哪怕不能殺她,能傷她也行。”
“或者,拖延她北上的腳步。”長意道,“北境收納難民,需要時間。”
此言一出,林昊青的眉頭皺瞭起來:“北境的事,本不該我指手畫腳,但恕我直言,我前來告知你們此事,並非讓你們接納難民。”
林昊青道:“順德力量蠻橫,如今耽擱在京師,怕隻是為瞭好好融合身體裡的力量,待她將力量融合,殺上北境不過眨眼之間的事。而青姬與大國師的力量太過強大,要徹底融合並非易事,北境可以趁此機會,在邊界佈好結界,以此作為抵擋。過多地接納難民,會使本就匱乏的北境資源更加緊張,北境內部的矛盾隻會愈發激化。”
“那林谷主的意思,是看著那成千上萬的人死在北境結界之外?”雪三月的聲音從門外傳入,她緩步踏瞭進來,神色間對林昊青還是十分不滿。看樣子,她對林昊青的印象還停在馭妖谷的時候,並未有什麼改變。雪三月冷笑一聲:“果真是虎父無犬子呀。”
林昊青沉默瞭。
紀雲禾喚瞭雪三月一聲:“三月。”
得知瞭林昊青與林滄瀾之間的事情,縱使她此生不會原諒林滄瀾,但對於林昊青,紀雲禾始終覺得,他的命運和自己一樣,也不過是在大人物手中沉浮的棋子……悲涼得讓人唏噓。
紀雲禾開口道:“林昊青說得不無道理。”
雪三月皺眉:“雲禾,你也想舍瞭那些人?”
“我隻能說,盡量救。”紀雲禾轉頭,看向長意,“我認為,不能無節制地接受,得定個時間,清點人數,到瞭時間,接納多少人之後,結界該佈下便要佈下,這世上總是難有盡善盡美的事。否則……救人一事,恐怕本末倒置。”
長意沉吟瞭片刻。
這是一個救人的決定,也是一個殺人的決定。
但正因為有瞭“舍”,所以才能保住“得”。
“來人。”長意揚聲道,隨著他的聲音,兩名侍從俯首進殿,他道,“四月十五之前,前來北境的難民,每個關口,每日允五百人通過,但凡發現有惡性者,逐。”
“是。”
侍從領命而去。
“青姬與大國師的功法同屬木系法術,可佈下火系結界。”林昊青建議道,“順德身體中的法術雖然已被力量沖破,但或多或少也留下瞭引子,她與大國師同源,修的也是木系法術,到時候以強火攻之,引出她體內的法術,或可重創於她。”
“嗯。”長意點頭,卻又沉吟道,“北境中,修火系法術的妖怪與馭妖師加起來有五千八百三十人,這段時間我未在北境,降來北境的馭妖師與後來從南方投奔而來的諸多妖怪尚未驗查完全,但想來修火系法術的人統計起來也不過萬人,要在北境南方邊境佈下可抵擋順德的結界,恐怕不夠。”
紀雲禾看瞭長意一眼,這個鮫人,先前在北境雖說是對人要打要殺,但其實也並未將北境拋卻不管,對於加入北境的人,他都是心中有數的。
“我修的也是火系法術。”紀雲禾主動道,“九尾狐妖的黑色火焰更勝過普通妖怪與馭妖師的法術。邊界佈結界,我可先去打下樁子,而後讓其他人註入靈力,佈下更結實的結界。至於人手……或許可像此前共禦巖漿一般,令未修火系法術的人將靈力渡給修煉法術的人,增強其力量。”
“嗯。”長意應瞭,抬頭看向林昊青,自六年前馭妖谷一別,他們二人還從未正兒八經地面對面,而六年前他們這般面對面地對視時,身份還截然不同,氣氛也是劍拔弩張。
但現在長意看著林昊青的目光裡沒有恨意,林昊青也再沒有那強烈的勝負欲。那些過去,好似都在歲月裡化成瞭雲煙。
“林谷主,北境尚未清點完所有投靠而來的馭妖師,但你對他們比較熟悉。用人之際,沒有時間一一盤查,你可直接推舉合適的人選,前去邊界助力結界一事。”
“我心中已有人選,明日便將人手帶來此處。”
“多謝。”
林昊青沉默瞭片刻,道:“若無你,無北境,無人庇護這僅有的棲身之地,這天下與蒼生,又該是何等模樣……別再謝我,我擔不起你這一句。”
他咳嗽著出瞭門。
長意沉默片刻後,看向紀雲禾:“我來北境,初始隻是為瞭報復。若按他的話來說,天下所有人都該來謝你。”
他將過去的事如此直白地說出來,令紀雲禾哭笑不得。
她摸瞭摸長意的銀發:“邊界佈下結界的事耽誤不得,明日我便出發去邊界,你這段時間施術過度,萬不可再胡亂動用法力,你便好好在這裡做你的北境尊主,統管全局,發號施令。”
長意望著紀雲禾,沉默著,半晌沒有答應,隔瞭好一會兒才道:“我族之人,許下印記之後,縱使大海無垠,也不會輕易分離。但地上的人,卻總是聚少離多。”
長意的話讓紀雲禾心口一痛,她蹲下身來,單膝跪在長意身前,仰頭望他:“總會好的。”她握住長意的手,“等這些事都結束瞭,我們再也不分開。”
四目相對,情意繾綣。
“好。”
…………
北境的邊界與馭妖臺其實並沒有多遠,此前馭妖師大舉進攻北境,兵臨北境城外,直接給北境城帶來瞭巨大的壓力。
所幸長意與紀雲禾陣前勸降,才使北境安然無恙。而後,待局勢稍定,北境便將自己的邊界往南推瞭一百裡,此時朝廷已無力阻止北境向南擴張,且沿途百姓竟也都全力支持北境的此次行動。
北境在那之後,在往南一百裡的地方,開始建起瞭自己的邊境城墻,每隔一段距離,便設立一個關口,從東向西,一共設瞭十二個關口。北境一方面擴大瞭自己的勢力范圍,另一方面也立瞭前哨,方便佈防,一旦再有敵軍來襲,便也能立即應對起來,不至於直接被攻入北境城中。
而現在,所有人都沒想到,北境剛建立完善的邊防,第一個要防的卻是從南方一擁而上的難民。
順德殺瞭自己的親弟弟,登基為皇,朝廷文武百官皆成瞭擺設,人人自危。京城亂成一片,下面地方豪強更是趁亂而起,四處搜刮,各方混戰,打得不可開交,偌大的國土上,竟隻有荒涼的北境能容百姓求生。
紀雲禾帶著人馬來到邊界,率先到的便是最東邊的關口,此處難民最多,他們要優先將此處的結界佈下。有瞭結界,北境便可更便捷地放難民入境,或者抵禦暴亂。
而邊界關口的情況比紀雲禾想象中的還要亂。
紀雲禾與林昊青挑選的人在邊界外打好瞭結界的樁子之後,她便獨自一人在關口之外的難民堆裡走瞭一圈。
無數的難民擠在關口前,已經搭起瞭各種各樣的帳篷,相同的是,沒有哪一個帳篷是不破的。
孩子們不知愁,在雜亂無章的帳篷中穿來穿去,猶似還在田野邊上,玩得嘻嘻哈哈。而大人們都愁眉苦臉,不少人患瞭病,走在諸多帳篷間,聽到最多的便是咳嗽的聲音。
在關口外走瞭半天,紀雲禾神色便極為凝重。
紀雲禾知道,長意對北境能支撐多少人的生活比誰都更加清楚,每天每個關口允許五百人入內,已經是極限,甚至是超過瞭極限。而光是紀雲禾所在的這個地方,每天趕來的人最少也有千人,一天放五百人入關根本解決不瞭難民聚焦的問題,這關口外的人,一日比一日多,情況也一日比一日更加復雜。
北境本來是采用抽簽的方式,得到紅簽的人便可入北境,卻不想有人為瞭爭奪紅簽,大打出手,甚至鬧出瞭人命。還有人偽造紅簽,騙取難民手中僅剩的糧食。更有甚者,竟組成瞭一個團體,日日前來抽取紅簽,中者卻不入關,反而高價售賣,要金銀,要糧食,甚至還要人的五臟六腑,這群人即使在末日也要將人血吸食幹凈。
百人千面,萬種人心,看得紀雲禾忍不住心驚。
“非常局勢,非常手段。”紀雲禾回關內之後,第一天夜裡隻下瞭一個命令,“誰給局勢添亂,抓一個,殺一個,是人是妖是馭妖師,都不放過。”
在邊關的第一夜,紀雲禾沒有睡著,她躺在關內簡易的木屋房頂上,看著朗月稀星,一時間卻有些恍惚,不明白為什麼這天下的局勢忽然就荒唐成瞭這般模樣。
也不知今夜長意在北境城內,是否能安然入眠……
她閉上眼,催動印記的力量,想要得知長意的方位,卻忽然間感覺到印記的另一端近在咫尺。
紀雲禾猛地睜眼,立即坐起身來,往下一看,便看見在下方地面正站著一個銀發黑袍的人,不是長意,又當是誰?
忽然間見到瞭自己心中所念之人,她心頭猛地一陣悸動,竟有瞭幾分怦然心動的感覺。
“大尾巴魚……”她呢喃出聲。
下方的長意仰頭看著她,他面色雖然蒼白,鼻尖呼出的氣息也依舊卷出寒冷的白氣,但那雙藍色眼瞳當中的溫暖情意,卻一如三月的暖陽,能令萬物復蘇。
“想你瞭。”長意開口,聲音低沉,帶著鮫人特有的誘人磁性,“忍不住。”
六個字,眨眼間,紀雲禾這才知道,原來她的心弦竟然能如此輕而易舉地被撩動。
她一翻身,立即從屋頂躍瞭下去,二話沒說,先將長意抱瞭個滿懷。
肢體的觸碰,心靠著心的距離,懷裡真實的觸感讓兩人都沉醉一般地靜靜閉上瞭雙眼。
長意的身體寒涼,而紀雲禾的體溫灼熱,一寒一暖之間,互相彌補,互相填滿。
“我當真是變得不像我瞭。”她在長意懷裡深深吸瞭一口氣,“以前拼瞭命地要逃離身邊所有的羈絆,恨不得一人孤獨終老,而今與你分隔不過一日,竟然變得黏人瞭起來……”
紀雲禾微微推開長意,與他拉開距離,方便自己探看他臉上神色:“長意,你可真是厲害瞭,竟然讓我開始想要被羈絆瞭。”
長意點點頭:“那我確實是很厲害。”
紀雲禾笑瞭起來:“你從來不謙虛。”
“嗯……那個……”旁邊傳來一聲弱弱的呼喚,紀雲禾這才註意到旁邊還站著一個人。瞿曉星一臉尷尬地看著兩人:“我要不要先回避一下?”
“你要。”長意直言道,“不過稍後我還得回去,你別走遠,稍等我片刻。”
瞿曉星當即如獲大赦,立即拔腿跑瞭。
“你讓瞿曉星送你來的?”
“嗯,不能用法術,我和你保證過。”
紀雲禾聞言,心頭又是一暖,她踮起腳,伸出手摸瞭摸長意的腦袋:“我的大尾巴魚真乖。”
長意唇邊掛著微笑,靜靜地看著她,直到她將手收瞭回去。“我隻能待一會兒,北境城中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
紀雲禾很想勸他註意身體,不要那麼忙,但思及關外的難民,還有北境的境況,最終所有的話都在嘴邊轉瞭一圈,又咽瞭回去,她握著長意的手,道:“我會盡快處理完邊界的事情。明日你便別這般跑瞭,留著這時間,多休息會兒也是好的。”
“能看著你才是好的。”
紀雲禾笑瞭起來:“大尾巴魚,你可真能說情話。”
長意卻一本正經道:“這隻是實話而已。”
紀雲禾唇邊掛上瞭笑,拉住他的手,在朗月之下緩步走著。此時,偶聞關外孩子的哭聲,本來見到長意的喜悅又稍稍被沖淡瞭幾分。
長意見她愁眉不展,問道:“這邊的事不順利?”
紀雲禾搖搖頭:“佈結界不是問題,林昊青挑選的人確實非常厲害,能幫我不少,但這些難民……人太多瞭,都聚在邊關也不是個辦法,每日入關五百人,這數字一出,在關外已然有瞭一套錢與命的交易,還有春日漸暖,這人群之中互相傳染的疾病……也令人擔憂。”
長意沉吟片刻:“事出突然,放人入關的細則尚未完善,明日我會優先處理此事。”
紀雲禾握住長意的手,看著他蒼白的手背,之前的凍傷讓他的皮膚還有些發幹,膚色也呈現出不正常的青色。紀雲禾心疼地撫摩他的手背:“可真是辛苦你這大尾巴魚瞭。”
長意反而微微勾起瞭唇角:“我很厲害,不辛苦。”
他話音一落,紀雲禾還沒來得及笑,卻忽聽長意一聲悶哼。
紀雲禾一驚,仰頭望他,隻見長意唇邊寒氣更甚,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微微蜷起,剎那間,好似有冰覆上他的眉目,令他臉上每一根汗毛都結上瞭霜。
“長意?”紀雲禾心驚,卻不敢貿然用狐火給他取暖,隻得轉頭喊道,“瞿曉星!”
瞿曉星立即從不遠處跑過來,見長意這般模樣,又哆哆嗦嗦地從懷裡掏出瞭一瓶藥,拿瞭兩三粒黑色藥丸出來:“給,空明說他這樣之後,吃這個……”
紀雲禾連忙拿過藥丸,要喂進長意口中,但寒冷令他牙關緊咬,整個人都開始發起抖來。紀雲禾不再耽誤,自己先將藥丸含進嘴裡,然後踮腳往長意唇邊一湊,以自己的舌尖撬開他的唇齒,以口渡藥,這才讓長意服下藥丸。
藥丸入腹,過瞭半炷香的時間,長意渾身的顫抖方才稍稍緩瞭下來。
紀雲禾扶著他,讓他靠著自己,她在身前甩瞭一團黑色的狐火,火焰的溫度將她烤得鼻尖都出瞭汗,這樣的溫度才讓長意臉上的霜雪慢慢化作水珠退去。
“他怎麼會這樣?空明怎麼說的?”長意閉著眼睛在休息,紀雲禾問旁邊的瞿曉星,但見瞿曉星急得撓頭,她聲色俱厲,“老實說,什麼都不準瞞我。”
“就……施術過度……”
“他今日不是沒有施術嗎?”
“是……那是之前……”
“之前不是治好瞭嗎?”紀雲禾肅容問,“我先前被雪三月從京師帶回來的時候昏迷過一日,這一日他都怎麼瞭?之前洛錦桑與我說他不太好,到底是怎麼不好?”
看著紀雲禾的神色,瞿曉星更加慌亂瞭,而此時鮫人還昏迷著,瞿曉星終是一咬牙,道:“根源就是施術過度瞭……鮫人本就修的水系法術,身體裡的寒氣退不去,就……就慢慢都結成冰瞭……”
紀雲禾皺眉:“什麼叫都結成冰瞭?”
“身體裡的血和骨頭……都會慢慢地結成冰……”
她愣住,看向自己懷裡的長意。
瞿曉星嘆氣:“是鮫人……無論如何都不讓我們告訴你的……”
“為什麼?”紀雲禾有些失神地道,“他……會……會死嗎?”
“會被凍住……”
被凍住?被自己身體中的寒氣凝固瞭血液,凍僵瞭骨骼,冰封瞭皮膚,最終變成一塊冰嗎?就像他當初冰封她的屍身那般,被寒冰徹底封住?
“能怎麼救他?”
“空……空明說還不知道……”
紀雲禾沉默瞭,她閉上眼,垂在一側的手也緊緊地攥成瞭拳。
她怎麼會不懂長意在想什麼,她太懂瞭,因為時間有瞭可見的盡頭,所以一切也都有瞭另外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