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武當年輕掌教騎鶴至江南,與徐脂虎騎鶴遠離江湖。仙人騎鶴下江南,才入江湖,便出江湖。
江湖委實太大瞭,哪怕有仙人往江湖裡砸下一座泰山,濺起巨大水花,但十年百年以後,也就沒瞭漣漪。
所以身在江湖的江湖人士,大多都比較健忘,人生最多不過百年,七十便是古來稀。李淳罡成名太早,年紀輕輕便獨占鰲頭,三十歲便幾近天下無敵,舉目望去,誰與爭鋒?這位曾經的老劍神成名早,落幕得也早,敗給同輩王仙芝以後,木馬牛被折,就少有傳聞流入江湖,久而久之,隨著知己與紅顏相繼化作黃土,當代江湖,便是一些上瞭歲數的老古董,提起李淳罡,印象也模糊不清,何況是那些青壯年齡的江湖人?
對這些人而言,且不去說老而彌堅的王仙芝,僅論天下劍道,道門裡頭龍虎山齊仙俠與武當王小屏交相輝映,隻不過比起一身仙氣的鄧太阿,仍是遜色較多。江湖更迭,不變的是劍士永遠是江湖上最多的,如同過江之鯽,密密麻麻,而鄧太阿無疑是如今江湖心目中唯一的劍神,偏偏這位劍神不喜佩劍,也算一樁咄咄怪事。
用劍的輸給瞭用刀用槍的,大可以放言我輸瞭咋的,你們用刀用槍的,拎出最拔尖的高手,誰能打得過不用劍的鄧劍神?江湖傳言這位鄧劍神生得虎背熊腰,可以幻化出三頭六臂;行囊裡藏有一隻不大的黃梨木劍匣,裝有袖珍小劍十餘柄,以吳傢劍塚秘術養育得通靈如活物,饑則食肉,渴則飲血,十分玄妙,出匣以後無需氣機駕馭,便可自行割取項上頭顱,可惜這等出神入化的劍仙手筆,世間唯有武帝城城主一人見識。沒法子,江湖再大,對鄧劍神而言,當真是有資格目無餘子。
武帝城中將近兩千柄劍出鞘,在空中懸掛出一道驚世駭俗的劍幕。
城門外一頭疲態畢露的老毛驢踩踏著蹄子,緩慢入城。一名書童裝扮的少年倒騎著驢,腰間掛著劍鞘,劍已不見,一臉懊惱悔恨,低頭對一名牽驢子的中年男子說道:“老爺,我這劍可是好不容易才攢下銅錢碎銀買來的,那李淳罡說好瞭是借城中劍,憑啥連我這把也不放過啊?我們這不還沒到武帝城嘛!老爺你也是,眼睜睜看著劍飛出鞘,都不幫我攔下來,這事兒傳出去多丟人,到時候老爺你的面子擱哪裡去?”
中年男子相貌平平,隻不過習慣性嘴角翹起,看上去就像始終在笑,順帶著那張不出眾的臉龐也柔和溫醇起來。他手裡拎著一枝不知何處摘來的桃花,手指輕輕旋轉,抬頭看著少年那張苦瓜臉,微笑打趣道:“面子不就擱在自己臉上嗎?”
那當書童仆役的少年架子倒是不小,自個兒騎驢,讓老爺牽驢步行也就罷瞭,還讓那老爺背著行囊書箱。聽到自傢老爺調侃,他先是瞪眼,隨即泄氣,憂心忡忡地問道:“這李淳罡說好瞭是借劍,可不會借瞭不還吧?”
男子笑道:“李老前輩要是不打起來,隻是做個樣子,我估計你也夠嗆,你想啊,差不多兩千把劍沒瞭駕馭,稀裡嘩啦都從天上掉下來,胡亂丟瞭一地,到時候你認得出來哪一把是你的?就算你認得出來,那麼多豪俠劍客都去瘋搶,加上一些渾水摸魚順手牽羊的,就你這小身板,搶得回來?想要物歸原主,你就燒高香吧!再說這還算好的,萬一真跟王老頭打起來,這一千九百柄劍,可就要十去八九瞭,你那把劍資質一般,根本經不起王老頭隨手一揮。不過我看啊,這次李老前輩借劍,借得好,省得你小子買瞭劍就沒心思給我打雜,你摸良心說說看,這些日子,燒菜做飯可有以往一半心思?”
確切來說是劍童的少年氣呼呼道:“就老爺你話最多,開個頭就要沒完沒瞭,我耳朵都起繭子瞭!”
粗佈麻衣的中年男子不愧是脾氣好到沒脾氣的境界瞭,笑呵呵道:“好好好,我閉嘴。”
說是劍童卻從沒給老爺背過劍的少年嘆息道:“ 老爺,跟你說個事唄?”
牽驢入瞭城,站在主道望向內城城頭的男子笑瞇瞇道:“李老前輩和王老頭要神仙打架,你這不是為難我嗎?”
劍童退而求其次,嘿嘿道:“要不老爺你趁亂給我撿回來十七八柄劍?
反正老爺你是撿劍,又不是偷不是搶,有啥關系!”
男子會心一笑道:“瞧瞧,剛還說我這面子往哪裡擱,我如果兩肩膀扛著十幾柄劍在大街上跑,就有面子啦?”
劍童心如死灰,哭喪著臉道:“跟在老爺身邊,整整六百多個做牛做馬的苦日子,好不容易才積攢下十七兩碎銀子,都花在買劍上瞭,早知道打死都不來這狗屁武帝城瞭,狗屁倒灶!”
男子見少年隱約有泫然淚下的跡象,頭疼道:“行瞭行瞭,回頭沒人的時候我幫你撿把好劍便是。”
少年臉孔驟變,燦爛嬉笑道: “ 老爺,你累不累,我幫你背書箱好瞭。”
男子氣笑道:“德行。給你背書箱,累的還不是驢子,還不如我自己累些。”
劍童咧瞭咧嘴,抬頭望向城中上空的陰沉沉劍幕,神情恍惚,輕聲問道:“老爺,你說這場架要真打起來,誰贏面大一些?”
男子笑瞭笑,漫不經心道:“除非往死裡打,否則這場架贏面還是王老頭大很多。”
劍童撇瞭撇嘴角,白眼道:“這李淳罡也太沒用瞭,隻會折騰出這種嚇唬人的場面,豈不是繡花枕頭?”
男子露出罕見的凝重神情,沉聲道:“三祿,不許對李老前輩不敬!”
少年見老爺生氣,終於不敢大放厥詞,乖乖哦瞭一聲。但隨即一臉不甘心地打抱不平道:“那王老頭也就是狗坐狗糞堆自個兒稱王稱霸,要是老爺你出全力,一準兒把他打得爹娘都不認識。”
男子啞然失笑,搖頭道:“這輩子都不指望瞭。”
與老爺相處一直不講究身份的劍童似乎是怒其不爭,賭氣地使勁哼哼哼。
男子不以為意,略微失神道:“你們這些孩子,自然不懂何謂天不生李淳罡,劍道萬古如長夜。五百年來,天才劍士無數,最終卻隻有這位老前輩劍道修為直追呂祖啊。至於我,殺人興許僥幸強過李老前輩,但也是略勝一籌,可論劍道修為,卻是差瞭許多。”
劍童隻揀好聽的入耳,眉開眼笑道:“練劍不就是為瞭打架殺人嘛。”
男子笑道:“你倒是想得通透。”
騎在驢上的少年劍童擺足瞭高人氣勢。
男子停下旋轉桃花枝的小動作,驚奇地咦瞭一聲,笑道:“來瞭!你小子眼福不錯,這場架還真打起來瞭,沒有雷聲大雨點小。”
內城閣樓傳來一陣聲如洪鐘的嗓音,“請李淳罡出城,與王某入海一戰!”
武帝城無數人不約而同抬頭,一道魁梧白影如一顆彗星,由閣樓頂轟向東海海面。
一千九百劍,劍尖瞬間直指東海,有一人躍上當頭一劍,禦劍前往東當世最強一戰!
海。
當兩道身影出城入海,武帝城經過短暫的死寂後,瞬間爆發出海浪般的喧鬧,不管是城內百姓還是外地豪俠,都一股腦湧出城外。若是能在城上空俯瞰下去,四門附近仿佛匯聚出四道洪流,接著其中三道轉折,浩浩蕩蕩殺向東海畔,一些性子急躁並且武藝不俗的江湖人士顧不得龜速行走,直接在城中飛簷走壁,躍出城頭,這幅數百人一同兔起鶻落的壯觀場景,確實罕見。
才半盞茶工夫,足足塞下十來萬人的武帝城便街巷空闊冷落,出奇的冷清安靜,畢竟那自稱李淳罡的獨臂老頭兒,別的不說,一手禦劍一千九的仙人本領,作不得假。
再者王仙芝坐鎮武帝城已逾半百年,不管是新劍神鄧太阿還是曹官子,都不曾讓他出城一戰,用屁股想都知道,這位名聲雖早已過氣的羊皮裘老頭兒,卻是個相當霸道的角色,如此可遇不可求的巔峰一戰,選擇來訪武帝城或者定居的江湖人,誰不眼饞得厲害?錯過瞭,得悔青腸子一輩子。
原本人聲鼎沸的熙攘主道,瞬間走得一幹二凈,連那酒攤老板與倆店小二都撒腳跑瞭出去,隻剩下世子殿下一行人迫於職責所在,隻能留在原地。
舒羞心癢歸心癢,但入武帝城,如履薄冰,何況當下盛況是那世子殿下與老劍神兩人聯手造就,已是位於旋渦中心,便更不敢隨大流出城看戲,萬一世子殿下出瞭紕漏,北涼王不好拿藝高膽粗的李淳罡開刀,拿她舒羞殺雞儆猴,舒羞就是想一命抵一命都是奢望,下場註定生不如死。
面癱木訥的楊青風斜瞥瞭一眼舒羞,繼而繼續望向內城頭,不動聲色。
內城中央有一座高聳入雲的閣樓,宛如東越皇帝因為身邊一位斷袖詞伶那句“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而耗盡大半國庫立起的通天閣。那天下第二正是從此沖射而出,“墜入”東海,約戰李淳罡於那碧海潮生的溟蒙汪洋。
楊青風臉色如常,其實心神激蕩不輸舒羞,隻要是一名武夫,誰不為李淳罡那借滿城劍的仙人手筆與豪邁氣概所傾倒?再者那兩位老前輩的恩怨,幾乎是貫穿整個江湖的一條大主線,自打李淳罡出瞭北涼,鬼門關上一袖劈江兩百丈,襄樊城外敗退吳傢劍冠,大雪坪成就劍仙境界,莫不是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今日一戰鋪墊?
小蟲子趁便宜老爹目瞪口呆的時候,掙紮著跳下高頭大馬,大概是腳力孱弱的緣故,摔瞭一個狗吃屎,起身後拍拍塵土,就去酒攤自顧自揀選瞭幾瓶好酒,坐下後自顧自地自飲自樂,很是老氣橫秋,後來總算良心發現,朝撈瞭個客卿當的采花賊老爹招招手,笑道:“老爹,喝酒喝酒,不要錢。”
龍宇軒哪有心情喝酒,生怕世子殿下和老劍神李淳罡都交待在武帝城,他這北涼客卿被堵在城內,還不是五馬分屍或者踩成肉泥的下場啊。
龍宇軒沒下馬,倒是一名逆流入城的牽驢男子聞到酒香,挑瞭張遠離頑劣小孩的桌子,也去翻箱倒櫃拿瞭幾壺酒,不過沒忘記從懷裡掏出幾粒碎銀子擺在桌上,坐驢上的少年劍童唉聲嘆氣,跳下驢背,小心警惕地盯著那一幫陌路人。他眼中的這幫人是種很古怪的搭檔,臉色如雪的死鬼男子,馬夫是一位清秀的青衣姐姐,還有那位騎在馬上的嬸嬸,胸口雙峰可真高啊,都要破衣而出瞭,看得少不更事的劍童一陣心跳,尤其是舒羞與他遞送瞭一個嫵媚秋波後,少年更是臉色漲紅脖子粗,呼吸紊亂,這個名不副實的劍童別扭轉過頭,不敢與那位嬸嬸對視。身邊喝酒的老爺經常提醒,行走江湖有忌諱,老道尼姑、天真稚童與美艷女子,這三種人,沾碰不得,道行不夠,就有可能陰溝裡翻船。被老爺取名三祿的少年低頭後,偷偷心想那位嬸嬸好看是好看,可惜年紀大瞭些,也不似作風正經的大傢閨秀,他可不怎麼喜歡,飽飽眼福也就差不多。
正當少年惋惜時,驚鴻一瞥,瞧見瞭馬車上透過簾子的一張容顏,瞬間呆呆怔住,美人透珠簾。
三祿如遭雷擊,慢悠悠喝酒的中年男子見到劍童失魂落魄,灑然一笑,順著少年呆滯的視線望去,是一張雌雄莫辨的絕美臉龐。小子眼光不錯,要說三祿是垂涎美色才如此,倒是冤枉瞭這小子,那簾子後頭的小女子好看是好看,可比起前不久在洛神園見到的陳姓女子,還是差瞭些,也沒見到三祿如此魂不守舍。躲在簾子後頭的女子似乎是惱怒三祿的直溜溜的眼神,輕輕皺眉,松開簾子,不再相見。三祿緩緩回過神,滿心滿腹的自慚形穢,看得男子一陣好笑,莫不是真喜歡上瞭?男子對這些男女情愛一竅不通,也就談不上如何去替三祿解開心結,順其自然就是瞭。
采花賊龍宇軒見到主仆二人後,就一直懸著心思,有人騎驢不奇怪,可驢子加桃花枝再加武帝城,就不容小覷瞭。雖說新劍神鄧太阿橫空出世後,因為他喜好拎一枝桃花悠遊武林,引發許多盲目崇拜劍神風采的江湖男女有事沒事就去照葫蘆畫瓢,導致一些個老派江湖人士十分反感。想象一下,每逢桃花盛開時,走大街上,十個佩劍遊俠女俠就有三四個提著桃枝逛蕩,成何體統?不嫌膩味?這跟當年官子曹長卿引發青衫浪潮是一個道理,那會兒可謂是滿城盡穿青衣衫,風靡大江南北。論人氣高下,十大高手中,位列前三甲的王仙芝、鄧太阿、曹長卿,能把後邊七位甩開十條大街。龍宇軒自然沒機會目睹劍神鄧太阿的真容,也知道江湖上不是隨便哪個騎驢拎桃花的便是劍神,可眼前這位神情溫和的男子,瞅著不像普通人,神華內斂,氣質不俗。龍宇軒如臨大敵,見小蟲子不知天高地厚在那邊灌酒,猶豫瞭一下,下馬小心翼翼地坐在這孩子身邊,將這兔崽子與那主仆二人隔開。
武帝城空落落的主道上,世子殿下始終端酒前行。
墻根下並排站著六位名動天下的武帝城武奴,武奴共計有十二,皆是輸給王仙芝後必須生生世世做奴的昔年江湖頂尖高手。其中劍士四名,刀客三名,槍法宗師一名,拳術宗師兩名,琴師一人,棋士一位。
武帝城出動一半武奴立於城墻下,想必不會是那殷勤待客的手段,而是要讓那白馬出涼州的世子殿下知難而退。武帝城從來沒有國法,隻有王仙芝立下的城規,在這裡,皇帝老兒王侯公卿說話都不管用。無論是誰都得按照規矩來,除非你拳頭夠硬,硬到連陸地神仙王仙芝都要正視的程度。
劍童三祿數次偷瞧那馬車簾子,都沒再能見到那張驚為天人的容顏,隻好喝酒壯膽,沒話找話輕聲問道:“老爺,那個公子哥是誰,口氣和膽子也忒大瞭,敢挑釁王老頭,現在李淳罡出城去瞭,他該怎麼走上城頭?六位接近一品境界的武奴,還不得隨便把他打成豬頭?”
低頭喝酒的男子瞇起眼,望著那名年輕人的背影,依稀有幾分當年的熟悉氣息,神情恍惚道:“他啊,馬虎是個遠親,按輩分來算,得喊我一聲舅舅吧。”
劍童當場震驚,“老爺,三祿自打認識你,你就沒怎麼說起過傢世,要不今天給說說看?”
男子想瞭想,端著碗懸在空中,終於笑道:“我當年在某地練劍時,他娘親,也就是遠房表姐,曾對我有一飯之恩,有救命之恩,也有授業之恩。
這趟帶你來武帝城,是還那份恩情的。”
少年直來直往地說道:“老爺,可不是我說你,照你這說法,這恩情大瞭去瞭,你咋個還法?加上你們倆還沾親帶故的,你要是出手小氣瞭,我都看不下去!以後看我還給不給你燒水做飯!”
男子調侃道:“你那點心思我會不知道?還不是覺著那公子哥跟你一見鐘情的姑娘有關系,想借我的出手去做好事?你啊,這叫慷他人之慨,否則以你吝嗇小氣的性子,十棍子下去都打不出半個銅錢。”
劍童惱羞成怒,不再理會這個言辭刻薄的老爺,眼角餘光卻是投向馬車,生怕那位姑娘聽瞭去,對他產生不佳印象。
男子輕聲感慨道:“吳素離開吳傢劍塚前,與我在劍山一別,我曾許諾一事。後來她為瞭徐瘸子孤身入皇城,我當時沒來得及跟上,以至於她落下病根,我愧疚至今。”
說話間,男子彎腰從書箱中取出一個黃梨木匣,手指一抹,輕緩推開,露出十二柄長短不一卻都玲瓏袖珍的小劍,小劍顏色迥異。
在有所動作前,模樣十分人畜無害的男子轉頭對兩輛馬車上的眾人微笑說道:“在下鄧太阿,習劍時欠下王妃吳素一事,今日先行償還一半。希望各位不要阻攔。”
龍宇軒一口酒噴出嘴,使勁咳嗽,嚇得臉色發白。
“與王妃入世救人劍不同,鄧太阿練劍從來隻為殺人,也不與俗人庸人示匣中十二劍,這次破例出六劍。”
沒心沒肺的小蟲子破天荒露出凝重神情。
青衣更是握緊剎那槍,絲毫沒有因為這名自稱鄧太阿男子的友善姿態而掉以輕心。
舒羞、楊青風面面相覷。
慕容桐皇再度掀起簾子,瞪大眼眸,緊皺眉頭。
離劍神鄧太阿最近的少年劍童心生豪氣,神采奕奕。
一時間,附近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世間有幾人有幸親眼見到自詡殺人冠絕天下的桃花劍神出劍殺人?
黃梨劍匣整齊排列十二劍,最長不過中指,最短才及拇指。
隻見當下江湖風頭遠勝老劍神李淳罡的劍道第一人,微微一笑,伸出一根食指,朝左手第一柄赤紅小劍的劍柄,輕輕一彈,平靜道:“玄甲。”
小劍跳入空中,輕微凝滯後,朝城頭激射而去。
鄧太阿再伸出中指,雙指並敲,“青梅,竹馬。”
兩劍靈氣活潑地蹦入空中,再度飛去。
最後一次是三指。
“春水,朝露,桃花。”
小劍匣恰好空去一半。
連靖安王妃都被這傳奇色彩濃重如墨的男子給挑起好奇與畏懼,隨著他的手勢,與舒羞、楊青風、龍宇軒幾人一起望向城墻下。
唯有小蟲子和青鳥始終盯著那個並不起眼的黃色劍匣。
張目遠望的眾人根本不知道,這名男子才彈指出劍跳出匣,幾乎一瞬間,六柄小劍便已返回劍匣兩尺上空,緩緩落下。
等到鄧太阿蓋上黃梨木匣子,眾人才後知後覺,看到六名武奴好似被一物洞穿頭顱,迸出六道血柱,六具屍體撞向城墻,最終緩慢地癱軟倒地。
這時,彈指飛劍殺人的鄧太阿起身,卻沒有動那隻裝載十二柄價值連城飛劍的黃色盒子,隻對那輕輕搖頭的小蟲子微笑說道:“鄧太阿恭賀趙老神仙返璞歸真,逍遙陸地。麻煩老天師將這隻盒子交給世子殿下,就說鄧太阿的飛劍殺人術盡在此盒中。”
小蟲子愁眉苦臉地嘆氣道:“你就這麼拍拍屁股走瞭?你這是逼著王仙芝跟李淳罡死磕哪!要是李淳罡輸瞭,徐鳳年如何走得出武帝城?你送不送十二飛劍又有何意義?”
鄧太阿拿起桃花枝,牽過驢子,笑道:“老神仙,這與鄧太阿沒關系瞭。”
小蟲子白眼無奈道:“現在的江湖,貧道是真看不懂瞭。”
采花賊龍宇軒的眼珠子差點掉到地上。
沒瞭阻礙,世子殿下順利走上城頭,走近瞭那隻紫檀劍匣,盤膝坐下,將那碗酒擱在眼前,望向東海。
興許是那武帝城老怪物知曉瞭城內波瀾,動瞭真怒,海面頓時攪亂掀翻。
老匹夫真要教那東海之水皆立?
徐鳳年眺望江面,海浪愈演愈烈,下垂劍幕如黑雲壓城,他突然咧嘴笑道:“風緊扯呼瞭!老黃,等從北莽那邊活著回來,再來看你。”
這一日,除去百年江湖兩代劍神在武帝城出手,還有一件事情轟動天下。
武當山年輕掌教,騎鶴下山。
齊仙俠那般不茍言笑的一個龍虎道人,結果到瞭武當山,待久瞭,也被洪洗象給禍害得不輕,不是被拉壯丁去給宮觀修修補補,便是砍柴燒炭搭建竹樓,其間難免與武當上幾代道人都有磕磕碰碰。起先武當小字輩的道童都沒個好臉色,後來見這位龍虎山來的,雖說常年板著臉跟欠瞭他幾萬貫錢似的,可心地不壞,加上年輕師叔祖兼掌教與這人以禮相待,再者道童們聽說這傢夥劍法跟六師叔祖不相伯仲,膽大一些的,就鼓起勇氣跟他問些飛劍法門,那姓齊的倒也豪氣,沒啥門戶之見,有問必答,到後來,一大群仰慕劍仙風采與江湖風雲的道童都跟在屁股後頭唧唧喳喳,聒噪個不停,齊仙俠所居住的冷僻竹屋無形中也熱鬧瞭許多,與金科玉律不計其數的道庭龍虎山不同,武當山沒太多講究,齊仙俠本以為會很不適應,不料不說那些頑劣單純的道童,便是與騎牛的幾位師兄,陳繇、宋知命、俞興瑞等人,都有不咸不淡的往來。
齊仙俠不知不覺便少瞭幾分與騎牛的爭強鬥勝的初衷,沉靜下心思,在武當山練劍習道。
間隙偶爾會去主峰峰頂太虛宮欣賞日出日落,眺望而去,東西南北四面七十二峰巒,如蓮瓣拱衛主峰,一同呈現出俯首稱臣的朝拜姿態。每次吐納完畢,收回視線,齊仙俠都會情不自禁地望向那柄貨真價實是呂祖遺物的仙劍,懸掛在大庚角簷下。對於五百年不世出的呂祖,齊仙俠自幼便崇敬得很,否則也不至於一心修行劍道,追求那飛劍取千裡以外首級的劍術極致。
道門裡劍分道劍、法劍兩種,自古以來便是尊道劍輕法劍,簡單而言道劍斬七情六欲,法劍斬妖除魔斬不平事,前者於修道飛升百利而無一害,後者卻不可避免地沾染因果。曾有龍虎山天師便因此而遭遇罕見天劫,幾乎當場兵解,若非龍虎山當機立斷以折損數棵龍池氣運蓮做代價,後果不堪設想。齊仙俠走法劍一途,龍虎山並非沒有異議和惋惜。
今日是玉京尊神真武大帝的誕辰日,上山燒香的香客絡繹不絕。說來奇怪,自騎牛的接任掌教以來,雖說沒有上任掌教王重樓那種一指斷江的神仙事跡,而且這姓洪的連一次下山都不曾有過,但武當山的香火卻是愈來愈旺。齊仙俠經常聽同門白煜講解氣運,略懂一二。在主峰觀雲望霞,須知這武當屹立於大陸西北,而天下氣運向來是由西往東而去。一如滾滾江水奔流到海,但這段時日,連齊仙俠這個望氣的門外漢,尚且隱約可見雲海滔滔翻湧,層層疊疊匯聚在七十二峰外,隻是不知何時何日會厚積薄發。所幸齊仙俠向來不願杞人憂天,玄武是否當興,龍虎能否長榮,誰是真正的道教祖庭,誰被朝廷敕封君王恩賞,對他而言,都不重要。齊仙俠驀地心神一跳,瞪大眼睛,抬頭朝那柄已不出鞘整整五百年的仙劍望去。
這把自呂祖羽化登仙後沉寂半千年的古劍,竟然顫鳴如龍。
七十二峰雲海沸騰,最終宛如七十二條白龍遊向主峰。
數百隻黃鶴翱翔盤旋。
因真武大帝誕辰而蜂擁入山的浩蕩香客幾乎同時抬頭,去看望這副異象,不知是誰喊瞭一句“真武大帝顯靈”,數萬名心懷畏懼的香客齊齊跪拜於地,世間尋常百姓,你與他們說聖人經典,玄妙道德,艱深佛法,往往益處不大用處不多,他們往往是見瞭淺近明顯的東西才喜歡才害怕,一如升鬥小民見到那些痞子無賴手裡的刀槍棍棒,或者是官老爺的錦繡補服和八抬大轎。故而佛教便有十八地獄,嚇得人戰戰兢兢,道門則有種種真人仙人的救世濟民,這些東西,士子高人往往不屑言談,但對市井巷弄的老百姓來說卻是最能震懾人心。北鬥主死,真武大帝坐鎮武當,敕令北方。鼎盛時,南方都會有無數香客前來武當燒香祈福,如今武當聲望式微,但多數北地百姓心中仍是相當虔誠信賴,尤其是這頭頂漫天雲海翻滾,黃鶴齊鳴,誰不敬若神明顯聖?
正在經樓找尋一部典籍的陳繇踉蹌跑到窗口,顫顫巍巍地推開窗戶,老淚縱橫,嘴唇顫抖道:“王師兄,小師弟成瞭!”
山中煉丹的宋知命顧不得一鼎爐被凡人視作仙物的丹藥,撲通一聲跪下去,磕頭道:“武當三十六弟子宋知命,恭迎祖師爺!”
在東海尋覓到一名骨骼清奇閉關弟子的俞興瑞,正坐蒲臺上傳授那名弟子內功心法,卻突然間拊掌大笑,笑出瞭眼淚,激動萬分道:“李玉斧,你掌教師叔終於要下山瞭!”
七十二峰朝大頂,二十四澗水長流。其中最長一條飛流直下的瀑佈有如神助,底端被掀起拉直,通向毗鄰那座唯有一名年輕道人修習天道的小蓮花峰,瀑佈如一條白練橫貫長空。數萬香客見到此景,仿佛置身仙境,更加寂靜無聲,偌大一座武當山,幾乎落針可聞。水起作橋為誰橫?齊仙俠親眼見到古劍連鞘飛出太虛宮,尾隨其後,沿著懸掛兩峰峰頂水橋奔掠向小蓮花峰,看到騎牛的怔怔靠著龜馱碑,喃喃自語:“今日解簽,宜下江南。”
那柄仙人古劍圍繞著年輕掌教飛旋,如同故友重逢,歡快雀躍。
心神激蕩的齊仙俠喝聲問道:“洪洗象,你到底是誰?!為何呂祖佩劍與你靈犀相通!”
騎牛的年輕師叔祖置若罔聞,神情怔怔,掐指再算,許久才吐出一口氣,朝齊仙俠微微一笑,緩緩起身後伸手撫摸那柄停滯懸空的古劍,手指一抹,三尺青峰清亮如水,劍鞘分離,輕聲道:“你去江南,你去龍虎。我隨後就到。”
劍鞘往龍虎山而去,劍身朝江南而飛。
古劍先行“下山”。
一身樸素道袍的洪洗象拍瞭拍塵土,騎上一隻體形巨大的黃鶴,望向江南。
江南好,最好是紅衣。
齊仙俠抬頭遙望黃鶴遠去,驚駭道:“呂祖?!”
齊仙俠原本被震撼得無以復加,便瞧見那黃鶴去而復還,不再騎牛改成騎鶴的傢夥匆忙跳下,一臉尷尬笑道:“先去與幾位師兄打聲招呼才好離山。對瞭,齊兄,最近時日那些道童的科業,就麻煩你代勞瞭。”
性子刻板的齊仙俠都忍不住想爆粗口,啥玩意的仙人啊!
幼年上山便從未走出過那道玄武當興牌坊的新任掌教,被世子殿下罵作膽小鬼的年輕道士,總算是有那膽子下山瞭。天生奇景,道人騎黃鶴遠去。
黃鶴於雲間穿梭,掠過西北雄城魚龍關。魚龍關氣勢雄渾,關城鎖陰邊陲,防線綿延,重疊構造防守之勢,壁壘森嚴,是帝國漠北咽喉之一。有軍伍士卒登城遠眺,不知是誰第一眼瞧見那隻黃鶴,似乎還有一人坐於鶴背?
有人?還真有一人!這個消息立即瘋傳開來,邊關將士都擁上城頭制高點,果真看到一名道士模樣的仙人乘鶴東行。這座西北雄關頓時炸開,當黃鶴在頭頂呼嘯而過,眾人癡癡抬頭,不敢言語,生怕驚擾瞭天人的天上逍遙。
中原繁華地,有黃鶴樓矗立於大江畔,翼角嶙峋,氣勢豪邁。曾有詩仙留有傳世名篇“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相傳五百年前,關西逸人呂洞玄修道兩百年,終證仙位,立誓世間有一不平事便不願上升天庭,以詩劍酒悠遊人間,曾駕鶴過此樓,引來紫氣東升,樓內墻壁上寫有各朝各代名詩佳句三百餘,以那首黃鶴詠登魁。今日有一場盛大詩會在樓上召開,中原士子們正酒興與詩興勃發,猛地聽說有一隻神異黃鶴自西向東而飛,都來到外廊觀看,近瞭,才猛然驚覺有仙人坐於其上,不輸當年呂祖風采!一位位文人騷客面面相覷,不敢置信,世間當真有陸地神仙?
五百年前乘鶴去,五百年後駕鶴歸。
煙波浩渺,黃鶴當空掠過黃鶴樓,一名老士子呆呆說道:“我輩目睹此景,不枉此生。”
江南。
舊人舊景舊曾諳。
秋風起,秋葉落,人生聚復散,秋鴉棲復驚,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景難為情。
報國寺艷麗牡丹接連凋零,到瞭清秋時節,倒還有一些百年老桂可賞,樹齡悠久,枝繁常綠,芳香撲鼻。湖亭郡盧氏最近風頭蓋過瞭其餘三姓,好似一對女子身前那棵老桂,獨茂群林。盧氏傢主引咎辭去國子監右祭酒後,因禍得福,入主禮部,官居正二品,而逍遙散人棠溪劍仙盧白頡離開退步園後,去瞭京城,馬上擔任兵部侍郎一職,離閣臣隻有一步之遙,兄弟二人遙相呼應,江南盧傢一夜之間名動朝野,不得不重新審視打量這個北涼王的親傢。傢族聲勢水漲船高,但那位聲名狼藉的江南道最美艷寡婦,卻徹底門庭冷落瞭,士子劉黎廷被人用馬匹拖拽致死,湖亭郡還有誰敢與她接近?聽聞那寡婦偶染風寒,原本並不孱弱的身子便消瘦瞭去,據說清減得厲害。江南道男人們心思復雜,女子們則同仇敵愾,許多吃過虧的都忙不迭去寺廟道觀燒香,紛紛與菩薩們祈願,恨不得這頭狐貍精早點病死才好,平時關系熟絡的貴族女子相聚,私下都要狠狠腹誹幾句才舒心。如今盧傢權勢重心移去京城朝廷,尤其是棠溪劍仙入仕離開江南道後,湖亭郡盧傢就難免在瑣碎小事上占不到什麼便宜,原先被壓下的風言風語,如今愈演愈烈,對那敗德寡婦的抨擊謾罵死灰復燃,塵囂四起。
桂子落瞭一地的老桂樹前,丫鬟二喬憤懣道:“小姐,那些個潑婦怎的都不記打,又開始編派小姐的不是瞭!真想扇她們幾個大嘴巴!”
相較以往的確是清瘦許多的女子,伸手點瞭點貼身體己婢女的鼻尖,嫵媚笑道:“還說別人,你自己不也是個小潑婦。”
眉清目秀的小丫鬟嘻嘻笑道:“聽世子說小姐以前最愛穿紅裙紅衣紅裳瞭,為何二喬就從來沒有見過呢?”
女子神情恍惚,柔聲道:“你還小,說瞭也不懂。”
二喬嘀咕道:“不小啦。”
女子彎腰撿起一把金黃色桂子,滿手的桂花香,抬頭望著桂樹枝葉,默不作聲。
丫鬟關心道:“小姐,天冷瞭,要不咱們回去吧?”
臉色微白不再紅潤的女子搖頭道:“再待會兒。”
小丫鬟怯生生說道:“小姐,我說瞭你可不許生氣。”
女子微笑道:“說來聽聽。”
丫鬟低頭道:“世子殿下一次跟二喬閑談,說武當山上有個膽小鬼,這些年還是偷偷喜歡著小姐。”
女子望著天空,松開五指,桂子顆顆掉落,她嘆氣道:“那是我弟弟騙你的。”
二喬小心翼翼問道:“其實小姐心裡也在等,對不對?”
女子轉頭彈瞭一下侍女的光滑額頭,道:“你這不知羞的小女子。”
二喬漲紅瞭小臉,鼓起腮幫生悶氣。
“你就是徐脂虎?”
一道陰沉嗓音傳入耳中。
二喬怒而抬頭,循著聲音抬頭望去,看到一名年輕男子蹲在報國寺墻頭上,背瞭一柄長刀。
徐脂虎伸手將不知世事險惡的丫鬟攬到身後,平靜問道:“找我何事?”
刀客咧嘴獰笑道:“在下袁庭山,與你那世子殿下的弟弟有些恩怨,再說瞭,拿人好處替人辦事,若非如此,袁某也不至於跑到這江南道與你一個寡婦過不去。”
徐脂虎沉下臉,並不慌張。
從徽山一路奔赴江南道的袁庭山哈哈笑道:“外頭盧府侍衛都給我劈死,報國寺幾個禿驢不識趣,也一並砍殺去西天見瞭佛祖,說實話,如今江南道上也就棠溪劍仙能與袁某一戰,可惜去瞭京城。徐脂虎,別說你是在報國寺,就是在盧府,袁某也能從大門口一路殺到你跟前!”
徐脂虎冷笑道:“要殺便殺,跟個娘們兒似的嘮叨什麼?”
袁庭山絲毫不怒,很好奇地盯著這位尤物寡婦,嘖嘖道:“以往袁某殺人,的確不與那些將死之人廢話半句,隻是你不同,來頭有趣,隨便給一刀香消玉殞瞭去,著實有些可惜。”
徐脂虎問道:“此話怎講?”
袁庭山歪瞭歪腦袋,伸出一隻滴血的手臂,笑道:“你不怕死?你若是依仗著北涼娘傢那名來暗中保護你的死士,那袁某不妨告訴你,那位兄弟也死瞭,約莫是有些年數沒幹大買賣,有些生疏,否則袁某恐怕得遲些才能入報國寺。徐脂虎,現在你怕死瞭嗎?”
徐脂虎慘然一笑,問道:“身後這小女孩,你如何處置?”
袁 庭 山 直 截 瞭 當 道 : “ 自 然 是 一 刀 的 事 情 , 袁 某 沒 那 憐 香 惜 玉 的 癖好。”
徐 脂 虎 轉 頭 看 去 , 丫 鬟 二 喬 天 真 笑 道 : “ 小 姐 , 二 喬 怕 疼 , 但 不 怕死。”
徐脂虎閉眼道:“你動手吧。”
袁庭山站起身,立於墻頭,臉色猙獰,緩慢拔刀。
“你敢?!”
有言語伴隨古劍清鳴聲呼嘯而至。
有一劍,由千裡外武當山而來。
落於徐脂虎身前。
黃鶴駕臨江南湖亭郡,一名年輕道士如流星墜落,瞬間來到報國寺院中。
饒是心志堅韌不拔如袁庭山,才躍下城墻,也頓時目瞪口呆。一柄飛劍詭異懸在空中,再有一個歲數不大的道士出現眼前,這道人卻是行事更加匪夷所思,遙望東南,怒道:“趙黃巢,信不信洪洗象一劍斬斷你趙氏氣運!”
古劍瞬間消失不見。
龍虎山山門前,先有一劍鞘從九天雲霄直墜大地。
再有古劍飛來,恰巧回歸劍鞘。
古劍入鞘時,整座龍虎山轟然震動。
繼而不見仙人蹤影,卻有仙人傳聲而來,“趙黃巢,信不信洪洗象一劍斬斷你趙氏氣運!”
龍池氣運蓮,剎那間枯萎九朵!
天師府祠堂,眾多供奉百年千年的祖師爺牌位跌落於地。
龍虎山一名中年道人怒極,望向斬魔臺,“洪洗象,不管你是呂洞玄投胎還是齊玄幀轉世,如此逆天行徑,就不怕天劫臨頭?!”
仙人再度言語如九霄天雷降落在斬魔臺,遙遙傳來,“修道七百年寒暑,區區天劫能奈我何?!”
報國寺中,那年輕道士尚未出手,袁庭山便已是七竅流血,咬牙以後背撞破墻壁,一退再退,肝膽欲裂。
安然無恙的小丫鬟二喬,扯瞭扯身前女子的袖子,茫然道:“小姐,是天上來的神仙嗎?”
徐脂虎紅著眼睛,別過頭,不去看那位生平第一次動怒的年輕師叔祖,好似小女子賭氣道:“什麼神仙,武當山來的臭道士。”
騎鶴下江南的年輕道士口口聲聲連那天劫都不屑,隻是這會兒竟然露出讓丫鬟二喬疑惑的局促不安,一隻大黃鶴停在院中,吹落桂子無數。
始終撇過頭的徐脂虎沉聲問道:“你來江南作甚?”
二喬隻看到那道士紅著臉,欲言又止。
她心想這位神仙道長是不是臉皮太薄瞭些?
徐脂虎緩緩轉頭,問道:“你到底是誰?”
一直被寄予厚望去肩扛天道的年輕道士羞赧囁嚅道:“洪洗象啊。”
徐脂虎重復問道:“你來做什麼?”
年輕道士壯著膽子說道:“那年在蓮花峰,你說你想騎鶴。”
她轉過身,背對著這個膽小鬼。
這個放言要斬斷趙氏王朝氣運的道人,深呼吸一口,笑道:“徐脂虎,我喜歡你。不管你信不信,我已經喜歡你七百年瞭。所以這世上再沒有人比我喜歡你更久瞭。下輩子,我還喜歡你。”
丫鬟二喬眨巴眨巴水靈眸子,小腦袋一團糨糊,隻看到小姐捂著嘴哭哭笑笑的,就更不懂瞭。唉,看來小姐說自己年紀小不懂事是真的呀。
年輕道士伸出手,輕聲道:“你想去哪裡,我陪你。”
這一日,武當年輕掌教騎鶴至江南,與徐脂虎騎鶴遠離江湖。
仙人騎鶴下江南,才入江湖,便出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