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卷 第六章 小拓跋狼戾狠絕,徐鳳年苦戰魔頭

聽到李當心這個名字,年輕人眼眸泛紅,伸手輕柔握住小雀,驟然發力,這隻空中獵鷹的雀兒頓時血肉模糊,死得不能再死,他滿手鮮血,咬牙道:『都該殺!』

徐鳳年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以後,低頭走出帳屋,呼延觀音跟在身後。

徐鳳年緩緩走上一座小土包,除瞭少女,遠遠還鬼鬼祟祟地跟著老族長的小孫子,好像乳名是叫阿保機。

徐鳳年望向夕陽,驀地瞇眼。

一隻原本悠遊盤旋的黃鷹哀鳴不止,掠過長空,搖搖墜墜。

東北方向百裡以外,黃鷹墜地。

有一隻小雀爪如鐵鉤,釘入鷹背。

隻聞鷹捕雀,世間竟然還有雀騎鷹?

神俊非凡的雀鳥飛到一名腰間左側懸劍又懸刀的年輕人肩頭,鳴聲清脆。

狐裘狼帽的年輕男子身側站有兩名扈從,一名中年漢子身材健碩如雄獅,聲如洪鐘,“小公子,這一路趕來,已經被你殺瞭不下六百人和四千頭野牛,可曾盡興?”

另一位身穿錦袍的老者陰惻惻說道:“十大魔頭,除瞭你我二人都是給小主子當奴的,其餘八位,可是一個都沒見著,豈能盡興?”

年輕人冷笑起來,透著股濃鬱的血腥味,伸手逗弄著肩上小雀,道:“魔頭什麼的,殺起來其實也無趣,殺那個佛門聖人才帶勁。”

自稱北莽魔道人物的老者點頭道:“這個兩禪寺的龍樹和尚,據說是白衣僧人李當心的師父,是該見識見識。”

聽到李當心這個名字,年輕人眼眸泛紅,伸手輕柔握住小雀,驟然發力,這隻空中獵鷹的雀兒頓時血肉模糊,死得不能再死,他滿手鮮血,咬牙道:“都該殺!”

狐裘狼帽的年輕公子隨手丟掉那隻捕鷹雀,拇指食指捻動,然後放在鼻尖嗅瞭嗅,淡淡地在狐裘上擦瞭擦。顯然是城府中透著酷烈的性子。

中年漢子沉聲道:“龍樹老禿驢雖是個聖人,不過三教中人,境界水分太大,做不得準。一品四境,本朝武榜搜羅瞭三十餘人,天底下估計也就這些人能入小公子的眼。雖說金剛境有大小真偽之分,以佛門不敗金身為尊,不過說到底還是挨揍的本事,論起殺人,恐怕別說我與老哥這類魔道中人,就是比起儒道兩教,也大有不如。這兩禪寺禿驢最合適當作小公子的練刀樁子,一鼓作氣劈砍個八百一千刀,也好驗證佛陀是否真的金剛不壞。”

錦袍老者嗤笑道:“端孛爾紇紇,你是真傻還是裝傻,聖人便是聖人,豈會如此輕易被打破金身,小心羊肉沒吃著,隻惹一身腥。你我斤兩相互心知肚明,況且小公子再好的天賦,終歸尚未二十,這一路與牛群對撞搏殺,仍是未能入金剛,隻是我們三人前往截殺龍樹僧人,能討得到好處?”

漢子冷笑道:“這有何難,老禿驢進入我朝是機密,大可以讓小公子隨便找幾位大悉惕,召集起一兩千騎兵,用車輪戰碾壓耗死老禿驢便是,到時候小主子斬去頭顱,便是當今天下唯一殺死陸地神仙的梟雄,誰敢不臣服?”

老者不屑道:“聖人若是一心想走,避而不戰,就算手握一兩千騎兵,追得上?”

中年壯漢雙手十指交叉,全身關節噼裡啪啦作響,陰笑道:“老禿驢吃齋念佛,慈悲為懷,到時候咱們以幾百牧民性命要挾,若是敢逃,逃一步殺一人,看他能逃幾步?幾百人因他怯戰而死,傳出去,龍樹老禿驢就是個屁的聖僧,有何臉面再去和我朝國師麒麟真人說佛法。”

姓拓跋的錦袍老者神態陰柔如一尾水蛇,瞧著就讓人渾身不舒服,體格壯碩的中年漢子看上去顯然要更有正氣一些,隻不過二人言語反倒是後者更加諂媚,符合惡仆幫閑的身份。

年輕公子抬手阻止瞭錦袍扈從即將脫口而出的冷言諷語,摘下腰間一枚漆黑鐵牌,吩咐道:“紇紇,你去附近幾大悉惕營帳傳我的命令,三天時間內集合一千兩百名控弦騎兵,到時候在黃鷹谷會合,一同攔截龍樹僧人。誰敢不從,許你先斬後奏,本公子就不信草原上還有不怕我拓跋氏的雄鷹。”

端孛爾紇紇領命而去。

能讓十大魔頭裡的兩位心甘情願做傢奴的,北莽王朝除去皇室和年輕人所在的傢族,別無分店。

制式莽刀和一柄名劍在同一側交叉懸掛,狐裘狼帽的年輕人陷入沉思,他這次離傢,除瞭氣憤於父親不願讓他單獨領兵前往姑塞州邊境,也有磨礪武道的意圖,父親明明是靠著輝煌軍功登頂王庭的無敵武夫,竟然對常年閱讀中原經籍的大哥那般器重,厚此薄彼,著實令他惱火,不過他雖不順眼大哥的所作所為,兄弟之情卻始終不曾淡薄,尤其是這些年自己闖禍無數,都是事事與人為善的大哥出面擺平,不惜跟許多耶律、慕容子弟反目成仇,對此他還是十分領情,尤其是年初那狐媚嫂子主動勾搭自己,連父親都勃然大怒,不聽解釋就要廢去自己的武功,依然是兄長平息瞭父親的怒火,事後兄弟談心,拉上瞭那位名義上是他嫂子的女子,笑呵呵說他身體多病,遲早會早死於自己,兄死弟娶嫂,天經地義。看著兄長的溫良,還有那名女子的羞愧,便是以他傳自父親的天生陰鷙冷血,也是感動不已,記得年幼時父親仍未戰功彰顯,兄弟二人相依為命,的確是長兄如父,從不曾讓他受過族人半點欺負。

這位草原大漠上的天之驕子喃喃道:“隻要你活不過四十歲,不與我爭,我一定始終視你為兄長。”

鷹師出身的錦袍魔頭對小主子的誅心言語充耳不聞。

年輕人摸瞭摸刀柄,問道:“最近的悉惕是誰?”

老人笑瞇瞇答復道:“是回鶻部的擒察兒,掌管著兩三萬人,族人擅長豹獵和獅獵,擒察兒本是打捕鷹房的小官,給回鶻幾位族長上貢瞭幾頭好鷹隼,才當上悉惕。聽說部落裡的女子十分水靈。”

公子哥冷漠道:“就去擒察兒那邊歇腳,至於女人,隨你挑。”

錦袍魔頭與這名出身勛貴至極的年輕人相處,遠不像中年漢子那般奴顏婢膝,哈哈笑道:“知道小主子眼光高,瞧不上這些俗物,老奴可就卻之不恭瞭。”

年輕人一笑置之,對他而言,北莽女子,除去屈指可數的幾位,例如本朝琵琶國手,號稱纖纖雙手精絕馬上鼓,傳言與北涼陳芝豹有一腿姻緣的那位公主,加上金蟾州慕容傢族裡喜好豢養面首的郡主,還有十大魔頭裡的一位琴師女子,還真沒有幾個能讓他提起興趣的。

他突然問道:“聽說排在第十的魔頭謝靈死瞭?”

錦袍老人平淡道:“謝靈巔峰時與洛陽一戰,僥幸不死,但應該受瞭重傷,老奴猜測由指玄跌入金剛,遇上奇人異士,被殺也不奇怪。魔道十人排榜,不像那武榜,本就是以名氣大小來定,不能服眾。前三甲還好,老奴與端孛爾紇紇後邊七個,就是一團糨糊,比如鴻雁郡主身邊的龍王,隻排第九,但對上第五的琴師女子,也絕對有六分勝算。說到底,武道一途,比試殺人手段,還是那些一步一個腳印踩過二品入一品,再金剛指玄天象,按部就班,如此成就陸地神仙境界的人物,最為厲害。一些個看似天資卓絕的年輕人,當下驚才絕艷,被傳得日後會如何如何地成就非凡,在老奴看來,其實都不值一提,故而洪敬巖猛則猛矣,以後成就恐怕遠不如那魔道第一人的洛陽,老奴縱覽北莽離陽兩朝江湖,百年以來,無非五人,龍虎齊玄幀和武當洪洗象算是同一人,接下來依次是王仙芝、主人、李淳罡、洛陽。後四人,可都是步步為營,小主子,所以別看耶律東床與慕容龍水這會兒境界比你高,但隻有你一人有望躋身此列,與五人並肩屹立頂點,老奴拭目以待,所以舍不得死,哈哈。”

錦袍魔頭笑聲陰森瘆人,如惡鬼夜行見人笑。

年輕人伸瞭個懶腰,緩緩說道:“被你這麼一說,又想殺人瞭。”

夕陽西下,湖邊遷徙而至的牧民營地,驕陽作餘暉,酷熱逐漸淡去,清風習習,迎來久違的安寧祥和。草原牧人主要以肉和乳品為食,其中肉食來源於自然死亡的牛馬羊駝,以及狩獵而來的狼狐鹿兔,若有牛馬死去,就切成絲條,掛在日頭下通風的地方晾曬幹,內臟制成臘腸生吃,新鮮宰殺的羊肉是難得的盛宴,薄片浸泡鹽水,拿尖刀刺挑,手邊輔以濃茶去腥,十分美味。徐鳳年此時蹲在一旁在看牧民如何擠取馬奶。他們的擠奶方法奇特,先將兩根木樁釘入土地,拉起一條長繩,將母馬與幼馬系上一段時間,母馬會不斷跑至小馬身邊,異常安靜,擠奶過程就順暢許多,馬奶若是新鮮,就十分甘甜,絲毫不遜色於牛奶。徐鳳年看著呼延觀音和老族長孫女這些姑娘在那邊嫻熟地擠奶,馬奶倒入大皮囊後,交由族內少年青壯拿棍子攪拌和擊打。聽說這種“馬奶子”發酸發酵以後,沉淀皮囊底部的渣子用來喂食牲畜奴隸,上面純凈的部分才為部落內上等牧民所享用,一些極佳馬奶還會進貢給悉惕。

徐鳳年身邊蹲著乳名阿保機的小孩兒,他也不說話,就一直遠遠跟著這位心目中的神仙菩薩,橫看豎看怎麼看都看不厭。

徐鳳年壓抑下燥熱情緒,從這個方向望去,剛好能看到呼延觀音的擠奶細節,不由嘖嘖道:“手法真是不錯。”

隨後的正式晚餐,族長呼延安寶不但用烤全羊招待這位全族恩人的活菩薩,還拿出瞭珍藏的虎骨酒和地黃酒,主食是大麥和羊肉一起精心熬制的湯,這差不多算是這個部族的全部傢底瞭。徐鳳年狼吞虎咽,尤其對於敬酒來者不拒,讓十幾位代表各自營帳赴宴的豪爽牧民又增加好感幾分,大多數人都喝得盡興,酩酊大醉,七倒八歪,老族長也不例外,倒是徐鳳年有大黃庭修為在身,海量的架勢,隻是滿臉通紅。散宴以後,他走出酒味肉香彌漫的帳屋,牧人對這位武力通玄的年輕人敬畏多過親近,也不敢打攪,徐鳳年來到湖邊飼養黃桐劍胎,飛劍入袖以後看到呼延觀音牽著躲躲閃閃的阿保機走來。

少女壯起膽子,說道:“阿保機想向公子拜師學藝。”

徐鳳年搖頭道:“不可能。”

孩子雖然聽不懂南朝言語,但這尊菩薩的搖頭動作總看得清楚,一下子就耷拉著腦袋。

少女猶豫瞭一下,輕聲道:“求公子教他一兩招拳法,隨便什麼拳法都可以。”

徐鳳年笑道:“我跟你很熟?欠你錢瞭?”

呼延觀音咬著嘴唇,眼神落寞。徐鳳年也不理會,折下一葉水草,屈指彈出,水草撕開平鏡般的湖面,卻不是筆直前行,而是如魚蛇扭曲滑行。

阿保機看得目瞪口呆,這可比族內那些角抵高手厲害多瞭。這倒不是徐鳳年有意在他們面前抖摟風采,信手拈來而已。刀譜第六頁開蜀式,看似大開大合,其實繁復晦澀,第七頁遊魚式,仍是巧勢,相比劍氣滾龍壁,少瞭銳氣,卻多瞭幾分圓轉。而最新第八頁稱作青絲結,好似一團亂麻,讓徐鳳年一時間無處下手,當下閑來無事,就隻好自娛自樂,權且當作熟能生巧,便不斷折葉彈出,撕裂湖面。富武窮文,除瞭傢底一項,武道歸根結底還是要勤練不懈,這也是最大的攔路虎,否則豪閥世族,富比王侯,秘笈不缺,兵器不缺,打熬體魄的昂貴藥物不缺,按理說來都應該高手輩出,但事實上仍是尋常百姓出身的強大武夫占據多數,李淳罡也好,老黃也罷,出身都是貧寒市井,這恐怕也是武林遠比文壇更有生機靈氣的根源所在。

北莽武榜除瞭十人排名公平公正,更吸引人的地方在於將兩朝兩個江湖所有晉升一品境界的高手都“一網打盡”,共計三十二人,即使有所遺漏,也是前無古人的大手筆。

徐鳳年知道北莽榜上一品高手,有幾名年齡相仿的青年高手,其中耶律東床、慕容龍水這兩位都是皇室成員,前者是王庭皇帳裡冒尖的軍方新貴,與董卓南北交相呼應,後者是一名女子,可惜臃腫如肥豬,相貌堪憂。

北涼這邊,陳芝豹和袁左宗都在榜上。前者更是被視作新一代槍仙。

徐鳳年瞇起眼,想起瞭曾經差點形成青衣殺白衣的局面。

於是就想起瞭她的酒窩。

一陣細碎腳步聲打破瞭湖畔的寧靜,阿保機的姐姐小跑而來,跟呼延觀音嘀咕著,惡補過莽語的徐鳳年得知是母羊要生崽瞭,而呼延觀音應該是接羔的高手。一起到瞭羊圈,徐鳳年安靜地看著她有條不紊地接生羊羔,大功告成以後,她捋起一縷鬢角青絲,滿臉笑容。因為逃亡遷徙,部落的羊群大多瘦弱少膘,能熬過嚴冬就已經殊為不易,接羔就成瞭安營紮寨後的頭等大事。虎頭虎腦的阿保機按捺不住,在羊圈裡四處追攆,好不容易一記餓虎撲羊,撲住一隻體型稍小的羊羔,拎住後蹄,站起身提起羔羊後就是一頓亂舞,霸氣十足,看得徐鳳年都有些瞠目結舌,小傢夥的姐姐叉腰訓斥,說不通道理,就去擰耳朵,小傢夥松手以後,趁姐姐不留神就去抓捕另外的羔羊,其間被踹瞭無數羊蹄,沾瞭一身泥濘糞土,直到空閑下來的呼延觀音柔聲勸說,才總算放過圈內可憐的羔羊。阿保機不願洗澡,連呼延觀音也勸不動,徐鳳年拎住頑劣小兔崽子的領口,到瞭湖邊就呼啦一下丟進水裡,小傢夥也不生氣,隻是在湖裡暢遊,傻樂呵。

接下來兩天徐鳳年就冷眼旁觀這個小部族的煩瑣勞作,不管男女老幼,都分工明確,偷懶不得,放牧擠奶制酪打井剪毛鞣皮制氈采糞搓麻,隻要力氣夠用,總有忙不完的事情。徐鳳年也沒插手幫忙,隻是默默計算著一名牧民或者說控弦武士需要多少土地成本,與呼延觀音交談,才知道部落上一輩出過幾名北莽王庭的怯薛軍成員,得以免去部族許多雜稅,否則以本族的人力物力,需要狩獵大型野物甚至是遊掠別部才能支撐下去,隻是這兩種事情,風險太大,稍有不慎,對部族就是滅頂之災,草原上每天都有這等規模的小部落衰敗或者被吞並,流徙到此,僥幸占據瞭一片湖泊,隻能寄希望於當地悉惕法外開恩,以及鄰近部落的孱弱。其間徐鳳年跟老族長一番密談,事後呼延觀音終於戴上一張趕工出來的粗糙面皮,讓部族牧民大開眼界,越發將徐鳳年當作菩薩投胎的奇詭人物。

第三天正午時分,在湖邊靜坐吐納的徐鳳年望向北邊,終於來瞭。隻不過比起意料之中的陣仗,可是大瞭許多。

這片牧地的主人悉惕擒察兒高坐於一匹高頭大馬之上,這名壯年悉惕身材健碩,一身狼皮服飾,兩耳附近和額前頭發剃去,編織兩根辮子紮在耳後,肩上停著一隻大隼。擒察兒大手一揮,身後百十騎怪叫吆喝著呼嘯沖出,圍繞著營地策馬狂奔,這不算什麼駭人手段,尤其震懾人心的是擒察兒身旁有兩架牢籠,各自關押著一頭金錢獵豹和從兩遼那邊擒獲的猛虎,兩頭原本蜷縮打盹的猛獸似乎聞到血腥味,在籠中猛然站起,沉聲嘶吼,利爪撲騰在鐵欄上,欲擇人而噬。千裡流徙早已風聲鶴唳的族長呼延安寶率領部族成員,戰戰兢兢地聚集在一起,不帶兵器,根本不敢做出抗拒姿勢。跨境遷徙本就理虧,若非族內實在沒有拿得出手的值錢寶物,呼延安寶早就親自去給這位日後掌握全族生殺大權的新悉惕“敬香”。徐鳳年與呼延觀音並未走出帳屋,身邊還躲著一個憤憤不平的阿保機,透過縫隙望著趾高氣揚的悉惕親衛,但最終將視線停留在悉惕身邊一對主仆模樣的傢夥身上。年輕男子狐裘狼帽,腰挎刀劍,與騎士不同,是盤膝坐在馬背上托腮而望,神情冷漠。

錦袍老人神意內斂,徐鳳年雖然第一時間收斂瞭窺探視線,但興許是呼延觀音露出瞭蛛絲馬跡,老者察覺到瞭異樣,直視而來,眼神冷厲。

騎兵縮小包圍圈,完全不讓呼延安寶有機會去跟悉惕套近乎。

每年女帝秋季親臨的北莽王庭大型圍獵,也是如此,隻不過更加蔚為壯觀,僅是外圍驅逐獵物,就要動用數萬甲士耗時兩個月,隊列整齊,緩慢推進,有皇室怯薛軍負責監軍,隊形嚴格按照既定路線前進,稍有偏差,就要被拖去杖打,若是其間有獵物逃出包圍圈,十夫長當場斬殺,百夫長罷免官職,千夫長降職一等。當獵圈最後縮小到士卒僅僅間隔兩三帕時,連結繩索,覆以毛氈,此時圈內野獸麇集,不計其數,獅驢同處,牛馬相撞,豺狼狐兔擁擠,接下來便是以勛貴爵位依次遞減依次進入的一場屠殺盛宴。

擒察兒輕輕抖肩,大隼振翅飛入天空,然後這位悉惕笑容殘忍地拍瞭拍手,等到騎兵獵圈開瞭個口子,幾名衣不蔽體的刺面獸奴立即打開牢籠,牽出躁動嚎叫的虎豹,松開韁繩,野性難馴的一豹一虎並肩沖出,嫻熟地撲向圈內的牧民。虎豹奔跑時尤其凸顯修長動感的強壯身軀,意味著接觸以後便是無比血腥的撕咬,百步距離,一瞬便至。

護在族長左右的兩名壯年牧民曾參與過多次野獸捕獵,雖然手中沒有矛箭,但仍是當仁不讓地站出隊列,先是大踏步前行,繼而狂奔,與出籠的獅虎對沖而去。擒察兒嘴角的笑意中充滿不屑,不知死活的賤民,他擒察兒精心飼養出來的虎豹豈是尋常獵物,野性遠比初時捕獲還要濃烈數倍,隻有出行狩獵時才囚禁籠內,其餘時候俱是放養於牛羊圈內,何時咬死全部牲畜,何時換圈而養,懲罰部落內犯禁的牧人,就投入圈內,便是那些膂力驚人的角抵高手,照樣敵不過虎豹的幾回合撲殺撕咬,多年以來隻有一人活下,事後也已是被咬斷一條胳膊。

幾乎同時,兩名牧民就被身形矯健靈活的虎豹撲倒,咬斷脖頸,五爪輕輕滑抹,剖腸劃肚,兩頭畜生低頭啃咬,牧民血肉模糊,令人不忍卒視。當牧民四肢徹底停下抽搐,虎豹不約而同抬起頭顱,望向膽戰的圈內牧人。

帳屋內阿保機見到這幅慘狀,滿臉淚痕,就要沖出去與人搏命,被徐鳳年按住腦袋,往後一拋,摔回屋內,徐鳳年則撩起當作門簾的棉質懸毯,一掠而去。他沒有想到這名悉惕如此痛下殺手。一般而言,越境牧民雖然罪可滿族致死,但要知道在草原大漠上,人命不值錢是不假,但與北莽悉惕重視部落內可控弦馬戰的青壯人數是兩碼事,草原上女子改嫁寬松,以至於超乎中原人士的禮義廉恥,還有每次戰事北莽都要不遺餘力地掠走離陽王朝邊境的百姓往北定居,都是因為歸根結底,大小悉惕之間比拼實力,都是以最直觀的馬匹與人頭數目來衡量計較。一般而言,一族舉旗叛出本部悉惕,選擇亡命遷移,遷徙地所在悉惕隻要實力雄厚,不怕與上任悉惕為敵,大多願意招徠接納。呼延觀音所在部落流蕩千裡,原先悉惕註定鞭長莫及,對於任何不缺水草的悉惕都是一筆財富,無非是花些銀錢跟掌管遊牧戶籍的上司官府打點一番,就等於多瞭三十多帳幕的稅源,徐鳳年真沒有預料到聞訊趕來的悉惕與牧民一碰面,就要血腥立威,看架勢,根本就是要屠族。

腰間掛刀劍的俊逸年輕人眉頭挑瞭一下。

錦袍老人正要說話,年輕人搖瞭搖下巴,示意無需理會。

徐鳳年腳尖一點,身形躍過騎兵頭頂,落地後恰好擋在老族長身前。猛虎張開血盆大口,徐鳳年不去理會被大黃庭海市蜃樓擋在衣衫以外的虎爪,雙手扯住猛虎上下顎,輕輕一撕,就將這頭山林之王的吊睛大蟲給撕成兩半,丟在身前。

生裂虎豹,不過如此。

失去夥伴的金錢豹驟然停下,顯然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危機感,不敢輕易前撲。擒察兒震怒,冷哼一聲,馴獸奴人開始呼喝,指揮獵豹殺人。毛發油亮的獵豹終於按捺不住躁動,直線沖來,距徐鳳年十步距離時身形一折,向一側躍出五步,再迅猛撲向獵物右手邊。徐鳳年以峽谷悟出的斷江一勢,不見出手更不見出刀,獵物身軀就在空中被攔腰斬斷,這次輪到擒察兒與百餘騎兵瞠目結舌。狐裘青年眼睛一亮,嘴角扯瞭扯,當真是意外之喜。身邊悉惕率兵前來絞殺這支百人部落,正是他這位位高權重的拓跋小公子授意,草原上,興許有強大悉惕可以不賣耶律、慕容兩族子弟的臉面,卻絕對不會有人膽敢違逆他的命令,在大漠,他父親的言語幾乎等同於女帝陛下的聖旨,如果是在北莽軍中,更是尤勝一籌,關鍵在於女帝也從未因此感到功高震主,她對於這名黨項部走出的軍神,絕無半點猜忌,信任得無以復加。所以北邊王庭,任你是皇親國戚和皇子皇孫,碰上軍神的兩位兒子,也要自行低下一頭。

這位號稱“小拓跋”的年輕人一路親手殺戮六百人,何曾有一位悉惕去女帝那邊多嘴半句?倒是不乏有悉惕為他親自牽馬恭送出境。

小拓跋依然托著腮幫,歪著腦袋笑瞇瞇道:“你是南朝哪個州的春秋遺民,不如做我的假子,你這輩子就有享受不過來的榮華富貴瞭。”

北莽有權貴喜好收納假子風俗,與離陽王朝義子相似,隻不過地位往往隻比奴婢稍高,當然門閥豪橫的假子,一樣可以狐假虎威欺男霸女,尤其是那些北莽王庭可扣鮮卑頭玉帶的甲字大族,假子權勢顯赫,特權無數。

年輕人恩威並濟,笑瞭笑,輕描淡寫地說道:“知道你們這些春秋賤民有些無謂的骨氣,若是不肯答應,殺光這群牧人以後,就拿你開刀,埋入黃沙,剝開頭皮,澆灌水銀。”

徐鳳年不與此獠客套廢話,隻是平靜地說瞭一句:“好好說話。”

盤膝坐在馬背上的狐裘狼帽青年愣瞭一下,隨即哈哈大笑,抬手作勢要抹去笑出來的眼淚,盯著獵圈中的佩刀男子,卻是詢問身邊的錦袍魔頭,“紇紇何時到達?”

老人眸光熠熠,嘿笑道:“一刻以後。難得有美味送上門,小主子這趟不親自出手?”

年輕人撇嘴道:“今天心情好,我還在考慮是收他做假子,還是剝皮曝曬。”

老人一夾馬腹出列,問道:“那老奴先陪他玩一會兒?”

不覺得北莽有幾人值得自己去忌憚的小拓跋輕輕點瞭點頭。

徐鳳年黃庭瞬間傾瀉如洪,身影一掠如長虹,單手按在這名狼帽青年額頭上,將其推落下馬,在地面上滑行瞭五六丈距離。

當單手按住盤膝坐在馬上的狐裘青年,以徐鳳年的果決就要一瞬炸爛這顆頭顱,隻不過主仆二人過於小覷瞭遊歷草原的徐鳳年,他也一樣沒料到這名富貴子弟蘊藏著雄渾的內力,雖然看似被他一招擊落馬下,甚至被摔出五六丈,但事實上手掌與此獠額頭才觸及即被彈開,而錦袍老者更是離開馬背,圍魏救趙,雙掌推出,罡風凜冽,擊向徐鳳年的腦袋。一命換一命的勾當,徐鳳年不樂意去做,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擒賊擒王的大好時機從手心溜走。摔出狐裘青年以後,他的身形迅速側移,與錦袍扈從拉開距離。

坐在地上的年輕公子頭頂狼帽歪斜,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潔白牙齒,輕輕伸手撫摸著滾燙的額頭,不忙於起身,隻是嘖嘖稱奇,遍身氣機如龍蛇遊走,暗藏玄機。徐鳳年一擊卻無法將其擊斃,並不冤枉,拓跋傢族以淬煉體魄稱雄北莽,武道基石打得無比牢固,這位年輕男子自幼便被父親帶往極北之地的冰原,鑿洞潛水閉氣,常年躺冰而眠,比較道教由內而外返璞歸真的上乘養胎道法,反其道而行之,由外而內,可以說一品四境,其中金剛指玄天象,拓跋菩薩每一次踏境都堪稱當之無愧的北莽第一人,虎父無犬子,這名在北莽自稱第二無人敢稱第一的世傢子也一樣出類拔萃,否則也不會有“小拓跋”的稱號。

虧得他能按捺住急躁性子沒有拔劍出刀,起身以後拍瞭拍後背,破天荒地抬手示意錦袍魔頭不要計較,嬉笑道:“不錯不錯,就憑你這手法,離一品也差不遠瞭。如果還留有餘力,那還得瞭!不論心機還是本領,都讓我大開眼界。南朝什麼時候出瞭這麼一個俊彥英才,你是哪傢甲字門閥的嫡傳子弟,說來聽聽?我可不舍得剝你頭皮,假子什麼的,就當笑話,不要介意。”

北莽女帝臨朝以後,交換聽取南北兩京權臣的建議後,按照中原門閥制度,出爐瞭一個算是粗略胚胎的門第劃分,除去皇室兩族為一品大姓,接下來便是被譽為“膏腴”“灼然”姓氏的甲字十族,北七南三,南朝三姓皆是龍關貴族集團裡的古老豪門,這三姓人物皆是把持南朝廟堂朝政的領袖階層。狼帽狐裘的小拓跋自然而然將這名深藏不露的南朝人物,當成瞭被三姓豪閥傾力栽培的嫡系子弟。囊括兩朝的一品三十二人,北莽榜上有名十八位,足以讓自詡人傑地靈的離陽王朝汗顏,好在前三被王仙芝與鄧太阿占去兩席,挽回許多顏面。除瞭他父親、洪敬巖、洛陽和慕容寶鼎四尊神魔,以及國師麒麟真人這位聖人,提兵山棋劍樂府在內的五大宗派瓜分掉六個名額,十大魔頭中除去位置重疊的洛陽,已經斃命的謝靈,八位兇名遠播的魔道巨擘有五位上榜,再加上耶律東床和慕容龍水兩名後起之秀,共計十八人。

道德宗麒麟真人六位仙人弟子,都在一品瓶頸徘徊,道門真人往往一入一品即指玄,也往往隻差一線就是畢生不得踏入一品境。不由得小拓跋不稀奇眼前佩刀的男子,比他大不瞭幾歲,年紀輕輕就能跨過二品門檻,二品是謂小宗師境界,不是大白菜,可以秋種冬收一割一大把。他父親曾經說起過,當今離陽王朝二品高手中積淀瞭太多有望登頂的天才人物,當下北莽大體占優的格局,未必能夠持久。

徐鳳年笑瞭笑,“小門小戶,不值一提。”

狐裘青年略微遺憾地哦瞭一聲,身形暴起,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猛然抽刀當頭劈下,莽刀如普通騎兵無異,隻是在他手中斬出就要聲勢驚人。錦袍老人雙手插袖,看似瞇眼觀戰,腳步卻隨著小拓跋的出刀而輕飄移動。徐鳳年往後撤瞭幾步,左掌手心拍在春雷刀柄上,短刀往後一劃,蕩出一個圓弧,堪堪躲過一刀之後,彈指一敲,閉鞘春雷離身圓轉,遠離戰場。

幾乎是一瞬,徐鳳年身體後仰,欲倒不倒,避過變招橫抹的第二刀,而小拓跋也閃過回旋至背後的春雷,橫走幾步,第三刀斜撩而起,徐鳳年身體恢復直立姿態,一指輕彈,春雷繼續輕靈旋繞,刀鞘與莽刀鏗鏘撞在一起。身世煊赫的狐裘公子獰笑,單手握刀變雙手,勁力剎那暴漲,他自幼見慣瞭高手過招,自然有高屋建瓴的眼力與手段,就要一舉斬斷這種古怪馭刀的氣機儀軌,讓這傢夥無法繼續裝神弄鬼下去。

當他即將有信心斬斷氣機牽引時,徐鳳年欺身而進,不去管春雷莽刀,錯身而過,又是一掌推向他的額頭。狐裘青年委實不按常理過招,雙手不改出刀軌跡,更是不減力道,非但沒有躲避,反而拿腦袋往前一蕩,徐鳳年面無表情地往下一抹,不去拿手心與此人額頭對碰,而是抹過他的臉龐,手腕一翹,托住他的下顎。這一臂一袖氣機鼓蕩,斜向上更是猛然發力推出,雙手仍是死死握刀的陰鷙青年倒摔出去,徐鳳年一腿高抬踹出,踢向胸膛,一腳踏出!

狐裘青年胸口一縮,卸去大半力道,落地後依然滑行出老遠,雙手所握莽刀在地面上割出一條裂痕。

小拓跋嘴角滲血,他抬起袖口輕輕抹去,咧嘴笑意陰冷。方才本想硬扛全力一腿也要劈出一刀重創對手,但常年被父親喂招的他敏銳察覺到若是果真如此,恐怕就要兩敗俱傷,該死的是即便斷其一腿,自己就要付出胸口盡碎的不可承受的代價,不得已他隻好作勢收刀,刀尖朝向這該死傢夥的襠部,隻要他敢不計後果,就要他斷瞭命根子,賭是賭對瞭,不過當下還是自己吃瞭大虧,等於白挨瞭一腳,氣血翻湧,這滋味很久沒有享受到瞭。

有錦袍奴仆在一側策應,那名並未拔刀的年輕刀客沒有乘勝追擊,小拓跋吐出一口血水,緩緩站起身問道:“你小子如此有恃無恐,難不成入瞭一品?”

徐鳳年握住離手不如以往酣暢淋漓的春雷,根本無暇顧及擒察兒與百餘騎兵的精彩表情,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既要對付這名年輕惡獠,還要應對那名錦袍老人的雷霆一擊,總不能還去偷閑欣賞那些別人眼中的驚訝與敬畏。至於牧民的死活,總得自己先活下來才有資格去想。

小拓跋氣勢渾然一變,不再嬉皮笑臉,“不與你玩瞭。”

徐鳳年這次還給他一個哦。

狐裘狼帽的年輕人沒有惱羞成怒,反而剎那間沉心靜氣,右手握刀變成左手。

拔刀以後,他右側腰間尚且懸有一柄好劍。慣用右手的他顯然隨時準備拔劍。

收斂瞭輕佻,這名年輕人還真給徐鳳年帶來不小的驚訝,認真對敵以後左手刀更勝右手,罡風勁厲,幾次挑撩,竟然帶起風沙走石,幾欲刺破海市蜃樓直達肌膚。徐鳳年皺瞭皺眉頭,不得不松開一部分緊鎖氣機,以在鞘春雷當劍用,劍氣滾龍壁,這一招被棋劍樂府偷學去便成為一個響當當詞牌名的開蜀式,波瀾壯闊,而徐鳳年身形如遊魚,春雷雖然離手,駕馭起來,一樣天衣無縫。狐裘青年莽刀鋒芒隱約有紫氣縈繞,徐鳳年身體避其鋒芒,劍氣卻一漲再漲,同樣一招開蜀式,每過一遍,劍氣越滾越大,滾雪球一般,留下城十遍劍氣翻湧,將陶潛稚碾壓得沒有人形,此刻劍滾龍壁無數趟,這名年輕人雖有落敗跡象,但似乎總隔著一層窗紙,刀法始終不曾紊亂。

習慣瞭跟劍氣磅礴的短刀糾纏不休,正當小拓跋自認抓住一絲竅門,徐鳳年在野牛群中悟出的遊魚式,不再一味退縮,而是遊滑到瞭小拓跋身前,一指彈開春雷,左手抓住莽刀刀背,正要有所動作,清晰可見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目露驚駭,但徐鳳年沒有痛打落水狗,絲毫不拖泥帶水地不近反退,果然,演技與武力一樣出眾的小拓跋終於拔出那柄北莽名劍,在徐鳳年胸口劃出一道狠辣的弧線,徐鳳年悄然呼出一氣,身形輕輕點地,往後飄去。

地面轟然炸開,當真是平地起驚雷瞭。

一隻頭頂生彩冠的巨蟒沖出泥土,咬向徐鳳年落地右腳。

錦袍老者沒有出手,竟然是這頭潛行破土而來的畜生展開瞭偷襲。

徐鳳年沒有依照本能縮腳躍起,給狐裘青年和錦袍扈從露出破綻,而是一腳朝巨蟒佈滿利齒的嘴中一踏而下!

利齒劃破海市蜃樓,在小腿兩側滑出兩條血槽,而徐鳳年也順勢將這顆頭顱踩回地下。

徐鳳年一踏功成,壓下小腿上劇烈的刺痛酥麻,隻是望向那名前行一步又退回的錦袍老者,丹鳳眼眸細細瞇起,終於不掩飾殺意勃發,知道這陰險老頭子是誰瞭——北莽十大魔頭排在第七的彩蟒錦袖郎!

此人年幼被棄於山野,不知被何物養大,不知是天賦異稟還是如何,自幼能知曉禽獸言語,年輕時候下山,便以豢養珍禽異獸著稱於世,不過壯年時不知天高地厚想要去道德宗禁地偷竊一頭幼年麒麟,被北莽國師一指擊碎脊柱,功力盡失,竟然仍是被他東山再起,再入金剛境。若說武道前途,他已然不可能晉升指玄,但因為飼養猛獸眾多,與人對敵搏殺,幾乎不需要親自出手,駕馭兇物,讓人防不勝防,尤其是當年一條頭冠七彩的母蟒化龍之際,不知為何尚未騰雲駕霧就死去,被他剖腹挖出三卵,三條幼蟒喂食無數丹藥與百種血肉,經過二十年有違天理的催熟,最終體型隻比成年母蟒差瞭一線,這才讓他成為十大魔頭裡排名猶在謝靈等人之前的梟雄。

錦袍老人輕聲笑道:“大局已定。”

小拓跋瞥瞭一眼徐鳳年被彩蟒牙齒咬破肌膚的小腿,將吹毛斷發的名劍緩緩歸鞘,重新玩世不恭起來,一臉惋惜道:“可惜瞭,便是金剛境高手被咬上一口,興許能活,但幾個時辰內也會迅速變成動彈不得的傀儡。看來你運氣不太好,還是要被我埋沙剝皮澆灌頭顱,好在不幸中的萬幸,全身麻痹,也不知道頭顱內被澆灌水銀的痛苦。”

徐鳳年問道:“既然這老不死的東西是彩蟒錦袖郎,那你想必就是拓跋菩薩的小兒子瞭?”

小拓跋揮瞭揮莽刀,點頭道:“拓跋春隼。”

徐鳳年再次不咸不淡地哦瞭一聲,繼續說道:“春筍?不如冬筍好吃啊。”

拓跋春隼捧腹大笑,心情大好。

他挺喜歡這類不好笑的笑話,殺人前聽上一聽,就像沒胃口的時候,碰上瞭一盤色香味俱全的上好菜肴,最是能下飯。

隻不過下一刻他就笑不出來瞭。

生冠彩蟒是珍奇兇物,除瞭蟒皮刀槍不入,更有龍象之力,不知有多少武夫死在蟒身盤繞下,隻不過徐鳳年並不知道彩蟒利齒劇毒能讓金剛體魄都失去知覺,一腳踏下,利弊都有,此時小拓跋和錦袖魔頭勝券在握,一直緊鎖隱藏氣機的徐鳳年毫不猶豫地大開金匱,直行直進,掠向這名魔道巨擘的錦袖郎,作勢要玉石俱焚。小拓跋老神在在,絲毫沒有出手的意圖,倒是老魔頭瞳孔收縮,腳底泥土炸裂,彩蟒再度破土而出,魔頭屹立巨如磨盤的彩蟒頭頂,居高臨下,渾身氣機如沸水翻滾,準備借彩蟒之力擋下這名南朝灼然大姓子弟的最後一擊。掠出五步時,徐鳳年身形驟停,一個踉蹌,魔頭心頭一松,嘴角冷笑,彩蟒吞食毒物無數,口噴瘴氣就能讓常人暈厥身亡,任你是金剛境界的高手,被利齒劃傷,毒汁浸染經脈,愈是運轉氣機,中毒愈是深入竅穴骨髓。

徐鳳年僅是一頓,本該是泄露疲態的明顯頹勢,錦袍老者心意與氣機同時略微松懈,與人對敵演技精湛的小拓跋沒來由地喝聲示警,這位彩蟒錦袖郎看到佩刀男子身如遊魚,眨眼間滑至彩蟒身前,趁著在彩蟒抬顱燈下黑的盲區,不知如何轉折,然後就失去瞭蹤影。不擅肉搏廝殺的魔頭心知不妙,在野牛群中狹小空間輾轉騰挪也不顯身形凝滯的徐鳳年憑空出現在錦袍魔頭身後,一掌就要拍在這老王八蛋的後背。這一手摧碑式,取自聽潮閣武庫裡的一本拳譜秘笈,大有降龍伏虎的氣象。在武當山練刀時,搬至山上的秘笈古譜多是劍法刀招,後來趕赴北莽,因為要養意,就臨時抱佛腳,博采眾長,不再拘泥於刀劍,擷取瞭十八般武藝裡的一些精華招式,這一招摧碑手結結實實砸下,任你是厚重大碑也要寸寸盡碎。

隻是才摧碑兩三分,徐鳳年就被橫空出世的一拳砸在左肩,狠狠摔出去,這次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偷襲與被偷襲,雙方都是時機拿捏恰到好處。

徐鳳年落地站穩以後,嘴角獰笑,並無氣急敗壞,一掌摧碑未能盡興轟出,不免有些遺憾。他也不去看差點就給砸下蟒頭的老魔頭,而是望向憑空出現身型壯如獅虎的男子。以大黃庭感知天地的玄通,事先竟是沒有絲毫察覺到他的隱匿,隻好與手按拓跋春隼額頭那次如出一轍,再次放棄重創的大好時機,隻是單對單,徐鳳年完全有把握像慢慢耗死謝靈那般險中取勝,當下拓跋三人配合嫻熟,互成掎角,自己就有些身陷死境的味道瞭。

擁有金剛境界的彩蟒錦袖郎雖然並未被重創,但仍是嚇出一身冷汗,轉身厲聲道:“小子,你活該千刀萬剮而死!”

見到這名肉搏遠勝錦袍老奴的強悍扈從及時趕到,拓跋春隼心中大定,拎著莽刀,很有閑情逸致地拍瞭拍手掌,贊嘆道:“不錯不錯,演戲本事與殺人能耐都是一流,剛才以一敵二,就已經讓我拔劍,我想你肯定還有壓箱底的絕技,不妨一並拿出。”

徐鳳年冷笑道:“要裝大爺,好歹先把我打趴下再說,否則你有何資格在這裡浪費唾沫?有意思?”

拓跋春隼不怒反笑,耐心解釋道:“原本我殺人也不喜歡廢話,不過春筍也好冬筍也罷,既然有一盤美味佳肴在眼前,食客下筷前總是要稱贊一下色香味,這也是人之常情。這位真人不露相的南朝豪閥公子,見諒一個。事先說好,等你被塞進黃沙,剝頭皮時我廢話肯定還要多,若是口水不小心與水銀一同滴入你頭顱,千萬不要介意啊。”

徐鳳年笑瞭笑,問道:“既然有瞭一位敵不過麒麟真人一指的高人錦袖郎,敢問這位給春筍當奴做狗的大兄弟,又是何方神聖?”

魁梧漢子瞇瞭瞇眼,言簡意賅地答復道:“端孛爾紇紇。稍後我會扯斷你四肢。”

徐鳳年隻是伸出一隻手,手心朝上。

拓跋春隼扭瞭扭脖子,緩緩走向徐鳳年,笑道:“我來我來,好不容易找到你這麼個絕佳的刀樁,我要慢慢玩。”

拓跋春隼隨即招瞭招手,對那幫呆如木頭的螻蟻騎兵吩咐道:“擒察兒,不要去管這些牧民,去拉開獵圈,守住東南西北四個方位,每二十五騎為一隊,這位公子若是僥幸逃出圈子,不管你們是用戰馬撞擊,還是拿命填補空缺,隻要拖延下他的腳步,你這個悉惕就算立瞭大功。”

擒察兒還真怕拓跋小公子要他率領部落騎兵去進行與自殺無異的搏擊,既然是外圍遊獵,這就不算為難,立即帶著一百騎兵遊弋在兩百步以外。

拓跋春隼和錦袍魔頭以及端孛爾紇紇,呈現三足鼎立互為引援的態勢,無形中困住這名在網之遊魚,縮小他的施展餘地。

占盡天時地利優勢的拓跋春隼開始加速奔跑,雙手交換持刃呈拖刀式沖向徐鳳年。莽刀不斷有紫氣流溢縈繞,隱約有瞭宗師風度。

拓跋春隼的刀法簡潔樸實,刀勢皆是直來直往,少有花哨技巧,節奏鮮明,顯然是脫胎於戰陣殺伐,而這名北莽天字號世傢子的奸詐在於握刀,單手雙手轉變迅捷,並未定式,不曾出鞘的劍,才讓人忌憚,這與徐鳳年腰間那把閉鞘春雷有異曲同工之妙,不過拓跋春隼的優勢在於他有錦袍魔頭和端孛爾紇紇做堅實後盾,隻要不被一擊斃命,他就大可以肆無忌憚地專註於走刀,而拓跋氏的體魄錘煉幾乎舉世無匹,根本不信此人能夠躍金剛到指玄。

拓跋春隼廝殺得興致勃勃,酣暢淋漓,莽刀遊走越發剛猛,分明是以戰養戰的路數。天下精兵無不是如此打造。武道一途,走這條獨木橋的不計其數,隻不過尋常武夫,都沒有拓跋春隼這般恐怖傢世,一旦陰溝裡翻船,也就萬劫不復。拓跋春隼且不論手段如何血腥殘酷,鍛煉出的心性,卻符合巔峰武道的一往無前。徐鳳年閉鞘掛刀,始終沒有拔刀的跡象,隻是雙手撥轉,與拓跋春隼和那柄莽刀進行徒手技擊,幾次一發而至,搶占一寸為先的先機,學呵呵姑娘以手做刀,一次刺鯨得手,才要以疊雷炸爛這名北莽將種的全身氣機,就被突如其來的彩蟒以蠻力撞開;一次是心神一動,左手巧妙一撥腰間春雷,短刀繞身一圈,彈在拓跋春隼腰側,然後拓跋春隼整個人已經被他一巴掌甩在臉頰上,擊飛瞭出去,徐鳳年正要追擊痛打落水狗,就被深諳近戰的端孛爾紇紇一頓糾纏,讓拓跋春隼借機恢復瞭氣勢。

拓跋春隼看著與端孛爾紇紇近身大戰而不落下風的佩刀青年,大口喘氣,平穩瞭一下呼吸,笑道:“好玩好玩。”

端孛爾紇紇位列北莽魔道十人第六,與借助外力的彩蟒錦袖郎以及那用音律蠱惑對手的琴師女子不同,靠的是實打實的雄渾戰力,號稱龍脊熊肩,是草原上首屈一指的搏擊高手,不知有多少角抵國手被他攔腰折斷。這廝短打直進,勢大力沉,拳罡幾如雷鳴,閃轉騰挪,更是不輸徐鳳年的遊魚式,這般難纏人物,若非有兵器拉開距離,欺身以後,簡直無解。拓跋春隼安靜調息,不急於再入戰場練刀,他有些好奇這名佩刀年輕男人為何寧肯與端孛爾紇紇貼身肉搏,也不願拔刀,以這人離手馭刀的玄巧本事,以及那滾湧如江河的磅礴劍氣,若是拔刀,分明可以更輕松一些。當拓跋春隼看到這傢夥與端孛爾紇紇各自一拳砸在胸口,分別後退幾步,確認無誤此人已是金剛境後,吐出一口濃重濁氣,揮瞭揮莽刀,大笑一聲,“雖然不知你這金剛境為何能暫時壓下蟒毒,但我還真不信瞭,你能車輪戰到讓我三人力竭?”

端孛爾紇紇雖然被一拳逼退,但臉色如常,卻也有些訝異這名年輕人的內力與耐性,當下默不作聲地撤出戰場,留給小公子練刀。

徐鳳年伸出拇指,抹去嘴角血絲,拓跋春隼拿他練刀,他何嘗不是拿這三人打熬體魄氣機?當年李淳罡三四百兩袖青蛇,豈是白白挨打的?徐鳳年不敢說立於不敗之地,但若說三人輪戰,一時半會兒就被耗盡一身大黃庭修為與步入金剛境的體力,還真是天方夜譚。生死一線有大悟,徐鳳年雖然狼狽瞭一些,但無比珍惜這種機會,樂得跟拓跋春隼慢慢玩,隻不過嘴上不饒人,笑道:“好玩?當年我也是這麼跟你娘說的。以後你有瞭媳婦,我也會這麼跟她說。”

錦袍魔頭微微張嘴,被這句話給驚呆,真是不知死活,難道不知道小公子的娘親,正是北莽第一人的女人嗎?端孛爾紇紇嘆瞭口氣,有些佩服這小子的膽量,身處死地,還能嘴硬至此。

拓跋春隼一臉無所謂,提刀走入戰場,不過右手按住瞭劍柄,緩緩說道:“既然一心求死,那我滿足你。最後問你一個問題,你的金剛境界為何與我兩名扈從不同?”

徐鳳年報以冷笑,起手撼昆侖。

拓跋春隼幾次三番被這傢夥無視,更是吃足瞭悶虧,撇瞭撇嘴,錦袍老者與端孛爾紇紇同時凝神提意,知道小公子本就不多的好脾氣已經蕩然一空,要開始屠殺瞭。

一頭彩蟒在徐鳳年身前十步高高躍出地面,撲殺而來。身後一條巨大身軀在草地上碾壓出溝壑的巨蟒滑行夾擊,撞向後背。

徐鳳年不顧後背彩蟒偷襲,雙手一抬一壓,昆侖可撼,何懼一條遠未成龍的孽畜?

當頭撲下的彩蟒被他雙手絞扭,交錯一抹,一肩撞飛,落地以後砸出一個大坑,彩蟒被一擊之下搖頭晃腦,受傷不輕。身後層層斷江,氣焰兇狠的彩蟒長達三丈的身軀竟是一瞬裂開五六條血槽,彈入空中拼命掙紮,墜地以後奄奄一息。錦袍魔頭眼神冰冷,兩條心愛彩蟒的攻勢被阻,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看到端孛爾紇紇已經剎那貼身,老魔頭心中冷笑不已。

徐鳳年一氣撼昆侖與截江有六,已是極限,被端孛爾紇紇一拳轟在胸口,氣機外泄築成的海市蜃樓,本就漂浮搖動,稱不上無懈可擊,也被這名武力名副其實排在魔道第六的壯漢順勢擊破。拳罡所致,徐鳳年頭發非但不是往後飄拂,而是往前逆向扯去。被一拳砸中的徐鳳年雙腳再也無法生根,身體倒著飄去,一路助跑然後騰空的拓跋春隼第二次拔劍,刀鋒紫氣絲絲縷縷一瞬粗如指,劍氣尤勝一籌,刀劍在空中劈出一個傾斜的“十”字。

徐鳳年抬起雙臂格擋。

雙袖劃破,鮮血流淌。

拓跋春隼得勢不饒人,刀劍在手,眼花繚亂,好似花團錦簇。

當兩人終於在飛揚塵埃中立定,拓跋春隼刀劍互敲,抖去幾滴猩紅血液。

眉心一枚紫印如開天眼的徐鳳年披頭散發,伸手握住空中一縷與頭巾一起被斬落的頭發,打結做巾,打瞭個死結,系起滿頭散發。

拓跋春隼不管是傢世煊赫還是天賦卓群使然,都有著一種讓天下圍繞自己而轉的自負,見慣瞭奴顏婢膝的他,此時看到這名南朝士子默然系發的動作,仍然有些壓抑不住的悚然,泛起一陣破天荒的妒意。拓跋春隼雖有暴虐嗜殺的極端性格,腦子卻並不差,否則也不至於在占據大優的前提下仍是讓擒察兒遊獵外圍,生怕這尾遊魚漏網逃脫,此時咬牙切齒之餘,後退兩步,輕輕將刀劍歸鞘,冷聲道:“端孛爾紇紇,你務必要讓這小子拔刀。”

錦袍魔頭知道長於近戰的端孛爾紇紇一旦傾力而為,也就沒他的事情瞭,便走到一條彩蟒寵物身前蹲下,掏出一隻豢養有幾種奇珍蠱物的瓷瓶,一股腦倒入被斷江重傷的巨蟒嘴中,然後轉頭看向佩刀青年。他已經許久不曾如此仇視一個人物,況且這傢夥還是如此年輕,就像床榻上有心無力的花甲老人嫉恨那些生龍活虎的青壯,他本就見不得武道上一騎絕塵的年輕天才,這次與小主子出行遊歷,在他有意無意的牽引下,也禍害瞭幾名本該前途無量的青壯高手,除瞭死在拓跋春隼手下,有的成為彩蟒的腹中餐,也有被端孛爾紇紇硬生生撕裂瞭四肢,無一幸免,今天這個不幸淪為狩獵對象的青年,下場隻會更慘。

端孛爾紇紇既然被譽為龍脊熊膀,手腳膝肩俱是殺人利器,此時得到小主子的命令,再不隱藏,這位魁梧漢子本就豹頭環眼,兇相畢露以後,內行人物便知他已是殺心起四梢震,其中發為血梢,怒發沖頂,指為筋梢,削鐵如泥。端孛爾紇紇體內血液循環與氣機運行攀至頂峰,一身金剛境跋扈氣焰,展現無遺,氣註於筋而至四肢,每次踏足便讓草地下陷。他的出拳並無套路。

徐鳳年憑借大黃庭築造而成的海市蜃樓,好像被鐵錘砸銅鏡,雖是如潮水層起層生,卻依然被層層擊碎,雙臂本就被拓跋春隼刀劍劃傷,格擋之下,血染長衫。

端孛爾紇紇獰笑怒喝,拳走直線,蠻橫打散這名年輕刀客的取巧攔手,大踏步肩撞過去。徐鳳年雙手按住其肩頭,輕輕發力使出四兩撥千斤的玄通,卻也撥轉卸力不去端孛爾紇紇的萬鈞沖勁,一人前沖,一人倒滑,塵煙四起。端孛爾紇紇每踩一步,地面便是一顫,看著近在咫尺的這張冷漠臉孔,他肩催肘,肘催手,龍虎之力透筋滲骨如鐵鉤,當胸一拳,內勁傾瀉。

隻聽砰一聲,年輕人被一拳炸飛,身體卻不是直線後仰,而是在雙腳離地後,在空中滑出一個半弧才落地,雙足如蜻蜓點水,說不出的瀟灑飄逸。

隻不過端孛爾紇紇精於技擊殺戮,豈會留給此子換氣再登樓的機會,趁著靠弧度卸力造成一絲凝滯的間隙,他算準世子殿下的落腳地,奔襲一掠如野馬奔槽,臨近時,一腳陷入泥地,這具雄壯身體擰身如滿弓繃弦,然後一記鞭腿掃出,一系列兇狠動作皆在一瞬完成。年輕刀客既然氣浮不達昆侖巔,幹脆氣沉丹田至黃泉,不逃不避,雙腳下墜紮根,以一個未完成的撼昆侖式硬抗這一腿。這一次接觸,雙方氣機碰撞,爆發出爆竹節節炸裂般的聲響,聲勢壯如雷鳴。端孛爾紇紇鞭腿身體在半空回旋,第二條鞭腿再攻向此人腦袋,顯然要將他分屍才善罷甘休。

一直坐山觀虎鬥的拓跋春隼陰陽怪氣地嘖嘖笑道:“真疼,瞧著都疼。”

即將被鞭殺的年輕人面無表情,身體後仰,倒向地面,單掌一拍,身體如陀螺急速旋轉。鞭腿落空的端孛爾紇紇收發自如,鞭腿一縮,邁步如行犁,然後一腳朝這小子腰部踹去,踢中以後,卻違反常理地沒有追擊,拓跋春隼與錦袍老者都是皺眉不語。駐足而立的端孛爾紇紇腿上鮮血直流,竟然好似被一物洞穿瞭小腿,他伸手一摸脖頸,同樣鮮血淋漓,若非心神一驚,察覺到不妥,以端孛爾紇紇的實力,那一腳足以讓這名年輕人攔腰與脊柱一同截斷。

側向滑出的徐鳳年緩緩站起身,吐出一口觸目驚心的鮮血,馭劍蚍蜉與峨眉,不曾想還是無法對這個魔頭產生致命傷,那柄晶瑩剔透的蚍蜉懸於自己身前,而纖細如青絲的峨眉則掛在端孛爾紇紇展開踢腿姿勢時的脖子前端。此時他的馭劍境界,不足以在速度上超過出刀,除瞭架子奇大,並無實質性裨益,但是如同在鴨頭綠客棧刺殺那名閘狨卒,按兵不動,隻是守株待兔,還算綽綽有餘,可惜端孛爾紇紇五感敏銳,躲過瞭飛劍峨眉,不過小腿中招,隻是以他的金剛體魄,蚍蜉一劍之穿,並無大礙。而分神馭劍,也讓挨瞭力可摧城一腿的徐鳳年受傷不輕。

端孛爾紇紇用手指撫摸著脖上血槽,嗤笑道:“好陰險的手段!”

錦袍魔頭臉色陰沉,大概猜出瞭真相,心想這年輕人好紮人的手腕,何止是“陰險”二字可以形容。轉頭看瞭一眼再無笑意的小主子,他有些幸災樂禍,尚未拔刀的小傢夥越是表現得武力驚艷,就註定死得越慘,小主子體魄境界是拓跋菩薩一手鍛造,小主子也無愧北莽軍神的厚望,放眼北莽,視線始終盯著那上榜十八人,接下來當真能算是目無餘子,這次在龍腰州栽瞭不大不小的跟頭,以拓跋二公子睚眥必報的性格,如何能不記恨入骨。

徐鳳年將濁氣與淤血一起吐出,點頭笑道:“陰險是陰險,不過兩名穩坐金剛境界的高人,加上一個隻差一線金剛的名門貴胄,三人齊力圍殺,倒是正大光明得很。”

端孛爾紇紇不為所動,全身骨骼咔咔作響。

眼神炙熱的拓跋春隼說道:“你哪來的馭劍法門?死前與我說出,賞你一個痛快的死法。”

徐鳳年完全不予理睬,隻是調息默念口訣,靜養道根氣養神,元陽不走藏其真,黃庭植有長生蓮,萬兩黃金不與人。道門大黃庭的妙處,不在傷人而在養長生。何謂長生,興許像那無形的海市蜃樓有些虛無縹緲,但氣機流轉之快,實在是不臨危死戰不足以知曉其中玄通。徐鳳年暗自慶幸當初勤練開蜀式,讓體內竅穴在劍氣滾龍壁的“摧殘”下,如同緩緩開啟瞭福地洞天,任由揀選寶藏,徐鳳年雖然隻得五六分大黃庭,但這些修為在李淳罡幾百袖青蛇劍氣鍛打之下,實在是盡得其妙,否則與端孛爾紇紇一戰,早已身軀殘敗,經不起這名魔頭幾回合的打殺。

拓跋春隼好奇問道:“連這好似吳傢劍塚馭劍術都已祭出,你除瞭打腫臉充胖子不曾拔刀,難道還有其他壓軸的好戲?”

拓跋春隼約莫是知道這個冷面孔的倨傲傢夥不會答復,便自問自答道:“知道瞭,你肯定不止馭劍兩柄?還有幾柄?二三四?”

徐鳳年笑道:“還真是有幾把飛劍。”

拓跋春隼跟著笑起來,“端孛爾紇紇,繼續。”

端孛爾紇紇奉命再戰,拳勢不減,隻不過多留瞭幾分心思,應付那詭譎飛劍。對於北莽而言,兩百年前那場驚天地泣鬼神的九劍破萬騎,深深烙印在所有武夫心頭,因此對待吳傢劍士,絲毫不敢小覷。劍塚兩百年沉寂,離陽王朝的江湖對於天下劍招盡出劍塚的吳傢不再畏懼如初,反倒是北莽依舊牢記於心,委實是一種天大諷刺。端孛爾紇紇忌憚神出鬼沒的飛劍,一直小心翼翼地試探,雖然分神,卻不意味著拳腳就不夠迅猛剛烈,依然從頭到尾占據著獅子搏兔以力壓人的優勢。

青絲結,如女子情思,結有千絲結。

徐鳳年原先一直不懂這麼有娘娘腔嫌疑的刀譜第八頁,現在不得不按葫蘆畫瓢嘗試著去理解,自然不得其神,與端孛爾紇紇廝殺時,隻是死馬當活馬醫,照著刀譜胚子去將飛劍懸在青絲結的結點上,不斷當設置陷阱去使用。

拓跋春隼耐心旁觀,依次數著飛劍數目,除去最先兩柄,應該層出不窮瞭四把,不由嘖嘖問道:“喂喂喂,已經六把瞭,傢底掏空瞭沒?”

徐鳳年平淡道:“好像沒瞭。”

然後很快第七柄朝露便凌空現世。

即便是心性堅定如端孛爾紇紇這等魔道梟雄,也有要破口大罵的沖動。

朝露與之前六柄飛劍結起青絲結,好似一張天網恢恢,將端孛爾紇紇籠罩其中,極大限制瞭這名魔頭的武力。

拓跋春隼冷笑道:“有本事再來一柄。”

徐鳳年才說完“這次真沒瞭”,就賞賜瞭一柄新鮮出爐的飛劍黃桐。

端孛爾紇紇終於徹底震怒。

飛劍不斷在這位魔道巨擘身上劃出血槽,但徐鳳年也幾次被拳腳加身,每一次擊中,都如斷線風箏。

當第八柄桃花駕馭而出,殺得眼紅的端孛爾紇紇雙拳裂天地,拼卻一身傷痕不管,撕網而沖,一拳砸在這名年輕人的胸膛上。

風箏看似飄蕩。

卻有意無意借勢,急速飄向瞭拓跋春隼。

端孛爾紇紇喊道:“小主子當心!”

錦袍老者駕馭一頭彩蟒側面撞向這名不肯死心的年輕刀客。

拓跋春隼雙手迅捷握住同在一側的刀柄與劍柄。

徐鳳年懸空的身形驟然拔高幾尺,踩在彩蟒頭顱之上,又驟然一點,出人意料地不去刺殺拓跋春隼,而是折向錦袍魔頭!

一路北行。

春雷終於炸起。

“我有一刀!”

隻見天地間掠起一道無與倫比的璀璨流華。

青中透紫。

李淳罡有兩袖,我有一袖。

一袖青龍。

流華蕩過。

錦袍老者緩緩低頭。

身體被攔腰斬斷。

腰斬錦袍。

一袖刀斬斷的,是一名魔道巨擘生死榮辱一甲子的錦繡生涯。

當那一抹流華橫掃而出,拓跋春隼下意識瞇起眼,就像常人抬頭望見日光,等這位這輩子都是一帆風順的小拓跋睜眼,隻看到一具攔腰截斷的屍體,以及那名終於悍然出刀的該死年輕人,短刀不知何時已經歸鞘,雙手撐住刀柄,緩緩直起腰桿,轉身面對他與端孛爾紇紇。拓跋春隼不動如山,心中掂量瞭一下,若是自己面對那一刀,刀劍在手,絕不至於被一刀抹腰而斬,更不用說斬殺端孛爾紇紇,這恐怕也是這名武學駁雜年輕人的城府所在,當初將自己打落下馬以後,便知道擒賊先擒王這條路行不通,就盯上瞭習慣駕馭彩蟒去禦敵的錦袖郎,好一場精心策劃的苦肉戲!

被狠狠算計瞭的端孛爾紇紇咬牙切齒道:“小主子,此人被我末尾一拳砸傷瞭胸腔,運氣再也無法順暢,別說出刀,馭劍都難,就由我來收他的屍!”

拓跋春隼白眼道:“能收他的屍是最好,別到時候收我的屍。”

怒極的端孛爾紇紇這次顧不得溜須拍馬,隻是面孔猙獰。徐鳳年和李淳罡分離以後,按照羊皮裘老頭的閉劍心得,一直艱辛養意,配合餐霞食紫封金匱帶來的神華孕育,這由兩袖青蛇演化而來的一袖青蛇,總算發揮出超乎想象的凌厲氣魄,卻也幾乎掏空所有精氣神,拉弓如滿月,幾乎繃斷瞭弓弦。

春雷歸鞘以後,徐鳳年情不自禁地身體顫抖,尤其是握刀雙手,與端孛爾紇紇死戰一場,身體受創深重,最後一拳更是讓自己七竅流血,隻是前一刻被強行壓抑,此時緩緩淌出,滿臉血污。其實初時遇上拓跋春隼和彩蟒錦袖郎,徐鳳年是不怯戰也不想逃,拓跋春隼想要以戰養戰,拿他做刀樁,他何嘗沒有這份心思。隻不過人算不如天算,多出一個端孛爾紇紇,才深陷泥淖,再想逃都難瞭。初次聽聞李老劍神的孕育劍意,徐鳳年不是沒有疑問,既然苛求一劍必殺人方可出鞘,否則劍意就有折損,豈不是有欺軟怕硬的嫌疑?對敵境界高過自己的對手,這一劍是出還是不出?若是不適宜出鞘,這與世間既然無龍何必學那屠龍技有何兩樣?但李淳罡始終賣瞭一個關子,沒有給出答案,隻說是行到山前知五嶽。徐鳳年再入在峽谷時的無悲無喜的空靈境地,這一瞬,春雷不再顫鳴,他緩緩閉上眼睛,層巒疊翠,劍意刀意,都是如此,在方寸天地的鞘室之內,春雷生機盎然。

那股出竅春雷揮灑天地間的神意,好似奔流到海再復返,甚至逆流而上,節節攀登。

生死一線有大悟。這是讀遍武庫千萬秘笈都不可能帶來的通明,如親見燈火,正是那所謂的低頭登山一甲子,方知昆侖山巔有盞燈。

拓跋春隼不敢輕易涉險,計上心頭,望向在他看來賤如螻蟻的悉惕擒察兒,朝那幫已經嚇破膽子的騎兵招手,微笑道:“去,給牧民分發二十柄莽刀,告訴他們,要想活命,就劈死這名年輕人。不管劈死劈不死,隻要舉刀,我拓跋春隼都承諾給他們黃金千兩牛羊萬頭。”

擒察兒武力平平,隻知道那名刀客極其不好惹,不過要他捏軟柿子則信手拈來。他領著二十幾騎策馬前奔,來到牧民身前,丟下二十多把莽刀,陰森道:“聽清楚瞭沒,咱們北莽軍神的小公子說瞭,你們隻要向那名南朝逃竄到境內的賊子舉刀,黃金千兩!牛羊萬頭!而且我,這片草原的王鷹,擒察兒,也答應你們,這座湖泊這塊牧場,都會贈送你們!若是不識趣……”

擒察兒不敢擅權,連忙小心翼翼轉頭望向拓跋春隼,後者做瞭一個刀抹脖子的手勢,得到指示的擒察兒立即轉換臉孔,厲聲道:“就是一個死字!”

拓跋菩薩的小兒子?

呼延安寶心死如灰,眼見有一名青壯牧民移動腳步,要去撿起莽刀,他瞪大眼睛怒道:“你敢?!”

牧民隻是停頓瞭一下,當他看到陸續有族內同胞走出隊列,原本動搖的決心便不再猶豫,一起默默拾起一把把刀鋒清亮的莽刀,牧民妻兒們也都撇過頭,不去看這一幕。阿保機沖出帳屋,攤開手站在騎兵和提刀牧民之間,稚嫩的臉龐滿是淚水。老族長閉上眼睛,老淚縱橫。一老一稚,兩張臉龐,在生死存亡之際,於事無補。呼延觀音奔跑向阿保機,一把抱住,滾向一邊,躲過暴怒擒察兒的縱馬前沖。作為悉惕,他是這片草原上毋庸置疑的主宰,他這隻雄鷹哪怕在拓跋氏眼中隻是土雞,也絕不是牧民能夠違逆的,此時見阿保機和呼延觀音竟敢做出頭之鳥,頓時兇性暴漲,抽出一柄加長鍛造的違例莽刀,彎腰狠辣劈下,呼延觀音的手臂被拉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

徐鳳年睜眼彎瞭彎腰,春雷在手中一旋。他背對著提刀行來的牧民,心境古井不波,對於人心險惡,因為見過太多的醜陋不堪,也就見怪不怪,何況為瞭部族和親人的生死,設身處地,是舉刀還是拒絕,都在情理之中。徐鳳年一手端春雷,一手抬臂,身後驀然斷江,出現一條溝壑,牧民前沖的陣勢出現一陣膽怯的騷動和凝滯,遠觀時隻見到這邊塵土飛揚,終歸不如眼見為實來得震撼人心,之所以舉刀相向,他們內心深處除瞭畏懼拓跋氏如雷貫耳的威名外,未必沒有存有這名年輕士子有一副菩薩心腸的僥幸,隻是草地驟裂以後,好似畫出一條生死界線,跨過雷池一樣要死,那份僥幸心理也就一掃而空,膽氣隨之衰減。

徐鳳年盯住拓跋春隼,伸手撫平被鮮血浸透的胸前長衫皺痕,微笑道:“沒瞭彩蟒錦袖郎壓陣掣肘,再攔下我就不容易瞭,要不你我互相遊獵一次?”

拓跋春隼猖狂大笑,笑得那張英俊臉龐都有些扭曲,指著徐鳳年說道:“中原有一句話叫作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沖風之末力不能漂鴻毛,就憑你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還想跟我談條件?是不是呼吸都覺著肺疼瞭?你當端孛爾紇紇的那一拳是繡花呢?”

徐鳳年道:“我馭劍有幾?你之前可曾猜到?同理,既然有第一刀,就不能有第二第三刀?再拉一個陪葬也不是不可以,殺一個魔道第六的端孛爾紇紇,似乎沒有殺軍神小兒子來得夠本。”

拓跋春隼伸出一根手指搖晃瞭幾下,胸有成竹地笑道:“別嚇唬我,沒用,我是被你嘴裡的拓跋菩薩打大罵大的,唯獨不是嚇大的。你的性情我大抵知道一些,能殺人絕不廢話,現在話多瞭,就證明你小子差不多黔驢技窮瞭,嘖嘖,黔驢技窮,這個說法真是不錯,你既然是南朝灼然大姓的子弟,應該明白意思吧?或者說,你又開始在細微陰暗處佈局瞭?我拭目以待,端孛爾紇紇,動手,四肢歸你,頭顱歸我!”

拓跋春隼瞇眼陶醉道:“以前不知道,遇到你以後,才發現原來懂一些詩書上的警言名句,嘮叨嘮叨,殺起人來會格外顯得有情調。”

徐鳳年面朝端孛爾紇紇,輕柔一呵氣。

一道金光急掠出袖。

拓跋春隼嬉笑道:“雕蟲小技,你的馭劍殺人術比起我爹當年手下敗將之一,那位棋劍樂府的劍氣近,可差瞭十萬八千裡!”

他臉上的神態雖然玩世不恭,眼神卻凜然,這柄始終不曾露面現世的飛劍不論劍氣還是速度,都遠超先前懸空結網的八柄飛劍。

成就大半劍胎的金縷。

拓跋春隼沒有拔出刀劍,隻是與那柄軌跡刁鉆的金黃飛劍較勁,如同多情漢子調戲懷春女子,招蜂引蝶,一人一飛劍,煞是好看。

徐鳳年已經對上奔至眼前端孛爾紇紇,後者愈戰愈勇,驍勇無匹,出手毫不留情,周身擰繩蓄力,一動則摧山撼嶽,遠瞭則踢踏鞭掃,近瞭就肘擊肩撞,勢必要將這個膽敢面對自己還敢分神馭劍的年輕人撕去四肢。端孛爾紇紇形松意緊,出手如大錘,落手如鉤竿,看似兩肘不離肋,拉升幅度不大,爆發力卻傷人駭人至極,這名魁梧武夫雙腳趟泥步,如遊蛇蟒行,雙手擰裹鉆翻,循循相生無有窮盡。徐鳳年先前身受重擊,如今更要一心兩用一氣雙出,終於被端孛爾紇紇抓住空隙漏洞,抬腿膝撞,當徐鳳年腦袋被巨力反彈向後時,他又一臂掃出,徐鳳年整具身軀都被擊飛。

徐鳳年輕語呢喃:“借我三千氣,斬你項上頭。”

金光暴漲。

本就是一直藏拙的飛劍在主人以搏命代價借勢而得勢以後,剎那間火上澆油,速度猛然提升數倍,直刺拓跋春隼眉心!

千鈞一發!

來不及躲避的拓跋春隼抬手以掌心阻擋劍勢,傾斜頭顱,飛劍金縷穿透整隻手掌,在他臉上劃出一道血痕。

察覺到異樣的端孛爾紇紇心神巨震,不再追擊那名詭譎手段好像沒個止境的年輕人,掠至小主子身邊,生怕那柄飛劍還有殺招。若是被軍神寄予厚望的拓跋春隼死在龍腰州,別說他端孛爾紇紇,就是整個北莽魔道陪葬都不夠!

拓跋春隼不去看手心,一巴掌甩在端孛爾紇紇臉上,瘋魔一般怒道:“滾去宰瞭他!”

金縷繞出一個半圓,入袖隱匿,臉色衰敗如金紙的徐鳳年落地後一個踉蹌,吞咽下湧上喉嚨的血液,彎腰前奔,幾名擋在直線上的騎兵被連人帶馬一起斷江劈斬。

端孛爾紇紇返身狂奔追躡而去。

拓跋春隼五指成鉤,仰頭怒吼,“不殺你,誓不姓拓跋!”

彩蟒遊弋在錦袖郎屍體身邊,時不時垂下巨大頭顱輕柔觸碰。拓跋春隼右手被飛劍洞穿,此時左手抽刀,一刀砍去毫無防備的彩蟒頭顱,再對著錦袍扈從一頓亂砍,何止是大卸八塊,比鞭屍還要血腥殘酷。擒察兒不敢騎在馬上,下馬以後也不敢靠近這位小拓跋,生怕被遷怒。拓跋春隼將因他而死的忠心扈從剁成爛泥,斜眼瞥向擒察兒,後者一哆嗦,跪在地上求饒,拓跋春隼冷笑道:“算你運氣好,是鷹師出身,擒察兒,派人去帶著你部落的鷹隼和騎士,傾巢而出,如果沒能獵殺那名意圖行刺我的刺客,你的部落就可以從草原上除名瞭。”

擒察兒牽馬小跑到拓跋春隼身邊,滿頭汗水地遞過韁繩,小聲問道:“這些牧民?”

拓跋春隼平淡道:“草原重諾,自然要贈送黃金與牛羊。”

擒察兒忙不迭地點頭如小雞啄米,阿諛道:“小王爺不愧是草原上的王鷹。”

拓跋春隼騎上馬,冷笑道:“之後是死是活,就不關我的事情瞭。”

擒察兒愣瞭一下,恍然大悟,橫臂在胸,低頭道:“小王爺英明。”

拓跋春隼看到馬鞍上空無一物,面無表情道:“去拿一張勁弓,三筒箭壺。”

擒察兒身邊的狗腿子立馬吆喝起來,馬上就有對拓跋春隼敬畏無比的騎兵策馬趕來。交付弓箭,拓跋春隼雙指拈起一根羽箭,挽弓以後,射殺瞭外圍一名騎兵。羽箭直透頭顱,騎兵墜落下馬。拓跋春隼這才瞇眼點瞭點頭,抬頭看著那隻矯健悉惕擒察兒調教出來的黃鷹,心中再度泛起暴虐,若是錦袖郎不死,以他的熬鷹水準,豈是馬下這名鷹師出身的悉惕能夠媲美,那名老奴調教出來的大品雀甚至可以捕鷹殺隼!小子運氣真是不錯,拓跋春隼按捺下殺機,夾瞭夾馬腹,命令道:“讓你那頭畜生盯緊瞭!跟丟一次,我就剮出你眼珠子一顆!”

擒察兒慌亂上馬,跟在小王爺身後。

來去匆匆。

呼延安寶所在部落牧民都是如釋重負,對這個勢單力薄的流亡小族來說,就像頭頂烏雲雖未散去,但起碼不至於當下便大雨滂沱。呼延安寶早已心灰意冷,隻是讓兒媳替呼延觀音包紮傷口。帳屋內少女疼得身體顫抖,卻仍是面容堅毅,反倒是小孩阿保機在一旁心疼得哽咽抽泣,蹲在地上,不敢去看姐姐的傷口,把頭埋在雙膝裡。呼延安寶愧疚道:“都是我們害瞭這位南朝而來的年輕菩薩啊。”

呼延觀音欲言又止,老人憂心忡忡道:“追殺恩人的,應該就是拓跋小王爺。”

《雪中悍刀行(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