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偃兵已經超出王繡巔峰時的境界許多,更是如此!
這意味著將來徐偃兵與陳芝豹那一戰,註定就隻有一槍的事情。
祥符二年的元宵節,北涼道幽州,州城長庚城。華燈初上,煙火輝煌,舉城同樂。城內傢傢戶戶門口懸掛大紅燈籠,鬧市喧囂,有眾多讓人眼花繚亂的雜耍,吞劍割舌,畫地成川,拔井種瓜,讓出行遊玩賞燈的老百姓大開眼界。尤其以那黃龍變最為矚目,巨鯨化龍、水人魚蟲遍覆於地,恍若仙境,令人心神搖曳。其中就有一名身穿儒衫的中年男子攜帶傢眷欣賞此景。此人在幽州官場並不起眼,不過從五品文官身份。幽州將種多如牛毛,他唐文貞不過是個寒族出身的輔官,他的主官洪新甲倒是因為顧劍棠的青眼相加,得以在最近幾年闖入瞭離陽中樞尤其是兵部的視野,隻是唐文貞是誰,恐怕連幽州都沒多少人聽說。但是唐文貞對幽州的意義,尤其是邊線軍事意義,不容小覷。葫蘆口一帶號稱足以葬送十五六萬北蠻子的戍堡體系,有他唐文貞莫大功勞。正是他跟隨洪新甲一腳一腳走遍葫蘆口,參與瞭從堪輿繪制、戍堡擇地、動土開工等一系列全部過程,甚至可以說在唐文貞的腦子裡就有著一張最縝密完善的軍事地圖。一旦幽州戰事開啟,葫蘆口若是沒有瞭洪新甲和他唐文貞,戍堡體系發揮出來的功效就要大打折扣。常年在戶外風吹日曬,讓這位有個好兆頭姓名的文官肌膚黝黑,身邊那娶自胭脂郡的貌美肌白妻子,更是襯托得唐文貞像塊大黑炭。
唐文貞這次從邊關返回長庚城,是來跟幽州將軍皇甫枰稟報詳細軍情,之所以在事後跟妻兒一同元宵賞燈,不是閑情逸致使然,而是唐文貞覺得若是錯過這次全傢團圓,以後恐怕就是陰陽永隔瞭。唐文貞雖是文臣,但北涼文官十之八九都能騎射殺敵。胭脂郡自古盛產美人,野史上就有個讓老百姓至今還津津樂道的說法。正是某個胭脂郡狐媚子禍害得大秦王朝二世而亡,所以北涼人有個“娶妻當娶陵州富傢女,納妾則納胭脂姨”的諧趣說法。唐文貞娶瞭個胭脂郡女子,也沒有納妾,多年和和美美,美中不足是生瞭兩個女兒,還沒能有個帶把的。不過唐文貞倒是不覺得遺憾,對兩個女兒十分寵溺,倒是他媳婦總覺得對不住老唐傢,唐文貞便經常開玩笑勸慰她說葫蘆口那些戍堡烽燧就是他兒子瞭。若說以一把屎一把尿將孩子拉扯大來形容父母不易,那麼專門主持瑣碎事務的唐文貞,的確可以稱之為葫蘆口防線的親爹娘瞭。
唐文貞有些硬實武藝,要說擊殺三四個北蠻子不難,而且軍中技擊多配合戰陣才具意義,對付江湖頂尖高手當然就不夠看瞭。唐文貞骨子裡本就是個有著修齊治平情懷的文人,這輩子也沒打算跟什麼高手玩什麼捉對廝殺。所以唐文貞並不清楚在擁擠人流中,竟然有不下十對眼眸在留心他。那些視線都是蜻蜓點水地一閃而逝,經驗老到,甚至不足以讓唐文貞產生某種直覺,最多讓他僅僅誤以為是登徒子對他身旁妻子的垂涎。唐文貞和妻子一人拉著一個女兒的小手,他難免有些心不在焉,因為心思都牽掛著葫蘆口,想著哪座戍堡需要加固圍墻,哪座烽燧需要增添人手,又有哪條驛路哪個關口需要調派斥候偵察。北涼軍中,如洪新甲和他唐文貞這些邊關青壯派文官,還有新任弘祿將軍曹小蛟之流,都被強行劃分到“陳系”之中,這些邊臣除瞭年齡相對正值當打之年,更多是受到上任北涼都護陳芝豹潛移默化的影響,相對推崇細節決定戰局,對戰爭的理解以及執行,跟燕文鸞、陳雲垂這些沙場老將有著不小的分歧。當時北涼換王,一朝天子一朝臣,很多人都擔心會被打壓清洗,好在徐鳳年上位後始終沒有觸及這撥中堅分子的底線,相反,這些人中許多都或多或少得到瞭提拔。幽州頭號刺頭曹小蛟無疑就是個典型,而他們也投桃報李,對徐鳳年默許,徐北枳、陳亮錫負責具體實施的“安撫邊軍,大動州軍”八字政策,抱有積極肯定的態度。唐文貞對那個北涼王沒什麼觀感,談不上欽佩,也說不上反感,隻要不來幽州葫蘆口防線胡亂指手畫腳,唐文貞就會繼續任勞任怨做事。
唐文貞突然笑瞭笑,有些自豪,葫蘆口是耗費瞭巨額北涼糧餉不假,可自己和洪將軍可是在用那些石頭換取北蠻子的命啊,這筆買賣不管怎麼算計咱們北涼都是不虧的。
離陽先帝趙惇治政開明,雖然與皇後生活簡樸,卻不禁天下婦女粉黛衣飾。北涼天高皇帝遠,更是不懂僭越為何事。百姓窮苦,但將種門庭可都不窮,每逢佳節,富貴女子人人爭芳鬥艷,隻要有錢又敢穿,就是婦人穿上鳳冠霞帔也沒人約束。此時人流中,有個仿舊南唐宮廷婦人“天寶妝”樣式的妙齡女子,身段婀娜,身邊跟著個梳蠻鬟髻的貼身婢女。兩女體態一豐腴一纖細,相得益彰,很是惹眼。許多最喜伺機揩油的遊手好閑之徒蜂擁而上,婢女為瞭給自傢小姐擋災,蠻鬟髻上那些金銀犀玉各色質地的精美小梳,就都已經掉落瞭好幾把,但仍是防不勝防,那小姐的嬌臀仍是難逃一劫,給某個手腳伶俐滿口黃牙的瘦猴兒給輕輕拍瞭一下,拍中有捏,顯然是個中老手瞭,驚嚇得那小姐花容失色,高墻履踩出一連串小碎步慌亂逃避。這一幕恰好落在唐文貞妻子眼中,在同情惱火之餘,自也有些女子相妒的取笑之意,輕聲跟自己男人說道:“穿得這般花哨,也沒個健仆豪奴護著,可不就是招蜂引蝶嗎?怨誰?”
唐文貞對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並不上心,漫不經心地點瞭點頭,更沒有英雄救美的意圖。涼地女子,內裡性子大多剛烈彪悍不輸男兒,別看表面上柔柔怯怯,真動瞭肝火,那絕對能卷起袖管大打出手,在別人臉上撓出一朵血花來。唐文貞身邊這位媳婦,可不就是當年從胭脂郡小地方嫁入州城後,頭回參加燈市湊熱鬧,就打賞瞭浪蕩子一記狠辣撩陰腿?
不遠處,一個頭頂氈帽的高大老者丟瞭一串銅錢做賞錢,給那正在表演吐火的侏儒。
與此同時,人海中有個如今在北涼越來越常見的行腳僧,背著個擱置經卷的竹架。
有一對粗佈麻衣貌不驚人的年輕夫婦,正在給孩子跟賣冰糖葫蘆的漢子要瞭一串。
鬧市東北角有一座香火興旺的東福寺,在鐘樓樓頂可以俯瞰半座集市,有衣飾豪奢的公子佳人有說有笑,有貧寒書生抓耳撓腮想著吟誦一二,有遲暮老人觸景生情沉吟不語。閣樓外廊有個手持馬尾蠅拂的矮小道人,瞥瞭眼唐文貞所站方位的風景,然後從懷中掏出一本小冊子,伸出手指蘸瞭蘸口水,翻開冊子,借著幾乎不輸白晝的燈光,看到瞭“唐文貞”三個字,輕聲笑道:“文貞啊,好大的名字,聽說你們中原朝廷,隻有鳳毛麟角的殿閣文臣才能在死後得此美謚,你小子下輩子取名悠著點。”
就在蠅拂道人自言自語堪堪結束的電光石火間,鬧市便發生瞭一連串不易察覺的異變。
那個被瘦猴兒輕薄的“天寶妝”大傢閨秀垂首逃至唐文貞幾步外,腰肢扭轉,哪怕處境狼狽,仍是有一股天然風韻。那蠻鬟髻婢女不知何時從頭頂摘下一枝細小銀釵,原本她應該會手腕一抖,順勢一撩,在自傢小姐腰肢向左扭去時,那枝銀釵緊擦著女子右腰傾斜向上,精準刺向唐文貞心口。但是正在此時,她的手腕被那與尋常青皮地痞無異的瘦猴兒死死握住。婢女臉色故作驚慌,左手肘往外一翻,試圖砸在那阻攔之人的一邊太陽穴上,但是一瞬間她的身子就癱軟下去。
看上去隻會給人猥瑣感覺的瘦猴兒在一手握死婢女手腕後,一手在他身前和女子後背短短一尺距離間驟然發力,正是北涼外傢拳宗門劉氏拿手的劈山炮捶。這一捶,就直接將那纖弱女子的脊椎給直接捶斷瞭,然後他將婢女一把扛在肩上,大聲嚷著娶媳婦回傢嘍,一路狂奔,看得周圍百姓哈哈大笑,隻當是遇見瞭個見色忘命的傢夥,敢當街調戲,事後少不瞭去州衙監獄吃飽牢飯。
扛著女子奔跑的瘦猴兒滿臉淫穢笑意,但是眼神實則無比深沉。作為北涼“外傢拳第一”劉氏的外姓嫡傳子弟,雖然他的名字沒有出現在劉氏宗譜上,但身手心性自然都是上上之選。事實上他正是拂水房潛伏在幽州長庚城多年的甲等房高手,才二十歲出頭便是內外兼修的三品高手瞭。而被他捶殺的“婢女”也不簡單,是北莽朱魍的一名提竿捉蝶女。在一擊得手後,瘦猴兒沒有任何多此一舉的動作,直接就撤離瞭這處另類的“戰場”。他清晰記得在自己入行時,那個領路的拂水房前輩隻教給他一個看似簡單至極的道理:殺和被殺就是一線之隔。說完這句話後那前輩笑瞇瞇問他懂瞭沒,沒等他點頭,整個人就倒飛出去,在床上躺瞭兩個月才能下床走路,然後他就有些懂瞭。在褚祿山一手打造的拂水房做事,最講規矩,何時何地殺人,用什麼手法最快殺人,何時何地撤出,要做得不折不扣,若有意外,自有其他人在暗中補救,絕對不允許誰自作主張。拂水房最忌諱自以為是,誰敢壞瞭規矩,大頭目褚祿山有的是五花八門的規矩來教人懂規矩。所以這麼多年下來,拂水房諜子死士的任何暗殺,從頭到尾都很幹凈,沒有半點拖泥帶水,久而久之,就少有“意外”發生瞭。
先前丟給雜耍侏儒一串銅錢的氈帽老者,在看到捉蝶女被人扛走後,就有意無意擋在瞭那對麻衣男女身前,不讓他們繼續靠近唐文貞夫婦。老者笑著上前打招呼,貌似見著瞭有世交之誼的晚輩。與那年輕人剎那間搭手六招,最終還是被“笑臉慈祥”的老人摟住瞭後者肩頭,一把淬毒匕首趁勢插入這名北莽捕蜓郎的腰間,而且飛快拔出,再度刺入!那名捉蝶女喬裝的年輕婦人則臉色如常地看待這一切,哪怕氈帽老人攙扶著自己“丈夫”迅速遠離她,她也沒有任何動靜,但她嘴角微微翹起,等到氈帽老人意識到不妙的時候,腦袋如同被劇烈撞擊瞭一下,向後一仰。額頭滲出血絲的老人在垂死之際,看到不遠處站著那個臉龐稚嫩但眼神陰狠的稚童,看似滿臉天真無邪的小孩子歪著腦袋,輕輕吐出第二粒山楂核。
然後視線模糊的氈帽老者笑瞭起來。捉蝶女匆忙擠入人流,瞬間消失不見,但那個猜不出真實年齡的“孩子”則被永遠留下瞭,額頭上插著一根原本用以串糖葫蘆的木簽。在街上吆喝販賣糖葫蘆的憨厚老人抱起孩子,快步走到正要向後倒去的貂帽老者身邊,將頂端插滿糖葫蘆的木棍插入地面,騰出一隻手扶住瞭老友和那個早已氣絕身亡的捕蜓郎。
氈帽老者已經說不出話來,看著吵瞭半輩子架的老友,嘴唇顫抖,卻說不出話來。
後者紅著眼睛,先幫擦去額頭的血跡,然後拉瞭拉老朋友的氈帽遮住額頭,輕聲沙啞道:“老榕,回頭清明節,一定給你捎上那壺去年褚大當傢賜我的好酒,放心走。”
氈帽老者背靠著那根糖葫蘆木棒,緩緩閉上眼睛。
在唐文貞右手側十幾步外,一名與拂水房遊隼各立山頭的梧桐院鷹士與北莽捕蜓郎同歸於盡,都是以袖中短刀相互致命,兩人肩並肩席地而坐,像是那醺醉後把臂言歡的好兄弟。
那天寶妝年輕女子對四周變故無動於衷,目標隻有那個唐文貞。
李密弼苦心經營的那張“蛛網”,有一雙繭、六位提竿、三百捕蜓郎、八十捉蝶女,而她正是捉蝶女中的翹楚,甚至有望成為北莽第一位女提竿。
前提是她要在今夜殺瞭唐文貞,之前她親自所殺的十六名幽州官員,加起來都比不上一個唐文貞。
所以那些捉蝶女、捕蜓郎的戰死都是值得的。
一步。
距離還蒙在鼓裡的唐文貞就隻有一步瞭。
突然唐文貞身邊那個不起眼的少婦撞入她懷中。
鐘樓外廊,矮小道人身邊多瞭一個身材魁梧的佩劍青年,身體傾斜而立,手肘抵在圍欄上,瞇眼看著鬧市跌宕起伏的隱蔽廝殺,撇瞭撇嘴,“功虧一簣啊。”
面容蒼老的道士收回視線,似有不甘,但還是收起冊子,那柄蠅拂搭在手臂上,用聽上去極為別扭的離陽官話平淡道:“要怪就怪你們朱魍情報有誤,竟然連唐文貞的妻子是北涼諜子都查不出來。”
佩劍青年的離陽腔調就要順耳許多,聽上去跟中原人完全一樣,隻聽他漫不經心道:“老子隻是個幹臟活累活的提竿,又不是神仙,真說起來,你這位道德宗掌律大真人,才被人說成神仙。”
老真人沒有動怒,“冊子上有一百三十五個目標,如今才殺瞭三十七人,不說我朝江湖死士,和北涼那些斥候遊騎這類無關緊要的角色,但光是你們朱魍就已經死瞭一名提竿、十二位捉蝶女和三十一名捕蜓郎,是不是得不償失瞭?”
北莽提竿沒有說話。
道德宗掌律真人皺瞭皺眉頭,“這趟長庚城之行,我方已經沒有後手,難道你跟我聯手就想殺掉那個重兵護衛的幽州將軍皇甫枰?”
看上去很年輕但手背滿是老年斑點的劍客聞言冷笑道:“除瞭你道德宗崔瓦子,陪著我跑來看熱鬧,公主墳那張陰陽臉,棋劍樂府的大樂府,還有魔道高手榜上的兩個,都沒有出現,你就不好奇他們在哪裡?為什麼一路上你們五大高手出手的次數屈指可數,要知道在葫蘆口前線上,北涼不是沒有派人坐鎮,傾巢出動的聽潮閣高手,一半可都躲在那裡守株待兔瞭。”
在道德宗中輩分奇高的神仙人物對修道很擅長,可對這些見不得光的彎彎腸子就很不開竅瞭。隻不過崔瓦子在道德宗外名頭很大,在宗門內其實口碑平平。他天賦一般,別說那位已經證道飛升的掌教真人袁青山,就是跟那位在西京小樓內陪著蟄眠缸中蛟龍一起蟄伏二十年的師兄,也難以相提並論。不過這次女帝陛下攤派任務給各大宗門,責無旁貸,道德宗隻好將他這位掌律真人給推瞭出來。崔瓦子也有自知之明,身邊這名朱魍提竿,別看沒有指玄境界,甚至連是否達到金剛境界都不清楚,但雙方真要放開手腳廝殺起來,死的肯定是他這個貨真價實的道門指玄高手。所以五個江湖身份的一品高手,其餘四個分明都極為瞧不起他崔瓦子,他也隻好淪落到做賬房先生的地步。
老真人試探性問道:“難不成李國師一開始就是對準瞭皇甫枰?”
老人很快補充瞭一句:“或者是那個在北涼邊軍中更有聲望的幽州刺史胡魁?”
擁有精湛易容術的朱魍提竿忍不住白眼道:“對牛彈琴。”
崔瓦子握緊蠅拂柄,陰沉道:“貧道敬的是李國師,不是你!莫要得寸進尺!”
但是那佩劍提竿根本沒有搭理這位德高望重的掌律真人,而是轉過身,死死盯住一名先前陪著某位錦衣公子哥附庸風雅的柔弱女子。
幽州將軍府邸,身穿官服的皇甫枰大馬金刀坐在一張紫檀椅上,大堂之中,隻站著一個閉目養神的年邁劍客,負有一隻沉重劍匣,正是那位被北涼王親自招徠的指玄高手,沉劍窟主糜奉節。
相較鐘樓上道教指玄的崔瓦子,糜奉節的指玄境界是以劍入道,後者才真正稱得上是世間頂尖武人。
皇甫枰一手曲指敲著桌面,一手持茶蓋,輕輕扇著杯中濃茶升騰起的霧水。這位實權將軍在北涼毀譽參半,但沒有誰能否認他是北涼王跟前排得上號的大紅人,幽州境內恐怕也隻有他皇甫枰都擔得起“心腹”二字。皇甫枰能喝酒,但不愛喝,喝茶也隻喝苦到讓人滿嘴澀的濃茶。皇甫枰沉默不語,按照梧桐院和拂水房兩邊諜報的匯總,北莽朱魍和江湖勢力這趟滲透幽州腹地,刨去前期的四面開花,讓暗中的鷹士、遊隼和明面上的當地駐軍可謂是疲於應付,死傷慘重。這些亡命之徒在後期揀選瞭條位置靠中的南下路線,然後突兀一拐,同時在左右兩側的大規模刺殺掩護下,直奔幽州州城長庚城而來。刺殺目標顯而易見,要麼是他這個幽州將軍,要麼是刺史胡魁。
長庚城除瞭有身份隱蔽的糜奉節坐鎮幽州將軍府外,胡刺史府邸也有諸多二品宗師為胡魁保駕護航。
還有那個女瘋子樊小柴潛伏在城內。
北莽要在護衛森嚴但誘餌肥美的長庚城下筷子,好像十分合情合理,畢竟他皇甫枰和胡魁的生死都能影響到幽州格局。
皇甫枰猛然蓋上茶杯,沉聲道:“不對!”
與此同時,鐘樓外廊那邊,察覺自己身份暴露的北莽提竿毫不猶豫地縱身一躍,留下道德宗掌律真人獨自應對那個隱藏極深的危險女子,哈哈大笑道:“崔瓦子,你到瞭為國捐軀的時候啦。等我們朱魍成功宰掉那個燕文鸞,在下一定會親手將陛下贈予的撫恤送往道德宗。”
大將軍燕文鸞的帥帳不在幽州腹地,距離葫蘆口不過一百五裡路程。起先幽州邊軍在聽聞有北莽大批刺客滲透後,以帥帳為中心的方圓百裡,光是一標五十人的斥候就潑灑出去足足二十標。顧大祖跟同為步軍副統領但駐地在幽州境內的陳雲垂不一樣,顧大祖在涼州邊線上主持大局,他因為擔心統帥的安危,甚至跟騎軍副帥周康求瞭三標最精銳的遊弩手,全然不顧燕文鸞的反對,派遣到瞭老將軍這邊,以防不測。隨著諜報不斷火速傳遞,顯示北莽刺客不斷南下,尤其是先前步軍副統領陳雲垂的營帳遭受過一場凌厲夜襲,幽州軍傷亡慘重,若不是事先埋伏有足夠數量的三品高手和小宗師,後果不堪設想。雖然當下燕文鸞帥帳的戒備力度沒有減弱,但是所有人明顯都松瞭口氣。
這一日,恰好是葫蘆口那邊北莽鐵騎瘋狂擁入,繼而烽燧狼煙四起的時候。
燕文鸞率領一千親騎火速趕赴前線。
千騎四周,是那三標白馬遊弩手和幽州步軍一流斥候謹慎嫻熟地遊弋偵察。
越是如此,當十人以螳臂當車之勢擋在一千騎前進路上的時候,燕文鸞的護衛統領就越是感到不安。
道路盡頭上,為首居中一人是名白紗罩住半張臉的女子。
她身側站著個細眼長髯的中年儒士,頭頂逍遙巾,腰系一根深紫竹笛,風流倜儻。
分別是公主墳小念頭、棋劍樂府大樂府。
兩人身後是北莽魔道十大巨擘中的兩位,一個侏儒蹲坐在巨人的肩頭上,畫面詭譎。
北莽江湖隻知道他們的綽號,“鐵騎兒”和“口渴兒”。後者尤為惡名昭彰,與喜好吃人心肝的同榜魔頭謝靈差不多,嗜好吸食活人鮮血。
在顯得最不合群的靠後位置上,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婦人在重重咳嗽著,頭頂插著一朵嬌艷欲滴不合節氣的鮮花。
其餘五人無一不是北莽江湖出類拔萃的一流高手。
燕文鸞抬起手臂,一千騎驟停,老將軍嘖嘖笑道:“這回北蠻子胃口不小啊。”
統領親軍的騎將憂心忡忡,策馬來到燕文鸞身側,隻是沒有等他開口說話,燕文鸞就笑著說道:“別急,今天沒咱們的事,好好欣賞便是瞭。世上終歸是有那萬人敵存在的,咱們這些依仗兵馬雄壯的武將啊,不服氣不行。”
在騎將的一頭霧水中,在騎軍裡頭有一騎默然出陣。
手持一桿長槍的男子摘掉頭盔。
這名被天下名將燕文鸞都譽為萬人敵的男子在出陣之後,開始緩緩策馬前沖。
很多年前,在那個劍神李淳罡奪魁江湖的時代,有個北涼人,一人一馬一槍,數度在北莽草原上如入無人之境。
他叫槍仙王繡。
之後世人隻知道王繡教出瞭一個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徒弟,白衣陳芝豹。
但是哪怕北涼人,甚至哪怕是北涼王徐鳳年,都不知道陳芝豹之所以當年殺瞭師父王繡,最終卻沒能取走那桿名槍“剎那”。
是有人以一桿普通木槍擋下瞭手持那“梅子酒”的陳芝豹。
遙望那一騎看似平淡無奇的提槍沖鋒,站在隊伍最前頭的大樂府發出一聲無奈嘆息,“是徐偃兵。我們先前的佈局都成瞭笑話啊。”
他和公主墳小念頭身側拂過一陣大風。
大樂府更無奈瞭,“找死啊。”
隻見魁梧鐵騎兒越過他們疾走如雷,那個侏儒桀桀而笑。
在雙方相距五十步左右的地方,口渴兒雙腿在巨漢肩頭使勁一蹬,借勢前撲而去。
那具瘦小身形在空中的軌跡很是鬼魅花哨。
結果僅是一個擦肩而過。
燕文鸞身後千騎根本就沒有看到那持槍男子如何出槍,就隻看到瞭那個很有魔頭風范的侏儒在空中炸裂成一團血霧,然後就是那魁梧巨人轉身拼命逃竄,仍是沒見那馬背上的持槍之人如何擺弄長槍。但敵人愣是都不敢跑直線,繞來繞去,狼狽不堪。接下來一幕更是匪夷所思。綽號鐵騎兒的北莽魔頭好似莫名其妙就給逼到瞭絕境,重新轉身,朝那一騎對撞而去。
最後就像傻子自殺一般直直撞到瞭槍尖上,任由長槍透顱而過。
徐偃兵輕抖手腕,將那具巨大屍體甩出去。
繼續沖鋒。
不是口渴兒和鐵騎兒這對魔頭梟雄太過不堪一擊,而是他們選擇的這個對手隻要出槍瞭,那就沒有雙方都活著的可能。
當年四大宗師之一的王繡與人對敵,哪怕許多對手跟他境界相差不大,但還是極少有一合之敵,就是這個道理。
徐偃兵已經超出王繡巔峰時的境界許多,更是如此!
這意味著將來徐偃兵與陳芝豹那一戰,註定就隻有一槍的事情。
離陽新科進士及第後往往並不立即授官,在正式銓補官職之前,被派遣至六部九卿等衙門實習政事,這即是所謂的進士觀政制。新帝登基後,在先帝親手訂立的兵部侍郎巡邊的基礎上,更進一步,開創瞭兵部官員觀政邊陲的先河。這本是靖安王趙珣當年疏策中的提議之一,目的是預防兵部隻顧紙上談兵務虛不務實。可見當今趙傢天子對這位在靖難中忠心耿耿的年輕藩王,尤為青眼相加。此次令朝野上下矚目的兵部出京臨邊,兵部官員的品秩都不高,其中車駕司員外郎孔鎮戎、武選清吏司主事高亭樹、武庫司主事嚴池集等人,在京城官場上都是典型“嘴上無毛”的年輕面孔。之所以讓朝中一幹大佬都上心,有兩個原因。
一個是觀政邊陲的首選地點竟然不是意料之中的兩遼,不是已經有瞭個兵部侍郎許拱在當地遙相呼應的東線,而是大漠狼煙的西北邊塞,北涼道!
第二原因則是兵部精心篩選出來的官員,極為耐人尋味。其中新科榜眼高亭樹和官場同年吳從先等人能夠在太安城聲名鵲起,顯然光靠一甲三名的身份是不夠的,若不是有那位晉三郎不遺餘力地推波助瀾詩詞唱和,他們至多風光個兩三月就會在觀政中泯然失色。在那座衙門林立高官多紫紅的趙傢甕,永徽年號長達二十餘年,還真不缺狀元、榜眼、探花郎,至於進士就更數不過來瞭。世人誰不知曉對高亭樹有知遇提攜之恩的當朝大紅人晉蘭亭,這些年對北涼徐傢父子視若仇寇?除此之外,嚴池集和孔鎮戎的隨行巡邊更是值得讓人玩味。嚴傢當年因為一個女子入京,嚴傑溪、嚴池集父子順勢成瞭天子親戚。更讓人沒想到的是沒有野心的四皇子,竟然能以不爭的姿態,就輕松打破宗室傳承中雷打不動的嫡長束縛,最終不溫不火一路順暢地南面稱尊。國丈嚴傑溪先前已是洞淵閣大學士,而那個入京初始經常被太安城紈絝戲耍欺負的嚴池集,如今一躍成瞭當朝國舅。誰不知道當今天子不但與皇後感情深厚,登基前與這個溫文爾雅的小舅子相處起來,始終都是親如兄弟,否則前不久嚴池集哪能以同進士出身擔任兵部的武庫司主事,且如何在述職當日就勞駕堂堂吏部侍郎親自相送,甚至讓兵部盧尚書親自相迎?而孔鎮戎也是地道的北涼出身。父親孔大河當年因功入京為官,投瞭二皇子門下。這個孔武癡和嚴池集那可都是年少時與當今北涼王能穿一條褲子的兄弟,加上唯一留在北涼的李翰林,四人當年在北涼一起逛過的青樓即便沒有一百座,那也有七八十瞭。
如此一來,可就大有嚼頭瞭。兄弟四人,不說徐鳳年這個世襲罔替的邊陲藩王,李翰林就算有個當官至離陽正二品經略使大人的老爹,如今是什麼官職?小小遊弩手標長而已!且那公認為官有術的李功德才當瞭幾天工夫的封疆大吏,屁股還沒焐熱椅子,很快就給宋洞明這麼個外人排擠掉瞭。反觀京城這邊,不說身份超然的嚴池集,孔鎮戎都已是兵部內炙手可熱的實權人物,若是到瞭地方州郡,任你是一大把年紀的郡守大人,也得老老實實跟孔鎮戎稱兄道弟,小心翼翼招待著,說不定後者還不樂意領情。
既然是觀政邊陲,當然是走幽州而不走有小江南美譽的陵州。在他們入境沒多久,就得到北莽大軍三線並進的驚人消息。兵部幾位老人本意是在相對平靜的幽州邊關繞一圈就算給瞭朝廷交代,然後就馬上動身去薊北,跟那個新近崛起的袁庭山打聲招呼,再到兩遼,見那大柱國顧劍棠和兵部右侍郎許拱。這一路本該平平安安無風無雨,不承想才進入幽州東部就是這麼個棘手處境。天曉得那個姓徐的西北蠻子會不會覺得被朝廷掃瞭臉面,惡向膽邊生,一怒之下就幹脆讓北涼邊軍裝扮成北莽遊騎,把他們這批兵部觀政官員來個一鍋端?
觀政官員中幾位見識過宦海險惡的老人趕緊在一座邊境驛站停瞭下來,連夜合計來合計去也沒能商量出個萬全之策。倒是那年輕氣盛的高亭樹頗不以為然,不但提議直奔幽州葫蘆口,還要去涼州那座西北第一雄關虎頭城去瞧一眼,嚇得本就畏懼嚴寒的老人們嘴皮子都紫瞭。如果不是因為榜眼郎是個僥幸在顧劍棠和盧尚書心中都有不俗印象的官場晚輩,就等著回京後把兵部衙門的冷板凳坐穿吧。與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高亭樹相比,一路上都溫文有禮待人和善的小國舅爺嚴池集,在那些官場老油條眼中實在是可親許多,驛站那煎熬一夜不知挑瞭幾次燈芯,最後也是嚴池集說出一個主意,很快就讓老人越想越“應景”。國舅爺提議不去幽州,也不去涼州北線,而是直接去北涼王府,去清涼山。主持職方清吏司具體事務的郎中梁石斛捏瞭捏胡須,心思大定,瞇眼笑著說瞭個字:“善。”
梁大人對這位年紀輕輕的國舅爺越發順眼瞭。去那名動天下的清涼山好啊,北涼王不管何等桀驁不馴,就算當初連聖旨也敢出兵抗拒,可總不至於膽大包天到在自己王府殺人的地步吧?再說瞭,有嚴池集、孔鎮戎跟那北涼王攢下的那份瓷實交情在,就算所剩不多瞭,去北涼王府應該不是什麼鴻門宴,何況誰沒聽說過聽潮湖那萬鯉翻滾的壯觀景象?太安城那麼多京官,幾人有機會親眼見識?出京後顯得意氣風發的高亭樹猶豫瞭一下,終於還是沒有再說出什麼犯眾怒的言語。看來嚴主事的國舅身份,確實不是他這個根基不穩的榜眼郎所能挑釁的。
當觀政隊伍在幽涼兩州接壤的驛站停下休憩後,自入京後是頭回返鄉的孔鎮戎找到挑燈夜讀聖賢書的嚴池集,坐下後悶不吭聲也不說話。嚴池集在經過幾年打磨後,逐漸褪去瞭那份外鄉人入京心中沒底的稚嫩氣息,再者腹有詩書氣自華,在嚴傢飛黃騰達後,這個性子軟弱的年輕士子無形中也多瞭幾分主見,讓那個當大殿閣學士的老爹很是老懷欣慰。孔鎮戎不說話,嚴池集也不主動開口,室內隻有他的翻書聲和偶爾燈芯裂開的細微聲響。到底是孔武癡沉不住氣,甕聲甕氣問道:“嚴吃雞,你說鳳哥兒會不會生氣,不見咱們?”
嚴池集繼續看書,似乎也不太肯定,輕聲道:“不會的吧。”
今晨才刮去滿臉絡腮胡的孔鎮戎摸瞭摸胡楂子,嘆瞭口氣感傷道:“你還好,好歹和翰林那傢夥跟鳳哥兒多處瞭幾年,我可是早你好幾年就跑去瞭京城。上回鳳哥兒去京城,我爹老糊塗,早早把我騙去瞭京畿南,最後也沒碰上面。嚴吃雞,你讀書多些,你說鳳哥兒真不會覺著我不講義氣?早知道是這麼個堵心光景,當年我就算離傢出走,也不該跟爹一起去京城的。”
嚴池集沒有再翻書,停在手頭那一頁上,默然無語。
孔鎮戎問道:“你怎麼不去吏部或是禮部,跑來兵部做什麼?你不是自小就最討厭打仗流血嗎?”
嚴池集感慨道:“就是因為討厭,才要去兵部啊。”
孔鎮戎白眼道:“就你們讀書人花花腸子多,說句話也不直接說明白,別人都是脫褲子放屁,你們是穿褲子拉屎。”
嚴池集突然眼神銳利瞭幾分,看瞭眼窗外,低聲道:“你回去後與孔伯伯說一聲,與那就藩江南道的唐王不要再書信來往瞭。”
見孔鎮戎一頭霧水的模樣,接下來嚴池集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間迸出:“尤其是那唐王派人進京進獻祥瑞白鹿之事,讓你爹務必不要摻和!”
孔鎮戎納悶道:“這不是好事兒嗎?”
嚴池集冷笑道:“你什麼都別管,隻需跟你爹說一聲,就說是我在一場傢宴結束後的無心之語,你爹知曉輕重利害。”
以前都是他幫嚴池集擋風擋雨的孔鎮戎哦瞭一聲,看著嚴池集的臉龐,輕聲道:“嚴吃雞,我好像不認識你瞭。”
嚴池集原本緊繃的臉色柔和幾分,重新拿起桌上的書籍,近乎自言自語道:“我也不想的。”
接下來的涼州之行,讓包括職方清吏司郎中梁大人在內諸位老人那顆已經懸在嗓子眼的心,慢慢放瞭回去。不但涼州地方各處軍伍為他們大開方便之門,還有一名去年新上任的校尉親自領軍為他們護衛送至州城外。雖說多少帶著點監視的意味,但起碼在桌面上是給足這趟兵部觀政的面子瞭。郎中梁石斛雖不是軍中行伍出身,但作為兵部顧廬的老臣,眼光還是不差的。一葉知秋,掂量得出北涼地方上的軍力之強,遠勝先前途徑的京畿和薊州等地,在心底自然對那雄甲天下的徐傢三十萬邊軍鐵騎,開始心存畏懼。也頗為感慨,原來北涼道境內的輕騎就已是如此雄壯瞭啊。
當被涼州百姓當猴看的觀政隊伍來到清涼山山腳的王府門口時,當他們親眼看到那對足有兩人高的石獅子時,饒是見多識廣的兵部老人也是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地倒抽一口冷氣,好大的氣派!嚴池集和孔鎮戎的神情有些復雜,而高亭樹則冷哼一聲,嚇得梁石斛趕緊重重咳嗽幾聲,生怕給北涼王府上的人聽進耳朵。在離陽,一直有地方官矮上京官三尺的說法。意思是說京官的官威,是要比地方官員天然高出三個品秩的,現在更別提那些對京官都趾高氣揚的吏部官員瞭。沒瞭主心骨的兵部雖說風頭開始被新任離陽“天官”殷茂春領銜的吏部給壓過一頭,但威嚴猶在。梁石斛作為主掌天下各道輿圖的職方司主官,又是自詡為傲骨錚錚的讀書人,所以當他帶頭走入北涼王府側門的時候,那種行走時大袖飄搖的京官架子還是火候十足的,就連王府管事也忍不住多瞧瞭幾眼。
北涼王徐鳳年從頭到尾都沒有露面,是北涼道經略副使宋洞明出面待的客,說是王爺在邊關主持軍政,委實脫不開身。梁石斛幾個老狐貍巴不得那人屠之子顧不上搭理他們一行人,說瞭一大堆花團錦簇反正不要錢的漂亮話,恭維那位北涼王真是日理萬機鞠躬盡瘁,甚至還要去第一線為朝廷把守西北國門,等等。宋洞明這個北涼自封的經略副使則笑著替北涼王全盤接納下來。大概是因為副使大人身上的中原名士氣度,實在讓人如沐春風,梁石斛等人立馬都覺得心情舒暢瞭許多,還有些由衷惋惜宋洞明真是明珠蒙塵呢,若是去京城廟堂與當朝公卿並肩而立,那才讓人賞心悅目啊。
宋洞明給兵部觀政官員接風洗塵後,出人意料地沒有任何糊弄人搗糨糊的企圖,飯桌上筷子才放下,就起身帶領所有人去他那位於清涼山山腰的辦公衙所落座,主動將北涼道境內包括校尉任職和邊軍升遷變動在內的敏感軍機要務,一起和盤托出。兵部觀政多少有點代天巡狩的意思,但梁石斛隨後去薊州敢這麼覺得,在北涼道哪裡敢如此托大,本以為他們能吃上幾頓飽飯喝過那幾壺綠蟻酒就萬幸瞭,甚至都做好瞭被人冷臉冷語晾著的打算。包括梁石斛在內的老人是堅持隻聽不說話,可那高亭樹就不講究瞭,數次詢問北涼境內兵力分配和一些邊境具體軍務。宋洞明也不見有任何不快神色,都是找些借口跳過。梁石斛原本倒也樂意高亭樹這不知死活的愣頭青當一次出頭鳥,如果真能刺探到虛實終究也算一樁錦上添花的功勞,可在年輕主事三番五次不依不饒的追問後,宋洞明卻隻是瞇著眼低頭喝茶。梁石斛已經徹底坐不住瞭,膽戰心驚地斜瞥瞭眼門口,就怕經略副使一摔杯子就有五百刀斧手沖出來,把他們按倒在地咔嚓咔嚓全剁瞭喂狗啊。梁石斛趕忙打圓場,說久聞聽潮湖的紅鯉魚躍風景冠絕天下,想要攜帶同僚去見識見識。宋洞明這次沒有起身,隻是微笑著讓下屬領著兵部觀政人員去聽潮湖。
然後宋洞明獨自來到山頂,看著風塵仆仆專程轉道趕回王府的徐鳳年,問道:“既然都回來瞭,不敘敘舊?”
徐鳳年搖搖頭,望瞭眼聽潮湖,說道:“宋先生,陪我去山後一趟,我們一起去把那兩百九十六個名字刻上碑。”
宋洞明點瞭點頭。
跟徐鳳年一起走在後山的經略副使大人顯然憋氣瞭半天,終於忍不住怒容道:“好一個富貴不還鄉若錦衣夜行!可我們北涼這兩百九十六人?”
徐鳳年平靜說道:“我們北涼自己記住就行瞭。”
山後有碑成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