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岡——
清晨,龍之介早早起床,咬著面包來到院子裡。
他取過放在水管旁的噴水壺,開始給院子裡的蔬菜澆水。水珠從綠葉上啪嗒啪嗒地彈落,一會兒就弄濕瞭地面。
從幾天前就對小番茄的果實虎視眈眈的龍之介,忍不住摘下兩個來嘗嘗。
味道不錯,看來種得很成功。
如果每天的早餐都能像這樣一邊啃著吐司一邊收獲點什麼的話,感覺還真是不錯。龍之介“呼”地一下吹走番茄蒂,從走廊走回瞭房間。
他“嘿”地像跨欄似的躍過睡著的小史,從同樣在睡覺的阿松旁邊穿過。小史和阿松都是父親的樂隊成員,常常留宿在這裡。
不一會兒,龍之介來到瞭父親的床邊。
“爸!該起床去打工瞭!”
他鉆進棉被,在父親的耳邊大聲嚷道。
“哦。”
父親健次蠕動著答應瞭一聲。
龍之介離開被窩,脫掉睡衣,換上短褲和短袖襯衣。他再次走向廚房,把冷藏後的瓶裝水倒進喜歡的水壺裡。
唰啦——
背後響起彈吉他的聲音,龍之介回頭,看見爸爸正坐在被窩裡撥弄著吉他。大概是睡覺的時候想到瞭某段旋律,他正一邊彈一邊輕輕地哼唱。
龍之介合上水壺蓋子,拎著裝有廚餘垃圾的袋子走向玄關。
“老爸,想到什麼新曲子瞭?”
“嗯?嗯……究竟是怎麼彈的來著……”
健次一邊嘀咕,一邊歪著腦袋思考。龍之介背著書包坐在玄關,把水壺斜背在身上,穿好鞋子,拿起瞭垃圾袋。
“要不,再睡一覺試試?”
“有道理。”
父親抱著吉他,又倒向瞭被窩。
“我走啦!”
龍之介大聲說著,走出瞭用膠帶修補過的破舊玄關。
“好的。”
橫躺在棉被上的父親有氣無力地揮瞭揮手。
“早上好!”
“早上好!”
龍之介向著學校一路小跑,一邊和路上遇到的大人們打招呼。他在中途追上廉鬥,到瞭百道濱小學的門口,又遇到瞭惠美和環奈。
“早上好!”
聽到龍之介的聲音,個子高高的惠美舉起長長的手臂揮舞著,一邊道早安,一邊露出令人充滿好感的微笑。環奈拿龍之介沒辦法,隻好揮手回應。
“早上好。”
啪,啪,啪,啪。
四個人和站在校門口道早安的老師們一一擊掌後,穿過校門。操場上的草皮反射著強烈的日光,他們朝著教學樓入口的方向並排走著。
“唉,書包好重啊。”
環奈說道。笑容浮上瞭龍之介的臉龐,他走到環奈身後托起書包。
“啊,好輕!”
環奈揮動著雙手,腳步一下子變輕快瞭;廉鬥在一旁呵呵笑著,一隻蜻蜓從他身邊飛瞭過去。
“這個借我一下!”
龍之介奪過環奈頭上的帽子,一邊說著“幫我拿一下”,一邊把自己的書包扔給瞭環奈。
“喂!”
環奈揚聲抗議,龍之介卻頭也不回。
“蜻蜓!蜻蜓!”
他揮舞著環奈的帽子,想要捕捉那忽高忽低飛舞著的蜻蜓。
“真是笨蛋……”
環奈抱著書包小聲說道。蜻蜓像是要逃離龍之介似的,往操場的方向飛去。
“討厭,沒捉到……啊!太可惜瞭!”
龍之介大聲嚷嚷,引得在教學樓入口處的學生們紛紛側目。
“本來都抓到瞭!結果翅膀一拍飛走瞭!竟然給它逃走瞭!”
龍之介追著蜻蜓,跑得離入口處越來越遠。
“小龍!你的書包!”
環奈抱著書包喊道。
“啊,根本就沒聽見。”
“根本沒有在聽嘛。”
惠美站在環奈身旁說瞭相同的話。
環奈他們看著龍之介漸漸跑遠的背影——這個半年前來到這裡的轉校生,僅僅花瞭半天時間,就順利融入瞭集體。
環奈和惠美一人拎著龍之介書包的一側,和廉鬥一起走向教學樓的入口。
“呀,今天的午飯是炸面包!”
廉鬥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說道。
“唉,你喜歡啊?”
惠美一臉厭惡。
“真難吃。”
環奈說。
“超級難吃。”
惠美重復道。
“不難吃啊。”
大傢聽到聲音回頭一看,龍之介不知什麼時候回來瞭,在背後笑著說。
“早啊!大傢早!”
龍之介一邊向擦身而過的同學們點頭道早安,一邊走進瞭教室。廉鬥、惠美和環奈跟在他身後。
座位很接近的四個人一起向教室後方走去。龍之介把書包安放在課桌旁後,和廉鬥一起跑開瞭;惠美和環奈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把書包裡的東西一件件放進課桌。
在教室裡等著課外活動的同學們圍成一個個小圈子,正聊得起勁。惠美和環奈的面前是祐奈她們幾個人。祐奈在靠窗的位置上坐著,辮子分成三股,編得十分漂亮,正被邊上一個女孩拿在手裡撥弄著。
“我看瞭昨天的電視劇哦。”
“謝謝!”
祐奈答道,露出十分有教養的笑容。這種時候的祐奈的笑臉,怎麼說呢,反正和普通的小學生不太一樣。
“我說,Becky這個人怎麼樣呀?”
“嗯……真人很漂亮,很可愛。”
“哎,你見過嵐的大野智嗎?”
“沒有哦。”
“那如果能見到的話,幫我要一個簽名吧!”
“我想要相葉雅紀的!”
“好呀,如果我能見到他們的話。”
惠美和環奈遠遠看著祐奈呵呵笑著說話的樣子。
“我也看瞭昨天的電視劇。祐奈隻出現瞭一小會兒而已。”
環奈小聲說道。
“我也看瞭。”
惠美也小聲說。早晨的陽光柔和地灑在兩人身上。
“惠美,你的運氣不太好。”
“為什麼?”
“因為,一個班裡不可能出兩個女演員嘛。”
“嗯……也許吧。”
惠美的表情裡增添瞭一絲憂鬱。
惠美雖然十分感性,卻從不表現出來。她臉上那帶著幾分按捺不住的憂鬱表情,也不像是普通小學生的表情。
惠美的志向是當個女演員,現在以兒童演員的身份簽約瞭經紀公司,偶爾也會在電視畫面的角落裡露個臉,但還沒能像祐奈那樣出現在片尾的演員表裡。
“話說回來……我並沒有真的很想當明星啦。”
“明明就很想當嘛。”
面對這樣的直言不諱,惠美無言以對。究竟自己是不是發自內心地想要成為女演員,連惠美自己也不知道。
“可是,一個班裡到底能不能出兩個女演員呢?”
環奈並不是在向誰提問,隻是自言自語。她的話語輕飄飄地浮在早晨的光線裡。
“我覺得可以。”
背後忽然傳來聲音,兩人回頭。
“Downtown的松本和濱就是小學時代的同班同學。”
龍之介帶著一貫開朗的笑容說道。
“可那是搞笑藝人的組合啊。”
環奈在龍之介的肩膀上輕輕捶瞭一下。
“是啊。搞笑藝人的話,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惠美也一邊說著一邊敲打龍之介。
“是嗎?那……也有兄弟兩個人一起說相聲的呀。”
“兄弟又不是同班同學!”
“搞笑藝人又不是女演員!”
惠美和環奈連聲說著不一樣、不一樣。是這樣嗎?龍之介把腦袋歪到瞭一邊。
鹿兒島——
“想要制作出能吹泡泡的液體,需要三件東西。”
在坂元臺小學的理科教室裡,一組小學生正做著演講。
黑板前邊站著的四個人,分別負責講話、拿道具、翻頁和指示內容,分工合作地履行著各自的職責。演講的主題是“肥皂泡的制作”。
“肥皂泡的液體是用洗潔精、粉狀和液體狀的洗衣劑,還有肥皂這四件東西制成的。”
“喂喂,加上洗發水試試看嘛。”
一旁聽著的班主任坂上打斷瞭他們。
“肥皂泡裡怎麼能不放洗發水呢?老師過去也常做。就是……那種……放那種透明的洗發水。”
坂上所說的要加透明洗發水這一點,正在做演講的孩子們全都沒聽說過。
“還要加點砂糖,聽好瞭,砂糖。這你們總該知道吧?”
“……”
“唉,算瞭算瞭,繼續說吧。”
小學生們繼續演講。按照事先準備好的資料所進行的演講,中途又被坂上打斷瞭好幾次。
臺上的演講斷斷續續,航一、小佐和小真則在理科教室的最後排小聲交談。薄暮籠罩的理科教室裡,三個人的聲音也像是被暮色掩護著一樣。
“新幹線要是開通瞭,可就有得賺瞭。”
“什麼意思?”
“沿線的各種商店啊,工廠什麼的。”
“哦。”
“還有哦,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小佐把聲音壓得更低瞭。
“什麼?”
“開通那天,鹿兒島開出的第一班車會是‘櫻’號列車,博多開出的第一班車會是‘燕’號列車對吧?”
小佐右手拿著尺子,左手拿著橡皮,把身子靠瞭過來。
“當這兩列車以時速260公裡的速度交錯而過的時候,就會發生哦。”
小佐裝模作樣地渲染著氣氛。
“發生什麼啊?”
小真問道。航一也聚精會神。
“奇跡!”
“奇跡?”
“嗯,嗯。那個時候會產生巨大的能量,能親眼看到的人,就跟看到流星是一個道理,據說能實現願望!”
小真悶哼瞭一聲。航一盯著小佐的臉看。
櫻號和燕號首發列車交錯時,會發生奇跡!
“喂,你說的是真的嗎?”
“嗯,據說是。不過好像是秘密。”
“聽誰說的?”
“化學課上的朋友啦。從兩年前就在傳瞭。”
小佐像是要強調一下,將尺子和橡皮交叉在一起。
下課後,航一他們三人來到圖書室。
他們在書桌上展開九州全境的大地圖,用手描畫著。
“出水……水俁……八代……”
“島棲……久留米……”
航一從南向北,小真從北向南,兩個人按照順序讀地名,手指在地圖上越挨越近,小佐在一旁看著。
不一會兒,從鹿兒島出發的航一的手指,和從博多出發的小真的手指,靜靜地會合瞭。
“就是這一帶吧,列車交錯的地方。”
“熊本……嗎?”
奇跡將在這裡發生。三個人交換瞭一下眼神,帶著半信半疑的心情,卻又有點躍躍欲試。
“幹什麼呢?在做旅行計劃嗎?”
頭頂上響起瞭小幸老師的聲音。
“啊!”
“沒有!”
“是呀!”
在三個人不一致的回答聲中,老師看瞭看地圖。
“熊本啊……馬肉刺身很好吃哦。”
小幸老師微笑地看著他們,那笑容太可愛瞭,乒!乓!怦!三個人的胸口熱瞭起來。
三個人的目光貪婪地追隨著老師遠去的背影。老師手裡抱著幾本書,今天赤腳穿著涼鞋。
“光著腳丫呢。”
“嗯。”
“何止腳丫,還光著腿呢。”
“還光著腿吶。”
伴隨著咔嗒咔嗒的腳步聲,老師沒穿襪子的雙腿消失在圖書室的櫃臺後邊。
放學後,三個人回傢放下書包,又來到瞭每天集合的道口旁。航一和小佐先到,不一會兒小真也到瞭,還牽著愛犬“彈珠”。
“好慢哦。”
“抱歉抱歉,都是因為彈珠這傢夥啦。”
三人一狗向石橋紀念公園走去。若是以人類的年齡來換算的話,蝴蝶犬“彈珠”已經超過瞭100歲,走得比孩子們還要慢。
伴隨著“咣咣咣”的響聲,前方道口的路障放瞭下來。往常都是一口氣沖過去的幾個人,為瞭配合小狗的速度,放慢瞭腳步。
路障的對面站著一個老婆婆,正在購物袋裡找著什麼東西。左右兩邊的紅燈正在閃爍,路障持續傳來“咣咣咣”的聲音。
“車來瞭。”
航一自言自語。和以往不同,這次從左右兩側同時都有電車開來,是兩部紅色的特快列車。
轟隆隆……兩列車伴著轟鳴,在三個人面前交錯而過。紛亂的氣流帶起周圍堆積的火山灰,四周一片白茫茫的。
“哇!”
航一他們一邊大叫著,一邊揮手驅趕煙塵。兩列車以猛烈的速度向相反的方向疾馳而去。
“厲害!”
“是啊!”
電車終於左右分離的時候,小真抱起瞭彈珠。
“啊,現在好像覺得……這裡怪怪的。”
小真指瞭指大腿的部位。
“有沒有覺得被震得麻麻的?”
“嗯。”
航一也摸瞭摸自己的腿。
“咦?怪瞭。”
當路障靜靜地升起的時候,不光是航一留意到瞭,連小佐和小真也停下腳步看向前方。
“剛才這裡……有一個老奶奶吧?”
“對。”
“消失瞭?!”
直到電車交會前都還站在那裡的老婆婆,竟然消失瞭蹤影,四下裡空無一人。三個人穿過鐵路四處尋找,可是連一個人影也沒看見。
“這莫非……難道就是……”
小真喃喃自語。雖然不明白眼前究竟發生瞭什麼,但三個人的心裡此刻不約而同地想到瞭同一個詞。
奇跡——
鹿兒島始發的新幹線列車和博多始發的新幹線列車在相互交錯時,巨大的能量將會引發奇跡。
“好厲害!”
小真說道。彈珠吐著舌頭,航一露出瞭笑容,小佐也嘿嘿地笑瞭起來。
就連這種本地列車都能讓一個老婆婆消失,那麼新幹線的第一趟列車一定能讓更瞭不起的事情發生。這種事情,簡直是理所當然的。
三個人一邊走著,一邊哈哈大笑瞭起來。
“好厲害呀!”
“嗯!太厲害瞭!”
“如果是新幹線的話,奇跡真的能發生呢!”
“嗯!”
三人一致點頭同意。彈珠在小真的懷裡凝視著前方。
奇跡——
這枚小小的種子,不經意間已經在三個人的心裡開始萌芽。
福岡——
小型演出會場的後臺休息室裡,龍之介正寫著作業。
一旁的父親戴著耳機撥弄著吉他,周圍的樂隊成員們也在各自調著音,還能夠聽到一點兒舞臺上正在進行演奏的女性樂隊的聲音。
“喂,老爸。”
龍之介用擴音器代替書桌,攤開瞭筆記本。
“‘分類評估’是什麼意思呀?”
“嗯?”
父親抬起頭,把手伸進面前的薯片袋子裡。
“待會兒剩的給你吃。”
戴著耳機的父親用奇怪的音量說著奇怪的話。
“不是薯片!是分類評估!‘分類評估’這個詞是什麼意思?”
龍之介大聲喊道。父親終於摘下耳機,露出詫異的神色。
“分類評估?怎麼忽然問這個?”
“學校留的作業。”
“哦。”
父親思考片刻,回答道。
“所謂的分類評估,是指把沒用瞭的東西處理掉吧。”
龍之介想瞭想,又開口道。
“媽媽在提起爸爸的時候,也說過同樣的話呢。”
周圍爆發出樂隊成員們的笑聲,龍之介得意地抓起薯片。
像是在出其不意的地方被狠狠打瞭一拳似的,有一瞬間,父親的臉露出瞭畏縮的表情。他兩手抱膝看著龍之介。
“你聽好,這世界上需要一些沒有意義的事物存在。要是每件事情都有意義的話,人是會窒息的——”
父親一本正經的,像是在念臺詞,表情有些得意。
“光是沒有意義的東西也不行吧。”
龍之介卻絲毫不給他留喘息的機會。周圍的樂隊成員笑著相互看看。
“全是廢物的話也不行啊。”
“好……好吧,你說得對。”
“算瞭。反正這世界上也不存在完全沒有意義的事物,外婆以前說過的。”
喂喂,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好嗎,父親本想這樣反駁,卻隻是戴上瞭耳機,無奈地學著外國人的樣子晃瞭晃頭。
終於輪到父親的樂隊“海德格爾”出場瞭。
樂隊成員們和儼然已經成為樂隊吉祥物的龍之介一一擊掌,依次登上舞臺。
目送成員們上場的龍之介則走出排練室,來到演出會場的入口處。
接下來,龍之介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任務。與門口賣票的人打過招呼後,他把父親樂隊的CD擺上圓桌。
“請給我一張。”
“好的,一千日元。”
他把CD裝進袋子,再滿面笑容地遞給顧客。
“謝謝惠顧!”
“謝謝。”
買瞭CD的女性顧客對龍之介笑瞭笑。
一個剛滿十歲的孩子,在這種時間待在演出會場裡,還要負責賣CD,身在鹿兒島的外婆和媽媽見到這光景一定會嚇得暈倒,但龍之介本人卻樂在其中。
大廳裡的客人們進進出出,門縫裡漏出瞭一點兒演出的聲音。CD暫時隻賣掉一張,但真正能賣多少還是要看演出結束之後的情況。龍之介的呼吸有點緊張。
演出的聲音不間斷地傳出來,龍之介往門口看瞭看,站起來想要把半開著的門關上。
“阿松他們不是在大阪開過演唱會嗎?那是幾年前的事情瞭?”
剛好這個時候,父親在臺上對著話筒講話。
“大概三年前吧。”
樂隊裡的一個人答道。
“已經三年瞭呀。”
“嗯,差不多。”
“就是在那次演出結束後,我借著跟大傢去喝酒的機會,加入瞭這支樂隊。然後,我又回到瞭這個15年沒有回來過的地方。”
龍之介凝視著父親的身影,說著博多方言的父親,看上去十分帥氣。
“我又回來繼續玩音樂啦!”
“歡迎回來!”
臺下客人們一邊喊著一邊鼓起掌來。
“我回來啦!”
父親有點害羞地揮瞭揮手。
鹿兒島——
新幹線將要開通這件事,一直以來都模模糊糊,是件屬於未來的事情。
但是,當倒計時進入一年、半年之後,忽然變得真切起來。轉眼之間就迎來瞭部分開通,很快就要全面開通瞭。
是吾命先盡,還是新幹線先來——這已經成為櫻之丘商店街老人們的口頭禪,全線開通成瞭眼皮子底下的事情。跟以前相比,現在的商店街早已失去瞭活力,幾十年來,他們早就被迫接受瞭這無可奈何的現實。
但是新幹線的到來,卻在他們心裡點燃瞭一簇簇小火苗。
櫻之丘商店街復興計劃會議——
冠以誇張名頭的會議,已經召開瞭十六次。老街坊們輪流在彼此傢裡集合,一邊喝酒,一邊擔憂商店街的現狀,商討著如何借新幹線來復興這條商店街。
可是,當大傢紛紛喝醉以後,同樣的話題開始增加,回憶過去的內容也越來越多,最後,話題總是在原地打轉。一開起會來,這些人要麼就不知不覺地喝過瞭頭,要麼就在決定什麼事情之前已經昏昏欲睡瞭。
到瞭今天的第十六次會議,大傢聚到瞭周吉傢裡以前用來開店的地方,在原先是店面櫃臺的位置擺上兩張桌子,四個人圍著桌子喝起瞭燒酒,桌上放著最近車站開始銷售的“新幹線紀念商品”。
“那個做得怎麼樣瞭啊,老周吉?”
周吉被大夥催促著,把準備好的盤子端上瞭桌。盤子上擺放著雪白的長方形和果子,這是在大傢的委托之下重新制作的輕羹。
“哦哦,看起來很好吃嘛。”
大西接過瞭周吉手裡的盤子。在第十二次會議的時候,提出要以輕羹這個商品來重振商店街的人就是大西。
“現在還提什麼輕羹啊,我外孫可是一口都不會吃的。”
周吉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有一絲期待,畢竟已經五年沒有做過瞭。
“嗯嗯。”
大西伸手從盤子裡拿起一塊輕羹吃瞭起來。時隔五年重新制作輕羹,周吉也很想知道大傢的評價。
“嗯嗯。”
山本和日高也伸手拿起輕羹吃起來。
“挺好吃。”
聽到日高的感想,周吉松瞭一口氣。
“嗯嗯。”
三個人在那之後都沒再說什麼,隻是吃完瞭手裡的輕羹。
“嗯,這個嘛。”
大西頷首說道。
“就是輕羹嘛。”
“嗯,就是輕羹嘛。”
周吉一邊裝作毫不在意,一邊留意著三個人的舉動。
“嗯……”
三個人搔瞭搔頭。
“輕羹嘛。”
“嗯嗯,輕羹這個東西……”
周吉有點無可奈何。三個人吃完之後都隻是“輕羹”“輕羹”地說著,難道就沒有一點更有意義的感想嗎……
墻上貼著寫有“第十六回櫻之丘商店街復興計劃會議”的橫幅,字體倒是十分氣派,可是,像自己這種都已經退休的人,還能幹成什麼事情呢,周吉心想。無所事事的自己,平時也隻能和山本一起整理一下停車場上的自行車罷瞭。
想到這裡,周吉有些感慨。看到山本帶來的燒酒已經所剩無幾,他站起來去廚房取啤酒。
“有啤酒嗎?”
周吉向正在廚房裡的希美問道。
“有。”
他接過女兒遞來的啤酒瓶子,仔細看瞭看標簽。
“不對,不是還有惠比壽啤酒嗎?惠比壽,給客人喝的。”
“都喝醉瞭哪兒還能分得出味道呀。”
周吉無言地拿著女兒遞來的瓶子,回到瞭老夥計們坐著的地方,背後傳來秀子和希美的聲音。
“不管喝瞭多少,最後還不是一泡尿就沒瞭。”
“等他們一走,廁所裡又是到處都濕乎乎的。撒尿的時候就不能對準馬桶嗎?像這樣……這樣……”
“最後還不是得我們打掃,要是能坐著尿倒也還好。”
“就是。”
我是坐著尿尿的,你們也給我坐著尿哦——這種話怎麼說得出口。周吉回到前廳,滿臉通紅的山本指著隔壁自己傢的方向發著牢騷。
“我兒子……我兒子啊,有次對他老婆說起輕羹,我那兒媳婦居然說,‘輕羹是什麼呀,貓食嗎?’”
“喂,山本。”
日高顧慮到做瞭一輩子輕羹的周吉的心情,責備起山本。周吉在山本身旁彎腰放下瞭啤酒瓶。
山本脫掉襪子,把手伸進去一伸一縮地玩弄著。襪子看起來很舒適,隻是圖案有些花哨,像是年輕人才會穿的式樣,這是年幼的孫子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我說啊,如果宣傳說日式點心是健康食品的話,年輕女孩子都會沖去買瞭吧。”
大西轉向周吉。
“要是能成功的話,這條商店街就不輸西站那邊,會重新恢復活力的。”
“距離開通還有兩個月,隻靠輕羹這麼一個東西,做得到嗎……”
周吉沉吟。
“喂,那個什麼北海道,什麼什麼牧場的,什麼焦糖來著。”
山本揚聲說道。
“現在不是全國都在賣嗎?雇瞭好幾千人呢。”
“啊,那個入口即化,入口即化!”
客廳裡傳來秀子的聲音。
“對對,入口即化牧場!”
“牧場可怎麼入口即化呀。”
山本無視大西所指出的錯誤,對著客廳大聲說道。
“希美,你覺得那個怎麼樣啊?”
“因為請瞭藝人代言,所以效果才那麼好的吧?”
“嗯,我也這麼覺得。”
山本重新穿上襪子站起來,可能酒勁上來瞭,他搖晃瞭好幾下。
“老山本!”
大西喊道。
“怎麼瞭你,沒事吧!”
山本像吟詩似的念叨著,跌跌撞撞地向廁所走去。
“就叫‘入口即化輕羹’嘛,入口即化喲……”
“哎呀,醉醺醺的,沒事吧?”
聽見秀子的聲音,剩下的三個人繼續喝著啤酒,嘆瞭口氣。
“坐下再尿啊!”
秀子的聲音又一次傳來。
還剩下最後一塊輕羹,周吉拿起來獨自嚼著,隨後靜靜地搖瞭搖頭。那三個人可能吃不出來,相隔五年再次制作的輕羹,味道和從前有著微妙的不同。
“店都已經關瞭五年瞭,況且歲數不饒人啊,再也回不去從前瞭。”
“味道什麼的就別管瞭,把名字改成‘新幹線輕羹’,做成新幹線的形狀怎麼樣?”
日高的話讓周吉皺起瞭眉頭。
做輕羹的自己和不再做輕羹的自己,身上有些東西是完全不同的。如果要重新做起輕羹來,也不僅僅是“做輕羹”這麼輕描淡寫的簡單事情。
“轟隆隆,轟隆隆”,遠遠地有歌聲傳來,“閃著藍光的超特急喲——”
喝醉瞭的山本,唱起瞭很久以前流行過的關於新幹線的歌。
星期天的早晨,正準備去陽臺取下晾幹的泳衣的航一皺起瞭眉頭——上完遊泳課後好好洗過的泳衣上,沾上瞭非常顯眼的灰塵。
“真是的……真搞不懂。”
航一嘟囔著拍掉泳衣上的灰。白色的火山灰在深藍的泳衣上留下瞭斑點狀的圖案。
來到一樓的洗面臺準備清洗泳衣時,航一聽見客廳裡傳來歡快的夏威夷音樂,大概外婆那些一起跳草裙舞的同伴們都聚集在那兒瞭。
“今年多少歲啦?”
“都六十一啦。”
啊哈哈哈,傳來瞭一陣陣笑聲。
“真年輕啊,真年輕!”
“年輕?這還年輕?”
啊哈哈哈,又傳來一陣笑聲。客廳裡好像正燃著香薰精油,花香味也飄到瞭洗面臺來。
航一洗完泳衣正要往回走,外公走瞭過來。是要去廁所嗎?航一讓到瞭一邊。
可是好像並不是要去廁所。外公停下腳步看著航一,身上還穿著睡衣。
“我有一點事情,想找你幫個忙。”
片刻後,外公這樣對航一說道。
航一和外公坐上瞭市營電車。
電車軌道緩緩延伸,兩旁的混凝土隔離帶上種滿瞭顏色艷麗的綠化草皮。
不一會兒就到瞭鹿兒島中央車站,航一和外公走瞭出來。車站懸掛的垂幕上寫著“祝賀!鹿兒島——博多間新幹線全線開通”,兩個月之後的盛大慶典正在靜靜地醞釀著。
航一跟在外公身後,走進與車站有一點距離的名叫明石屋的商店,店裡的格局頗為氣派,這是一間始於江戶時代的日式點心老店,據說外公年輕的時候還在這裡當過學徒。
外公隔著櫃臺和店員交談;航一無所事事地在店內四處張望,幾位看起來儀態高雅的老婦人正坐在桌旁吃著輕羹。
“讓您久等瞭,這是您選購的商品。”
“哎,我外孫啊,就想吃這個。”
外公從女店員的手裡接過手提袋,像是在找借口似的說道。
“感謝您的光臨。”
店員微笑著深深鞠躬。一個店長似的男人一邊打著招呼,一邊從另一側走瞭出來。
“真是太謝謝您瞭,還費心親自過來。您隻要說一聲,我們會給您寄到傢裡去的。”
“哪裡哪裡,也就是出來散散步。”
外公擺瞭擺手,向店裡瞥瞭一眼。
“老當傢的呢?”
“現在都不怎麼來瞭,整天就顧著這個。”
男人笑瞭笑,雙手做瞭個釣魚的動作。
“這是您的外孫嗎?”
看著四處張望的航一,店長似的男人問道。
“嗯嗯。外孫說,就想吃這個。”
“這孩子,有出息啊。”
店長微笑著看向航一,航一也禮貌地笑瞭笑。
“那,今天就告辭瞭。”
外公一邊打著招呼,一邊走出瞭店外。
“好的,非常感謝。您多保重。”
男人向著外公離開的方向,深深地鞠躬。
像是巨人用的紅色獨輪車被倒過來插進土裡一樣。
鹿兒島中央車站的大樓上,紅色摩天輪像是在雕刻時間一樣緩緩地旋轉著。上到車站大樓六樓,就可以乘坐這臺名叫阿木蘭的摩天輪。
航一和外公離開明石屋之後,徑直去瞭摩天輪。
二人來到車站大廈六樓買好瞭票。觀覽艙的門剛一關好,外公便拆開剛剛買來的輕羹的包裝。
外公吃瞭一口輕羹,讀起瞭包裝內側的文字。一口,又一口,再次確認起包裝上的文字。究竟在幹什麼呢?航一想不明白,略微奇怪地看著外公。
今天早上,外公說需要航一幫忙的事情,就是一起去日式點心店明石屋,並且還要保守秘密。
來自大人的鄭重其事的請求,讓身為小學生的航一心裡癢癢的。雖然聽起來隻是一個並不出奇的小小請求,但航一卻能感覺到,對於外公來說,這一定是跟什麼重要的事情有所關聯。現在外公在這種地方吃著輕羹,也一定是和那件重要的事情有關。
觀覽艙緩緩上升,外公表情嚴肅地嚼著輕羹。過瞭一會兒,他意識到瞭航一的視線,一邊說著“吃嗎”,一邊遞給他一塊。
航一默默接過輕羹吃瞭起來。輕羹……好奇怪的名字。
航一對這種外公過去曾經制作的點心挺感興趣。實際上吃吃看,好吃是好吃,可又算不上是值得一提、會讓人特別高興的美味。
回過神來時,外公正看著自己。航一知道,那是在期待著自己的感想,可航一不知該如何表達,隻好默默地吃完點心。外公又把視線轉到瞭自己手中的輕羹上。
觀覽艙靜靜上升著,航一隔著玻璃向外望去。
外面景色很美。鹿兒島的街道在眼前徐徐展開,還能看見對面的海,雄壯的櫻島聳立著。
“今天也在噴灰呢。”
外公於是也望向窗外。櫻島像是地標一樣,正噴發著煙塵。
“為什麼要住在距離火山這麼近的地方呢?”
“嗯?”
“真是莫名其妙。街上滿是灰塵。”
航一看著窗外說道。
“噴火是火山還活著的證明嘛。因為活著,所以時不時地要釋放一下能量。”
“釋放得也太過分瞭。”
“這個嘛……”
外公緩緩地組織著語言。
“我們早都已經習慣瞭……以前偶爾也會想,為什麼不得不住在這種地方呢?可是,我們在這裡出生,在這裡長大,在這裡變老……在其他地方說不定會度過不一樣的人生之類的問題,已經沒法兒再去想象瞭。”
觀覽艙靜靜地到達瞭頂端。
“多瞭不少高樓大廈嘛。現在要是來個大噴發,大傢可就不得不搬傢嘍。”
“大噴發?”
航一驚訝地看著外公。
“現在還不算是大噴發嗎?”
“這隻不過是小小的噴發而已。隻是持續不停的小噴發,要是變成大噴發,可就不是這麼簡單瞭。”
“‘啪——轟!’一下子爆發出來嗎?”
“類似‘轟隆轟隆——’這樣的吧。”
“那要是噴發的話,我們傢也要搬嗎?”
“當然要搬嘍。”
航一又把視線轉向窗外。居住在這裡的人,大傢都在預想可能會到來的大噴發,可即便如此也仍然要繼續在這裡生活……
“大噴發,是不是轟隆轟隆的聲音呢。”
航一看著櫻島,小聲地自言自語。觀覽艙靜靜地開始下降。
航一回想起半年前描繪大噴發時櫻島的情景,那時占據瞭航一內心的紅色,與眼前的櫻島重疊瞭起來。
轟隆,轟隆,轟隆。
觀覽艙下降的途中,那時的轟鳴,在航一的腦海中再度響瞭起來。
航一回到自己的房間,繼續著讓人興奮的想象。
櫻島持續不斷地噴著火山灰,讓周圍居民備感困擾,如果轟隆一下來個大噴發就好瞭。
大噴發一來,住在這周圍的人就不得不搬傢瞭,媽媽也隻能帶著自己離開這裡,也許一傢四口又能生活在一起瞭。
晚上,航一坐在書桌前,看著自己春假時所畫的畫。
看著那四散著紅色的畫面,航一心情奇妙地有些放松,甚至變得有些愉快。思考起剛剛的事情,航一陶醉瞭。
轟隆隆隆隆。
頭腦中的轟鳴聲接連不斷地響起。櫻島如果大噴發,四個人就能再次生活在一起瞭。
什麼時候會大噴發,誰也不知道;就連到底會不會噴發,也沒有人知道。
隻有,奇跡——
航一知道讓奇跡發生的方法。那時在路障的對面,老婆婆的的確確消失不見瞭。
新幹線開通,兩輛首發列車最初交會的瞬間,將會引發奇跡。如果能親眼見證那個瞬間,當場許願的話,大噴發就一定可以發生。這充滿誘惑力的主意如同漩渦般,漸漸吞噬瞭航一。
自己無論如何也要去那個地方,許下讓櫻島發生大噴發的願望,要和小佐、小真一起去熊本,這麼思考著,航一忽然想到——
把龍之介也喊上吧。龍之介和自己,兩個人一起許願火山噴發的話,一定可以實現。
轟隆隆隆隆,轟——隆隆。
頭頂上,畫中的櫻島正噴灑著巖漿。紅色,像是沿著縫隙滲透進瞭心臟裡,那炸裂般的紅色——
航一凝視著畫,學著外公平時面對神龕時的動作,“啪、啪”——他雙手合十,做出參拜的姿勢。
福岡——
周四傍晚,遊完泳的龍之介比朋友們先爬出泳池,匆匆忙忙地換上衣服,走向公用電話。
一邊撥好十一位的號碼拿起聽筒,一邊擦瞭擦鼻涕。撥號音都還沒響起,哥哥就接瞭電話。
“喂喂,是哥哥嗎?”
“哦哦!龍之介!”
那聲音聽起來比平時要歡快一些。
“我說的話,你可要聽好瞭。”
哥哥馬上就挑起瞭話題。
“會有奇跡發生哦。”
哥哥快速地說瞭一遍新幹線會引發奇跡的事情。
不知怎麼的,鹿兒島的小學生之間流傳著這樣的傳聞。還有真實發生過的事情,比如在普通列車交會之後,剛剛還在對面的老婆婆消失瞭,或是忽然下起瞭雨之類。
所以說,一起去看新幹線列車的初次交會吧,哥哥提議道,兄弟兩個人一起許願的話,奇跡一定會發生的。
“龍之介啊,你想象一下,‘砰!轟隆隆隆’這種感覺。”
之後哥哥說瞭兩個人必須許下的願望——如果火山大爆發的話,四個人就又能生活在一起瞭。為瞭實現這個願望,在新幹線開通的那一天,一起在熊本見面吧——
龍之介默默地聽著。
公用電話擺放在大堂裡,越過窗戶能看到隔壁的泳池。廉鬥跑到窗口,正向著龍之介比畫著什麼。
“怎麼樣,這主意不錯吧?”
“嗯……挺好。”
廉鬥好像剛剛要從泳池裡出來,想讓龍之介等一等他。龍之介用右手比瞭個“OK”的手勢。
“什麼嘛,好冷淡啊。”
好像聽出瞭龍之介回答得心不在焉,哥哥顯得有些灰心。才沒有呢!龍之介急忙否認。
“拜托瞭。想要四個人生活在一起的話,光靠我一個人的努力可做不到呀。”
“我知道瞭,砰——轟隆轟隆轟隆,對吧?”
“嗯!”
哥哥繼續說著。
“我大概會跟兩個朋友一起去,龍之介也想辦法過來吧。至於爸爸那裡,找個理由,總能讓你去的。”
“嗯,應該沒問題。”
“拜托啦!”
“好!”
龍之介在聽筒這邊點瞭點頭,又抬起頭來。已經換好衣服的惠美和環奈正在大廳的另一頭看著他笑。
“對瞭對瞭,老爸最近怎麼樣,遇見喜歡的人瞭嗎?你可要好好盯著他。”
“沒事沒事,他還是老樣子。”
環奈“嗖”的一下沖瞭過來,開始撓龍之介的癢癢;龍之介把聽筒夾在耳朵和肩膀之間,試著反擊;惠美在一旁笑嘻嘻地看著。
“什麼嘛,有誰在那邊嗎?聽起來很開心嘛。”
“是朋友啦,朋友。”
龍之介開朗地笑著說。
“拜托瞭哦。”
聽筒那邊傳來哥哥混雜著嘆息的聲音。廉鬥正一邊拽著鞋子一邊走過來,加入瞭龍之介他們當中。
就在這時,“嘟——”的聲音響起,提醒兄弟二人通話時間即將結束。
“喂,‘砰——’是什麼意思呀?”
環奈問道。
“是我跟哥哥的秘密,秘密。”
“這有什麼呀,告訴我嘛。”
“‘砰——’就是‘砰——’呀。”
龍之介他們四人拐過瞭賣章魚小丸子店鋪前的轉角。
四個人向龍之介傢走去。這天,他們約好瞭要去把夏天剩下的煙花全部放完。
“還有多少煙花呀?”
“有好多好多呢。”
龍之介說完忽然跑瞭起來,三個人也急忙跟上。雖然並沒什麼可著急的,可眼看著夕陽就要被夜色吞沒,小學生們總是自然而然地撒腿奔跑。
“我回來瞭!”
龍之介大聲喊道,繞過玄關在院子裡來回走著。伴隨著咔嗒咔嗒的聲音,走廊對面的窗戶打開瞭。
“哦,歡迎回來。”
父親和樂隊成員一起拿著煙花和蠟燭來到瞭走廊上。
“晚上好,打擾瞭!”
“歡迎,歡迎!”
“哇!好厲害!這麼多煙花!”
“去用那個小桶接點水來。”
“煙花!小桶!”
“廉鬥,不是那裡,在這邊,這邊!”
不久,一支蠟燭的火光結束瞭這小小的混亂。四個人抑制著興奮的心情,安靜地點燃瞭煙花,小小的、簡單的煙花大會開始瞭。
“是藍色的!”
“太厲害瞭!好漂亮啊!”
“哇——”
“好厲害。是粉紅色呢。”
四個人和大人們一起凝視著薄暮中的光芒,光芒一旦消失,就向下一個煙花伸出手去。煙花放出光芒——消失——再拿起下一個。從各種地方搜集來的數量巨大的煙花,一點兒也沒有要被放完的跡象。
不久,太陽完全落山瞭,四周被黑暗所籠罩。
“不要筆直地握著,斜握著不是更好嗎?”
身後傳來小信的聲音。圍成一圈的四個孩子正將線香煙花捏在手裡,互相比試著誰的小火球維持的時間更長。
“啊!”
龍之介和廉鬥的早早地掉瞭,環奈的火球也落在瞭地上,“哧”的一下熄滅瞭。
“噢噢,我贏啦!”
老成的惠美跟線香煙花十分相稱。在她小心握著的紙捻盡頭,勢頭正逐漸減弱的火球如同散落的菊花,火花就像虛無縹緲的流星一樣四散滑落。
坐在走廊上的阿松敲起瞭鼓。他用手掌叩擊著夾在腿間的鼓,夜空中響起瞭帶著原始韻律的節奏。
四個人再次點燃瞭線香煙花。
“那是什麼?”
龍之介手裡拿著線香煙花,向阿松問道。
“這叫非洲鼓。”
“非洲鼓?”
龍之介重復著新鮮的詞,一不留神,煙花又掉瞭。
“教教我嘛。”
龍之介跑到阿松身邊。
“嗚乓吧乓嘣,乓吧乓嘣。”
阿松敲瞭一段作為示范後,把非洲鼓遞給瞭龍之介。
“嗚乓吧乓嘣,乓吧乓嘣。”
用手臂的力量慢慢地敲,阿松這樣教龍之介。
“OK!”
咚咚咚,龍之介敲起瞭非洲鼓,但是,敲不出“嗚乓吧乓嘣”那樣的節奏。不知怎麼的,隻能發出咚咚咚的聲音。
“不對不對。”
阿松笑瞭。
“算瞭算瞭!”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龍之介繼續敲著非洲鼓,就這樣隨便弄出一些聲響之後,他不久就覺得無聊瞭,隨後跳下走廊,又拿起瞭煙花。這次是燃燒起來會很激烈的品種。
——咚、嗒當嗒當,咚、嗒當嗒當,咚、嗒當嗒當。
當阿松再次奏響鼓點的時候,惠美跟著那節奏搖起瞭手中煙花,看起來像是和著節拍在跳舞一樣。
“真好呀,真好!”
“瞭不起的舞蹈。”
環奈在一旁拍手。
“讓我想起瞭非洲啊。”
“你去過非洲?”
“去過非洲?”
“去過去過。”
阿松一邊敲著鼓一邊點頭。
不一會兒,非洲鼓的聲音變得激烈起來,惠美的舞姿也更加活潑,煙花搖擺著,時不時地迅速旋轉。龍之介也忍不住點燃瞭煙花加入舞蹈。
“煙花,煙花!”
院子被笑聲所包圍。
龍之介笑容滿面地舞蹈著。跳舞吧,跳舞吧,跳舞吧,跳舞吧。
——煙花啊煙花,咚嗒當嗒當,煙花啊煙花,咚嗒當嗒當——
大傢不知不覺即興地唱起瞭歌。樂隊的成員們唱著歌,孩子們還跳起瞭舞。煙花啊煙花,咚嗒當嗒當,煙花啊煙花,咚嗒當嗒當。
夜色裡,這充滿音樂和光的小小節日慶典還在持續著。
鹿兒島——
同一時間,鹿兒島的四個人正坐在一起吃晚飯。航一和外公默默地吃著,外婆和媽媽卻說個不停。
“該穿什麼去才好呢?”
“啊,同學會?”
母親朝外婆點瞭點頭。
“說是同學會,其實也就是四五個人一起去唱唱卡拉OK而已。”
“那個誰也會來嗎?哎呀,就是那個,久保。”
“嗯。會來。”
“那你可要小心一點呀。現在好像很流行的,在同學會上死灰復燃什麼的。”
“我才不會呢。”
正吃著肉的航一停下筷子,抬起瞭頭,碗裡已經沒飯瞭。
“互燃是什麼呀?”
“不是互燃,是復燃。”
“復燃?”
“就是舊情復燃。”
航一更聽不懂瞭。不過,雖然不懂“舊情復燃”的意思,聽起來卻像是和“不要讓母親遇到喜歡的人”這件事有著關聯。
“這些事情你現在還不需要懂。”
母親問航一要不要添飯,航一答應著遞上瞭飯碗。
“那邊沒來過電話嗎?”
外婆換瞭話題,看著母親。“那邊”指的大概是在福岡的父親。
“沒有。就算打來我也不接。”
“也不知道怎麼樣瞭啊,小龍。”
航一感覺到,母親的筷子慢瞭下來。回憶起幾個小時前的電話,航一故意接過話茬。
“小龍在那邊好像挺開心的。”
母親倏地看向他。
“那孩子……從小就像他爸爸。”
“他還說,大傢一起在院子裡種瞭菜呢。以前在大阪的時候可種不瞭。”
想讓母親感到焦慮的航一繼續說著。如果不趕緊做點什麼的話,龍之介可就要習慣跟父親一起生活瞭,四個人再次一起生活的可能性說不定也就灰飛煙滅瞭。
一言不發的母親究竟在想些什麼,航一不得而知。
“哎喲!”
外婆像是忽然想到瞭什麼,大喊一聲。
“什麼種菜呀,肯定是在搞那個啦。那個,最近……哎呀,就是搞音樂的人都在搞的那個,那個啦。”
“嗯?什麼呀?”
“哎呀,就是那個,會讓腦子變得怪怪的東西,肯定是在種那種東西,啊啊……哎呀呀,這可不得瞭……啊啊啊。”
航一隻想讓母親擔憂一下而已,現在卻害得外婆開始擔心起什麼別的東西來瞭。
周五早晨,周吉和秀子打掃著沉積的灰。
“你知道嗎,這個灰,會撒在甲子園的運動場上呢,因為排水性很好。”
“是嗎?”
“你看,輸掉球的選手都會像這樣子收集一些嘛。要是能把這灰裝進瓶子裡拿去賣錢就好瞭。”
和甲子園的球員不同,秀子用掃把和簸箕清掃著火山灰。
“要是真能賣,希美也不用去超市按收銀機瞭吧?”
這火山灰到底能不能賣錢,周吉不知道,就算知道瞭,也不是自己能做的事情。
“要是真能賣就好瞭。”
秀子邊搖頭邊往屋子裡走去。就在這時,穿著運動服的山本從鄰傢的房子裡走瞭出來。
噢!山本打著招呼,周吉靠瞭過去。
“正好,正想找你待會兒陪我去個地方。”
“嗯?怎麼瞭?”
“有點事。”
“嘿嘿,說起來,天文館後邊呀,新開瞭一傢小酒館你知道嗎?”
“不是不是,我說的是輕羹的事!”
“啊啊。”
“輕羹。”
“輕羹啊。”
山本無聊地打瞭個哈欠,周吉看著他。
“我想去買點材料,你跟我一起去。”
“哦,做輕羹的材料嗎?”
火山灰能不能賣錢,周吉不懂,他有其他想挑戰的事情。
“去吧?”
“嗯。可是該怎麼去呀?”
周五傍晚,放學途中的航一他們幾個人說著話。
三個人計劃著一個月後一起去熊本,然後在新幹線交錯的那一刻,許下各自的奇跡心願。雖然接下來不得不考慮前往的辦法,但是,去吧去吧,三個人都躍躍欲試。奇跡,已經出現在每個人的心裡瞭。
為瞭能秘密商量這件事,三個人躲進瞭學校附近的隧道裡。這個用石頭堆成的拱門形狀隧道好像已經沒有人使用瞭,裡邊沒有電燈,漆黑一片,太適合討論秘密話題瞭。
隧道裡仿佛和外邊有著不一樣的空氣,往深處走總覺得有些害怕,三個人就在光線能照到的地方坐下來,靠在石壁上,背上感覺涼涼的。
“小真呢?希望發生什麼奇跡?”
小佐問著猜拳猜輸瞭的小真。石頭搭成的隧道裡,三個人的聲音也帶上瞭幾分神秘。
“嗯……”
小真撓著頭,有點答不上來。倒不是不願意說出來,而是現在才剛剛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嗯……大概是想成為職業棒球手吧。”
“啊?小真想當職業選手?”
航一驚訝地問道,小真點瞭點頭。
“你想變成誰呀?想變成誰那樣的選手呀?”
小佐問道。
“一郎……想打出像一郎那樣的安打!”
“哇——”
“因為一郎每天早上都吃咖喱,我嘛,也每天早上都在吃咖喱。”
“每天早上都吃咖喱?!有用嗎?”
“不知道,可能沒用吧。”
航一有點驚訝,雖然知道小真會許下跟棒球有關的願望,可他以為那僅僅會是“想要見到一郎”之類的願望而已。
“小佐的願望是什麼呢?”
小真問道。
“誰也不許說?”
面對一再強調這是秘密的小佐,航一和小真也一臉神秘地點瞭點頭。
“我要和小幸老師結婚!”
“啊?!”
“什麼?!”
兩個人都嚇瞭一大跳。
“這個,可是,年紀也差得太遠瞭吧!”
“這個我知道……”
小佐像是代表瞭全國的小學生似的,重重地嘆瞭一口氣。
“佩塔吉尼選手就是跟朋友的媽媽結婚瞭呢,年齡可比他大瞭好多呢。”
小真發佈瞭一個不知道算遠還是算近的例子。
“這個應該不算是奇跡吧。”
“或許吧。”
相比奇跡,這更像是什麼驚奇或者讓人吃驚的事情。
“那,小航呢?”
航一此刻正想象著自己和小真媽媽結婚的情景,體會著佩塔吉尼選手的心情,聽到這裡,他趕緊調整瞭一下姿勢。
“我啊……我希望櫻島,砰——轟隆轟隆轟隆,發生前所未有的大噴發,這裡不能再住下去之後,我們一傢四口能回到大阪住在一起就好瞭。”
“等一下,等一下。”
小佐說。
“這麼一來,我們不就全都死掉瞭嗎?”
“嗯……”
航一思考著。
“大傢會順利逃脫的啦。”
三個人一時陷入瞭沉默。
“你弟弟想要什麼樣的奇跡呢?跟小航想的一樣嗎?”
“嗯,應該……差不多吧。”
雖然沒什麼自信,航一仍然這樣回答。這既是願望,也是必須要做的事。以前住在一起的時候,無論航一說什麼做什麼,龍之介都緊緊跟在他身後,所以這一次,航一的願望,一定也會是龍之介的願望。
隧道的一邊是深不見底的黑暗,光線從另一邊遠遠照進來,描畫出拱門的形狀。
福岡——
此時,龍之介正和朋友們一起走在商店街上。
“我傢又窄又臟的。”惠美說。
“那種事情無所謂啦。”
“大概有多大呀?幾疊?六疊?”
“嗯——幾疊呢?”
“疊”這個單位,惠美好像不太懂,龍之介也不太懂。
剛才在公園裡玩的時候,龍之介說瞭從哥哥那裡聽來的“奇跡”的事情。奇跡啊——環奈喃喃地重復道。奇跡嗎——惠美自言自語。奇跡哦——廉鬥態度不明地側瞭側頭。
四個人想要找個地方討論各自的奇跡心願,於是決定去惠美傢。能夠被新幹線所實現的奇跡,這確實是讓人躍躍欲試的話題。
天色漸漸開始變得昏暗,走過章魚小丸子店的路口,四個人不由自主地跑瞭起來。最前邊是惠美,之後跟著龍之介和環奈,體力最差的廉鬥落在最後。穿過商店街,他們跑著穿過瞭散佈著停車場和小酒館的街道。
夜幕剛剛降臨,寫著“LUNA”的藍色招牌已經亮起來瞭。那是惠美的母親所經營的小酒館,也是惠美的傢。
惠美的母親恭子正和櫃臺前坐著的三個常客聊著天,察覺入口的門開瞭,她的視線轉向那邊。
“你回來瞭!”
恭子對剛剛進門的惠美說。惠美沒有回答,徑直往店裡走。
“打擾啦!”
三個孩子跟在她身後走瞭進來。最前邊是朝氣蓬勃的龍之介,後邊是環奈,最後是廉鬥。恭子認識這幾個孩子。
“惠美,你回來瞭!”
常客牛島也開瞭口。
“我回來瞭。”
惠美回答道,看也不看他一眼。
“好稀奇啊,帶朋友回來。”
恭子對正從櫃臺前走過的惠美說道。
“嗯……我們有很重要的事要商量。”
惠美的眼神向母親一閃。
身段再怎麼高挑苗條,自己的女兒畢竟還是個小孩子,可是臉上卻已經有瞭大人般的表情。
“都學會帶男孩子回傢瞭。惠美,挺瞭不起嘛!”
叫梅野的常客說道。惠美拉開房間裡邊的門,向梅野冷冷地瞥瞭一眼,消失在瞭門後。
“真是跟媽媽一模一樣啊,那冷冰冰的眼神。”
“再亂講話就殺瞭你哦。”
恭子瞪瞭梅野一眼。梅野縮瞭縮肩膀,像舔酒杯似的喝起酒來。
或許是因為沒有父親,又或許是因為身邊圍繞著這種傻瓜似的大人,惠美的身上才會多瞭那種早熟的氣質吧。
“重要的事情是什麼事啊?”
牛島在櫃臺邊扭過身子,向著孩子們的背影問道。四個人裡邊有三個人已經穿過門上瞭臺階。
“奇跡就要發生瞭。”
走在最後身子看起來不太靈便的男孩說道。
“奇跡?”
牛島做出驚訝的表情。
“不要說出去啊!廉鬥!”
門那邊傳來聲音。
“快點過來!”
迎著那聲音,廉鬥也消失在門後。
“奇跡啊……”
牛島笑著,重新轉向恭子。
“明明已經連聖誕老人都不相信瞭。”
恭子也微笑著,向二樓望去。
“但是,我小時候也相信過這些呢。”
鈴木笑嘻嘻地說。
“恭子,要是能發生奇跡的話,你想許什麼願呀?”
“我想想啊。我希望二十歲之後的人生能重新來過。如果那時候能在東京繼續拼一下,現在就不用在這裡陪這些醉鬼瞭。”
“太過分瞭,太過分瞭!”
恭子呵呵笑著,被埋怨的客人們也都高高興興的。
“我呢,能看看HAWKS隊的球賽,能參加一下山笠盛典,能像現在一樣和恭子喝喝小酒,就已經很滿足瞭。”
“你這傢夥,嘴可真甜啊。”
恭子和三個客人都大笑起來。
剪刀石頭——佈,剪刀石頭——佈。
二樓傳來瞭猜拳的聲音。
“差不多到時間瞭吧。”
牛島說道。恭子拿起櫃臺裡側的遙控器打開瞭電視,剛好開始轉播福岡軟銀HAWKS隊的比賽。
“許什麼願才好呢?”
環奈猜拳輸瞭,帶著和以往有些不同的表情說道。
“我啊,超級討厭學習。以前不是還有過寬松教育嗎?現在也沒瞭。真希望能再寬松一次啊。要是沒有作業就好瞭。”
環奈說話的調子,介於“和朋友在一起說話”和“跟老師兩個人的對話”之間。
“還有呢,要是能輕而易舉、不用努力就能畫出好看的畫來,那就好瞭。”
“我不是有暴旋陀螺嘛。”
廉鬥緊接著開始說。
“雖然現在隻有三個,可我希望能增加很多很多。然後呢,如果說增加之後想幹什麼的話,我想把它們改裝成世界上最強的戰士!好像跟奇跡沒什麼關系,而且聽起來好無聊……”
“就是孩子氣嘛。”
環奈笑瞭。
“嗯,孩子氣。”
廉鬥聲音軟綿綿地說。
“沒別的瞭嗎?”
“別的嘛……”
“比如變成大人以後,想幹什麼?”
“變成大人……我還沒想過呢。”
接下來輪到惠美,可她卻說不出來。
“惠美嘛,如果能讓對手祐奈消失的話就好瞭。”
“嗯……是挺想贏過祐奈的。”
“可是祐奈性格挺好的。”
“嗯……”
“所以才困擾呀,也沒法說她的壞話。”
惠美確實一直以來都想成為演員,但如果把這件事情清楚地講出來,又像是做出瞭一個重大的決定似的。像是惠美自己還沒想好,就貿然做出的決定。
樓下直播棒球賽的熱鬧聲音忽然變大瞭。原來是惠美的媽媽打開瞭一樓的房門,端來瞭按人數分好的果汁和點心。
“來來,大傢吃吧。”
“謝謝。”
“太好啦!”
“哎呀,別再上來瞭——我們在討論的事情是秘密。”
惠美一邊向母親抗議,一邊接過瞭盤子。
“什麼嘛,好心好意給你們拿上來的。”
惠美的媽媽向點頭致謝的環奈笑瞭笑,回到瞭一樓。
“惠美長得跟媽媽真像。”
龍之介迫不及待地向果汁吸管伸出手去。
“真像啊,真像。”
把吸管含在嘴裡的廉鬥也說。
“惠美的媽媽,以前當過女演員嗎?”
環奈問道。
“很早以前。在我出生以前。”
“為什麼不當瞭呀?”
“嗯,不知道……說不定,是因為我出生瞭吧。”
惠美小聲地回答道。
“惠美的爸爸在哪兒?”
龍之介邊喝果汁邊問道。
“大概在東京吧。我也不清楚。”
“打過電話嗎?”
“嗯……偶爾會打。”
多少察覺到惠美像是在說謊,龍之介沉默瞭。環奈剛撕開米果零食的包裝,廉鬥就趕緊伸手去拿。四個人暫時專心地吃著零食,喝著果汁。
“啊,差點忘瞭,下一個輪到小龍瞭吧?”
“我長大以後……”
直到剛才還準備說出口的內容,忽然間卻讓龍之介感覺很害羞,但他還是說瞭出來。
“我想變成假面超人!”
“啊?!”
“做不成吧!”
“因為喜歡嘛,所以想變成他。隻不過,還有一件很想做的事情,所以現在很猶豫。”
“什麼事?”
“我還想開超級跑車!”
接下來的時間裡,龍之介說起瞭超級跑車的話題。當他說完法拉利F40和保時捷95,又說起蘭博基尼的鷗翼式車門時,惠美像是想起瞭什麼似的打斷瞭他的話。
“小龍的哥哥想要實現什麼奇跡呀?”
新幹線能引發“奇跡”這件事,原本就是龍之介的哥哥最先發起的話題。
“這個嘛……是許願希望一傢四口能重新生活在一起……好像。”
嗯嗯,原來如此,三個人點頭。
“龍之介也是這麼想的吧?”
“嗯,嗯……”
不知該算是肯定還是否定,龍之介態度曖昧地回答。
“真想不到——”
這傢夥心裡肯定不是這麼想的——大概是感覺到瞭這點,廉鬥語氣輕松地插嘴。
“嗯……”
龍之介撓瞭撓頭。
龍之介心裡確實有“希望四個人再次團圓”的想法,但是內心深處,也有“無論如何都不能抱有這樣的期待”的想法。
哥哥希望能夠從分離的艱辛中得到解放,但是,龍之介卻是從共同生活時所經歷的艱辛中獲得瞭解放,說不定還為此感到松瞭一口氣。
“不管怎麼說。”
惠美說道。
“我還是挺想去熊本的。”
“我也想去!”
“我也是!”
“那就一起去吧!”
龍之介手裡握著米果站瞭起來。
“說起熊本,有人去過嗎?”
“我去過哦。”
比起想要實現的“奇跡”,幾個人自己去熊本這件事更讓龍之介感到興奮:新幹線的第一班列車相互交錯,能見證這個特殊的瞬間,本身就像是奇跡一樣呢。
四個人說個不停,直到環奈接到“差不多該回傢瞭”的電話,都還在說著各種各樣的關於去熊本的話題。
一樓,福岡軟銀HAWKS隊和東北樂天金鷹隊的激戰仍然在繼續。
那天晚上,龍之介做瞭一個夢。
一傢人圍著餐桌,桌子上擺著烤章魚小丸子的機器。
父親把面糊倒進裡邊,母親把章魚塊放進去,龍之介和航一用小鋼叉咕嚕咕嚕地把它們翻成球狀。把做好的章魚小丸子分成四人份之後,又繼續往裡放面糊和章魚塊。
正要開始吃的時候,母親忽然開口說話瞭。
“你說辭掉瞭工作,是怎麼一回事?”
嗯?父親滿臉疑惑地轉向母親,啊啊,隨即像是想起瞭什麼似的。
“哦,我會再找的。”
“說會再找,這已經是第幾次瞭?”
“這個嘛……”
“什麼這個那個的?”
航一一臉不安地輪流看著兩個人,在他對面,龍之介咕嚕咕嚕地繼續用小鋼叉轉動著章魚小丸子。
“還有兩個孩子要養呢!”
“……”
“以為自己還是個學生嗎?”
咕嚕、咕嚕、咕嚕、咕嚕。
“一有什麼不對勁就不說話瞭。說話呀!喂!你倒是說句話呀!”
忽然爆發怒氣的母親,抓起章魚小丸子就向父親扔瞭過去。
“喂!”
父親的T恤被章魚小丸子給砸中瞭,醬汁和油沾得到處都是。父親用紙巾擦拭著,卻怎麼也擦不掉污漬。
“還管什麼T恤啊!”
母親的憤怒和傷心有增無減,又接連向父親扔瞭好幾個章魚小丸子。咕嚕、咕嚕,龍之介繼續翻動著章魚小丸子。
“不要這樣,你們冷靜一下!冷靜一下啊!”
航一沖進兩人之間想要調停,母親的怒氣卻絲毫沒有收斂的意思,反而更像是火上澆油。
“你這個人!究竟在想什麼!真想知道你腦子裡裝的都是什麼!”
又有好幾個章魚小丸子向著父親的方向飛過去。
“媽媽!冷靜一下!”
航一的聲音聽起來像是悲鳴。
“怎麼辦啊,你說今後可怎麼辦啊!”
“別再扔章魚小丸子瞭!”
在飛來飛去的章魚小丸子和罵聲當中,隻有龍之介嘴裡塞滿瞭章魚小丸子。不光是自己那份,還有剛剛做好的,媽媽扔掉的他也撿起來吃掉瞭。好像隻要埋頭吃章魚小丸子,用它來填滿身體的話,就能什麼也聽不見瞭似的。
“小龍!”
哥哥朝這邊喊著,龍之介卻抓起所有的章魚小丸子,轉身跑瞭起來。必須要吃啊,他想。自己一定要把章魚小丸子吃掉。
“小龍——!”
龍之介正往嘴裡塞章魚小丸子,半路上回頭看瞭一眼。他看見瞭狂怒的媽媽,隻關心自己衣服的爸爸和拼命在中間調停的哥哥。這地方隻有憎惡、憤怒和無力感,它們如同漩渦般攪拌在一起,被絕望的雨點敲打著。
這種事情……這種事情已經夠瞭……真的……已經夠瞭。
夢中的龍之介小心翼翼地抱著所有人的章魚小丸子,頭也不回地逃走瞭。
鹿兒島——
傢裡還有這樣的地方,真是有些不可思議。周六早上,航一跟著外公,第一次來到瞭以前從來沒有進來過的輕羹作坊裡,做著簡單的掃除。
——明天,我想做做輕羹。
前一天晚上,外公這樣說道。可能是因為之前一起去過明石屋,外公特意把這件事情告訴瞭航一。
——我能幫忙嗎?
聽到航一這麼說,外公露出瞭驚訝的神色。
航一確實挺感興趣。對輕羹本身雖然沒什麼興趣,但做輕羹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還有外公對待輕羹時那一絲不茍的態度,卻吸引瞭航一。
啪、啪,航一拍著手,和外公一起拜瞭拜神龕。隨後,他一臉專註地看著外公那熟練的手勢。
隻見外公拿起山芋,用一個金屬工具輕擦瞭幾下,唰,好像魔法一樣,皮就被剝掉瞭。航一接過來試瞭試,卻怎麼也用不好,看來工具不是魔法,外公的技術才是真正的魔法。
“要轉著圈用力……對對。”
航一跟外公並排削起瞭山芋——把昨天剛剛買來的山芋去掉皮和突出的部分,再切成小塊放入水中。
“別使那麼大勁,要畫圓。”
不能咯吱咯吱地磨,而是要輕柔地迅速轉圈摩擦才行。外公一邊削著自己手裡的山芋,一邊檢查航一的動作。航一的脖子上掛著毛巾,一絲不茍地處理著山芋。
一會兒,削好的大量山芋和米粉、幼砂糖一起放進瞭機器。航一興致勃勃地看著它們被咕嚕咕嚕地混合攪拌在一起,他直到今天才知道,傢裡居然還有這種機器。外公調整著材料的比例,做瞭好幾個種類的這樣的東西。
攪拌好的材料倒進瞭蓋著濕佈的方形蒸籠裡。航一盯著那黏糊糊地流進去的雪白液體。之後在蒸籠上架好十字形的竹簽,再蓋上報紙。
外公把蒸籠一個一個疊起來,點上火,擦瞭擦汗。不一會兒,蒸籠裡散發出甘甜的香氣。
松瞭一口氣的外公,從作坊裡走瞭出來。傢裡邊還有這種地方,航一也是今天才知道。外公舔瞭一下食指,舉過頭頂。
“今天不會積灰瞭。”
外公像是自言自語般說道。
“為什麼?怎麼知道的?”
“嗯?這個嗎?”
航一朝舉著食指的外公點頭。
外公把觀察風向、預測降灰的方法教給瞭航一。這方法真的有用嗎?航一想,但心情卻變得有一點愉快。
“外公,這個是誰教給你的呀?”
“嗯?”
周吉撓瞭撓頭。到底是誰教給自己的呢?好像已經想不起來瞭。
取出蒸好的輕羹,再像切年糕一樣切好。航一看著外公那經過幾十年重復作業而顯得十分利落的動作。
持續幾十年做輕羹究竟會是什麼心情,航一不得而知,但是那唰唰地把輕羹切成正方形的手勢裡,大概棲居著神明吧。
一會兒,外公把做好的輕羹拿到作坊的桌子上,開始試吃。
“怎麼樣?”
看著航一把輕羹放進嘴裡,外公忽然問道。
“什麼怎麼樣?”
“味道怎麼樣?”
“味道?”
航一搔瞭搔頭,又吃瞭一口輕羹,再看瞭看手中拿著的白色點心。
“甜嗎?”
外公身子向前傾。
“與其說是甜……不如說是有點朦朧。”
“朦朧?”
“與其說是朦朧……就是味道淡淡的。”
航一思考著正確的詞語。
“要這麼說的話,應該是微甜吧。”
“對對,就是微甜!”
航一點頭。外公露出瞭少許失望的表情。
“清淡的甜味。”
航一繼續吃起瞭輕羹。
夜裡,周吉和幾個老朋友聚在一起幹杯。
第十七次櫻之丘商店街復興計劃會議——在隻有回數重新寫成瞭“十七”的橫幅下邊,周吉喝下瞭一整杯以往幹杯時隻會意思意思喝上一口的啤酒。
幹杯之後,輕羹試吃開始瞭。秀子把裝在圓形木盤子裡的輕羹一個一個地分給每個人。
“聞起來很香嘛。”
在座的人立刻吃瞭起來。航一平時從不關心這些,可今天的輕羹自己也有份幫忙制作,所以在客廳裡留意著這邊的情形。
“很朦朧的味道嘛。”
穿著甚平的日高,不假思索地說著感想。
“嗯……總覺得應該再動動腦筋。”
脖子上掛著汗巾的大西也撓瞭撓頭。周吉心裡有點著急。
“不對啊,這個味兒。”
穿著夏威夷襯衫的山本說。
“好像跟過去不一樣啊。是甜味嗎?”
“嗯,是啊。”
周吉轉向山本的方向。山本註意到瞭那一點不一樣,這讓周吉心裡湧起一絲開心。
“這次我特意用瞭幼砂糖,想讓甜味更明顯一些。”
“啊,原來是這樣。”
“早就想這麼試一次瞭。”
“味道不錯。”
“對吧。”
更換掉幾十年來都沒變過的砂糖,這是第一次,對於周吉來說,既是冒險又是挑戰。
“這種差別,誰也吃不出來。”
大西立刻潑起瞭冷水。
“新列車的名字,你們知道嗎?”
“嗯?啊啊,是叫‘櫻花’吧?”
“對。你要試試把‘櫻花’跟輕羹結合一下呀。”
“結合……”
周吉自言自語地拿起瞭一塊輕羹。
“能不能把紅豆餡兒弄成粉紅色?”
“啊……”
帶紅豆餡兒的輕羹,周吉過去倒是做過。
“那樣從外邊也看不出來呀。不如還是像櫻餅那樣,把外邊染成粉紅色。”
“做不瞭,做不瞭。”
周吉高舉手掌,在臉前連連擺動。
“粉紅色的我可做不瞭,要是你們非讓我做的話,這事兒就到此為止瞭。”
周吉站起來,往客廳走去。
“老周吉!”
背後傳來幾個老朋友的聲音,周吉轉向秀子,隻說瞭一句“倒茶”。
“做成粉紅色不是挺好的嗎?”
秀子邊吃輕羹邊說。希美站起來泡茶。
“輕羹從以前,到現在,就必須是白色。”
周吉說道。
“我可是專門做這個的。有些東西可以改,有些東西無論如何不能改。”
他隨後又小聲補充說。
“時代變瞭呀,世道艱難,依著自己的性子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還能賣得出去嗎?”
秀子說。
“我要是胡亂做瞭那種東西,哪兒還有臉去見田道間大神。”
“田道間大神,跟你可愛的女兒還有外孫比起來,哪個更重要?”
這話讓周吉的心動搖瞭。當然是女兒和外孫更重要,而且是最最重要的。
“……當然是田道間大神。”
可是周吉隻能這樣回答。自己所度過的,就是隻能做出這種回答的人生。幾十年來一直做輕羹,就是這麼一回事。
不遠處,航一正看著外公。
周吉從希美手裡接過茶,回到瞭老朋友們坐著的地方;航一從嘆著氣的秀子面前走過,回到瞭自己的房間。
“哎呀哎呀,就是那個演歌歌手,穿過兜襠佈的那個。”
日高說道。
“大川榮策?”
“那個人的外號是‘五鬥櫥’,兜襠佈是山本讓二。”
“哦哦,對對。”
“還有那個唱櫻花櫻花的……”
“櫻田淳子?”
“不對不對。哎呀,就是那個打高爾夫,高爾夫。”
“橫峰櫻?”
輕羹的話題仿佛就到此為止瞭,男人們開始圍繞著開通慶典上的表演藝人熱烈地討論瞭起來。
航一上瞭樓打開作業,可是卻怎麼也提不起幹勁。
一靠在椅子上,就看到瞭櫻島的畫。航一盯著畫看瞭一會兒,隨後掀開手機,調出瞭父親的電話號碼。
按下瞭通話鍵,卻又趕緊掛斷瞭。航一靠在椅子上盯著畫。
大噴發的紅色——有一點紅色不小心滴在瞭山的表面,盯久瞭,那紅點仿佛像是人的形狀。人形的紅色,航一目不轉睛地看著它。
嗚哇、嗚哇、嗚哇,樓下傳來醉醺醺的歌聲。
航一站起來打開瞭窗戶。在夜空的那一端雖然看不見櫻島,卻改變不瞭它聳立如常的事實。吹著南國溫熱的風,航一想起瞭剛才的事情。
——田道間大神更重要。
外公剛才說,比起女兒和外孫,“田道間大神”更重要。聽到這話的時候,航一覺得自己明白。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比自己和媽媽還重要,重要在什麼地方,但是一起做過輕羹之後,航一多少明白瞭外公為什麼會給出這樣的回答。雖然不知道,又好像能明白。
比女兒和外孫還重要的東西……
航一掀開瞭手機,他看著父親的電話號碼,狠狠心,按下瞭通話鍵。雖然又想掛斷,但這次卻忍住瞭。
“哦。”
響過幾聲之後,父親接起瞭電話。
“先等一會兒。”
父親好像正在外頭,在電話那頭正催著誰先回傢。
“怎麼瞭?有什麼事嗎?”
好像端正瞭一下姿勢,父親用溫和的語氣問道。
“怎麼瞭,沒什麼事就不能給你打電話嗎?”
“那倒不是。”父親撲哧地笑瞭。
“隻是,你打電話來,媽媽知道瞭不會生氣嗎?”
“說什麼呢。隻要你不告訴媽媽,她才不會知道呢。”
“這倒是。”
父親又微微地笑瞭。
“你媽媽身體還好嗎?”
“身體是挺好的。隻是……”
航一走到陽臺上,故意用故弄玄虛的語氣說道。
“怎麼瞭?發生什麼事瞭嗎?”
“你要是想跟媽媽復合的話,還是趁早吧。”
“什麼意思?你媽有喜歡的人瞭?”
父親上鉤瞭。
“要是在意的話,自己去問問不就知道瞭?”
“這我哪兒做得出來。”
對於父親如此迅速的回答,航一失望瞭。那確實是“既做不到,也不打算去做”的語氣。
航一深深吸進溫暖的空氣,再緩緩地吐出來。
“對爸爸來說……我和媽媽是不是已經不重要瞭?”
“怎麼會呢。”
啪嗒,啪嗒,傳來瞭打火機的聲音。在那之後,航一聽見爸爸“呼——”地吐出一口煙的聲音。
“但是呢。”
父親緩緩地說。
“比起自己的生活,還擁有其他更重要的東西,我希望航一啊,能成為這樣的人。”
“什麼意思呀?”
“比如說音樂呀……世界之類的。”
“什麼世界?我聽不懂。”
父親笑瞭。
“這個嘛,以後你自然就會懂瞭。”
“以後又是什麼時候……”
航一語氣強硬地追問道。有什麼是比一傢團聚還要重要的事情?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那個時候指的是什麼時候?”
“……”
“喂,那個時候到底是什麼時候?”
父親沉默瞭。
這個問題的答案,作為父親的健次也不知道。航一悲傷地叫喊著所提出的問題,健次沒能做出回答。
其實就連健次自己,直到今天也仍然在尋找。他相信自己總有一天會明白,總有一天會觸摸得到——那個仿佛存在著的重要東西。健次一邊強迫自己相信這點,一邊仍然在尋找。
“什麼‘以後’……我才不要呢。”
最後,航一如同唾棄般說道。
小佐手裡拿著最近很喜歡的橡皮泥走在通往學校的路上,汽車經過他身旁的時候,揚起瞭路邊堆積的火山灰。小佐低下頭屏住呼吸三秒鐘,等汽車開過去。
“煩死瞭。”
航一又一次不耐煩地說。
早點習慣吧,小佐一邊想著,一邊走到瞭航一的前邊。他沉默地走著路,回想起瞭昨晚的事情。
和父親還有妹妹一起走在從澡堂回傢的路上,小佐邊走邊說明橡皮泥的制作方法。
——多放些材料就會變硬,少放一些就會變軟,好厲害哦。
橡皮泥是上周在化學課上,用有顏色的水、衣物定型劑和硼砂混在一起做成的。小佐越說越起勁,停不下來。
——喂。
父親忽然停下瞭腳步。在小鋼珠店的門口,小佐興高采烈的心情一下子煙消雲散。
——你們先回去吧。
父親急匆匆地進瞭店。自動門一打開,店裡噼裡啪啦的聲音就傳瞭出來。
小佐和妹妹手牽著手,被留在瞭夜幕低垂的街道上。伴隨著“轟——”的聲音,汽車從他們身後開過。小鋼珠遊戲機上的霓虹燈閃著紅白綠交織的光芒。
——走吧。
小佐牽著妹妹的手,有氣無力地往傢的方向走去,一直都這樣的,他這樣安慰自己。反正一直都這樣的,他安慰自己。
走到坡道前,小佐他們三個看見瞭前邊的一群人。
人群的中心是推著自行車的小幸老師,在她周圍的是筒井和幾個一直跟他混在一起的傢夥。
筒井一邊和推著自行車的小幸老師並排走,一邊說著話。隔著自行車也有一個人,還有人從後邊推著老師的自行車。
“要是新幹線的剎車失靈的話,你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嗎?”
“嗯?”
小佐、航一和小真追上去,走到瞭能聽到他們對話的地方。
“會像這樣長出貓耳朵來。”
喵,筒井把兩手放到頭上。
“是貓耳朵哦,不是貓巴士。”
“哈哈哈哈,貓耳朵!”
小幸老師爽朗地笑瞭。老師那開心笑著的側臉,深深地印在瞭小佐的腦海裡。
長長的坡道上,小佐帶著幾絲憂鬱,跟在老師和筒井他們後邊。
丁零——
筒井說著話,撥弄起瞭小幸老師的自行車鈴。小佐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一邊擺弄自己手裡的橡皮泥,一邊牢牢盯著筒井的手。
真沒勁。小佐也想伸手去撥弄一下那個車鈴。
丁零、丁零。
聽見筒井又撥瞭幾下自行車鈴,小佐的胸口像被扭緊瞭一樣。他像是偷看似的盯著前邊那群人,耳邊留下的是小幸老師開心的笑聲和清脆悅耳的鈴聲。
穿過校門來到教室,小佐放下書包,然後對小真和航一說瞭一句“我要去廁所”,就飛奔出瞭教室。
小佐跑過走廊,在玄關換上外出的鞋子,向自行車棚跑去。在十幾輛老師們的自行車和摩托車當中,他一眼就找到瞭那一輛。
小佐深呼吸,環顧四周,慢慢地走瞭過去。這會兒不是蟬鳴的季節,遠處卻傳來蟬的叫聲,更遠的地方傳來瞭來上課的學生們的聲音。
在自己眼前的,是小幸老師直到剛才還握在手裡的車把。小佐躡手躡腳地握住瞭它,腦海深處泛起老師那開心笑著的側臉。
丁零,小佐按響瞭車鈴。音量比想象中要大,他趕緊慌張地四下看瞭看。
一個人也沒有,也沒人過來。小佐把手覆蓋在車鈴上,體會著觸感。之後,他仿佛條件反射似的,擰動瞭車鈴的外殼。外殼格外輕松地就被拆瞭下來。
小佐把拆下的車鈴和愧疚一起放進口袋,轉身向教室跑去。
吃完午飯,午休結束之後,是打掃衛生的時間。
小佐他們三個人正站在動物小屋前。他們用掃把和簸箕清理小屋前堆積的火山灰,再放進袋子裡紮好。
“我說。”
用長掃帚掃著火山灰的小佐開口說道。什麼?拿著簸箕蹲在地上的航一抬起頭來看他。
“奇跡什麼的……”
小佐低頭看著地面。
“還是算瞭吧。”
航一露出瞭驚訝的表情。
“半途放棄嗎……?”
航一臉上驚訝的表情,一點一點變成瞭憤怒。
“為什麼?”
一旁的小真問道。
“也沒什麼……就是覺得煩瞭。”
唰、唰、唰,小佐掃著火山灰。
“什麼呀,是小佐你最先告訴我們的啊。”
航一忍著怒氣說道。
“奇跡什麼的,反正也不會發生。”
小佐低垂著視線回答。唰、唰、唰,他繼續掃著火山灰。
“小真你啊,與其期待什麼奇跡,不如增加一點練習吧。別光靠吃咖喱瞭。”
“一郎現在不吃咖喱瞭,好像改吃烏冬面瞭。”
“那種事情,根本就無所謂吧。”
小佐義正詞嚴地揮動掃帚,唰唰地掃著灰。
“還有小航你也是。”
小佐停下瞭掃帚。
“差不多也該習慣瞭吧。”
不光是火山灰的事——這句話小佐忍住沒有說出來。
“什麼……你讓我習慣什麼?”
航一反問時的表情很可怕。小佐的話大膽地命中瞭問題的核心,航一也聽出來瞭。
看見那樣的表情,小佐有些膽怯瞭。他“啪”地拍瞭拍航一的肩膀,說瞭聲“我先走瞭”,將掃帚放回動物小屋裡。
“搞什麼啊……”
身後傳來航一的聲音。這也沒有辦法呀——當小佐一人走在返回教室的路上時,他不禁這樣想著,這也沒有辦法呀。無論如何都無法解決的事情,既然無法解決,就隻能放棄、忍耐、假裝麻木、變得習慣、裝成沒看見的樣子,然後隻能如此這般地等待著自己變成大人。
其實小航自己心裡不是很清楚嗎,小佐想。
小航大概認為,即便這樣,去向奇跡許個願也不是什麼壞事吧。小佐自己也曾這樣想過。但是,如果發自內心地相信瞭奇跡的話,之後該怎麼辦呢?堅信著將要發生的奇跡最後卻沒能發生,在那之後,我們又該怎麼辦呢?
樓上響起瞭鋼琴的聲音。
正是因為不相信奇跡,自己才會把愧疚裝進瞭口袋吧,小佐想。
福岡——
“喂喂,哥哥!”
今天的電話不是在遊泳課後。龍之介向惠美借來手機,給哥哥打瞭電話。
“哦哦,是龍之介啊。”
哥哥用憂鬱的聲音說起瞭今天在學校裡,朋友想要中途放棄“奇跡”的事情。
龍之介在惠美的房間裡。他從打開的窗戶裡稍微探出身體,“嗯、嗯”地應著航一的話。
“話說回來,這不也挺好嗎?哥哥之前說的奇跡心願本來也挺亂來的。”
“亂來?!”
龍之介聽到仿佛在責怪自己的聲音。
“哪裡亂來瞭!我想的是,隻要櫻島大噴發,我們全傢就能一起回大阪生活瞭呀!”
“這我知道,這我知道,可是……”
可是不管怎麼說,火山噴發這個願望就是很亂來的呀,龍之介想。
“媽媽又開始工作瞭,再這麼下去就危險瞭!”
哥哥語氣強硬地說著。
“但是,如果現在馬上回大阪的話……”
龍之介看著窗外的夕陽。
“上個月,我種下瞭蔬菜,春天就能結出果實瞭。”
“什麼呀?!”
話筒那邊是至今都沒有聽到過的冷冰冰的聲音。
“龍之介,你覺得你種的菜比傢人還重要嗎?你啊,跟爸爸真是一模一樣。媽媽也這麼說瞭,龍之介從小就特別像爸爸。”
“你這麼說,我也……”
“算瞭。你就在那邊高高興興地過日子吧。”
伴隨著唾棄般的聲音,電話掛斷瞭。龍之介把手機從耳旁拿開,看著“通話結束”這幾個字。
“哎呀。”
身後傳來環奈的聲音。
“吵架啦——”
“沒事吧?”
惠美露出擔心的表情。龍之介把電話還給她,重新在大傢面前坐瞭下來。
“沒事沒事。”
“真的嗎?”
“不用擔心,我們是親兄弟嘛。”
“但不是一直都沒見面嗎?”
惠美小聲問道。
“就算不能見面,我們也是被看不見的線連在一起的。”
“那可不能這麼說。”
“都說瞭沒事。”
“就算是一傢人,一直見不到的話也會互相忘記的……總有一天……”
惠美的話靜靜地在房間裡回蕩。
龍之介像是觸摸到瞭惠美的悲傷。一想到“或許……”,龍之介也感到內心深處變得空落落的。或許在這個世界上,到處都充滿著難以描述的悲傷吧。
惠美的悲傷,也許,和哥哥無可奈何地懷抱著的悲傷是同一種東西吧。
其實,自己身上大概也有著這種悲傷吧。
“小龍,你不想見哥哥嗎?”
過瞭一會兒,惠美問道。
“想。”
龍之介帶著哭腔回答道。
鹿兒島——
希美在那天見到瞭久違的中學時代的朋友們。
在居酒屋喝著酒大聲說笑,之後去瞭卡拉OK。大傢都是有孩子的人瞭,過瞭晚上十點就早早地散夥瞭。
希美他們六個人勾肩搭背地一邊唱著中學的校歌,一邊搖搖晃晃地走著。
“再見啦!”
“再見!”
六個人在天文館拱門前那個有著太陽雕塑的十字路口告別。路兩旁的商店都已經放下瞭卷閘門,路口回蕩著這些曾經的中學生們的聲音。
“再見!”
久保粗聲說著,和高崗一起搭著彼此的肩膀走遠瞭。“再見啦——”,希美伸長身體,懷著雀躍的心情揮著手。
幾天前,秀子所擔心的“死灰復燃的久保”,和希美曾經在高中生時代交往過。
實際見面之後,一點也沒有什麼死灰復燃的跡象。粗略地聊瞭一通過去的話題,交換瞭共同的朋友們的近況,那傢夥現在在那裡做著這些之類的,這麼說來,以前那傢夥如何如何——又回到瞭過去的話題。再就是說著兒子如何如何,女兒如何如何。以前那個彈過吉他的久保,已經完全變成瞭一個留在老傢的模范父親。
“希美——”
從相反的方向遠遠傳來瞭朋友的聲音。“噢——”,希美用力地揮手回應。目送朋友們的身影走過轉角,希美一個人走瞭起來。
真開心呀,她想。邁開大步走著,風撫過臉頰的感覺真是舒服。
開開心心地喝酒鬧騰過後,隻剩下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忽然感覺心裡有一個地方裂開瞭一條大口子。那一塊空缺的地方,像是被自己丟開不管的寂寞和空虛一樣。不過,懷著這樣的感覺走路,卻意外地感到很舒服。放任著難過的心情,這個受到祝福的世界的景色,和微醺的視野邊界混合在一起,不斷向身後流動。
走到商店街的出口,希美看見一個賣玩具的地攤,各種顏色的可愛玩具並排擺在塑料佈上。
哇——
希美被一個小小的玩具吸引瞭目光,停下瞭腳步。正坐在椅子上看雜志的攤主漫不經心地抬眼看瞭看她。
咦——
被希美拿在手裡的是一隻黃色的小鴨子。看起來像是小孩子放在浴缸裡玩耍的那種小鴨子……“呱”的一聲,小鴨子忽然叫起來,藍色的光照在希美臉上。
“哇!”
希美嚇瞭一跳,仔細看瞭看小鴨子。原來,隻要捏小鴨子的身體兩側,它就會呱呱叫著亮起來。希美被逗得呵呵呵地笑起來,一邊又捏瞭好幾次小鴨子。
“這個賣多少錢呀?”
“三百日元。”
“那我買一個。”
希美帶上買來的小鴨子,又走瞭起來。她走過商店街,來到寫著“天文館路”的電車站牌下,一邊看著來來往往的車燈,一邊等待最後一班電車。
呱,呱。
夜晚的車站裡,一次次地響起瞭小鴨子寂寞的叫聲。
希美坐上市營電車,看著窗外流動的街景。當她收回視線低下頭的時候,目光正好和手裡的小鴨子對上瞭。希美一下子被突如其來的難過所包圍。
過去,航一和龍之介也常常把這樣的小鴨子放在浴缸裡玩耍來著。在親密無間的兩兄弟中間,小鴨子帶著滑稽的表情上上下下地漂浮。如果龍之介看到這個會呱呱叫的小鴨子,會說些什麼呢……
希美小心翼翼地拿起小鴨子,不想讓它在市營電車上發出響聲。她凝視著黃色的小鴨子。小龍……龍之介……
回到傢時,周吉正坐在曾經是店鋪的房間裡喝燒酒。
“給我也來一點。”
“啊……”
希美獨自在客廳的桌旁坐下,往杯子裡倒燒酒。母親大概正在洗澡,隱約能聽見哼唱夏威夷歌謠的聲音。希美一邊喝燒酒,一邊看著小鴨子滑稽的臉。
她想起瞭龍之介,已經喝醉瞭的頭腦勉強運轉著。杯子裡的燒酒喝掉一半的時候,希美拿起瞭電話聽筒。
“喂。”
“喂,媽媽?”
那一頭傳來龍之介開朗的聲音。
“告訴你哦,我現在敢吃卷心菜瞭!還有呢——”
龍之介興奮地匯報起自己的近況來,話還沒有說完。
“你在那邊過得挺開心的嘛。”
希美像是要發泄難過的情緒似的,打斷瞭他的話。
“我在努力過得開心啊。”
龍之介的聲音依然開朗。
“我說,小龍啊。”
自己是不是故意在找兒子的茬呀,希美腦海中的一個角落裡冒出來這樣的念頭。
“小龍你不想見媽媽嗎?”
希美自己也明白,說這種話太任性瞭,事情會變成現在這樣,都是自己這些大人的責任。
“想是挺想見的……”
“那,為什麼?”
兒子猶豫不定的話,讓希美握緊瞭聽筒。
“那為什麼不跟媽媽說想要見面呢?直接說想見媽媽呀!”
“嗯……因為媽媽說過龍之介很像爸爸,所以我覺得,媽媽可能不太喜歡我吧。”
龍之介結結巴巴卻仍然開朗的聲音,讓希美從頭到腳如同遭遇電擊般失去瞭力氣。
悲傷也好寂寞也好難過也好,通通化作眼淚湧瞭出來。竟然讓小龍有這種想法,竟然逼著小龍說出這種話來,自己究竟都做瞭些什麼呀……
“小龍,你聽我說啊,媽媽怎麼可能會這麼想呢。媽媽要是有那種想法的話……算瞭,現在就回到媽媽身邊來吧!”
“也不全是因為這個。”
“那又是為什麼呢?”
希美拼命忍住眼淚問道。
沉默的空氣流動著。她明白,電話那頭,龍之介正像個小孩一樣,在努力地組織語言。
“上個月,我種下瞭蠶豆種子,現在已經長到四厘米瞭,明年春天就能結出果實。到那個時候,我就寄給媽媽。”
希美忍住哽咽,一邊應聲一邊點頭。
“媽媽喝啤酒的時候不是總愛吃蠶豆嗎?還有媽媽做的蠶豆飯也很好吃,我特別喜歡。”
龍之介的聲音聽起來很快樂,這更讓希美覺得無與倫比地難過。數不清多少次瞭,自己一直被這孩子的開朗和溫柔所挽救,直到現在,自己成瞭這個樣子,還要依賴小小的他的那副永遠都不會受傷害的模樣。
“謝謝你,小龍。”
“嗯?”
“下次,媽媽教你蠶豆飯的做法,這樣想吃的時候就都能吃到瞭。”
希美努力編織著話語。嗯嗯,對面傳來龍之介點頭答應的聲音。
突然,希美手裡的話筒被奪走瞭。
“誰啊……等等……”
母親不知道什麼時候洗完瞭澡,正把話筒放到耳邊。
“小龍,我是外婆啊。跟你講,不管父母怎麼樣,你們可都是被血緣連著的。你還是外婆最寶貝的外孫,明白瞭嗎?嗯。明白瞭?還有啊,給你寄花林糖和文旦糖啊,最大的那種。”
秀子繼續說道。
“還有啊,小龍,院子裡種的都是些什麼菜呀?悄悄告訴外婆好不好?嗯……嗯嗯……開不開花呀?什麼顏色的花呀?”
“喂,那種事情就別問瞭。快把電話還給希美。”
來到客廳的周吉打斷道,希美在一旁呼呼地擦著鼻涕。
客廳入口對面,航一從剛剛開始就在觀察這邊的情形。他躲在樓梯的陰影裡,看著母親潸然淚下的背影。
航一看到瞭無法光靠許願來化解的悲傷。他束手無策,也不能理解。
還是去熊本吧……航一思考著。即便隻是自己一個人,也要去祈禱奇跡……
航一靜靜地走上瞭樓梯。
他回到房間,獨自凝視著櫻島的畫。
吃完午飯,航一、小真還有小佐向刷牙的水池走去。其他學生差不多都去過瞭,水池前隻有他們三個的身影。
航一漱瞭一次口才開始擠牙膏;小佐把牙刷沾濕瞭開始擠牙膏;小真直接往牙刷上擠。
正咯哧咯哧地開始刷牙,身後傳來瞭筒井的聲音。航一瞥瞭一眼他映在水池上方鏡子裡的臉,被幾個人圍在中間的筒井,好像正在炫耀著什麼。
“看看這個。”
“什麼呀?”
“新幹線第一班列車的車票!”
“哇!”
“太棒瞭!”
“聽說50秒內就全部賣完瞭呢。”
在咯哧咯哧刷著牙的航一他們身後不遠處,筒井他們停下腳步開始喧嘩。筒井擁有開通當天第一趟列車的車票,正和周圍的朋友們炫耀著。
這個人能乘上櫻號第一班列車呢,航一想,這傢夥竟然能坐上櫻號的首發列車……
“這個啊,可是我爸從朋友那裡拿到的呢。”
爸爸——
航一停下手上的動作,感覺到瞭牙膏的一絲苦味。
“你們知道這個新幹線為什麼要叫櫻號嗎?”
筒井一邊開心地繼續說著,一邊走遠瞭。
航一的腦海中漲滿瞭紅色。事事不如願的怒氣,嫉妒,對親人的想念,自己微小的心願,還有小學六年級學生的志氣混合在一起,全都幻化成瞭同一種紅色。
“我說啊……”
航一吐掉嘴裡的泡沫,看向兩個朋友。
奇跡——
櫻號以260公裡的時速行駛,燕號以260公裡的時速行駛。兩列首發列車在第一次交錯而過的時候,爆發出的巨大能量會引發奇跡。
“我說,我們還是去一趟熊本吧!雖然奇跡也有可能不會發生,但是,我們三個人一起去一趟吧!”
要做些剛才那些傢夥所做不到的事情,航一想把這個念頭傳達給兩個朋友。這個奇跡說不定會發生,我們三個人一定要緊緊把握住,用自己的力量,把那一刻掌握在自己手裡!
“……”
低頭刷著牙的小佐什麼也沒說。
“我想去耶!”
吐出泡沫的小真追隨航一。
航一和小真,等待著小佐的回答。
小佐吐出泡沫,咕嚕咕嚕地漱完口,慢條斯理地擦起瞭嘴邊的泡沫。
小佐沉默地走在前邊,航一和小真默默地跟著。
“在這兒等我一下。”
小佐走到圖書室前,扔下一句話就走瞭進去。航一和小真靠在走廊的墻上。
“這傢夥搞什麼啊。”
航一自言自語,小真也點點頭。走廊下的窗戶外邊,跑過幾個低年級的學生。
小佐走進圖書室,在書架之間來回走動。他抱著隨手拿起的幾本書,觀察著接待處的櫃臺裡正低頭工作的老師的側臉。
等小佐他走近櫃臺,老師還在集中精力工作,沒有察覺。
“麻煩您瞭。”
小佐小聲說著遞上瞭書。
“好的。”
小幸老師拿起掃描器,接過瞭書,看瞭一眼小佐。
“今天一個人來的呀。”
“嗯。”
小佐把手伸進口袋,取出瞭自行車鈴。
“這個是老師的吧。”
“是的呢……”
老師抬起頭,看著小佐的眼睛。她接過車鈴,依然盯著小佐的臉。
“這個……是在哪兒找到的?”
“在中庭。”
小佐小聲回答後,微微側身向後方指瞭指。
老師看瞭看小佐所指的中庭方向,很快把目光轉到瞭手裡的車鈴上。
“你一看見就知道是老師的東西?”
“嗯……”
老師微笑著,牢牢地盯著小佐。
小佐覺得自己完全被看透瞭。本來自行車鈴就不是輕易能弄掉的東西,更別提掉在中庭瞭,當然,也不可能隨隨便便就被學生撿到。
“老師可喜歡這個車鈴的聲音瞭,真高興能夠找回來。”
小幸老師隻是很珍惜地用兩手捧著車鈴。
“謝謝你!”
老師微笑著把車鈴放在一旁,拿起掃描器滴滴地掃著小佐要借的書。
“我也很喜歡這個車鈴的聲音。”
聽見小佐這麼說,老師又笑瞭。自己到底還是個小學生啊,小佐心想。
“老師。”
嗯?老師露出疑問的表情,頭往前傾。
“熊本的馬肉刺身好吃嗎?”
老師哈哈哈地笑著回答說好吃。
小佐心滿意足,鞠躬向老師道別後轉過身子。
他把從老師那裡借來的書抱在懷裡。口袋裡既沒有瞭車鈴也沒有瞭愧疚,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小學六年級學生的驕傲。
小佐曾經無比想要依賴“奇跡”,可是現在,他更想用“奇跡”讓渺小的那個自己一去不復返。他想用自己的力量站到那個地方,為瞭那個瞬間去拼盡全力。
他來到走廊後,兩個朋友靠瞭過來。
“啊,為什麼要借什麼近松門左衛門呀?”
航一看著小佐借來的書。
小佐沒有說話,卻露出瞭如願以償般的笑容。他轉頭向教室走去,兩個人跟瞭上來。
他知道,兩個朋友正在等待自己的答案。對於航一所提出的那個去抓住奇跡的提議,兩個朋友正在等待著自己的回答。
“該準備多少零食呀?”
小佐說道。他感到有一點不好意思,但也感到驕傲和興奮。
“三百日元差不多瞭吧?”
“五百日元吧!”
奇跡這個詞再次散發出黃金似的光輝,鼓動著三個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