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一大清早,王勝男就熱火朝天地打掃衛生,一路從傢裡擦到傢外。她皺著眉頭,一邊擦樓梯扶手一邊嫌棄地自語:“樓道那麼臟,來來往往上上下下,都隻當看不見嗎?光傢裡幹凈有啥用啊?這扶手上的灰塵細菌蹭蹭挨挨的,不都帶進傢裡去瞭……嘁!”她一手抹佈一手消毒水噴壺,沿著樓梯一路擦上樓。
樓上的裴音知道來瞭新鄰居,早上聽到自傢大門有動靜,開門迎面看見王勝男,嚇瞭一大跳。王勝男戴著一副鮮艷的膠皮手套,正賣力地擦著裴音傢大門。見到裴音,王勝男很尷尬。手裡的抹佈還按在裴音傢門上,來不及撤回。
裴音問:“你來幹什麼?”王勝男哼瞭一下不搭腔。裴音突然反應過來:“是你,搬我傢樓下瞭?”王勝男又哼瞭一下。“喲,我搬傢,還得經過你的同意呀?也太把自己當回事瞭……”她又用力擦瞭幾下門框,說,“有些人哪,打扮得光鮮講究,其實呢,嘖嘖,不能細看,臟得很!”
裴音冷冷地說:“你管好自己,我傢大門不勞煩你擦。”
王勝男話裡有話地說:“呀,原來這是您傢大門呀!可是我跟臟有仇,見不得它們咋辦呢!”她得意揚揚,旋轉著手裡的抹佈下樓。
裴音吸瞭吸鼻子,空氣裡是消毒水的味道。她伸出手指摸瞭摸門框,異常幹凈。她縮回屋裡關上門,鬱悶地嘀咕:“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以為這樓道是你自己傢的?炒房炒成房東,炒股炒成股東,沒想到吵架居然能吵成鄰居?這個世界真是太不可思議瞭!”她撕去一張日歷——那也是一個倒計時牌,幾乎與王勝男傢的別無二致,然後敷張面膜,燃上一支檀香,為自己泡杯清茶,做完這一切剛好面膜可以揭掉。她便挑出一套講究衣服換上,在臉上施一層淡粉,將長發在腦後綰服帖,蹬上高跟鞋,把牛奶面包放微波爐裡打上,再精心挑選一首古典音樂,讓美妙的樂聲將兒子從睡夢中緩緩喚醒。她輕輕地敲門:“一一啊,又是新的一天瞭……”
這是她多年來養成的習慣,絕對不用暴力催促兒子起床,這樣才能保持一天的好心情。但今天的古典音樂裡,被強行插入瞭樓下的喧鬧聲。
樓下同一個位置傳來“砰砰砰”的大力敲門聲,緊接著是王勝男的大嗓門。“林妙妙!你怎麼還在睡覺?給我起床!”她叉著腰站在門口說,“我數三下!林妙妙一,林妙妙二!再不挪窩兒我掀被子瞭!”林妙妙“啊”的一聲在被子裡拳打腳踢一番,掀開被子不情不願地起床。王勝男轉身返回廚房的時候路過衛生間:“林大為!就一個廁所,你生根瞭?打算長在裡面嗎?”裡面傳來林大為急急忙忙疊報紙沖水的聲音:“我好瞭!我好瞭!”
樓下的傢門開瞭,王勝男的聲音更加清晰:“妙妙,等一下,帶上雨傘!預報今天有雨!”
?林妙妙答道:“來不及瞭!”門“咣”一聲合上,林妙妙咕咚咕咚一步兩級臺階往樓下跑。裴音自言自語道:“樓下這女人中氣太足瞭,不唱歌有點可惜。”話音剛落,就聽樓下林妙妙叫:“媽!媽!我忘記帶地圖冊瞭,在書櫥那堆書裡,快點給我扔下來!”二樓窗子打開,一本書飛下去,伴隨著王勝男的痛罵:“跟你爸一個德行!丟三落四!”
裴音給兒子的保溫杯裝上綠茶,替他拎著書包,在門口站著看錢三一換鞋,輕聲說:“這傢人嗓門真大,這個叫林妙妙的孩子真是繼承瞭她父母的特點,像她爸一樣糊裡糊塗,像她媽一樣精力過剩。自古貴人聲音低,說話的音量暴露出一個人的修養……”錢三一沒吭聲,輕聲細語地說:“媽,我上學瞭。”
離開裴音視線後,錢三一三步並作兩步向一樓躥去,臨到樓梯口,他停下腳步,摘下眼鏡,把衣領豎起,頭發弄得亂亂的酷酷的,調整好呼吸,雙手插兜,做閑庭信步狀走出單元樓。林妙妙正在撅著屁股撿地上的書,聽到腳步聲,就著這可笑的姿勢轉過頭。她的書包歪歪斜斜吊在肩上,連著上身的校服也歪歪扭扭,嘴裡叼著早餐,頭發披散著,一隻手裡繃著皮筋,一隻手艱難地夠著地上的書,一隻鞋鞋帶還散著。看到錢三一一副春風得意的模樣,懶洋洋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林妙妙吃驚地瞪大瞭眼睛,好像見瞭鬼尖叫道:“你也住這裡?”
錢三一故意做出受驚嚇的樣子:“哎喲,嚇我一跳!”
林妙妙結巴地說:“你……你才嚇我一跳!”
錢三一問:“傢長陪讀,感覺咋樣?”
林妙妙耷拉著眼皮:“還能咋樣?全天候二十四小時監禁唄!”
錢三一笑瞭起來,林妙妙繃起臉說:“本來感覺就不好,一出門又看到你,更差瞭!”
錢三一聳聳肩膀,摸摸鼻子,一副非禮勿視的模樣,默默地推出自己的山地車,瀟灑地一抬腿。他在車上坐穩,想瞭想回過頭對林妙妙說:“16G,你要遲到瞭。”
林妙妙還在茫然中,錢三一已經隻留下一個優美的背影。她直起身,從口袋裡抓出一把小零食丟在樹叢裡,瘋狂往學校跑。
王勝男傢升降晾衣桿年久失修,在她晾衣服的時候嘩啦掉下,整桿衣物打在她的腦袋上,王勝男“嗷”的一聲慘叫:“林大為!早讓你換個新的,為什麼還不換?”樓上裴音嚇得手一抖,抄到一半的《心經》點瞭一個大墨團子,氣得她把筆一丟,紙一團,不寫瞭。
周末清晨有一段相對安靜的美好時光,孩子們都去學校上自習,整個樓終於平靜下來,裴音端坐蒲團上打坐。沒一會兒樓下傳來有節奏的“嗒嗒嗒嗒”聲——王勝男在廚房裡剁上餡兒瞭。裴音竭力調整呼吸,仍無法集中註意力打坐,意識飄來飄去,終於憤怒地“呼啦”一下從蒲團上跳起來。她推開門奔到樓下敲王勝男的傢門,壓抑著聲音說:“你們傢動靜能不能輕一點?”
林大為應的門,看著門外衣著精美的裴音,迷茫地說:“啊?”
裴音怒道:“你們傢太能制造噪聲瞭!”
?林大為恍然大悟地說:“噢,原來是這!對不起,對不起。”
裴音:“我喜歡安靜,你傢噪聲大到讓我無法集中註意力做事情……你們要有公德心!全樓的人都知道你傢今天吃餃子……”
林大為點頭答應:“我們一定改正!一定改正。”
王勝男拎著刀從廚房沖出來,她穿著一身半舊傢居服,扒拉開林大為。“林大為你讓開!她說什麼你是什麼,跟肉頭一樣好欺負。”她上下打量著裴音,“你說話客氣點!”
裴音看到刀嚇一跳:“請你理智。”
林大為趕緊把刀從王勝男手裡奪下,客氣道:“您是裴老師啊,中午來吃餃子吧。”
王勝男說:“你來得正好,本來我也要找你。住樓上啊,要有公德心,你呢,太自私。你在傢是穿皮鞋的吧?咯噔咯噔!馬蹄子一樣,每一步都踩在我的心臟上!你的地板是我的天花板,請你照顧一下我的感受!還真是邪門瞭!沒見過在傢穿高跟鞋的,燒包什麼呢?”
裴音:“倒打一耙,你還嫌我吵?”
王勝男接著說:“還有,你曬被子就曬吧,不要噼裡啪啦一通打!你們被子打幹凈瞭,灰塵蟎蟲全趕到我這兒瞭!!爬得我傢裡到處都是!我密集恐懼癥都發作瞭!”
裴音不可置信地說:“無理取鬧,你什麼眼神能看見蟎蟲?”
王勝男指指自己的腦袋:“我不用看,用意念一想,都有瞭!”
裴音:“你真是神經有毛病……”
王勝男:“你才有毛病!我告訴你,你嫌吵是嗎?每個星期我都要包餃子,你且做好心理準備吧!要安靜啊,精神病院最安靜瞭!你去不?”
裴音氣得轉頭上樓。王勝男關上門像打瞭勝仗:“還想管我!!”
晚上吃餃子的時候,王勝男對女兒說:“多吃點,得勝餃子!”
林大為:“裴音說得有道理,我們傢確實吵鬧。”
王勝男:“不吵你有餃子吃?!剁餡兒就得出聲!”
林大為:“你這脾氣,沾火就炸,點火就著,也得控制……”
“我控制什麼?你讓我對她忍氣吞聲?你自己算算,我每天說的話,有哪一句是為自己說的?還不都是為你倆!”她拿筷子分別點父女倆,“一半是說你,一半是說你!你如果像錢三一一樣是狀元,你如果像錢鈺錕一樣日進鬥金,我就當啞巴。”
林妙妙:“媽,你別跟人吵架,好丟人。”
王勝男:“丟什麼人?成績不好才丟人!”一句話頂得林妙妙不吭聲。王勝男繼續:“你見到裴音打招呼嗎?她搭理你嗎?”
林大為安撫她:“不要把大人的恩怨帶到孩子身上!”
王勝男沖林大為:“我話沒說完你急什麼?”她對林妙妙說:“就算她不理你,你見到她該問好還要問好,做小輩的要懂禮數。錢三一每次見到我都叫‘阿姨好’。孩子是好孩子,他媽不是好媽。”
從這以後裴音對樓下均采用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進行對抗。王勝男剁餡兒,她唱歌;王勝男在樓下訓斥林大為,她唱歌;王勝男在陽臺上噼裡啪啦拍被子,她還是唱歌。花腔女高音傳到樓下,林大為聽得搖頭晃腦打拍子:“她是咱們省美聲唱法的頭牌,全國都是數一數二的,咱們不花錢聽現場,賺瞭!”王勝男邊收被子邊說:“沒覺得好聽。看她平時說話有氣無力的樣子,沒想到號起來嗓門挺大!”林大為聽到入神,情不自禁走到窗戶前側耳,小聲跟著裴音唱。王勝男粗暴打斷他:“你要再嗷嗷,我把你趕出去嗷!”
裴音正在樓上全力頂最後的高音,林大為被王勝男封瞭嘴,他不敢出聲,站在窗戶前大張嘴巴閉著眼睛端著雙手,十指用力叉開抖動,心裡暗暗替裴音攢勁運氣。一曲終瞭,林大為全身放松,如釋重負:“從頭到腳趾都舒坦瞭……”
林妙妙看錢三一騎著山地車的樣子瀟灑,十分艷羨,回傢也吵著要騎車。林大為提議騎車帶她上下學,林妙妙不肯:“我不要!我那麼大隻還坐你車後面,像超齡兒童,丟死人!”
林大為:“坐我車比走路省勁,早上可以遲起,下晚自習又能早回。”林妙妙被說動心瞭。
第二天清晨,林大為見女兒蹲在草叢裡,小心地把口袋裡的一小袋食物放進一個不銹鋼盆裡,嘆瞭口氣:“都這個點兒瞭,你還擺弄你那貓!”林妙妙剛坐上林大為的車後座,就見錢三一的車“噌”一下超過他們,錢三一甩下一臉嘲弄。
騎到王勝男在樓上看不到的地方,林大為讓女兒下車。林妙妙一臉納悶。林大為說:“爸在後面看著你騎,等你熟練瞭,爸就買輛新車,讓你自己騎著上學。”林妙妙剛才還噘著的嘴一下就咧開瞭:“真的?老頭,說話算話啊!”
林妙妙蹬車在前,林大為在後面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還不忘各種叮囑:“手上帶著閘!速度不要快!走大路!小路不安全,別省那兩分鐘!拐彎不要急,前後左右都看看!……”到瞭十字路口,看到很多人無視紅燈,又對林妙妙說:“丫頭,別人闖紅燈咱不闖,要守規矩,不要隨大流。”
裴音也在等紅燈,聽到林大為的話,她微微側目。林大為也看到瞭裴音,喘著大氣沖她點點頭:“裴老師您早!”裴音矜持地笑笑。
綠燈剛跳,林妙妙便“嗖”一下躥出去:“老頭,我覺得你已經被王勝男附體瞭!”林大為說:“你慢點!搶什麼呢?又不發射火箭,著什麼急啊?”又跟著女兒跑。裴音被逗笑瞭,笑完又有點失落。
裴音對林大為印象還好,跟王勝男卻是冤傢路窄。兩人一個丟垃圾一個買菜回來,在狹窄的樓道相遇,都想迅速避開對方,不巧卻像跳貼面舞一樣在狹窄的樓道裡左右移動瞭幾回才錯車成功。王勝男回到傢對林大為說:“這地方太邪性!心裡想著要避開她要避開她,偏偏我一抬腿就看到她在樓道裡!”
林大為:“這就叫抬頭不見低頭見,下次你先開口問個好,把僵局打破不就得瞭。我來開個頭吧,破冰之旅,睦鄰敦親,我比你在行!”
王勝男:“不——許——去!”
為避免尷尬,王勝男早上出門前扒著貓眼看半天,確認裴音的高跟鞋已經下樓,飄出樓門外,又聽到樓下大門“咣啷”一聲關上,才拎上包放心出門。不料裴音取瞭一個快遞又折回來瞭,兩個人還是狹路相逢。王勝男是個直性子,她終於忍不住:“你每天到底幾點出門?”
裴音疑惑地說:“關你什麼事?”
王勝男:“我要和你錯峰出門,省得老看到你這張臉。”
裴音:“我也不想看你這張臉。我一般7點出門,你或是提前或是推後。”
王勝男:“我憑什麼要按你的時間表?我7點出門,你自己調整吧。”
裴音:“王勝男,你這人真的很討厭。”
王勝男:“你討喜!動不動嗷嗷地唱,一唱就是十幾二十分鐘,太擾民瞭。”
裴音:“我那是藝術。比你剁菜強。”
王勝男:“是,驢叫也算藝術。”
裴音:“你!不可理喻!”
第二天,錢三一在樓下磨磨蹭蹭取自行車。樓梯上傳來踢裡踏拉的奔跑聲,錢三一低頭一笑,慢慢推著自行車來到樓梯口。林妙妙正好跑出來。錢三一跨上自行車,蹬瞭一步,想瞭想又倒回林妙妙身邊,他認真地看瞭看林妙妙問:“又沒洗臉?”林妙妙一驚,忙摘下眼鏡,摳摳眼角,摸摸鼻子,又揉瞭一把臉:“我洗瞭,我明明洗瞭的!”待她再回過頭來找錢三一,錢三一已經笑著騎遠瞭。林妙妙這才知道自己又被耍弄瞭。
林大為在樓道裡碰到裴音,主動道歉:“我傢那口子脾氣不好,請您千萬別放心上。她其實沒壞心眼。”見裴音冷笑,林大為硬著頭皮說:“您不瞭解她,她優點還挺多。您看她把咱們整個樓道都打掃瞭。”
裴音:“她來瞭,確實這裡幹凈多瞭。但做得再多有什麼用?全毀在一張嘴上。”
林大為:“她也知道自己嘴臭,但就是管不住。話一出口立即後悔。”
裴音驚訝瞭:“王勝男後悔瞭?”
林大為馬上順桿爬:“別提瞭,後悔得不行!叫我跟您解釋,求得您原諒……”
裴音得意起來:“她應該跟我當面道歉。”
林大為:“她這個人哪,面子薄,磨不開。”
裴音:“做瞭錯事還要別人給面子,這人太不講理。”
林大為:“您是名人,千萬不要跟她一般見識。”
裴音又一個沒想到:“你知道我?”
?林大為不吝贊美:“大名鼎鼎的歌唱傢誰不認識?前兩天您在傢唱的那段,是《蝴蝶夫人》吧?高音部分太輕松太流暢瞭,rou一下就上去瞭,舉重若輕!”
裴音矜持一笑:“謝謝誇贊,唱得不好。”
之後有一次下雨,王勝男兩手拎著水果蔬菜,胳肢窩下還夾著雨傘,騰不出手開單元門。裴音正好出去,教養讓她自然地用手攔著門,放王勝男先進來。王勝男很意外,趕緊道瞭聲“謝謝”。裴音幹幹地回瞭句:“不客氣。”氣氛還是有點尷尬。
王勝男到自傢門前,林大為給她開瞭門便閃到一邊,完全沒有意識到王勝男手上的重負。
王勝男:“林大為!看不見我手上有東西?裴音還知道主動幫我開門,你卻一點眼力見兒都沒有!趕緊接著啊!”
林大為忙不迭地伸手接過那些袋子:“你不是討厭她嗎?”
王勝男:“林大為,你一個男人還記仇?怎麼就那麼小心眼兒呢?”
林大為:“你是勝男嘛,你心眼兒大,力氣大,能耐也大,處處都勝過我,以後就不要跟樓上人傢再較勁瞭。”
王勝男:“我這個人性格敞亮,記好不記壞。”
林大為心中暗喜,嘴上又說多瞭:“但是你天天翻我小賬,說我吃飯吧唧嘴……”看到王勝男臉色一沉,馬上知趣地收瞭聲。
天晴瞭,裴音給兒子曬球鞋,不小心掉到王勝男傢的陽臺上,她“啊呀”一聲,正躊躇時,但見那隻球鞋顫顫巍巍被衣叉子挑著,伸到自己陽臺扶手邊。底下探出來一個頭,是王勝男。裴音伸手夠過來,兩個人像戰鬥機空中加油一樣,在半空完成一次交接。“謝謝啊!”裴音不自在地說。王勝男擺擺手:“小事一樁。”
林大為終於要去履新,臨行前他反復叮嚀女兒:“不要跟你媽頂嘴,她一個人照顧你,又要上班,不容易。”
林妙妙有點失落:“那是她自找的。我本來住校不用她照顧!爸你放心吧,沒瞭你這個緩沖器,我可不敢跟王勝男硬碰硬!你一個人在外地,照顧好自己。”
林大為:“下瞭晚自習跟同學一起搭伴兒回來,千萬不要磨磨蹭蹭落後面。女孩子一個人走夜路不安全。”他又翻鞋櫃找出自己的皮鞋,對王勝男囉唆:“水電氣,一定註意安全。這鞋我不帶走,擱大門外邊。你再找件我的大襯衫掛陽臺上。”
王勝男皺著眉頭:“幹嗎?”
林大為:“鎮宅。小偷要是知道傢裡沒男人,會摸進來的。”
王勝男:“毛賊敢上門,我一腳踹不死他!”
林大為一臉擔憂:“我就怕這個!踹死他,你不得坐牢啊?防衛要適當,你知道嗎?”
王勝男:“我是幹什麼的?這還用你教我……我知道輕重!”
林大為:“就讓妙妙騎車上學吧?”
?王勝男:“這事不商量。”
倆人一起去超市采買,林大為還不放棄做王勝男的思想工作:“你當年不也騎車上學嗎?”
王勝男邊往購物車裡放貨邊說:“我當年馬路上有那麼多的車嗎?現在不可預測和不可控制的情況太多瞭!而且你女兒傻乎乎的,沒有我當年那麼懂事穩重。”
林大為:“你也闖過禍,你把我撞倒過,還拿圓規紮傷我……”
王勝男:“林大為,你看看你那出息的樣子,多少年前的事情瞭,還翻小賬!”
林大為:“孩子總要成長,你現在不給她機會鍛煉,明年上大學她來一大撒把,那你還不過日子瞭?”
王勝男看到土雞蛋打折,搬瞭好幾箱放車裡:“反正現在不行。你讓妙妙騎車,那我天天啥都不能幹,光坐那裡擔驚受怕!”
林大為:“行瞭,一次別買那麼多,吃不完就不新鮮瞭。”
王勝男:“土雞蛋難得打折,我多囤一點兒。兩邊老人都要管著,幾傢分分,哪會吃不完?”一低頭看到林大為鞋帶散瞭,拖在地上臟兮兮,她說:“你的鞋帶系不緊嗎?老是拖地上!告訴你多少次瞭,先系蝴蝶結,再系個死結。你聽我的,鞋帶就不會散。”
林大為彎腰胡亂系瞭鞋帶:“可以瞭,散瞭再系就是。”
王勝男嘆口氣,懶得再糾正他。她說:“領口起毛的衣服不要帶,松口的襪子也扔掉!到那裡自己買幾件新的,註意形象!”
林大為:“我擔心晚上下自習,她一個人走路,別人都騎車回來……”
王勝男:“你不要再囉唆瞭。我去接。”
沒瞭林大為撐腰,林妙妙立即變得聽話乖巧。清晨一叫就乖乖起床,疊瞭被子,等著吃早飯的空閑時間裡還掏出單詞本看。王勝男端出早餐坐下來,滿意而愛憐地看著女兒和她手邊的單詞本,發出一聲滿意的喟嘆:“你爸不在,真的連唾沫都省,少說一半話。”
林妙妙說:“我耳朵也省。以前你倆一起訓我,男女混合雙聲道立體聲環繞,現在你一個人訓我,單聲道。我去上學瞭。”她趁王勝男不註意,偷偷在手心裡藏瞭塊點心。
她撅著屁股在樓下灌木叢裡找小白貓:“喵喵?喵喵?喵喵喵喵?”錢三一從樓道裡出來,看到林妙妙的樣子忍俊不禁。小區裡流浪的小白貓從灌木叢裡出來,親昵地蹭蹭林妙妙的手,吃她手心裡的點心。林妙妙用手撫摸著喵喵的頭。錢三一說:“林妙妙和林喵喵,你倆是失散多年的親姐妹吧?”林妙妙不搭理錢三一,自顧自跟喵喵說話:“喵喵啊!我爸爸到外地工作瞭,我這段時間不能偷偷溜出來喂你瞭。我得夾著尾巴做人。我媽可厲害瞭!”錢三一輕蔑一笑,跨上車走瞭。
林妙妙出門後,王勝男開始整理房間,她左瞅瞅右看看,傢裡和昨天一樣幹凈,好像沒什麼要收拾的,很滿意;洗完衣服,洗衣筐裡隻有兩三件衣服,也好晾曬,不像從前擠擠挨挨一鋪一陽臺,更滿意;坐在沙發上,端著一杯茶休息,環視一圈客廳後,把電視機的電源線拔瞭,又把網絡也掐瞭,再次滿意。
林妙妙晚上下瞭自習,一頭鉆進房間準備更新公眾號,手機怎麼都搜不到自傢的Wi-Fi,疑惑地問:“媽,咱傢的網是不是欠費瞭?”
王勝男淡定地說:“網我掐瞭。”
“什麼?為什麼!”
“影響學習。”
“怎麼又影響學習瞭?”
“我白天剛掐斷的,你晚上一回來就發現瞭!這還不影響?”
林妙妙乖巧瞭一天,終於爆發瞭:“你永遠拿這個當借口:住校,影響學習;騎車,影響學習;上網,還是影響學習!我問你,怎麼影響瞭?!”
王勝男:“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網一斷,情緒就那麼不穩定,還不影響學習?”
林妙妙:“你別指望我的作文和文綜有進步。沒網,我連外邊發生啥大事都不知道……”
王勝男:“農村孩子沒網的多瞭,人傢聽廣播,照樣考北大清華。”
林妙妙拍打電腦:“你幹脆把電腦也扔掉啊!放這裡跟死木頭疙瘩一樣屁用沒有!”
王勝男:“你這個表現很像網癮少女呢,是不是要送你去戒一戒?”
林妙妙:“要去也是你先去。天天用手機上網!”
王勝男:“我是成年人。”
林妙妙:“成年人怎麼瞭?成年人就可以為所欲為?”
王勝男:“妙妙,我們是出窯的磚,早定型瞭!你不一樣,你現在可塑性很強,你隻要努力,未來就有無限的可能……”王勝男還準備展開來講,林妙妙打斷她:“你今天的流量已經用完,再說就欠費瞭!”轉身拱進自己房間。王勝男看著門上的膠帶,嘆瞭口氣。
王勝男在警校裡當體育老師。她帶著學員在攀巖墻前,中氣十足地介紹:“我們的練習墻高15米,一共有4條道,中間2條是速度道……整套動作一般應該在20秒之內完成,我們學校最快的學員,7秒就搞掂瞭!下面我示范給大傢看。”王勝男做瞭個準備姿勢,調整自己的呼吸,像箭一樣射瞭出去。一陣眼花繚亂的動作之後,王勝男已經攀到墻上瞭。學員們鼓掌:“哇!王教員你好厲害啊!”
兩位學員小聲嘀咕,一個說:“簡直比男的還厲害!”
另一個說:“所以學長們從來不叫她王教員,都叫她男教員……”
王勝男聽見議論,也不生氣,反而叉腰得意地笑。
下瞭晚自習一進傢門林妙妙就開始和王勝男套近乎。她鉆進廚房和王勝男挨挨蹭蹭,貼貼親親,又給王勝男倒水捏肩:“麻麻你今天辛苦瞭。今天政治老師又誇我卷面整潔瞭。數學作業隻錯瞭一題。”
王勝男冷靜道:“很好,再接再厲。”
林妙妙忍不住說:“媽你手機給我玩一會兒好吧?我晚自習上得好累……”
王勝男:“剛剛得瞭表揚,你要鞏固成績,乘勝追擊。可不能松勁。”
林妙妙:“哎呀媽——人傢想玩一小會兒不行嗎?”
王勝男:“今天玩一小會兒,明天再玩一小會兒,馬上要升高三,你哪來那麼多一小會兒?等明年你考上大學,醜小鴨變身美天鵝瞭,你想怎麼玩就怎麼玩!”
林妙妙不滿地說:“哼,醜小鴨能變成美天鵝,不是因為他努力,是因為他有天鵝的基因,人傢爹媽本來就是天鵝!你是天鵝嗎?!我爸是天鵝嗎?!你們就是兩隻鴨,我是你們下的大鴨蛋,憑什麼要求我變成天鵝啊?”
王勝男正在收拾廚房,聽到這裡,抬起濕漉漉的手作勢要打林妙妙:“你就算是鴨蛋,明年這時候你也要給我出油!你看看江天昊,他有天鵝基因嗎?理科小王子!但人傢爹媽是賣鹵菜的!”
林妙妙不服:“人傢爹媽賣鹵菜,一年掙好幾百萬呢,你和我爸才掙多少?還有,鄧小琪媽媽是大美女,錢三一媽媽是著名歌唱傢……你瞧瞧你自己,總拿別人傢孩子跟我比。我要拿別人的傢長跟你比,你比得起嗎?”
王勝男一下啞炮瞭。她的濕手一下就按到自己的胸上,一口氣又給丫頭頂得心口疼!她喊道:“給我滾回去看書!我看你一點兒都不累!”
到香港公司任職的林大為春風得意。辦公室裡一個大魚缸,裡面的魚是單數,這樣旺財;門口有一個紫晶洞,也是招財的;連綠植擺放位置都專門請風水師勘定。他擁有瞭巨大的辦公桌、老板椅,司機、秘書、下屬畢恭畢敬,綠植有專人打理,鮮花一天一換,一日三餐非公司宴請均有外賣送餐。公司給租的高級公寓傢電傢具齊全,還有鐘點工每天來打掃衛生、熨燙衣物,一個分管行政的副總,自己的行政被人分管瞭!然而一到售樓處,他就被一群人團團圍住。投資客激動地說:“你們這個歡樂城,當初廣告上說得特別好聽,什麼售後包租、約定回購,還承諾我們可每年有8%到13%的逐年遞增年息,滿五年不想要瞭,你們開發商以120%的價格回購。現在都過去小兩年瞭,歡樂城還沒動工,承諾的年息也沒能兌現,你們開發商必須給我們投資者一個交代!”林大為說:“請你們冷靜,冷靜一下,我不是負責銷售這塊的經理,你們找我沒用!”
投資客嚷道:“你不是副總嗎?不找你找誰?我管你負責什麼的,反正你們是一夥的!狼狽為奸騙我的血汗錢!到現在一鍬土沒挖,你們到底想幹什麼?我們的錢呢?我們投進去的錢不僅沒有回報,還在一天天縮水!”
眾投資客紛紛應和,林大為被人群圍攻,眼前全是揮舞項目合同和宣傳冊的胳膊,他狼狽不堪:“地下工程不像你們想的那樣簡單。地上一層樓,地下十根樁,復雜得很哪。這裡的地質狀況多變,公司花大價錢,重新請另外一支國際一流技術隊伍進行勘探。市裡的地鐵工程,就在我們商鋪邊上。我們的盤子跟著地鐵走,你的投資怎麼可能縮水?今後隻會翻倍!”
投資客:“我們不要房子瞭,退錢!你們自己玩吧,把錢退給我們!利息不要瞭,隻要本金!快點退!你們公司就是騙子!我要告你詐騙!”
新公司老總對他的要求就是務必按下這些人的情緒,做好安撫和解釋工作,堅持不退款。等這事落聽,董事會就考慮林大為的股權問題。他隻能在每天的圍攻中苦口婆心翻來覆去地解釋:“同志們,心急吃不瞭熱豆腐。眼光要長遠,房產投資是長線。大傢少安毋躁,馬上就開工瞭!”
周末林大為回傢,興奮又疲憊。飯後習慣性地往沙發上一坐,抬臉發現正對著一臺新添置的面包機。他一愣:“這哪來的?電視機呢?”
王勝男:“我買的。沒地方擺就讓電視機下崗瞭。對陪讀傢庭來說,面包機更有用。”
林妙妙:“你不在的日子,這裡發生瞭翻天覆地的變化。我現在文娛生活全指望錢三一他媽唱歌!”
林大為問:“她唱得還行吧?”
林妙妙湊個鬥雞眼,小聲跟林大為說:“爸爸,你看我讓王勝男管得,除瞭學習不會幹別的,呆頭呆腦,眼珠都不會轉瞭。你什麼時候給我買自行車啊?”
林大為說:“快瞭快瞭。”
王勝男從廚房探出半個身子問:“什麼快瞭?”
林大為說:“歡樂城的項目一落聽,公司要跟我簽股份激勵協議。我即將成為股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