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音在商場遇到一個老鄰居,對方神秘地拉住她,壓低聲音說:“好久不見,你搬去哪裡瞭?你還不知道吧,你傢老錢,太不像話瞭!給那個女的買瞭套房,就在我們對面的小區。”
裴音心裡咯噔一下,但表面很平靜:“我知道。”
老鄰居驚訝地說:“原來你知道啊!你也太大方瞭,兩百平方精裝修!這錢是你們夫妻共有財產,你討厭這個男的,幹嗎跟錢有仇呢!”
裴音強打精神:“那是他掙的錢,跟我沒關系。”
老鄰居:“裴老師,你得為自己兒子考慮!老錢這是在轉移財產,房產證上肯定寫那個女的名字。兩個人現在出雙入對,如膠似漆,公開住在那大房子裡面,我們外人都看不下去瞭……”
裴音回到傢,剛一進門就煩躁地扯下漂亮的套裙,換瞭身睡衣。她心神不寧地切菜,手一偏,一下切傷食指,痛得她把刀一扔,慌亂中又把碟子碰到地上,摔得粉碎。她用拇指用力摁住食指上的傷口,把碟子碎片劃拉起來裝進垃圾袋,拎到門邊剛放下,一陣風就把門帶上瞭,自己被關在樓道裡。她穿著睡衣拖鞋,手上的傷口還在滲血,身上空無一物。無奈之下隻能硬著頭皮下樓,敲開王勝男傢的門。
王勝男開門詫異地問:“我們又吵著你瞭?”
裴音睡衣裡面沒有穿胸罩,她下意識地雙手攏在胸前答:“沒有沒有……我……不好意思,我……前幾次……對不起。”
王勝男好奇地問:“你是特地來道歉的?”
裴音尷尬地答:“我……把自己關門外瞭,能借你手機用用嗎?讓錢三一把鑰匙送回來。”
王勝男看到裴音指縫裡的血,她問:“受傷瞭?”
裴音:“切菜時不小心……”
王勝男:“你進來。”
裴音:“不麻煩瞭,我就借你手機打個電話。”
王勝男:“你這副樣子,萬一被人看見……就我一人在傢。”
裴音趕緊進瞭門。王勝男拿出小藥箱,二話不說就給裴音消毒包紮。
裴音:“真是謝謝你瞭!”
王勝男:“舉手之勞。你幫我看著點廚房裡的鍋……”說完她走進臥室。裴音在客廳等王勝男的工夫四處張望,發現王勝男和自己一樣,也有一個高考倒計時牌,距離高考僅剩399天!她這個做得誇張而巨大,放在客廳顯眼的位置。
王勝男走進臥室,把拖鞋踢開,光著腳丫,用手掰掰肩膀,動動脖頸,晃晃腰,一個大劈叉下去,抻瞭抻韌帶。然後打開封閉的陽臺窗,朝上看瞭看,一個翻身抓住窗框,“嗖”就出去瞭。她像蜘蛛人一樣,兩隻腳丫踩著墻磚縫,三下兩下就爬到裴音臥室外的陽臺窗,用手挨個推過去,每扇玻璃竟然都是緊閉的。王勝男不急不躁,平移到錢三一臥室窗口,一拉,窗開瞭,她跳進去,拉開裴音傢大門,沖樓道下喊:“三一媽媽,你上來吧!順便給我帶雙鞋上來。”
裴音等瞭很久,不見王勝男從臥室出來,正覺得奇怪,忽然聽到王勝男在門外叫她。她奇怪地走過去拉開門,往樓道上一看,王勝男正站在自己傢門口低頭往下看:“我剛從自傢陽臺爬上來,從裡邊把門打開的。”
裴音震驚瞭:“你居然能爬上去!太危險瞭,你不害怕嗎?萬一摔下去不得瞭的!”
王勝男輕描淡寫地說:“小意思。我在警校當教官,遇到事情,既不會害怕,也沒有萬一。”
裴音由衷欽佩:“你太厲害瞭!謝謝你王教官。哎!你傢鑰匙你帶瞭嗎?”
王勝男一愣說:“你等著啊,我先下去。”她看看走道,又看看裴音門口的鞋架,從裡面抽出一雙紅底高跟鞋套腳上,竟然合腳!她又拎起另一隻鞋,塞門縫裡,防止門關上。回到自己傢,看看裴音受傷的手,進廚房盛瞭一奶鍋湯,又開冰箱拿瞭幾個冷凍饅頭,裝在食品袋裡讓她帶回去:“你的手今天不能沾水,別燒飯瞭,湊合湊合。”裴音不好意思答道:“那怎麼可以,已經夠麻煩你瞭!”王勝男堅持:“拿著吧!不麻煩。”
過瞭兩天裴音來還湯鍋,送瞭一包巧克力。倆人竟然聊得很開心,裴音臨走時王勝男拿保鮮盒裝一盒餃子給她。倆人在門口拉扯半天,王勝男贏瞭。
裴音記著王勝男的人情,過瞭幾天,拿瞭一包面膜又來敲王勝男的門:“你試試這種面膜,年輕同事幫我海淘的,有提拉緊致效果。你試一試,效果很好。”王勝男不好意思地說:“你留著自己用吧。我從來沒用過這玩意兒,不太會……”於是裴音又教她貼面膜,順帶視察瞭王勝男的傢。她說:“你傢真幹凈!但,你居然真的一點護膚品都不用,在我們這個年紀,這也太冒險瞭!”揭瞭面膜,她把王勝男推到鏡子前:“你看,是不是膚色亮瞭至少兩度?”
裴音走時王勝男又給她帶餛飩,裴音這次說什麼都不要:“真的不能再要瞭!已經吃瞭你傢很多東西,太不好意思瞭……”王勝男堅持:“拿著!知道你這方面弱智,我調料包都準備好瞭。水一開你往鍋裡一倒,其他不用管。”裴音又不好意思,又深表感激,沒話找話地指指高考倒計時牌:“你也有一個啊,我傢也有,我看著特別親切。”王勝男充滿希望地看著倒計時牌說:“到那天,我就徹底解放瞭!”裴音說:“一樣!大傢都在盼著那天,全國高三傢長解放日!”王勝男沒解釋,隻是臉上浮現出大有深意的笑容。
林妙妙晚上回到傢,發現面膜很欣喜:“媽,我發現你變性瞭!”
王勝男說:“裴音,非要塞給我。不要還不行……”
林妙妙問:“她怎麼突然送你東西?”
?王勝男說:“我給瞭她幾個饅頭。她傢跟沒見過好東西似的,吃個饅頭也高興得不要不要的!”
林妙妙說:“噫,好惡心,你居然拿饅頭討好她。”
王勝男說:“誰討好她,那天她手受傷瞭,不能沾水做飯,我看她可憐……裴音也是不占便宜的人,巧克力就是她給的。”
林妙妙說:“你們大人真表(不要)臉,吵架的時候什麼話都講,和好瞭又那麼肉麻!一點點東西,不值錢的,還送過來送過去。”
王勝男說:“你懂個屁!遠親不如近鄰。就我們兩個在傢,這裡離市區那麼遠,萬一有事也能照應……”
林妙妙說:“媽,你真虛偽勢利實用主義。我爸在傢的時候,你欺負樓上那個女人。我爸出遠門,你又睦鄰瞭!”
王勝男說:“我欺負她?是她霸道!林妙妙,你回來半小時瞭,還不寫作業?蹺個腳聊天怪快活的,不自覺!”
第二天一早,裴音問兒子:“早餐以後這樣中西搭配,你覺得怎麼樣?你喜歡餃子還是餛飩?”錢三一驚訝地問:“都是你做的?”裴音說:“樓下送的。你要是喜歡,我去跟她學。她這個媽,當得比我投入。”錢三一看瞭看勺裡吃瞭一半的餛飩,送進嘴裡仔細嚼瞭嚼:“味道都還不錯,不過不用瞭,自己做太麻煩。如果是你自己有興趣,那就去學。如果隻是為瞭我,我真的不需要。”裴音嘆瞭口氣:“一一,你會哄人瞭……飯桌上我總那老幾樣,不像人傢媽媽會翻花頭,感覺挺對不起你。”錢三一說:“我媽是著名歌唱傢,誰能比得上?”裴音又嘆瞭口氣:“她給我這些吃的東西吧,我不接,她不高興。我接瞭吧,又發愁……我習慣那種禮貌的適度冷漠的人際關系,不知道怎麼回禮。我不想跟人太熱絡,維持關系太需要體力和心力,很麻煩的。孤獨比這個來得輕松……”錢三一沒吭聲。裴音又自言自語:“王勝男這個人心眼不壞,不像看上去那麼兇神惡煞……”
周五晚上林大為一回傢,還沒脫下外套,林妙妙就匯報:“我媽現在跟錢三一的媽,關系不要太好……你看,都用人傢化妝品。”她拉著林大為參觀面膜。沒等林大為說話,林妙妙又講:“你是不是應該兌現諾言?我如果不把我媽哄開心,她能跟鄰居這樣和睦相處嗎?攘外必先安內。她有現在的狀態,都是我的功勞。你得給我買輛自行車。”
第二天一早,林大為就推回傢一輛新自行車。他撥瞭撥車鈴:“妙妙起床嘍!看你爸給你買瞭什麼?”林妙妙聽見車鈴聲,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跑到客廳。她圍著車轉瞭一圈,左摸摸右摸摸,嘟起瞭嘴說:“這車座位好矮,像老奶奶騎的,我要那種山地車嘛!”等真正騎上,她又忘掉不開心:“哇,騎車果然感覺好爽!我是風一樣的女子!”她立即撕掉臥室門上還剩一半的膠帶,將車推進自己臥室。摸著車把手美滋滋道,“隻恨不能與你同床共枕。爸,我好想給這車蓋我的被子喲!”
王勝男看見瞭大為光火:“我辛辛苦苦剛把她碼得像點樣子,你回來一松綁,一覺回到解放前!這不是自行車的問題,這是你挑戰我的權威!我以後在孩子面前,還有說話的分量嗎?”
林大為說:“我給孩子買輛自行車,你發那麼大的火幹嗎?你也考慮考慮我,我答應過她,不兌現,我不成說謊瞭?我是她父親,怎麼連這點權力都沒瞭?”
?王勝男說:“行。你有權力買,我有權力不讓她騎!”
林妙妙正在自己屋裡對自行車上下其手摩挲著,突然聽到這句話,立即沖出來說:“憑什麼?我就要騎!”
王勝男說:“憑什麼?就憑我說過不許你騎車上學!這車買瞭,就放著吧,等明年你上大學後再用。”
林妙妙氣死瞭。她沖進臥室憤怒地又拿膠帶把自己的門封瞭起來。林大為隔著門小聲哄她:“別急,會讓你騎上的。咱們像下棋一樣,一步步拱卒。”
王勝男在廚房裡疲憊地對林大為說:“你還是別回來瞭,一回來就亂套。如果不是因為妙妙,我跟你一天都過不下去。說實話,我很羨慕你。我要是像你有地方可以躲,我早躲瞭。忍到明年孩子考完,咱們就散瞭吧。”
林大為沉默瞭一會兒說:“王勝男,你這是往外攆我?咱倆有什麼敵我矛盾呀?非得散夥?你外面有人瞭?”
王勝男嘆氣:“非得有外力介入,才允許婚姻解體嗎?我們性格反差太大瞭,幾乎所有問題的處理方法我們都不一樣。這段婚姻從一開始就是錯的,就不應該湊合到現在。我是看在孩子的分兒上,才忍到現在。”
林大為說:“處理方式不一樣,可我們殊途同歸。我們還有孩子。雖然你有壞脾氣,但我容忍你,也習慣瞭。一直都是你當傢,一直都是你說瞭算,一直都是我在遷就你,怎麼現在變成你忍我瞭?!”
王勝男說:“我當得瞭你的傢嗎?我說不讓孩子騎車,你掉臉就給她把自行車買回來瞭!”
林大為語塞。王勝男接著說:“除瞭陽奉陰違,還有細節。你尿尿不記得掀馬桶圈,難得掀起來一次,你又不記得放下,害得我差點兒坐到馬桶裡!牙膏從中間開始擠,襪子穿幾天都不換,你用過的毛巾從來沒有擰幹過,滴得廁所一地的水!你起床不疊被子,吃飯吧唧嘴,粗俗不堪!”
林大為聽瞭,啞然失笑:“有些是我跟你開玩笑……你有拿得上臺面的理由嗎?你去民政局打離婚,跟人控訴,是因為我在被窩裡放屁?我承認,我是有這些小毛病……可你……你也太計較!你是完人嗎?你那麼多缺點,我怎麼就看不見?”
王勝男說:“我討厭開這樣的玩笑!跟你說過多少遍,哪一條你改正過?每天都被這些不開心的事情包圍著,它們像沙礫鉆進鞋裡,磕也磕不幹凈,把我的腳磨得滿是血泡。我就因為說不出口,所以一直忍著!但我不想再忍瞭。我就是一個愛較真的人。這是我的LOGO,我不會改。我都奔五瞭,這些長在骨肉裡的特點,我摳也摳不出來。”
林大為憤憤不平:“除瞭太計較,你還愛狡辯。你這種雙重標準,我也受不瞭。在我這兒是缺點,在你那裡變成特點;在我身上是頑固不化,放你那裡變成堅持原則。”
王勝男冷冷地說:“我們好說好散,後半輩子都活得輕松自在點兒,好嗎?”她走向衛生間。林大為卻不依不饒跟她後面,聲音也冷瞭:“王勝男,我不知道什麼樣的包男才能在你膝下承歡啊!我林大為也不是死乞白賴的人。你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我必須得同意。”衛生間的門被王勝男“啪”一聲關上,差點拍到林大為的臉上。裡面傳出王勝男冷冷的聲音:“林大為,我給你換牙刷瞭!”
此次攤牌後,林大為連著三個禮拜沒回過傢。林妙妙和王勝男沉默地吃著晚餐,都懷疑倆人在鬧離婚瞭:“沒鬧離婚,為什麼我爸不回傢?再忙也應該有電話吧。你一點也不擔心我爸?”王勝男給女兒這麼一問,也覺得林大為確實很反常。但她還是說:“他那麼大一個人,我擔心他什麼?無論劫色還是劫財,你爸都會讓對方失望。”
林妙妙哭唧唧:“萬一,我爸在那邊生病瞭,一個人躺在公寓裡,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身邊連個人都沒有,他電話都打不動呢?我爸會不會心臟病發作死在床上都臭瞭?!”她開始驚恐地發抖。
王勝男嘴上說著“你要是把這想象力用在學習上多好”,但也坐不住瞭。她白瞭林妙妙一眼,拿出手機給林大為打電話,這還是林大為去阜州工作之後,她第一次主動打電話過去。第一次電話沒人接,第二次仍然沒人接。王勝男有點急。繼續打,還是沒人接。林妙妙坐邊上聽,王勝男有些怒:“寫你作業去!聽什麼聽?他要是真死瞭,你擔心他就活過來瞭嗎?做作業去!”林妙妙眼淚吧嗒地往房間走,邊走邊哭:“爸爸,你可千萬不能有事啊!我還沒結婚呢!你要攙我手的!”王勝男毛骨悚然,堅持不懈地打,心也焦躁。
電話終於被接起瞭。王勝男吼:“林大為!你搞什麼鬼?!怎麼不接電話?!”回答的卻不是林大為。一個恭敬的男聲說他是林大為的秘書,公司高層正在開重要會議,林總不方便接電話……王勝男掛瞭電話對女兒說:“喏,在開會。我說他沒事吧,你就是神經過敏。”林妙妙嘀咕:“全國人大開會也不能連軸轉吧?都三周瞭!再說哪有大晚上還開會的。”王勝男沒說話。
臨睡前,王勝男再打過去,林大為手機已經關機。王勝男心裡一咯噔,舉著手機愣瞭一會兒,自言自語道:“他的新公司叫什麼名字來著?”她跳起來找林大為的新名片,竟然找不到!
第二天一早,王勝男隔著林妙妙門上的膠帶管她要林大為的新名片。狗洞那裡出現一張名片。王勝男撥通公司的辦公電話,還是那個男聲:“林總他們在開重要會議,現在不方便接您電話。”
王勝男安頓好女兒的午飯,對林妙妙說:“午飯在冰箱裡,你中午自己熱熱吃,我去阜州探個班,晚上趕回來。”她把那張名片揣進包裡出瞭門。
王勝男來到林大為辦公室,開門見山對秘書要求見林大為。秘書說:“林總他們在開會。你是誰?找他有什麼事?”王勝男說:“別胡扯。他不出來,我就報失蹤人口!他是我孩子的爸!”秘書慌亂瞭,半晌吞吞吐吐地說:“原來是您啊!林副總……前些天,被公安帶走瞭……”他簡要地把事件經過和王勝男說瞭一遍。
原來是公司歡樂城項目在沒有預售許可證的情況下售出,有人聯名舉報公司詐騙,公安局已經立案偵查。有天一大早警察來公司帶人。林大為說他隻負責行政,業務不歸他管,於是打電話給董事長、老總、一串副總,可是所有人的電話都沒人接,他們都已經卷款跑瞭。警官就把林大為帶去公安局錄口供瞭。
?王勝男重重坐在椅子上,聽完半晌沒回過神。心頭千軍萬馬狂奔碾壓,之後卻是異常冷靜。她腦子飛快運轉,先給妹妹王頂男打電話,還沒開口,王頂男劈頭就是一句嬌嗔:“姐!我正想給你打電話!今天你能不能幫我看著嬌嬌?我有事!”她穿著新衣服在鏡子前面轉悠。王勝男說:“我出差,人在外地,去不瞭。”她又打電話給林妙妙:“你爸公司的老板太熱情瞭,晚上非要擺宴請我,我今晚回不瞭傢,你務必註意安全。明天一早我給你打叫早電話。飯菜都在冰箱裡,自己放微波爐打一下。早飯千萬要吃。”林妙妙正趴在床上畫漫畫,回答說:“請父皇和母上大人好好享受二人世界。孩兒定會安排好自己的。”
王勝男想瞭想,又給裴音打電話,可惜那邊不知道在忙什麼,一直沒人接聽。王勝男便發瞭條短信過去,隻說傢裡大人都出差,請她幫忙照應一下林妙妙。忙完這一切,王勝男抬頭問秘書:“我必須和林大為見上一面!他人在哪兒?”秘書答:“在……在拘留所。”王勝男揪心地說:“他血壓不太正常,不知道……”秘書忙說:“林總有吃藥!他跟公安走之前,我看著他吃的。”王勝男說:“半個月前吃的藥現在還能管用嗎?你們公司把他撂那裡不打算管瞭?”秘書委屈地答道:“我找不到人……高管們都不見瞭。”王勝男問:“這什麼公司?蛇鼠一窩!你們的法律顧問呢?”法律顧問被找來,王勝男問他:“你能把林大為撈出來嗎?都半個月瞭,無人問津,我很急。”法律顧問無奈地說:“其實我比你更急!老板跑瞭,欠我一年的咨詢費呢!”
王勝男趕到拘留所,遞上身份證。看守說:“你來晚瞭,已經過瞭探視時間。”
王勝男懇求道:“我從外地趕過來的,之前一直不知道他進……進來瞭,能不能讓我看一眼?就一眼,他身體不好。”警察同意讓她看一眼監控,從監視器畫面裡看起來林大為胡子拉碴,形容有點狼狽,但情緒穩定。他光著膀子穿著一件藍色囚衣,下身一件平角大褲衩子,昂然在房間裡來回踱步。王勝男當下心略安。但她眼尖,看到與林大為共處一室的那些人,形形色色,不乏猥瑣之徒,不禁擔心林大為會受到牢頭獄霸的欺侮。
王勝男試探地問:“這裡面的人都犯什麼事進來的?”
看守說:“賭博、酒駕、吸毒、嫖娼、偷盜、打架……幹什麼的都有!”
王勝男擔憂地說:“他血壓不穩定。我去買點吃的送進來。”
看守說:“我們有醫生。這裡管吃管喝。想吃好的,隻要他的卡裡有錢,裡面都能買到。”
王勝男立即給林大為充值,跟看守說:“麻煩您告訴林大為,他傢人來過瞭,卡裡的錢別省著,用完瞭我再給他充。”
看守問:“你是他什麼人?”
王勝男說:“我是他……他是我孩子的爸。”看守狐疑地“噢”瞭一聲。她看到看守的表情,頭皮一硬,趕緊又補充:“我們是一傢人。”看對方的態度挺和藹,王勝男不無擔心又猶猶豫豫地問:“裡邊那些人形形色色的,林大為會不會吃虧……不會讓他撿肥皂吧?”
看守哭笑不得地說:“你這女同志,是不是國外的犯罪片看多瞭?!”
王勝男去買瞭些衣物,摸黑走進林大為在阜州的公寓。
王勝男打開燈,四下打量一番,去浴室,仔細把洗手池洗刷幹凈,把那包衣物浸泡上——大褲衩、大汗衫、毛巾,全是給林大為買的。然後她掏出手機跟領導請假:“林大為在外地病倒瞭,我想請幾天假去照顧他。”
主任說:“那是應該的,不過各系排球賽這周開賽,接著我們還要重新組建校隊參加全系統比賽,你不要因為私事耽誤瞭大事啊。”
王勝男說:“主任放心。我已經對各系隊主力都摸瞭底,回頭根據他們的場上表現,基本就能定下校隊人選。”
主任補充道:“還有啊,小王,你的開題報告我已經看過,思路很好,觀點也新穎,論文什麼時候能拿出來?”
王勝男答:“能趕上明年一月的專刊。”
主任說:“不要用‘趕’這個字!”
王勝男不由自主唰地站起來,打瞭個立正:“是,主任!確保在規定時間內保證質量完成任務!”她再次坐下,暫時松瞭口氣,開始翻查手機通信錄。通信錄上的名字一個個翻,一個個被她排除。王勝男又打開微信,聯系人有幾百號,可是人到用時方恨少,林大為這事能找誰幫忙呢……發個朋友圈動輒能收到幾十個贊,但應瞭那句話,熱鬧是別人的,自己什麼都沒有。有本事的不是認識多少人,而是落魄的時候,有多少人認識你。她的手指停在瞭一個名字上:歐陽健。王勝男躊躇瞭,要不要找他呢……
撥通歐陽的電話,歐陽很熱情地說:“勝男啊勝男,我可是天天在關註你朋友圈的,可惜你發得太少瞭!你現在忙什麼呢?你過得還好嗎?”
王勝男心裡一陣熱浪湧過,生分的感覺一下就沒瞭。她說:“歐陽,我……有點事……想找你幫忙。”
得知林大為的事,歐陽的語氣裡有點隱隱的居高臨下:“林大為這個案子,我聽說瞭,總金額涉及幾個億呢,他怎麼會摻和進這檔子事?勝男啊,你老公這回搞大瞭……”
王勝男就有點不高興:“怎麼是林大為的案子呢?他半毛錢便宜都沒占……”
歐陽健語重心長地說:“勝男,你一直在學校工作,還像學生一樣單純。林大為是商人,商人重利輕別離!他是公司高管,天天圍著他的人有多少?都是哪些人?你知道嗎?不談經濟上的事情,他在阜州8小時之外的業餘時間是怎麼打發的,你真的很清楚嗎?”
王勝男一時語塞,她是真的不瞭解這些情況:“我現在能為他做什麼?”
歐陽健說:“我們是法制社會,林大為如果真有問題,你想管也管不瞭。他如果沒問題,很快就會還他一個清白。這個案子涉及面很廣,到目前為止法院和檢察院已經傳喚好幾百人瞭,現在由省廳督辦。你放心好瞭,我會關註的,一有消息就第一時間告訴你。”
?王勝男隻得輕輕說瞭聲“多謝”,掛瞭電話。
林大為的書桌上除瞭電腦、音箱,還有本攤開的書。王勝男撫摸著,林大為被帶走的頭一夜,肯定還在伏案讀它,那書頁裡,仿佛還有林大為指尖的溫度。王勝男定睛細看,這是哈佛大學教授羅爾斯的《正義論》。書頁被翻得有點兒卷曲泡松,顯然不是新書。
她放下書,仔細打量房間,窗邊支瞭一個畫架,紙上是沒完成的線稿,畫的應該就是窗外的風景吧。一隻煙鬥隨手放在顏料盤上,王勝男看瞭看煙鬥內,空的。茶幾上一層浮灰,王勝男手指一抹,留下一條印子。茶幾上擺著紫砂茶壺,一塊喝剩的普洱茶餅放在一邊……房間裡很多東西看上去似是而非,讓王勝男感覺又親切又陌生。林大為啥時候變成瞭她熟悉的陌生人……
王勝男走進廚房,廚房裡毫無煙火氣。冰箱裡,除瞭一把凍傷的香蕉,什麼都沒有。這倒像林大為幹的事情。她把香蕉扔掉,又轉到浴室。林大為的牙膏,還是王勝男痛恨的老毛病,從“肚子”中間開始擠,牙膏蓋扔在洗手池邊;掛著的毛巾瘦瘦的,已經幹燥脫水,保持瞭被隨意搭在架上的模樣;刮胡刀扔在臺子上。王勝男想著,林大為毛巾、牙刷一樣沒帶,天氣這麼熱,拘留所小房間擠那麼多人,他咋過啊……手裡拿著林大為的舊牙刷,嘆口氣,直接扔瞭。她搖搖頭揉搓盆裡的衣物,一一晾曬。
林大為的床很凌亂,被子蹬成一團,保持他起床時的模樣。王勝男掃凈床單,抖平被子,把枕頭撣松。她猶豫瞭一下,輕輕抱起枕頭,聞瞭聞,林大為的氣味。氣味有時比影像、語言和文字更有說服力。因為它無縫對接、無處不在,它溫柔地攬你入懷,嚴絲合縫、沒頭沒腦地裹挾著你,喚醒你沉在心底久未覺察的一些情愫。林大為的氣味瓦解瞭王勝男,迅速勾出瞭她的眼淚——委屈、氣惱、無助的眼淚。很久沒哭瞭……她哭著哭著,坐瞭起來,不哭瞭。她擦把臉,抖擻精神,坐在桌前就著臺燈暖黃的光,一字一句給林大為寫行政復議申請。
林妙妙早上醒來,磨磨蹭蹭不情願地起床洗漱。看到客廳空空蕩蕩的餐桌,她突然想起來王勝男不在傢,簡直快活得要撓墻翻跟頭。她三把兩把扯掉臥室門上的膠帶,慌慌張張把自行車扛下樓。一跨上車林妙妙就發現車座高瞭,她得用腳尖使勁去夠才能蹬到腳蹬,但她顧不瞭那麼多,很不講究姿勢地半站半騎在車上,誇張地嗷嗷叫,開心地一溜煙騎到瞭學校。看到錢三一和江天昊都在打籃球,她炫耀地繞著球場騎瞭好幾圈,直到打球的人都看到她的新車,還吹瞭一聲口哨,她才離開。
晚自習下課鈴聲響過。林妙妙去自行車棚取車,發現車胎癟瞭。她垂頭喪氣地推車往傢走。平時熙攘的馬路上,現在一個人影都沒有,連路燈都變得慘淡。林妙妙有點慌亂,哼著小調為自己壯膽,一陣小風吹過,她的聲音完全走調瞭。拐彎處有個人影在晃動,那是自己的必經之地,林妙妙硬著頭皮向前走。走近瞭才發現,是錢三一。他低著頭專心地擺弄著自行車的腳蹬。
林妙妙頓時膽壯,主動打招呼:“喂,你車也壞啦?”錢三一“唔”瞭一聲。林妙妙說:“我這還是新車呢,剛騎一次就沒氣瞭。”
錢三一說:“氣都給你瑟光瞭。先走瞭。”林妙妙“哎”瞭一聲,錢三一停下看她。林妙妙問:“你車修好瞭?今天空氣挺好的……”錢三一四下看看,吸瞭一口氣,幹巴巴地回應:“你眼瞎瞭?有霾。”
林妙妙問:“附近有修車攤嗎?”
錢三一說:“這個點兒?早收攤瞭。”他真就騎上車走瞭。不過一直保持在她前邊十幾米的地方晃悠悠地蹬,一會兒快一會兒慢,走著“S”路線。林妙妙一溜小跑推車緊緊跟上,生怕錢三一丟下她自己跑掉。
裴音站在小區樓下等兒子,意外地看見兒子吹著口哨,雙手抄在褲兜裡不扶車把,怡然自得地騎在車上。這副做派,自己從未見過。她生氣地說:“一一,你這樣騎車很危險的!”把錢三一嚇一跳。
緊接著林妙妙推著車,咣啷咣啷跑過來。林妙妙氣喘籲籲地和裴音說:“阿姨你好,阿姨再見。”低著頭推車就要走,被裴音叫住:“妙妙,你傢今天沒大人在傢,要不要我去你傢陪你?”林妙妙乖巧地回:“不用阿姨費心,我自己能照顧自己。”裴音說:“那……你有什麼事就上樓叫我。”林妙妙謝過她,就咣啷咣啷推著車趕緊溜走。
裴音對錢三一說:“你今天晚瞭15分鐘。空氣不好,你又不戴口罩!”
錢三一說:“做物理題,忘瞭看時間。”
“傻孩子,那麼入迷……”兒子T恤的衣領豎著,裴音邊替他抻平邊說,“衣服不好好穿。這樣油裡油氣……跟誰學的啊?”她不滿地看瞭一眼林妙妙的背影。
王勝男輾轉反側瞭一夜,眼睜睜熬到天亮,看著到瞭上班時間,把自己收拾幹凈,拎著一包衣物去瞭公安局。
警官問她:“帶紙巾瞭嗎?帶瞭就先哭吧,等你哭好瞭,我再進來。省得你講不明白,我也聽不清楚……”
王勝男反問:“我哭什麼?我是來談事的!”說著展開信紙,口齒清晰地宣讀昨晚上寫的行政復議書。她說話的時候眼神清亮又堅定,邏輯清晰,表述很有章法。
警官對她另眼相看:“來這裡的女同志,基本上說不幾句話就抹淚。你這位女同志,不一般嘛。”
王勝男說:“那是因為林大為沒問題,所以我有底氣。”
警官說:“進去的人一開始都咬住說自己沒問題。他這次,面對的是幾個億!”
王勝男說:“林大為和別人不一樣。我老公絕對不是見錢眼開的人!我以自己的人格和警校老師的身份擔保!林大為不是嫌疑人,他隻是配合調查的自由公民,你們沒有權力拘留他!我請求你們立即放人,否則我跟你這死磕到底!我下半輩子可有事情幹瞭!”
警官哭笑不得地說:“這位女同志,你是外星來的嗎?我沒說林大為是此案嫌疑人,是他襲擊瞭我們的調查人員,公安才拘留他,這可是有法可依的!”
王勝男一愣,說:“他襲擊調查人員?我不信!他那點德行我太清楚瞭,當年在我們班上,林大為是挨打的主!他手背上王勝男輾轉反側瞭一夜,眼睜睜熬到天亮,看著到瞭上班時間,把自己收拾幹凈,拎著一包衣物去瞭公安局。
警官問她:“帶紙巾瞭嗎?帶瞭就先哭吧,等你哭好瞭,我再進來。省得你講不明白,我也聽不清楚……”
王勝男反問:“我哭什麼?我是來談事的!”說著展開信紙,口齒清晰地宣讀昨晚上寫的行政復議書。她說話的時候眼神清亮又堅定,邏輯清晰,表述很有章法。
警官對她另眼相看:“來這裡的女同志,基本上說不幾句話就抹淚。你這位女同志,不一般嘛。”
王勝男說:“那是因為林大為沒問題,所以我有底氣。”
警官說:“進去的人一開始都咬住說自己沒問題。他這次,面對的是幾個億!”
王勝男說:“林大為和別人不一樣。我老公絕對不是見錢眼開的人!我以自己的人格和警校老師的身份擔保!林大為不是嫌疑人,他隻是配合調查的自由公民,你們沒有權力拘留他!我請求你們立即放人,否則我跟你這死磕到底!我下半輩子可有事情幹瞭!”
警官哭笑不得地說:“這位女同志,你是外星來的嗎?我沒說林大為是此案嫌疑人,是他襲擊瞭我們的調查人員,公安才拘留他,這可是有法可依的!”
王勝男一愣,說:“他襲擊調查人員?我不信!他那點德行我太清楚瞭,當年在我們班上,林大為是挨打的主!他手背上那個疤,就是我拿圓規紮的!他可能是動作幅度大瞭點,讓你們誤以為他襲擊……我申請行政復議,請求暫緩執行林大為的行政拘留。”說著她遞上自己連夜寫好的申請。出瞭公安局的門,又去瞭拘留所,給林大為送瞭那包衣物,就開車回江州。
王勝男一進傢門就發現客廳地面上兩道自行車輪印,抬眼一看,林妙妙臥室門上的膠帶已經扯掉。再往林妙妙房間一瞧,自行車還在房間裡支著,車輪胎是癟的。她燒好瞭飯菜,穩穩等著林妙妙回來。女兒一進門,王勝男就說:“喲,沒騎車上學呢?”
林妙妙說:“嘿嘿嘿,回母上,我就在樓下騎瞭一圈,想到母上的教誨,立即把車送回來瞭。”
王勝男說:“放屁!你是車輪胎沒氣瞭!”
林妙妙答:“母上明察!下樓就沒氣瞭。我簡直就是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王勝男又說:“解釋一下,冰箱裡那麼多東西,稀的幹的應有盡有,星期幾、哪一頓、吃什麼,我特意標得一清二楚。為什麼你偏偏要上小吃攤?那炸油條的油稠得跟瀝青一樣,炸出的油條你怎麼吃得下去?”
林妙妙奇怪瞭:“我吃個油條你都知道,在你那裡我還能有點隱私嗎?”
王勝男運籌帷幄的樣子:“我還知道你沒帶紙巾,油手直接在褲子上擦!”林妙妙低頭一看,自己兩側褲兜附近,確實有油手印。她嬉皮笑臉地給王勝男捶肩,諂媚地說:“媽,我跟你說個事。這事吧,其實你早就知道瞭,但我還是想再跟你說一下。媽,我愛你。”王勝男心裡一熱,但還是不動聲色地問:“你這次又沒考好?”林妙妙說:“不是,昨天晚上我一個人在傢的時候,可想你瞭!我都不想我爸。媽你感動不?”王勝男捏捏閨女的胖臉蛋兒,柔聲道:“媽感動!”林妙妙趕緊說:“那你感動就得見行動啊!這月零花錢你趕緊給我吧!”王勝男一瞪眼:“先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