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這間天字十號房的門,屋裡挺黑,但是走廊裡燈火通明。丁氏兄弟沒進屋,借著外邊的光亮往屋裡一瞧,這屋裡不像想象中那麼臟。要按這店夥計的說法,這間房多少日子沒人住瞭,那裡邊灰得多厚啊!
丁川一伸手把懷裡邊的火折子拿出來,打著火折子,走進房裡,發現這屋裡桌上擱著油燈,裡邊居然還有油,燈油明顯是新續的。丁川一看,過去把這油燈點著瞭。丁大爺也跟著進瞭屋,發現這間屋子極其整潔幹凈,地上桌上都擦得一塵不染。有兩張床,床上的被子、褥子都是新的,那鋪蓋也是一應俱全。屋裡邊還有淡淡的香氣,看來是不久之前用香熏過。哪像好些日子沒住過人的樣兒啊!丁川一瞧,心說:這店夥計說瞎話都說不圓全。
丁川說:“我說啊,這間房鎖瞭好些日子,沒住過人,怎麼這裡邊連點灰也沒有?怎麼著?不住人你還見天兒的顯勤快?天天地擦桌子、掃地、換被褥?你這都不要緊,燈油都是新添的啊!”
店夥計打開門一看這屋裡的狀況,臉上就顯得不是那麼自在,說:“哎!這怎麼回事啊?這我不知道。反正肯定不是我們店裡人進來打掃的。平時其他的房間裡誰打掃,我們都有記錄啊!這間房可有一年多沒人進來掃過。”
丁川說:“行啦!別編瞎話啦!”
丁川一看,這房間挺幹凈,心裡火兒也就下去不少,懶得跟這店夥計爭論瞭。一伸手,從懷裡邊掏出一塊碎銀子,扔到店夥計懷裡。
丁川說:“拿著,先給錢,這算押櫃。就這一塊銀子足夠在你這兒住上半個月瞭。還告訴你,我們哥兒倆就住今兒一晚上,明天早晨我們就走。好酒好肉,有什麼好吃的趕緊往這屋端。打兩盆洗臉水,洗腳水也打上來。跟你們廚房說,烙張餅,煮個熱湯面,都打這塊銀子裡出。快去!”
店夥計一看這位爺出手真大方,接過銀子滿臉堆笑,說:“客爺,咱這個店裡有自傢釀的梨花老酒,你要吃肉啊,有牛肉,有豬頭肉,有肥雞,烙餅、饅頭什麼都是現成的。不知您二位吃什麼肉?”
丁川說:“我說你這夥計怎麼這麼囉唆呀?銀子都給你瞭,好酒好肉你往上端,剛才說的都要!趕緊的!另外洗臉水、洗腳水趕緊端過來,大爺我可有點累瞭,心裡邊兒正煩!再要囉唆我敲掉你兩顆門牙!”
店夥計說:“好好好,您別著急,我這就去給您辦去!”
這店夥計轉頭自個兒一咧嘴,討瞭一沒趣兒,出去給端酒、端肉、打水去瞭。丁大爺進來左右看瞭半天,這間屋子真是不錯啊!也挺滿意,加之確實累瞭,一屁股就坐瞭下來。
丁天說:“我說兄弟,你何必跟這夥計發脾氣?你這個不吃虧的脾氣呀,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改改。”
丁川把行李往地上一放,大棍立在床邊兒,往床上一倒,四肢撂平伸瞭個懶腰,這個舒服!
丁川說:“哎喲!大哥,這住得還真熨帖。您說能怨我嗎?我要不跟他嚷嚷半天,能讓咱住進來嗎?我瞧這店夥計,也不是什麼老實人,心眼兒不少,滿沒拿咱當回事!我要不對他橫點,他能用心伺候咱們倆嗎?行瞭,今兒算是沒急瞭。”
大爺也往床上一靠,不一會兒的工夫,店夥計把洗臉水、洗腳水都給打來瞭。
店夥計說:“您二位先凈凈面,洗洗臉洗洗腳,一會兒都洗完瞭,我端出去,我給您煮面。”
丁川說:“怎麼著?會說話嗎?拿洗腳水給我們煮面?我說你怎麼意思?”
店夥計說:“不是不是,客爺,我沒那麼說呀!我這嘴瓢瞭,說連瞭宗瞭,您別跟我一般見識。”
這店夥計還真怵丁川,也不敢再多嘴瞭。一會兒工夫給端上幾盆牛肉肥雞,上瞭兩壇子酒,又給端來烙餅、大饅頭、熱湯面,伺候得挺周到,沒那麼多話瞭。酒菜利利索索地都給擺好。店夥計說:“二位客官,您慢用。”隨後出去伸手把房門給帶上瞭。店夥計把這門關上,自個兒嘴裡搗鼓瞭一句:“這人也真是不知好歹,我好意勸你也不聽啊!”尋思完就忙活別的去瞭。
丁川先伺候大哥用熱水洗完瞭腳,自個兒也洗完瞭。兩人是真餓瞭,走瞭大半天瞭,肚子裡邊老腸子、老肚子嘰裡咕嚕直打架。一看這桌飯菜還挺豐盛,尤其這牛肉、豬頭肉還有肥雞,大餅也烙得這麼香!哥兒倆坐在這兒連酒帶肉,撕著烙餅往下一就,嘿!別說做得還真得味!又喝瞭點酒,最後拿熱湯面一溜縫兒,吃瞭一個酒足飯飽。丁川吃得很高興,這一大碗面下去,稍微見瞭點汗,很是舒坦!剛才沖店夥計發的那點火,就都跟著汗出去瞭。他往床上一躺,倆眼一閉,這個美啊!丁大爺看著兄弟,忽然想起一件事來。
丁天說:“我說啊,二弟。”
丁川把眼睜開,坐起身,扭頭看向大哥。
丁川說:“怎麼著大哥?”
丁天說:“剛才那店夥計說那番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我想瞭想,不明白他有什麼用意啊!你說咱也不是沒錢的主兒,他死乞白賴不讓咱住這間房,沒道理啊!”丁大爺吃飽喝足,把這件事想起來瞭。丁天說:“我說二弟,你說他說這事會不會是真的啊?要是這房中真有古怪,你我兄弟二人卻要如何應付?”
丁川說:“大哥,他說的肯定不是真的。為什麼?這屋子要是真一年多沒人住,沒人打掃,那怎麼可能這麼幹凈?我也不明白他幹嗎不願意讓咱們住這間房。但剛才我看瞭,這房子本身沒有任何問題,沒有暗門,沒有暗格。而且這夥計也不像身上帶功夫的人。剛才給咱們端洗臉水、洗腳水,端的酒菜幹糧也都沒問題,要不我也不能讓您吃。大哥,您放心,有兄弟我的飛鏢跟這亮銀盤龍棍,您就放心地睡!別說這屋子沒毛病,就算它真有毛病,有什麼不幹凈的東西,嘿嘿,我倒想看看它是什麼玩意兒變的!就算今天夜裡閻王老子來索命,我也砸碎他幾根肋骨!”
丁大爺倒是真相信自個兒兄弟這話,他不是吹大牛,跟著兄弟出門這些日子,確實挺踏實的。
丁天說:“那得瞭,飯也吃瞭,酒也喝瞭,咱哥兒倆早歇著吧!”
兄弟兩個人把床鋪好瞭,把行李安排好,吹熄瞭油燈,各自往床上一躺,就準備要睡覺瞭。
舒舒服服往床上一躺,弟兄二人又聊起天來。這一路上的見聞,聊起來是津津有味!從黃河幻佈到法華寺與慧真禪師論佛法禪機。
丁天說:“咱們這趟真不白出來,長見識啊!”
丁川說:“說得是啊,大哥。尤其這位慧真大師,還給咱們講咱身上這小瓶子的來歷,沒想到啊,這真是一件昆侖至寶。看來那位白龍神說的不假呀!這個瓶中藏有仙境,能夠躲避天災天劫。當初跟我師父學藝的時候就聽他老人傢講過神仙妖怪的傳說,可那時候我也是半信半疑,畢竟沒親眼見過。這次聽大師講瞭瓶子的來歷,我才相信!世上神異之物真是遠超你我兄弟尋常之輩的想象。”
丁天聽著丁川的話,心裡不由得有些惋惜。丁天說:“二弟,可惜您雖然武功卓絕,但是沒有法術啊,要是你有神通,能帶著哥哥我跟咱們傢裡人,一塊兒去那個瓶中仙境裡邊躲避兵禍,該有多好啊!”
丁川卻是哈哈大笑,說:“大哥,您瞧您,這麼大年歲你怎麼犯瞭小孩兒心性瞭?兄弟我真沒這個能耐,我是肉體凡胎,沒有修習法術跟神通的福緣。當初啊,我沒少纏著我老師教我。我師父就跟我說瞭,不是此道中人,學不瞭這個。不過話又說回來瞭,不知道以我師父他老人傢的修為,能不能帶咱們去這個瓶中仙境看個究竟。”
一說起老師,丁川這鼻子有點發酸瞭。
丁天說:“二弟,也許等機會,咱還能見到天慧大師。一說這個你就難受。行瞭,不說瞭。折騰一天也累瞭,早點歇著吧,睡覺。”
哥兒倆躺床上,都不說話瞭。過不多一會兒,就聽見丁大爺呼嚕響瞭,真是困得睡著瞭。丁川也閉目凝神,調勻呼吸,躺在床上慢慢睡著瞭。
睡著睡著,丁川突然感覺“嗖”的一下涼風透體。他一激靈把眼睜開瞭。哪兒來這麼一陣風啊?窗戶沒關?丁川抬頭往窗戶瞧瞭一眼,窗戶都關著呢。他躺在床上沒動,一琢磨是不是門沒關好?不對啊,睡之前我把房門都插上瞭。而且丁川是練武之人,睡覺很輕。但現在他躺在這兒就感覺一陣一陣的陰風透骨,吹得他渾身惡寒!
這是怎麼回事?丁川一聽屋裡頭,大哥躺在床上呼嚕打得挺響,睡得還真香。桌上的油燈早就吹滅瞭,屋裡什麼也瞧不見。但丁川這時候就覺得這屋子裡多瞭點東西。是什麼他可不知道,摘耳朵一聽,除瞭大哥的呼嚕聲,也沒別的動靜。
丁川鼻子一動,聞見打墻角那兒發出一股腥臭味兒,有點像死貓、死狗腐爛後發出的味兒,特別難聞,這股子味兒直往他鼻子眼兒裡鉆!大半夜的,睡著睡著覺一睜眼突然發覺這屋裡多瞭點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還帶著一股腥臭氣,就在離自己身邊不遠的地方。這要是擱其他人,早就嚇尿瞭!可丁二爺沒吱聲,而且一點沒害怕。他與生俱來膽子大,加上有武藝在身,而且睡覺之前早有心理準備,琢磨著如果這間屋子真像店夥計說的有什麼問題,自個兒該怎麼辦,都提前有過設計瞭。所以說這處變不驚的氣勢,不是光膽兒大就行,要做到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先得提前在心裡邊做好各種的預案,再加上本身的實力、閱歷還有信心的積淀,才能夠做到臨事不慌。
丁二爺心中冷笑,心說:哦?難道這店夥計所言非虛,真有點子來瞭?別急,二爺倒要看看你是個什麼東西!他躺在床上沒起來,也沒吭聲,伸右手悄悄地從枕頭旁邊放的鏢囊裡摸出兩顆金錢鏢來。丁川睡覺的時候,這鏢囊跟亮銀盤龍棍擺放的位置,都是專門安排好的。鏢囊沒掛在墻上,而是放在枕頭邊上瞭,伸右手觸手可及的位置。一伸手這銅錢鏢就能摸出來。盤龍棍在床頭立著,遇到突發狀況,這手金錢鏢一出手,另外那手伸手就能把棍抄起來。他先摸出兩枚銅錢來,靜靜地躺床上,打算來個守株待兔,以靜制動。
黑暗中丁川就覺得那個奇臭的東西好像也不敢直接上前,看那意思正趴在房間某個角落的黑影裡靜靜地窺視兩人,想確認這二位是不是真的睡實瞭。這個東西好像還有點害怕。它怕什麼呢?打這個東西一進屋,就能感受到這屋裡有幾分凌厲的煞氣,這煞氣正出自二爺丁川身上。那個算卦的趙半仙跟慧真禪師都是世外高人,他們看見丁川的時候,也發覺這個人別看是一介佈衣,可身上帶有一種統兵大將才有的氣質。丁川行動坐臥之間,身前身後帶著百步的威風、千層的煞氣。可是丁大爺感受不到,因為他從小跟兄弟在一塊兒,太熟悉瞭,沒覺得自己的二弟有什麼異於常人的地方。
可現在這東西有點讓二爺的煞氣給鎮住瞭,在角落裡待瞭好一會兒。終於,實在是有點沉不住氣瞭,開始一步一步慢慢地靠近丁川這張床。丁川躺在床上鼻子眼兒有節奏地打著呼嚕,呼哧呼哧的。但這倆眼可睜著呢,就覺得那股腥臭之氣越來越重,知道這東西離自己已經是近在咫尺瞭。
丁川並沒起身,突然抬手“唰”的一下,兩枚金錢鏢就出瞭手瞭,“嗖”的一下,黑暗中就聽見“撲撲”兩響,如中敗絮,像打在兩團棉花裡邊的動靜。緊接著,丁二爺一低腰從床上彈起來瞭,伸手把旁邊大棍抄在手中,在空中一擰身子,大棍陰陽一合,使瞭一招霸王卸甲。棍風橫掃而過,丁川就覺得自己這棍頭仿佛掃到一塊爛木板子上的感覺,“咔嚓”一聲,這一下感覺打斷瞭什麼東西似的。丁川心裡還奇怪,這是個什麼玩意兒啊!按說挨我這一棍子,應該是飛出去,撞到點什麼出點聲才對啊。要不然就“咔嚓”一下兒骨斷筋折,砸碎瞭,砸裂瞭。這“撲”一下是什麼東西?然而就這一棍子,那個東西倉皇而逃,就聽見墻角“撲撲”一陣輕微的響動,緊接著又寂然無聲瞭。丁二爺覺得那股腥臭之氣一下就消失瞭,渾身上下也感受不到剛才那股惡寒瞭。
丁川提棍護住周身,腳下踏著天罡步遊走四方。摘耳朵聽瞭半天,確定屋裡邊再也沒有任何異物瞭,隻有大爺丁天這呼嚕,呼哧呼哧打得還挺勻稱。丁天一點都沒聽見,睡得還真死。丁二爺一看,就沒點燈,免得驚動瞭大哥,自個兒也輕手輕腳走到床邊兒上,把大棍立好,翻身上床閉目調息,不多時他也睡著瞭。
這覺睡得踏實瞭,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外邊天剛蒙蒙亮,就聽見大爺喊他:“二弟,二弟!哎呀,二弟快起來,你看這是個什麼東西啊?”
丁川一骨碌坐起來,就在他倆睡覺這屋的地上,有這麼一大條子紅肉,血糊淋剌的挺惡心。他仔細看瞭半天,也沒看出這是什麼來,有點像什麼動物的舌頭似的那麼一大攤子。可比一般的動物舌頭口條大多瞭,斷口處還有點血跡沒幹呢。丁二爺拿眼再一掃,墻角那兒丟著兩顆銅錢,就是昨天出手打的那兩枚金錢鏢。
丁大爺看著這團爛肉,嚇得面色慘白!大清早一覺睡醒,床邊上擱著個不知是什麼的東西,誰受得瞭啊!丁川也沒瞧明白是個什麼玩意兒,但他心裡知道,估計就是昨兒夜裡那東西身上的。他可不想讓大哥擔心,所以對昨天夜裡的事隻字沒提,編個瞎話糊弄大哥。
丁川說:“大哥,您甭害怕。我說他們死乞白賴不讓咱們住呢,有可能是這店裡夥計昨兒在這兒偷偷藏的豬肉,這不是豬口條豬下水嗎?沒準兒是他們從店後廚裡邊順過來的,結果沒藏利索讓咱們給發現瞭。昨晚上咱也是迷迷糊糊沒註意。沒事,沒事,這跟咱們沒關系。”
正說著的這會兒工夫,就聽房門外有人敲門,動靜很輕。丁川一聽敲門聲,一步就閃到門旁邊瞭,突然打開門插銷,猛然把門往後一拉,大門外邊撞進一個人來,差點沒撞二爺身上。
丁川倒沒怎麼著,撞進來這人嚇一跳:“哎……這……”仔細一看撞進來這人正是昨晚上那店夥計。店夥計早晨起來第一件事,就是上這間天字十號房房門外邊,聽聽這屋裡有沒有動靜。
其實夥計可真是沒說瞎話,昨晚上死乞白賴不讓這二位住這屋,真不是有什麼私心,這間房之前住過幾十個客人,沒有一個人第二天能活著走出這間房的。所以他走到房門口,就聽見屋裡邊有動靜,有人說話,他也奇怪,怎麼屋裡邊有動靜?這誰說話瞭?夥計有點害怕,趴在門上支著耳朵,想聽聽屋裡有什麼聲。他不知道手指頭下意識地彈這門框,“啪啪”地響瞭。
突然之間房門開瞭。店夥計一個沒站住,“噔噔噔”就沖進這屋裡邊來瞭,嚇得他差點摔地上。他“哎喲”一聲抬頭一看,丁川站他面前呢,面沉似水,倆眼死死盯著他。夥計讓丁二爺盯得出瞭一身冷汗。再一看丁大爺也起來瞭。這二位什麼事沒有啊!
店夥計說:“二位客爺,昨兒晚上沒什麼事吧?”
丁天還沒說話呢,二爺丁川一指地上紅瞭吧唧那攤爛肉,很是嫌棄。
丁川說:“趕緊掃走!不跟你們掌櫃的說就完瞭,什麼東西,快去!”
店夥計沒明白這位爺幹嗎發這麼大火,一看地上一條子爛肉,也不敢問。趕緊出門拿掃帚簸箕,給掃走瞭。丁二爺趁他掃這肉的工夫,自個兒不動神色地到墻角兒把那兩枚金錢鏢撿起來,拿身上的手巾擦幹凈瞭,重新揣在鏢囊裡。
一會兒工夫,夥計過來打水,把地上也擦幹凈瞭。大爺丁天在旁邊想問問夥計到底怎麼回事,也沒找著節骨眼兒。丁二爺讓夥計打瞭洗臉水和漱口水。哥兒倆吃罷瞭早點,二爺又買瞭十個饅頭、二斤牛肉,把幹糧弄一個包袱皮包起來。跟客棧結算完瞭銀錢,拉著大哥就出瞭這間風月客棧,往南奔汴梁城走瞭。剩下店夥計在店裡邊左思右想,不明白這二人是人是鬼。
丁傢兄弟上瞭官道,沒幾天就回到瞭汴梁城中。這一路上,丁大爺問兄弟在客棧裡到底怎麼回事,二爺打哈哈給糊弄過去瞭。反正也沒什麼後果,丁大爺問幾句也就不問瞭。他這趟跟著二弟出門遊歷,聽慧真禪師講瞭佛理,還看過瞭黃河上的海市蜃樓,再回到汴梁一看,傢裡邊兒也很太平,買賣生意手下人都給打理得不錯,城裡邊也沒什麼事。丁天丁大爺心情很好,每日裡也是有說有笑,唯獨一點就是不答應丁川去投軍的事。這沒商量,死活就是不行。
丁川自打父親老員外丁善春還有母親徐氏夫人亡故之後,這麼些年就跟大哥一塊兒長起來的。真得說是長兄如父,別看他平時有時候頂撞兄長兩句,可打心眼兒裡對大哥最是敬佩。雖說自己幾次三番想去投軍,全被大哥給攔下瞭,心裡也不痛快,可也不敢真跟大哥使性子。畢竟不是小時候,沒辦法呀!也不能說真不管大哥瞭,自個兒就走,隻能再想轍。所以他每天繼續在市上閑逛,經常有朋友請他習武切磋、喝酒閑談,就這麼閑散著日子又過瞭半年多。
這一天天高氣爽,哥兒倆閑來無事,一塊兒到東京汴梁城的茶樓裡邊閑坐。趕巧遇到瞭丁大爺一個老朋友。汴梁城中最大的綢緞莊,字號叫禦園龍。禦園龍掌櫃的姓王,叫王大元。王掌櫃的跟丁大爺那是老相識瞭,丁傢也有綢緞莊,跟王掌櫃的也算同行,但是因為大爺丁天這個買賣涉及各個行業,種類繁多,而王掌櫃專做綢緞生意,所以這二位在生意上並沒有什麼競爭關系,還經常有些個互幫互助的往來,所以關系處得相當不錯。人就是這樣,一旦涉及真正利益之爭瞭,就很難當朋友瞭,還好這二位不是。
熟人有機會見瞭面就得聊會兒,王掌櫃是個大胖子,還特別好聊天兒,特別好串閑話。今兒遇到這二位,挺高興,三人坐在茶樓裡,泡上上好的龍井,喝瞭兩杯茶,王掌櫃這兒可就要開書瞭。
王掌櫃說:“哎,我說二位員外,前兩天咱們汴梁城出瞭一件事,您二位聽說沒有?”
丁川一瞧心裡樂,我這位胖哥哥又開始瞭,這不定又聽說什麼新鮮事瞭,非得跟我們說。
丁川說:“怎麼著王掌櫃?您又聽什麼新鮮事瞭?這回能有多出奇?”
王掌櫃說:“喲!出奇!出奇!您不知道啊?嘿!這兩天都嚷嚷遍瞭!就在前個夜裡邊,咱汴梁城王樞密傢裡邊攤上事瞭,攤上大事瞭!”
這個事丁天丁大爺還真聽到瞭點動靜,但是也不確切。丁天說:“大元兄,您說清楚怎麼回事啊?說的是不是樞密使傢裡發生的那件兇案?我聽傢裡下人回來嚼舌,說是王樞密傢裡邊出事瞭。王大人的千金前天夜裡邊被人把腦袋給割走瞭。可是未知其詳,我說大元兄,您知道具體情況嗎?”
王掌櫃興致上來瞭,左右瞧瞭瞧,故作神秘地把這聲音壓低,說:“跟您二位說,王樞密可是當今皇上的老丈人,他大女兒王娘娘在宮裡極為得寵啊!他還有個小女兒,待字閨中沒嫁人,頭幾天聽說還好端端的,還打發傢裡老媽子出門上絨線鋪買胭脂水粉呢!哪兒知道前兒個夜裡邊,被人把腦袋瓜子給切瞭。第二天早上傢裡人才發現。好傢夥!您說這賊多大膽子啊!”
丁天聽完這話也覺得吃驚。
丁天說:“想那位樞密使大人,當朝國丈,權勢熏天啊!他們府上那麼多護衛,肯定都是高手啊,殺人斬首,而且盜走小姐的人頭!這居然沒人發現?這是什麼人幹的!”
丁川聽完這話一皺眉,沒說話。
王掌櫃的一聽,一拍大腿,表情更加神秘,說:“說的可是啊!消息現在還沒傳出來。畢竟樞密使傢裡邊出瞭這樣的事,不能大張旗鼓地往外說。可有人已經知道瞭。你們說會不會是采花賊幹的?來個先奸後殺!這手段可夠殘忍的。不過不管是誰幹的,這小子真是吃瞭熊心吞瞭豹子膽瞭!我聽說啊,這件案子已經驚動當今聖上,讓開封府秘密發下海捕公文,派出不少衙役捕快,滿城逮人。說起來都可樂呀!這幫公差到處逮,可誰也不知道兇手是誰,也不知逮誰。結果城裡邊這些要飯的,不知被抓瞭幾千幾百去頂雷啊!您沒看這幾天路邊要飯的都少瞭嗎?”
三人聊瞭幾句,沒敢高談闊論,畢竟這事涉及當今的權貴,茶樓之上人多眼雜,誰知道哪位是眼明手快的官府人。有道是禍從口出,這三位都是什麼人啊,肯定誰也不招這麻煩。又說瞭會兒話,王掌櫃讓手下夥計給叫走瞭,臨走之前把茶錢結瞭,跟丁大爺約著下回一塊兒上酒樓定一間包間,吃頓飯好好聊頓痛快的。
丁氏兄弟辭別王掌櫃,從茶樓往傢裡走,正在回傢的路上,就瞧見這路邊圍著好些人,不免心中好奇:這幹嗎呢這是?哥兒倆走過去一瞧,在這人圈兒裡邊跪著一個老頭兒,衣衫襤褸,穿得這個破呀!滿臉的紫泥,蓬頭垢面,倆手比比畫畫,嘴裡咿咿呀呀,瞧這意思好像是個啞巴,口不能言。
老頭兒旁邊跪著一個年輕的姑娘,姑娘穿得比老頭兒稍微好點兒,別看也是一身舊衣裳,打著補丁,但至少沒那麼臟。往臉上看,姑娘大概十八九歲的年紀,長得桃面流丹,柳眉橫翠,顧盼生波,模樣還真俊俏!雖然臉上都是淚痕,還有些塵土,可看得出來,確實是個美人,這身粗佈荊釵可遮不住一身的風韻。
在姑娘身前腳邊上有一具屍首,上面蓋著一領破草席。這是幹什麼的呀?哥兒倆站在這兒聽周圍人說瞭半天這才聽明白,原來是這老頭兒是賣女葬妻。老頭兒跟這姑娘是父女倆,拿草席蓋著的那屍體是老太太,人已經沒瞭。老頭兒是個啞巴,姑娘坐這兒嗚嗚哭,周圍有知道怎麼回事的,跟大夥兒說這老頭兒打算把姑娘賣給有錢人傢為奴,換點錢發送老太太。
丁天丁大爺一看這父女兩個人這麼可憐,就擠進人群,伸手從懷裡摸出十兩銀子,彎腰遞給那老頭兒。
丁大爺說:“老人傢,這銀子您收瞭,快去把人發送瞭吧,別在這兒跪著瞭。”
那啞巴老頭兒跟姑娘一看有人遞進來一大塊銀子,父女二人就趕緊跪著給丁大爺磕響頭。丁大爺不願意受他們這磕頭,給完錢拉著丁川轉身就要走。哪知道這父女倆沖出人群,趕在前邊把路給攔住瞭。
啞巴跪在丁大爺面前也說不瞭話,就是一個勁兒磕頭。那姑娘給丁天使瞭個萬福,身姿曼妙,一張嘴更是燕語鶯聲。
姑娘說:“這位相公,您留步。小女子代全傢感謝相公您的大恩大德。可我們傢中雖然貧窮,卻也有幾分骨氣,是個守諾如山的,既然說明瞭賣身葬母,又收瞭恩公的銀子。小女子願意給恩公做牛做馬,恩公如果不肯收留我,我今日便撞死在這街上。”
丁大爺一看為難瞭,幫個人還幫出麻煩來瞭。丁大爺說:“哎呀!這使不得啊!姑娘,我給你父女銀子,實在是憐惜你們,並無二心啊!我怎麼能讓你為奴呢?”
這姑娘跪在大爺丁天面前淚如雨下,任憑丁天怎麼勸說也是不起來。
姑娘說:“小女子願意以身相許,報答相公您的大恩!恩公您放心,小女子不爭大小,隻求能夠侍奉相公,請恩公成全!”
再看這啞巴老頭兒在地上磕頭如搗蒜一樣,丁大爺實在沒轍,隻得攙扶起老頭兒和姑娘,看她父女兩個人實在孤苦無依,就帶著這兩個人回瞭丁府。丁川丁二爺對這事也沒太在意,雖說大哥傢裡邊有妻有妾,但對於那會兒的大戶人傢,這也不叫事。
這姑娘姓雲,叫雲素秋。別看是在貧賤人傢出生,名字起得倒是很雅致。丁大爺安排人發送瞭這個女子的母親,又擇瞭個黃道吉日,納她為妾瞭,把那啞巴老頭兒也一塊兒接進府裡供養。丁傢有的是房子,就給這父女倆安排瞭一間院子。可是沒想到,自打這個雲素秋一過門兒,沒有六七天的時間,丁天丁大爺變瞭樣兒瞭,整日裡神魂顛倒,茶也不吃飯也不吃,生意也不管瞭,根本就不出屋瞭,每天跟這位新娶的小奶奶膩在一塊兒,連二爺丁川都見不著大哥的面兒瞭。丁大爺可不知道,慈心生禍!這次長街上救助這父女二人本是一番好意,哪知道到頭來卻引出一場殺身大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