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這位黃教教主的來歷,那可真不是一般人。這位黃教教主本身就姓黃,姓黃名玨,字玄玉。這黃玨在江湖上可是大大的有名。江湖人送他一外號,叫“黃瘋子”。叫他黃瘋子並不是因為他精神上有什麼問題,相反這個人滿腹經綸,才學很好,可是脾氣秉性非常特別,生性狂放不羈,最好醇酒美人,還是個風流之輩。黃玨的傢裡邊當時也是傢財萬貫,富甲一方。但是他無心功名,不願意走仕途,他最愛三樣事物—— 喝酒、跳舞、美女。
黃玨的舞跳得特別好,身體輕靈,舞技出眾,最擅長跳那種快如疾風的舞蹈。但在北宋時期,士大夫階層最受重視,跳舞可不是什麼露臉的事。你說你一個年輕人,傢境又好,學問也不錯,可不出仕做官,卻偏偏喜歡跳舞,這用現在話說就是不被主流價值觀認可。更何況他還愛喝酒,有事沒事喜歡跟美女廝混。所以最後落瞭一個“黃瘋子”的稱號。他自個兒卻滿不在乎,沒事就在傢喝酒舞劍,也算是自得其樂。
這黃玨不光跳舞跳得好,練武練得也相當不錯。尤其是劍術,得過不少名傢的指點。他還特別喜歡搜集各類古代的名劍。他傢裡邊也有錢,各式各樣的寶劍,也搜羅瞭不少,在傢裡邊弄瞭一個古劍陳列室,把這些名貴寶劍全都擺上,每天喝完酒便彈劍而歌。這日子過得挺瀟灑。
有這麼一年,這黃玨出門上蘇州玩。俗話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蘇州自古水軟風清,更是魚米之鄉,美食、美景、美人,格外吸引人。黃玨來到蘇州虎丘山下,住在一座大客棧裡,客棧的名字叫“西環客棧”。他打算在這兒住上一晚上,明天一早上虎丘山去遊玩。這客棧的夥計招待得很殷勤。
黃玨說:“有沒有清靜所在啊?”
店夥計說:“有啊!東花院有三間上房,客官您這邊來。”
黃玨一伸手,打懷裡掏出五十兩銀子來交給店夥計,這叫押櫃。跟現在住酒店一樣,得先交押金,之後所有的吃喝消費,都從這錢裡邊扣,押的錢要是不夠瞭還得續押金。那不交行不行呢?不交也行,可三天兩頭店傢跟你催這店飯錢,也很麻煩。黃玨掏出五十兩白花花的銀子,往這兒一擱,這夥計一看眼就亮瞭。尋思著這位這麼闊氣,伸手就是五十兩,趁撈啊!趕緊賠著笑臉兒聊著天兒,就把黃玨引到三間上房,打洗臉水漱口水,沏茶倒水端點心,伺候得很用心。
黃玨說:“夥計,不錯!很周到啊!”
店夥計說:“您瞧客官,您是客爺我是店夥計,我伺候您那不是應該的?”
黃玨說:“夥計貴姓啊?”
店夥計說:“喲!不敢擔您這貴字,賤姓馬。您叫我馬小千就行,我們掌櫃的跟我是本傢,也姓馬。論著還是我遠房的大爺!”
黃玨說:“哦,你們還沾親戚?”
馬小千說:“跟您說,我們這西環客棧,在咱們虎丘,那可是老字號啦!開瞭有三輩兒半瞭!”
黃玨說:“怎麼叫三輩兒半啊?”
馬小千說:“到我馬大爺那兒,整三輩兒,祖傳,打他爺爺就開這店。到瞭我這輩兒啊,還沒往下傳呢,這算半輩兒。”
黃玨說:“哦,說得挺明白。”
馬小千說:“您瞧,爺您來我們虎丘,是打算上山轉轉哪?”
黃玨說:“是啊,虎丘山的大名我是早有耳聞。明兒我打算上山好好兒看看景致。你們這地方都有什麼值得看的?你給我介紹介紹。”
店夥計馬小千一聽這話,笑瞭。馬小千說:“我說客爺,要我說呀,我們虎丘這景致啊,也就那麼回子事,您說這山啊水啊的,它就是好看,能有多好看?我天天跟這兒待著,我也沒覺得有什麼意思。這麼老些客人慕名而來啊,其實都是好奇,他們沒瞧見過。真要說看完瞭,我不蒙您,也就是那麼回事。”
馬小千又說:“大爺,要真說有意思的消遣,我給您推薦一地方,還不用遠瞭去,就在我們店裡就有。”
黃玨說:“哦?你們店裡什麼所在啊?還有比虎丘山更值得玩的地方?”
馬小千說:“您瞧,您不是在東院裡住嗎?過瞭西院啊,那邊單列還有一個院。可是個局。什麼局?是個寶局!”
一聽“寶局”兩個字兒,黃玨眼睛可就放亮瞭,這他可知道,就是賭場啊!黃玨說:“寶局?哦!賭場?”
馬小千說:“喲!客爺,您明白啊!看來也是高手啊!這寶局啊,就是我們店裡頭開的,可一般人我還不願意告訴他,為什麼呀?他玩不起。隻有客爺您這樣的風雅之士才配去我們虎丘下的第一大客棧開的這寶局子裡一展身手呢!怎麼樣客爺?您有沒有興趣跟我去瞧瞧去啊?”
黃玨一聽這賭場裡能賭錢,他可就有點動心瞭。他這個人性格狂放不羈,最喜歡這些放縱的消遣。再加上今兒來這兒也沒事,他一琢磨,去看看就去看看去吧!想都沒想,跟著夥計就奔這寶局瞭。這一去才勾起無窮的事端和黃玨的一段奇遇。
過去叫寶局子,現在叫賭場,英文叫Casino。咱們現在全世界大一點的Casino,基本格局都差不多,都是樓下是賭場大廳,各種的屋子,樓上是賓館房間,住人的地方,跟這西環客棧還真差不多。新加坡的、中國澳門的、加拿大多倫多的,還有美國中西部拉斯維加斯的各種大賭場,都差不多。這行裡的人也很復雜,有賭場的工作人員,叫荷官,就是發牌的;還有中間人,行話叫門徒,就是給賭場拉生意拉客人來賭博的;還有老千。總之有的能說,有的也不能說,有的擺在明面上,有的就得待在暗地裡。因為這個行業在一般人看來很神秘,所以大傢都很好奇。但是大賭場的格局,基本上都是底下玩、上面酒店,賭場開在酒店裡,人傢就是鼓勵你去。每天來回出入酒店,他給你設計這路,都得經過底下的賭場。
各種形形色色的人跟裡邊賭。門口弄一個大屏幕,滾動著數不清位數的數字,告訴你現在有多少錢,正忙著在裡邊滾呢!大號下來一個兩千萬,有人中的兩千萬瞭,然後各種尖叫,就是激發你的賭欲!但人賭場也有規定,不是誰來都行。比如新加坡那賭場,那是正規的,馬來西亞雲頂集團開設的,可不是地下非法賭場。它規定外國遊客憑護照免費進,可是本國公民,新加坡人進門得買票,一張票就一百坡幣,折合差不多五百塊錢人民幣,這就是進門的門票錢。門票之所以這麼貴,是因為人傢政府為瞭不讓本地人玩,不能讓自己的國民變成濫賭鬼。言外之意你們這些外國遊客變不變濫賭鬼人傢就管不著瞭。你幹嗎來瞭啊?你不就帶著錢上我們這裡輸來瞭嗎?
不鼓勵本地人進賭場,就是交瞭錢買瞭票進去,也不能去豪華廳去玩,VIP包廂更別想瞭,就是一般的大廳裡邊都不讓去。有單列給本國人弄的一個賭廳,裡邊玩的額度也格外小,就是怕你輸慘瞭,意思意思得瞭。可外國人不限制,隨便玩,酒店還鼓勵你玩。要是看你老不玩,他能給你送一摞籌碼過去,那就是錢,讓你白拿這個玩去,就為瞭勾你這賭癮。
今天馬小千就是這意思,拿話領著黃玨,把他往這寶局子裡邊勾。
黃玨說:“你們店裡這寶局子誰開的呀?”
馬小千說:“就是我們掌櫃的呀!大爺跟二大爺,他們弟兄倆開的。可這一共分三股,三人有股份。”
黃玨說:“哦,頭一股是誰啊?”
馬小千說:“頭一股就是我們掌櫃的呀!馬大爺叫馬方,他占一股,他可不出錢,他拿幹股。為什麼呀?因為這房子是他的,人是他的,而且要出瞭事也是他頂著。您琢磨琢磨,我們爺們兒在這虎丘開店,都開瞭三輩兒半瞭,大大小小多多少少總有個照應。”
黃玨說:“那甭問啊,地面兒上你們這馬大爺一定有點勢力。”
馬小千說:“這您算說對瞭!”
黃玨說:“那麼二一股呢?”
馬小千說:“二一股是在我們當地一光棍兒,姓塗叫塗遠。傢裡行四,人稱塗四爺,專門負責押寶的。手藝好,在這行玩小二十年瞭。從來沒露過紅,沒讓憋寶的憋見過。”
黃玨說:“哦,這是二一股,三一股呢?”
馬小千說:“三一股就是大爺的親弟弟啊,叫馬中。就是我這二大爺,他在這裡邊算一股。”
黃玨聽明白瞭,這姓馬的兩個人開這傢店,這賭場也是他們傢的。兩個人一個拿幹股一個拿錢股,另外街上還有一個地痞流氓叫塗四,塗四拿一股,他心裡就有數瞭。
馬小千說:“客爺,您是為找樂子來的呀,跟著我去那院兒瞧瞧去。我瞧您這相貌這氣質,那一定錯不瞭啊,手氣肯定是特別好。到那兒保準開門紅!”
黃玨說:“我說小千啊,去我可以跟你去,但是我有個條件。玩可以,我可不玩多瞭。我就玩一把,這一把我直接就押五十兩銀子。可是輸瞭也是它,贏瞭也是它。一把我就走。這行不行啊?”
馬小千一聽,心想:這位爺跟一般的賭客不一樣,賭博這東西之所以勾人,就是一般人很難克服心癮,一旦心魔上來瞭,肯定得陷在裡邊。贏錢瞭還想贏,輸瞭想翻本兒。就甭說賭博瞭,現實生活中炒股票的又怎麼樣,真說能做得甭管輸贏,幹脆利落及時止損,或者守住利潤收手離場的,又能有幾個人?所以馬小千今天聽黃玨說出這麼句話來,他就想著怎麼跟黃玨對付。
馬小千說:“我說客爺,耍錢場裡邊有這麼句話,我不知道您聽過沒有,叫贏瞭走輸瞭糗。那贏瞭您當然抬腿走瞭,輸瞭的想翻本,跟這兒糗著。這話我跟您說啊,也不對!我這麼一品哪,是贏瞭也不走輸瞭也不走。要人人都能做到贏瞭錢就走,那我們這地方不早關張瞭嗎?他非得把贏的錢輸在這兒他才走,沒有贏錢走的。”
黃玨說:“你瞧瞧我怎麼樣?我這人哪,沒別的,就是拿得起放得下。既然我這話說出來瞭,就不能白說。你們這寶局子要是能讓我就玩一把,甭管輸贏,那我就跟你去。”
馬小千一想,隻要你去就不怕你不上鉤。有道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你自以為你意志堅定,這樣人我見多瞭,咱走著瞧吧!
馬小千說:“那客爺,您都這麼說瞭,我們肯定不能攔著您高興啊!歡迎歡迎,我陪著您去。頭一回我給您當個引薦之人,您同我來吧!”
剛住進客棧沒一會兒,黃玨讓夥計三句兩句說得動瞭心,將行李鋪蓋草草地放好,從褥套裡邊拿瞭幾十兩銀子,帶好瞭房門,順著東院出來,不走店頭瞭,不用出大門,由後邊夾道就繞到西院。跟這東花院對著有個西花院,西花院再過去還有個小院子,在緊西頭。還沒走到這院門這兒,就聽見裡邊吵吵鬧鬧,這動靜足有那麼百十口人。推門進去一瞧,這裡邊人可真不少,有站著的有坐著的,有靠墻的有蹲著的,什麼模樣都有,也有展眼舒眉、手舞足蹈的,也有連說帶笑、倆手瞎比畫的。可大部分都齜牙咧嘴、愁眉苦臉、唉聲嘆氣,還有的頓足捶胸、號啕大哭,真是人上一百形形色色。黃玨一瞧心裡高興,真熱鬧啊!他這人本身就是好湊熱鬧的性格,一看什麼人都有,千姿百態,他就更加興奮起來瞭。
黃玨說:“小千。”
馬小千說:“哎,客爺!”
黃玨說:“哪兒耍呀?”
馬小千拿手一指屋子中間,黃玨一看,那有一張寶案子。這寶案子都是四指厚的柏木板拼起來的,底下支好瞭,大案子是長方形的,上邊鋪著一塊白佈。占寶的一共是五個人,正當間這位非是旁人,正是塗四,就是這寶局子的三個合夥人之一,當然黃玨並不認識。上手有四個夥計,這四個夥計都是兩隻手按在寶案子上,唯獨塗四是一隻手按在寶案子上,另外一隻手在身後背著,挺胸疊肚地往這寶案子後頭一站。
馬小千說:“客爺,您明白這叫什麼嗎?”
黃玨說:“不明白。”
馬小千說:“占寶的這位,就是我剛才跟您提的塗四爺。您瞧這五個人,九隻手摁住這寶案子,那隻手空著,這有個名字叫‘九死一生’啊!有多少錢都得擱這寶案子上。這是占寶的規矩。”
馬小千說的這話還真不是瞎說,賭博這行很講究這個。就是現如今,各地的大賭場來說,從整個賭場的外部造型到裡邊的格局,也都是有種種的佈局講究。比如說澳門賭王何鴻燊旗下的各大賭場,每一座建築都有風水佈局。像什麼萬箭穿心、百鳥歸巢、羊入虎口、獅虎雙煞,都有說法,不一而足。可是要說這到底能起到多大作用,那就不好說瞭,也不敢瞎說,反正這一行就講究這個。但是黃玨不懂啊,聽著覺得非常新鮮。
黃玨說:“哦?還有說兒!我先瞧兩場。”
馬小千說:“行啊!”
押寶是什麼意思呢?寶案子上什麼都沒有,就一寶盒,一共是四門,這寶盒是四四方方的一個銅盒。有這麼一段快板書《諸葛亮押寶》說這個寶盒:
“小小的寶盒一塊銅,能工巧匠將它給造成,四塊銅幫壓一木,三面兒是黑,一面兒是紅。寶盒落在光棍人手,黃天大會支開瞭寶棚,倉啷啷銅鑼一棒開瞭場,圍瞭個裡七層外八層,裡七外八圍瞭個不透風。”
這寶盒是方的,盒蓋揭開裡邊有一寶子兒,寶子兒是紅的。這寶子兒是個月牙兒,這月牙兒指著哪門,就算哪門紅。一共幾門呢?一共就四門,靠著寶官這門是一,右手下手是二,對門是三,末門是四。就這麼簡單。其實凡是賭博耍錢,這規則都特別簡單,就是一翻一瞪眼!不是跟下棋似的,還得靠各種計算。要押寶的呢,這月牙指著哪兒,哪兒就是紅。可以押好幾種,比如可以押穿、押拐、押固頂。
什麼叫押固頂呢?比如說押一,您把錢往一這門一擱,這叫押一固頂,一開是一就中瞭,賠率是一賠三。一開盒是四,那就是沒中瞭。寶官把你這錢嘩啦就收到寶案子底下的大笸籮裡瞭,往下這麼一胡嚕,就把你這沒收瞭,願賭服輸,就是這麼玩的。押大出小瞭,嘩啦這錢就沒瞭;押大出大,你押多少就賠你多少。
押拐是押相鄰的兩門,一跟二中間,這叫小拐。二跟三中間,這叫黑拐,三跟四中間,這叫大拐,四跟一中間,這叫紅拐。押拐的賠率是一賠一。比如押小拐,一跟二,一出一、二,你押一塊錢賠一塊錢。可出來三、四瞭,這錢就沒收瞭。
押穿就是押對門,一跟三這叫單穿,二跟四這叫雙穿,賠率也是一賠一。
這是幾種玩法,總之規則都簡單粗暴,就是一翻兩瞪眼。
寶盒做好瞭寶往這兒一擱,就不許動瞭,大夥兒押,就賭這裡面的寶子兒到底指的是幾。其實說都不動,這寶子兒能動嗎?能動!這叫轉心盒子跟頭寶,是寶局子出老千的一種手段。什麼時候動呢?得等你押完瞭他才動,就有這樣的寶棚。做好瞭寶拿出來大夥兒開始押,憑什麼押呢?不憑什麼就憑感覺。有人說憑概率,好比連著出瞭多少把單瞭,該出雙瞭,那我來個保險的,我押雙穿,押二、四,一賠一,百分之五十,這是最簡單的想法。那有沒有連著多少把全是單的呢?太有瞭!這可並不新鮮。所以押概率也是瞎押瞎蒙。
有些有經驗的老賭徒他押什麼?押露紅!什麼叫露紅呢?這就在這寶官的經驗上瞭,寶官做好瞭寶擱在這兒,他也動心。因為人跟機器不一樣,人有情感,那年頭的人眼皮子都不太寬敞的,你押點銅子兒或者說押一兩銀子,他不當回事,但是你押上去一千兩,他就沒法不動心瞭。好比他這寶做的是三,你這一千兩剛好擱這三上,三固頂賠三倍!三千兩銀子他多久才能掙回來?這樣的一註他就動心,他就要動手瞭。在他動手之前,他身上的某些部位一定要起變化,這變化和規律讓有經驗的老賭徒看出來瞭,就是俗話說憋寶的憋著瞭,就說押寶的露瞭紅瞭。
寶局子裡的大寶官塗四為什麼這麼有名?就是占寶案子小二十年,從沒露過紅,沒讓人憋著過。其實塗四也露紅,隻是沒人瞧得出來。他後脖子上有一黑痦子,這痦子上面兒長一根兒黑毛。他一動心這毛就動一下,可押寶的都在頭裡站著,誰也不能跑後邊扯他脖領子,看塗四後邊的黑痦子,所以說塗四押寶不露紅,這麼些憋寶的憋不著他。於是他這名頭在圈兒裡邊就叫響瞭。所以一直是他占寶案,他是大寶官。以上說的就這麼幾種人賭博的心理,其實說白瞭就是撞大運。
那賭場怎麼玩轉心盒子跟頭寶呢?好比是做好瞭三,您這兒“咣唧”一千兩銀子正壓在三上,他一瞧這不行,這賠得太多瞭,他就要動手腳瞭。具體的方法用現在的話說很簡單,就是在這寶盒上有機關,是銅的,木頭盒子外邊裹著銅板,帶著小撥片。人在外頭不碰這盒子,這寶子兒說什麼也動不瞭。可稍微趁人不註意,一碰這小機關,這寶子兒稍微一轉,就轉到別的地兒去瞭。其他三門註都輕,該怎麼賠怎麼賠,但是這一千兩的大註就吃下瞭。現在看來這機關很簡單,可這是北宋的時候。當時中國人還不懂機械原理,腦子裡根本就沒這根弦兒。所以說這是寶局子的行業機密。
黃玨在旁邊兒看瞭兩把,別看他沒怎麼玩過,但是押寶的規矩他懂,就回頭看馬小千。
黃玨說:“咱來一把?”
馬小千說:“您來啊!”
黃玨說:“輸贏就一把!”
馬小千說:“那錯不瞭,輸贏一把!”
黃玨說:“咱們來五十兩的?”
馬小千說:“行嘞!客爺,您交五十五兩,有五兩定錢。”
定錢是什麼意思呢,定錢又叫頭錢,這也是賭場的規矩,你得單拿出所押錢數的百分之十,不管輸贏這錢都歸寶局子。為什麼呢,主要是防止你壓四門。萬一有閑著沒事的,拿四百兩銀子,一二三四,一門押一百兩銀子,二三四輸瞭賠三,這一上還贏三呢,這就是自個兒哄自個兒玩兒,坐這兒半天四百兩銀子來回押,本兒對本兒不輸不贏。幹癮是過瞭,這寶局子受不瞭,占寶這麼些人挺胸疊肚陪你玩兒一天,一分錢不賺成瞭這公益事業瞭。人傢可還有燈房水電、人吃馬喂的這麼些成本往裡搭著,要是不見響沒收益那人傢不是瘋瞭就是傻瞭。所以這定錢一交,就沒人這麼玩瞭,起碼不會有押四門這麼精神病的玩法。
這賭場可不簡單,人傢有各種查缺補漏防備你鉆空子的辦法。比如說這賭桌設投註上限,單次投註設置最大的投註額,這就是為瞭防著你靠著倍投法,把這賭場給贏垮瞭。什麼叫“倍投法”呢,就是你每次投註的金額是上次的一倍,好比你第一次押兩塊錢,輸瞭沒關系,第二次押四塊,再輸瞭,第三次押八塊,再輸瞭押十六。輸瞭就翻倍這麼押,你輸多少把都沒事。理論上講,隻要你有錢你就可以一直玩。當然錢得足夠多,你就按這種倍投法押,隻要贏一把,之前輸的就全都給贏回來瞭,你還賺瞭賭場兩塊錢。可是你要連著贏兩把,那賭場可就賠大發瞭。所以這口子他給你封住瞭,不能讓你無限地押,給你設置投註上限,你就沒辦法瞭,這都是人傢賭場的套路。
所以也奉勸各位,賭這個東西盡量別碰。平常傢裡邊打打小麻將、鬥鬥小地主,是不要緊的。小賭雖然怡情,大賭可就太厲害瞭,吃人不吐骨頭,那可不是普通人可以控制得瞭的。
黃玨就沒當回事。押註的五十兩往這兒一擱,又單拿出五兩頭錢,一共是五十五兩。
黃玨說:“咱們就一把啊!一把咱也別玩兒命。別押固頂瞭,我押拐。”
“呱唧”三跟四當間兒大拐犄角,把銀子就拍在這兒瞭。其他人也都下註瞭。註都下齊瞭,寶官塗四拿手一摁寶案子,喊瞭一聲:“好!齊註瞭,買定離手!”他拿手這麼一劃,大夥兒都抬手離瞭案子,他低頭這麼一瞧,還就是大拐犄角上這註大,五十兩。壓大拐單註有五十兩啊!
之前咱們計算過,丁天丁大爺花十兩銀子買白龍神變的那條大鯉魚,北宋年間十兩銀子夠一傢三口緊著點吃一年的瞭,何況是五十兩,算下來也有小一萬塊錢瞭。這寶局子裡邊玩得也不小,但很少有一把就出手五十兩的。塗四一看這五十兩也動心瞭,他後脖頸那根毛可就動瞭,但是別人不知道,也看不見。他一隻手按著寶案子,拿眼這麼一瞅小寶官,說:“唱吧!”讓小寶官唱寶。小寶官答應一聲:“哎!四爺!”就過來伸手一扶寶盒,但是沒動撥片,嘴裡邊要唱寶,哪門聲大他得唱免哪門。
小寶官說:“免三!”再一看二上也不小。小寶官說:“去二!不要四,來一!”
“啪”一伸手,就把大夥兒的目光吸引過來瞭,大夥兒一聽他喊“免三去二不要四來一”,寶蓋兒一掀,就都伸腦袋往前擠,瞧這寶子兒,三!黃玨押這大拐押中瞭呀!大拐是三四啊!賠五十兩,除瞭定錢,凈賺四十五兩。黃玨伸手把銀子拿過來,連自己的錢帶贏的錢,往手裡一托,往起一站身。
黃玨說:“好,辛苦,辛苦,辛苦。走吧,千兒!”
旁邊兒馬小千一瞧,這位還真對得起我,在東院兒裡跟我說輸贏就一把,我還不信呢,沒想到這一把還真就撈著瞭,他這手夠沖的呀!五十兩銀子,馬小千瞅著直肝兒顫,他跟這兒累累巴巴幹一年,也掙不瞭一零頭兒。
馬小千說:“那……爺,您不來瞭?”
黃玨說:“什麼話?輸贏一把,說不來就不來!走回東院,今兒個加菜!”
黃玨帶著馬小千興沖沖往回走,這塗四倒不理會,塗四是占寶案的,輸輸贏贏每天看多瞭。可是其他押寶的瞅著新鮮,大夥兒一瞅,這一位一進來就知是大頭啊!穿得挺好,一進門,兩隻眼睛到處亂看,這桌瞅那桌看,一瞧就是個雛,不像來過賭場的。結果來這寶案子跟前,一出手就是五十五兩押大拐,這準完啊!沒承想人傢頭一寶就中瞭。而且這位一寶紅,幹掙四十五兩銀子,拿完錢你倒是接著來呀,結果贏錢就走瞭。大夥兒一瞧這叫什麼耍兒的呀,真新鮮,好樣的!賭客們說什麼都有。
黃玨不管那些,他拿著錢回到東院,瞅著手裡這四十五兩銀子自個兒琢磨,都說錢難掙屎難吃,看來也不盡然,要說來錢快,這可比劫道還快。拿著銀子“啪”往寶案上一拍,一翻一瞪眼,對半兒撅五成的概率,當時錢就回來瞭!剛才我是不熟,押瞭大拐瞭,我要壓三固頂,這一下就是一百四十五兩啊!這可來得過啊!黃玨心裡高興臉上就帶出相來瞭。旁邊的馬小千一看行瞭,你隻要上瞭鉤以後就好辦瞭,不怕你贏,就怕你不玩。有道是“賭無大小,久賭必輸”,今兒先讓你痛快痛快,咱們來日方長,走著瞧!
押中瞭一寶紅,一把就掙瞭四十五兩銀子,黃玨高興壞瞭,手裡邊拿著這贏來的四十五兩銀子,越看越開心。
黃玨說:“嘿!好!”
馬小千說:“哎,我說客爺,您這什麼意思?您覺著您押中瞭好啊?”
黃玨說:“啊!那當然好瞭。”
馬小千說:“我也贊成您好,可不是您押中瞭好。說贏點錢那不叫事,我見得多瞭。贏完錢您掉頭就走?您可真行!夠豪橫的!”
黃玨聽出他這話裡有話,有點酸吧唧的意思,可他剛贏完錢心情正好,就不太在意。
黃玨說:“你甭管怎麼著吧!今兒我痛快瞭!千兒啊,今兒晚上咱加菜,打酒喝著呢!給你十五兩。”
馬小千一聽嚇瞭一跳,給這麼多錢。
馬小千說:“給我十五兩?您幹嗎讓我拿這麼些個啊?”
黃玨說:“十五兩豐豐盛盛給我弄一桌酒席,剩下都是你小子的。什麼好吃給我上什麼!剩多剩少是你的事瞭。這三十兩我帶著,這十五兩你拿走!”
馬小千一聽,眼睫毛都樂開花兒瞭,十五兩銀子,我這一年都不一定能掙來這麼些啊!這一頓飯按十五兩來準備?可美死我瞭!我就是冒大氣花,那一頓飯也花不瞭十五兩啊,蘇州好吃的是多的,雞鴨魚肉全上瞭,那也是有數的呀!魚貴就上魚!一桌也不能上三條魚啊!一魚兩吃到頭瞭,一條紅燒、一條清蒸,這都算上瞭,連一半也花不瞭,這事也太好瞭!
馬小千給張羅瞭一大桌子菜,盤子摞盤子碗摞碗,連黃酒帶米酒又給弄好幾壇子。黃玨一人吃不瞭,就讓馬小千坐著陪著吃。這頓飯一直吃到後半夜,把馬小千困得夠嗆。轉天天剛亮,黃玨起來瞭。肚子裡一點不餓,昨天夜裡的食還沒下去呢。他不經意地咳嗽瞭一聲,馬小千正在門口伺候著,這位可是財主,絕對不能怠慢瞭。
黃玨說:“嚯!你起得真早啊!”
馬小千說:“您起得也不晚啊!”
張羅著給黃玨打漱口水洗臉水,梳洗完瞭稍微活動活動,但沒吃早點。
黃玨說:“千兒啊!”
馬小千說:“哎,客爺!”
黃玨說:“西院裡玩會兒?”
馬小千說:“這鐘點兒還早點。”
黃玨說:“昨兒我去看有百十來人啊!”
馬小千說:“您昨兒去那都下午瞭,今兒太早瞭,估計沒昨兒人多。”
黃玨說:“這麼著,我還是輸贏一把,反正今兒押的也是昨兒贏的呀!昨兒花瞭十五兩,我今兒再添二十兩,還押一把五十兩。走走走!”
馬小千一看行,這位這癮有點上來瞭,那走吧!今天黃玨也痛快,就帶五十五兩。昨兒還多帶點,今天就帶一整數。
到西院寶局這裡晃晃蕩蕩,黃玨又進來瞭。他一瞧真是莫道君行早,還有更早的人。別看這大早上起來,人可不少,又滿員瞭。黃玨還是這桌轉轉那桌瞅瞅,往寶案子這兒一站。這寶已經做得瞭,大夥兒正那兒押呢。占寶案子的還是塗四,拿手一按這寶案子。
塗四說:“都齊瞭吧?”
黃玨說:“哎,慢著,我押!”
塗四抬頭一看,這不就昨兒押大拐那位嗎?押瞭一寶押紅瞭就走瞭,今兒又來瞭?他一看身後跟著馬小千,就明白這是小千子勾搭來的。看來是塊肥肉啊,小千子還真是會辦事。
塗四說:“哦,您押啊!您押早下吧!”
黃玨托著五十五兩銀子,他往兩邊一看,這些押寶的都瞅著他,這些人心裡後悔啊,心說:幹嗎下手這麼急,早知這位來,等他先下啊,他下哪兒,我們下哪兒。這位有造化,昨天到這兒“啪”就拿走瞭四十五兩銀子,跟著點他好!這些人都看黃玨,黃玨心裡高興,他這人就這樣,人來瘋。受到大夥兒這樣的關註,他心裡邊痛快,就這麼著吧,把銀子往大拐這兒就一擱。大夥兒一瞧,敢情這位還押大拐。
塗四看他押完瞭,就說:“唱吧!”
這小寶官拿手一扶這寶盒說:“免三去二不要四,來一!”
一伸手,三!黃玨又押中瞭。四十五兩一賠,黃玨往手裡一托,扭頭就走。
黃玨說:“辛苦,走!千兒,今兒加菜!”
馬小千一瞧,真快啊!這位倒不錯,又是一把就走。馬小千說:“不是,爺,咱這就走?”
黃玨說:“回去吧!”
塗四一看,這位是什麼意思啊,昨兒辛苦拿走四十五兩,今兒來辛苦又拿走四十五兩,照這麼著我們不是辛苦,是白辛苦啊!我這兒給誰奔、給誰賺錢啊?這位可真夠怪的,這麼著可不成,晚上得摸摸他的底細。於是塗四當天晚上就跟馬老二馬中說瞭。馬老二早就註意到黃玨瞭,打黃玨一進店,這小子就盯上瞭。一看馬小千把他勾搭到寶局子瞭,他高興,心裡也誇馬小千這孩子會辦事。隻要來瞭寶局子,有多少錢你也得押在這兒。可沒兩天塗四晚上就找他說這事。
馬中說:“是呀!這位我倒是留著神的,可進店的時候我看他這打扮,穿得挺闊,這鋪蓋卷裡鼓鼓囊囊,是個趁撈的主兒。可他還背著長條的包袱,不知這裡邊兒什麼傢夥!瞧這意思,不是一般的紈絝子弟,還會練兩下子!”
塗四說:“你甭管他會什麼,他老這樣咱可受不瞭啊!一進門道辛苦拿走四十五兩,去本兒凈賺。咱還剩多少?可是話說回來瞭,馬二爺,這位不知是幹什麼的,他要存心憋著吃定瞭咱們,咱可得早打主意!”
馬中說:“是,你放心吧,你照常幹你的,你甭管。”
從這天起,一連七八天,黃玨每天都去寶局,一進門就闖這一拐。往大拐這兒一拍就是五十五兩。要說也邪瞭,連著這七八天是天天見紅。隻要黃玨一押這大拐,開寶不是三就是四。這幾天的工夫,黃玨拿走瞭好幾百兩,天天加菜。塗四每天占寶,可有點受不瞭瞭,因為寶局子每天除瞭成本,把人吃馬喂全刨瞭,凈掙也就四十多兩。他們三個股東每人分在手裡邊也就十幾兩銀子。現在這位爺每天早上一註,早上起來一開門兒先拿走四十五兩!合算這一天我們哥兒幾個就是白幹,全給這小子賺走瞭!
馬中說:“那也不能不讓他耍呀!再說瞭,你讓他來二把他也不來啊!每天進門一闖這大拐,怎麼那麼巧,每回你們都做這個呀?你跟做寶的夥計說別做啦!做點兒一跟二不就完瞭嗎?”
塗四說:“您糊塗啊?老做一跟二,那憋寶的不就憋著瞭嗎?那咱還是賠啊!還得顧大夥兒啊!”
馬中說:“這麼辦得瞭,我呀,跟門口看著。他不是西院奔這小院有個西院門嗎?我在院門這兒站著,他來瞭我一咳嗽,我隻要沖你一咳嗽,甭管是三不是三,你這寶趕緊的揭,別等他押。什麼註齊不齊的,先把這寶瞭瞭,然後才進屋。他不是得轉一會兒嗎?他轉悠這會兒,讓夥計做一寶一跟二。他老押大拐,咱們做他一寶。趁他沒明白怎麼回事,咱先把這錢贏回來再說。你瞧這怎麼樣?”
塗四一琢磨也行,這也算是個辦法。塗四說:“那二爺您盯著點。”
馬中說:“我盯著他。你就聽我這信號。”
這馬老二起得還真早,天還沒亮就在這院裡邊站著,抱著肩膀在那裡沖盹兒。寶局子裡有成宿不走的,還有一天一天跟這兒泡著的。褲子都輸這兒瞭也回不瞭傢瞭,就拿一個破被單子一圍,就跟這寶局子耗著。
賭客說:“喲呵!二爺,您怎麼意思?”
馬中說:“你甭管我,我睡癔癥瞭。”
賭客說:“好嘛,您這兒撒癔癥瞭?那您屋裡歇著。”
馬中說:“不價,這兒好,這兒過堂風。”
賭客說:“這風多硬啊,回去您別吹著。”
馬中說:“你甭管。”
他就在這兒等著黃玨。東院那邊黃玨吃完瞭早點悶上茶,一會兒這茶也喝透瞭,身子骨也活動開瞭。馬小千早就在門外邊等著他瞭。馬小千現在特別積極,心說:這可得陪著。最開始馬小千就想坑黃玨一下,把他拉下水就完瞭。可這七八天下來,馬小千一看,光這位爺給的賞,就是一天十五兩,這麼些日子下來,比我上班掙得多多瞭。馬小千算明白瞭,每天到那兒拿回四十五兩,他準拿十五兩銀子加菜,吃不瞭剩下全是我的瞭。他這一天一把,還把把贏,我可不吃虧。賠是店裡賠,又不是我賠,我可賺大瞭。每天得個七八兩小十兩,能不樂嗎?
馬小千說:“哎,我候著您呢!沒什麼事,咱來一把去?”
黃玨說:“好啊!”
黃玨回身拿出五十五兩銀子,跟著馬小千出東院過正院,往西院走。到瞭院門這兒,本來馬老二正沖盹兒呢,這兩人要打他頭裡過去,他不見得知道,因為他沒起過這麼早。馬老二抱著肩膀正迷糊著,馬小千一看他怎麼在這兒站著,他平常不起這麼早啊,馬小千走到旁邊兒就打招呼。
馬小千說:“喲呵!二大爺!您起得真早啊!”
馬老二聽他一叫就醒瞭,一看這兩人,盹兒也沒瞭。
馬中說:“哦,千兒啊,嗯哼!”
馬小千一看也納悶兒,馬老二這是什麼毛病啊?
馬小千說:“瞅見我您咳嗽什麼?”
馬中說:“不是,舊有的病根兒。我站這兒恐怕著涼瞭。今兒我起太早瞭。”
馬小千說:“您不礙著吧!”
馬中說:“不礙不礙。你這幹嗎去呀?”
馬小千說:“我陪著黃大爺西院玩會兒去。”
馬中說:“玩你的,快去!”
馬老二在外頭這一咳嗽,一耽誤工夫,裡邊人可就聽見瞭。有占寶案的小寶官拿胳膊肘一捅塗四。塗四在那兒正占寶,一聽外邊兒馬老二咳嗽,小夥計又一捅他,就趕緊起手。他“啪”的一伸手就把寶掀瞭。但是註還沒齊呢,大夥兒一瞧這寶子兒沖的是三,真有手快的,馬上押固頂!你說這註算不算?塗四一看反正吃的是這姓黃的,得瞭,也就幾錢銀子,讓這位占個小便宜吧。
塗四說:“該賠的賠,該摟的摟。”
賭客說:“哎,四爺,謝啦!”
塗四這一發話,真有樂的,鉆空子的撿瞭便宜眉開眼笑。
賭客說:“你瞧嘿!他落這麼一空!這塗四這麼多年沒露過紅啊!打他開始在這兒占寶,那真得說鐵面無私啊!想打他身上瞧出紅來,太難瞭。今兒怎麼會落這麼一空啊?嘿,我拿這錢在寶案子上面正四門子轉悠,‘啪’一掀寶蓋,他也沒說就揭瞭寶瞭。我往這兒一擱,還算瞭!該賠的賠,該摟的摟。今兒來著瞭。”
這些賭客哪知道塗四怎麼想的。把這一註賠完瞭,小寶官拿著寶盒上後頭做寶可就下瞭心瞭。不做三四瞭,這寶做的就是二。等寶官做完瞭寶再出來,黃玨正場子裡轉悠,手裡拿著五十五兩銀子,正走在這寶案頭上瞭。來瞭一個多禮拜瞭,黃玨跟塗四也算熟瞭。
黃玨說:“喲!塗四爺,辛苦辛苦。”
塗四心說:又來瞭,今兒該你白辛苦瞭!這寶說什麼你也中不瞭。
黃玨一托這五十五兩銀子,外甥打燈籠—— 照舊,還是押大拐!押完瞭以後悠然自得地瞅著!今天他下得早啊,賭客們一瞧今兒可趕上瞭。剛才三固頂那位,擱瞭八錢銀子,三八是二兩四,刨去頭錢凈剩二兩多。這二兩多想都沒想就擱到三上瞭,跟著大拐吧,還是三固頂!眼瞅著三跟四就堆上銀子瞭。一二上沒人。平常大夥兒下得早,黃玨下得晚,可他每回都中,今兒黃玨下得早,大夥兒可趕上瞭那還不跟著啊,這位有造化啊,一天拿走四十五兩,大夥兒都眼睜睜瞧著。
押寶的就全跟上瞭,不是三就是四,稍微穩點的就跟著押大拐,一二上一個人都沒有。塗四心裡說:你們這就算倒黴到傢瞭,那可不怨我,要這麼來,不用七天瞭,有三天這錢就賺回來瞭。
塗四說:“怎麼樣?要註齊瞭,各位請手離案啊!”
賭客說:“哎,得嘞!您揭吧!”
塗四說:“唱吧!”
小寶官說:“免三去四不要二,來一。”說完瞭一掀寶盒,“啪”來一二,他做的就是二!憋寶的一看,完瞭,黑瞭!這倒黴勁兒的,好不容易跟他一回結果還跟黑瞭!
黃玨往前一探脖子,也是一愣神兒。
黃玨說:“這是不是黑瞭?”
塗四哈哈一樂,心裡說:你小子也黑一回吧。
塗四說:“哈哈,是!黑瞭!”
黃玨說:“那我這五十五兩銀子……”
“嘩啦!”小寶官把這銀子往笸籮裡一扒拉。
小寶官說:“大爺,對不住。這把您沒中,您這錢就算賞給我們瞭。”
“黃玨心說:我連中瞭七八天瞭,今兒這回黑瞭。
“哎,好!”他確實心有不甘,“我,我這,我應該紅啊,這怎麼回事?千兒啊!”
馬小千說:“哎,客爺。”
黃玨說:“走!”
每天都是興高采烈,今兒一看黑瞭,黃玨心裡“咯噔”一下就堵上瞭。馬小千一看這位真可以,說瞭輸贏一把,天天一把贏瞭走,今兒輸瞭也走,有點意思。
馬小千說:“黃大爺,咱走啊?”
黃玨說:“走!”
回到東院,黃玨往這兒一坐,拿著一碗水坐那兒邊喝邊喘氣。
馬小千旁邊站著,心想:我看你幹什麼。
黃玨說:“加菜!”
馬小千說:“哎?還加菜?您這輸瞭還加菜?”
黃玨說:“加菜!今兒不加十五兩的瞭。”
馬小千說:“是,那咱們少拿點兒?”
黃玨說:“拿三十兩!買兩桌!你一桌我一桌。”
馬小千一聽,還以為自己聽錯瞭,三十兩銀子加菜,買兩桌一人吃一桌。
馬小千說:“幹嗎您?”
黃玨說:“幹嗎?我痛快!該我黑一回瞭。哪兒的規定我回回都紅啊?加菜,甭廢話!”黃玨明顯就有點慪氣。
馬小千說:“行瞭,您說加就加!”
黃玨拿出三十兩來給馬小千,今天真好,額外加菜那賺得更多瞭。馬小千一琢磨,我這旱澇保收啊,贏錢我賺七八兩,輸錢我撈瞭十多兩!我這可來著瞭!我得當親爸爸一樣供著這位爺!
轉天早上黃玨又到寶局子去,剛走到門口,馬老二“嗯哼”這麼一咳嗽,裡邊又得瞭信號瞭。也不管誰押誰沒押,“吧唧”就把這寶盒給掀瞭。黃玨一進來,還是押大拐,黑瞭!第三天來,又黑瞭!連著黑五天。他贏的這些錢慢慢就輸回去瞭。
黃玨傢財萬貫,他並不在乎這錢,但是琢磨這事。要紅就紅七八天,要黑也連著黑五六天。我這黑在哪兒瞭呢?黃玨可不傻,他又加瞭菜喝瞭酒,自個兒坐這兒琢磨:這毛病可能就出在這咳嗽上瞭。我紅那幾天,沒一個跟這門口咳嗽的。可我黑那幾天,馬老二每天在門口一瞅見我就“嗯哼”咳嗽。他別再是個眼線吧?我先治治他這咳嗽。他把這事一想明白,就打定主意瞭。這地方不規矩,那黃大爺就對不起你瞭!黃玨一向是輕佻縱酒,放浪形骸,這樣的性格哪能吃這虧,而且他又有武藝。他就下瞭決心:好!跟我來這個!瞎瞭你們的狗眼瞭!
當夜晚間,黃玨一個人喝悶酒喝瞭一宿,他酒量可真不小,一宿愣沒喝躺下。轉天天剛亮就出門瞭。他沒拿長條包袱裡的寶劍,隻是隨手帶瞭把短柄的匕首,把這匕首刀往靴子裡一塞,晃晃悠悠滿身的酒氣,也沒帶馬小千,自個兒從院裡就溜達出來瞭。等馬小千到他屋裡一看,滿屋子酒氣,但是人走屋空蹤跡不見,他心裡正奇怪,黃玨已經走到西花院門這兒瞭,馬中正靠著門這兒待著。馬老二已經不沖盹兒瞭,連著早起五六天瞭,生物鐘已經調節過來瞭,精神百倍。他現在每天完事來一回籠覺。因為這位黃大爺押一寶就走,每天都這樣,所以馬中咳嗽完瞭就沒別的事瞭,回去接著睡覺。
馬老二這會兒正精神,他拿鼻子一聞,好沖的酒氣!心想:誰大早上喝成這樣?拿眼一瞧,正看見黃玨走到跟前。這馬老二一掉臉兒,往下一哈腰就要咳嗽。黃玨的身法可不慢,別看喝多瞭,卻並沒有什麼影響。他本身最擅長跳快如疾風的舞蹈,所以腳底下一點聲兒都沒有,一晃腰,肩膀一動就到馬老二跟前瞭。馬老二正轉過來一低頭,黃玨也對得起他這手藝,扣住馬老二脖頸子往起一提,抬腿拿膝蓋一頂他的前胸,就把他給窩在這兒瞭。
黃玨往靴子裡邊兒一伸手,把匕首抽出來瞭。拿刀尖兒往馬老二脖子上一擔。黃玨說:“馬老二,別動!”
馬中也不是老實的主兒,開寶局子的也沒有省油的燈,也是抓土能咽,站著能打,躺著能挨。馬中在虎丘一帶也有名有號算是個人物,他沒挨過這個。今兒讓黃玨把他脖子一攥,咳嗽也咳嗽不出來瞭,膝蓋一頂他的前胸,是上氣上不來,下氣下不去。
馬中說:“哎喲!我說黃大爺,怎麼意思?”馬老二眼角餘光一掃,就看見明晃晃亮堂堂的這把匕首在脖頸子這兒一抹,刀刃都吃進肉皮裡去瞭。
黃玨說:“馬老二,動!你再咳嗽!咳嗽!咳嗽出來我要你的命!”黃玨一說話一陣陣的酒氣熏人。這把刀架在脖子上,可把馬中嚇壞瞭。別看在虎丘馬傢哥兒倆這麼大的人物,也算是地頭蛇瞭,按說刀架脖子不能含糊。可沒轍這位拿刀的喝多瞭,這要是酒勁兒往上一湧,手腕子一哆嗦,命可就沒瞭!馬中是真嚇壞瞭,他就覺得褲襠底下一熱,嚇尿瞭褲子瞭,順著褲腿滴滴答答往下淌。黃玨一看這個膩歪,心說:早知道你這麼孬,我就不嚇唬你瞭。他把刀往靴子裡一插,一松手放開瞭馬老二。這馬老二順著門就萎在那兒瞭,嚇尿瞭褲子,張著大嘴倒著氣兒,那還咳嗽什麼勁兒?就剩喘瞭。黃玨一看,這回行瞭!今兒我又紅瞭,邁步就進瞭寶局子。
平常進這寶局子,黃玨這屋瞅那屋瞧,東張西望的。今天也不瞧瞭,直接就奔這大寶案瞭。兩步走到跟前,拿胳膊肘一分兩邊的人,旁邊這倆就被扒拉出去瞭。黃玨一挺胸來到寶案跟前,把塗四嚇瞭一跳。塗四拿手按著寶案子,一岔眼神兒,心說:馬老二幹嗎去瞭?看見黃玨來瞭怎麼沒咳嗽啊?這寶做的幾啊?這寶要三或者四那就完瞭,他一押大拐又把四十五兩銀子拿走瞭,心想著,說話的音兒都變瞭。
塗四說:“喲!黃大爺!您來啦!”
黃玨說:“那手抬起來!註齊瞭嗎?”
還沒等塗四問,黃玨先問瞭。押寶的賭客不知怎麼回事,心說:你管得著嗎?你也不是占寶案的,你問個什麼勁兒啊!但是大夥兒一瞅黃玨今天這勁頭就都看出來瞭。這些人都是天天在寶局子裡頭混,都是這裡邊兒的蟲子,沒吃過豆面也見過豆蟲啊!
黃玨眉毛挑著,眼珠子瞪著,滿身的酒氣。這兩天門口馬老二當眼,大夥兒都明白,到這兒就黑!看來這大頭明白過來瞭,砸場子來瞭!大夥兒一看別言語瞭,都往旁邊兒靠。
賭客說:“齊瞭齊瞭,黃大爺您來吧!”
黃玨說:“都齊瞭?四爺!”
塗四說:“哎,黃大爺。”
黃玨說:“押固頂行嗎?”
塗四說:“當然行啦!”
黃玨說:“押一賠三,押什麼賠什麼。”
塗四說:“瞧您說的,押銀子賠銀子啊,不含糊!您多餘這麼一問哪!您別看您黑瞭幾天瞭。紅的那幾天,哪天沒讓您把錢拿走啊?”
黃玨說:“那就行瞭!”
黃玨一抬腿,把腳就踩寶案子上,接著一伸手就把匕首亮出來瞭。這一亮刀,塗四後脖頸子那根黑毛直哆嗦!塗四一看黃玨醉醺醺的,這是要幹什麼呀,看來借著酒勁兒要跟我動刀!可他沒動手我不能先動手,塗四伸手往這寶案子底下就劃拉。寶案子是四指寬的柏木板,柏木板下有溝,溝上擔著一把斧子,磨得飛快。塗四稱手的兵刃就是這把檀木把兒的斧子,就在這寶案子底下擔著。有上這兒來搗亂的,行話叫跳寶的,不廢話就是斧子招呼!
黃玨這一亮刀,塗四後脖頸子上這毛動,臉上可沒動,但手就往寶案子底下出溜。
塗四說:“黃大爺,亮刀幹什麼呀?”
黃玨說:“亮刀?押一寶啊!”
黃玨把這匕首往案子上一剁,就開始挽自個兒的褲腿。把褲腿挽上去之後,一伸手又把刀給拿起來瞭。他反手一掐自己這大腿肚子,就把刀刃貼自己這腿肚子上瞭,所有人眼瞅著這刀一點一點往肉裡送。紮進去有二分多,接著往外一提,這腕子往回一撮,連皮帶肉鮮血淋漓。黃玨從自個兒腿肚子上硬生生割起一塊肉來。他腕子往上一揚,這把匕首刀帶著肉直挺挺就剁在三上瞭。
寶局子裡連押寶的帶占寶的都嚇壞瞭,“撲通撲通”坐地上好幾個,從來見過這麼玩的!黃玨的腿上滴滴答答往下流血,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確實夠豪橫的。
黃玨說:“押瞭,三固頂。押一塊肉。塗四爺,我姓黃的手頭也沒準,這塊肉要過秤得有四兩,咱就算三兩。我要押中瞭呢,順你這腿上也割這麼三塊九兩肉。你要還嫌吃虧我再讓你點,你算八兩,你割半斤就成。”
宋時還是十六兩為一斤,八兩是半斤。
黃玨說:“押中瞭你賠我半斤肉。可我要是沒押中,又黑瞭!我再接著割肉,今天我姓黃的血流幹瞭死在你這兒。不算你不對!可我要中一把,過秤差我一厘肉,今天咱可要出人命!”
塗四說:“明白,明白!好!黃大爺!姓塗的我贊成你,今天割肉跳寶啊!”
他拿眼一瞧,這寶案子上剛才有人擱瞭點錢,想往回拿是不行瞭,可又舍不得,隻能遠遠地看著寶案子上的錢哆嗦。三固頂上滴滴答答淌著血,匕首插著這塊肉把這白佈整個都給洇紅瞭。塗四一咬牙,拿眼一瞪坐在地上這幾個小寶官,心裡說:窩囊廢!
塗四說:“起來,起來,起來!沒用的東西!”緊接著他用眼角一瞥這寶盒,用眼神詢問這寶做的是幾,這寶官瞅著塗四倆眼都凝瞭!完全嚇傻瞭,都忘瞭做的幾瞭!塗四心裡恨的不行,也沒有辦法。
塗四說:“簡直廢物!唱!”
小寶官說:“哎!免三……”
塗四一聽還行,還沒傻透,還知道“免三”!三上有塊肉啊!真割半斤肉讓我賠可受不瞭。
塗四說:“好!明白事!小子!照這樣往下唱!”
小寶官說:“免三去二不要一,別來四!”
黃玨說:“哎!我不玩兒瞭啊!幹嗎呀這是?”
塗四說:“他媽我這寶盒是空的?躲開瞭我這兒吧!”說著話塗四“啪”一聲,掄圓瞭給這小寶官一大嘴巴。小寶官原地轉一圈兒,“撲通”又摔地上瞭,嚇蒙瞭。
塗四說:“姓黃的,有你沒我,有我沒你!這寶咱們瞧!”
塗四一伸手,就把寶盒開瞭。大夥兒往前擠著看。黃玨今天自個兒沒看,平常他自個兒看,今兒他放這縫兒。
黃玨說:“哪位帶著眼哪?替我瞅一眼。幾呀?”
一賭客說:“黃大爺,‘山’!”這人舌頭都大瞭,嚇成這樣就別管閑事瞭。黃玨一聽,哈哈大笑。
黃玨說:“好!該著我不死!姓塗的,沒想到闖三闖上瞭。沒別的,割肉吧!找個識數認字的,拿秤去,替我稱稱塗四爺割下來這塊肉夠不夠半斤。馬小千來沒來?馬小千!”
馬小千從東院追過來,進門一看可壞瞭,這回砸瞭!剛加瞭十來天的菜算到頭瞭。這黃大爺喝多瞭,跑這兒來跳寶割肉瞭!
馬小千心說:您可不知道我們這掌櫃的有多大能耐啊!您以為憑您一個人,就能把我們這寶局子挑瞭?甭說塗四跟馬老二有多狠!就是他們兩人都不行。我們掌櫃的要來,您十二個捆一捆也不是個兒呀!那才真叫吃人肉喝人血,要人命的主兒。你敢跟他鬥?知道您黃大爺有兩下子,可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啊!你就靠你這刀,你哪鬧得過他們啊?今天您哪,應瞭那句話,叫九死一生啊!
馬小千站後邊兒哆嗦,黃玨到處找他。
黃玨說:“千兒啊!馬小千呢?”
馬小千說:“哎!在,在呢!”
黃玨說:“今兒個額外加菜,這肉別糟踐啊,來滑溜的吧!這絲兒切細點兒。”
他這麼一賣狂,塗四牙咬得咯咯響,心說:好啊!姓黃的,看來今天這頓打,是輕不瞭啊!
塗四說:“夥計們!”
小寶官應道:“四爺!”
塗四說:“該賠的賠,該摟的摟,除瞭案上這塊肉別動,剩下的先給人清咯!”
寶案都整利索瞭,就這把匕首沒動,誰也不敢動。賬都弄完瞭,塗四瞧瞭一眼周圍這些押寶的,說:“各位,該賠的賠,該摟的摟,咱們可就清瞭。對不住各位!今兒咱們寶局子關張盤點,各位請便吧!”
塗四的意思是把所有閑雜人等全清場,這裡邊要動手收拾黃玨瞭。眾賭客一看別跟這兒湊熱鬧瞭,小心濺一身血可就犯不上瞭。沒多大會兒工夫,這押寶的眾人就全跑瞭。挺大一間屋子裡邊兒就剩下寶局子的夥計、馬小千、塗四還有黃玨。
塗四暗中吩咐一小夥計,說:“去,趕緊去請大爺來。”
所謂大爺就是這間西環客棧的掌櫃,姓馬叫馬方。
塗四又說:“另外把馬老二也找來。快點兒去,聽見沒有!我一會兒可頂不瞭多長時間。”
小夥計說:“哎,明白!”這小寶官跟著押寶的混出屋去找人去瞭。
塗四說:“黃大爺,姓塗的佩服你!先給上點藥!”
後邊這藥笸籮可就難瞭,裡邊放的可不是藥而是堿面兒。黃玨一看一笸籮堿面兒,心說:夠狠的,可我要是不敢往這傷口上抹,我這塊肉就算白割瞭,扭頭我就得走。但是黃玨這性格根本不怕這個。他臉上帶著冷笑,抓起一把堿面往傷口上一撒,就覺一陣鉆心的疼,然後咬著牙拿手這麼一揉,傷口直往下流黃湯啊!疼得他腦門兒上汗珠子滴滴答答往下流,青筋都蹦起來瞭。黃玨咬緊牙關,說瞭聲:“好藥!”
塗四在旁邊一看,今兒真碰上硬茬兒瞭!
這個時候,黃玨就聽身後有人搭茬兒。
這人說:“剛才二爺讓著你,我可就沒跟你置氣。怎麼著?你還來瞭勁瞭,跳瞭寶案子瞭?”
原來是馬老二醒過來瞭。黃玨回頭一看這小子手裡邊舉著一把殺豬刀,身後站著幾個人,每人手裡一把斧子。
馬老二說:“我說姓黃的,你以為你不含糊?你把你那匕首拿起來!跟二爺比畫比畫!今兒哥幾個要瞭你的命!”
這小子一咬牙往上一縱身,手裡邊這把刀舉起來就往黃玨身上紮過來瞭。黃玨一伸手從寶案子上把押寶的寶盒抄起來,二拇指一扣這寶子兒,拿這寶子兒當暗器一回頭一揚手貼自己腮幫子,就把寶子兒打出去瞭。馬老二還沒到跟前兒,這寶子兒正打在刀上,震得馬老二臂膀發麻,這刀可就攥不住瞭。黃玨趁他一愣神兒,搶步上前伸手一擰他的腕子,使勁兒一挫,馬老二的手腕子就脫瞭環瞭。黃玨把他手裡這把殺豬刀奪下來,說時遲那時快,身子轉到馬老二身後,左手一鎖他的脖頸子,右手刀尖就正頂著他嗓子上瞭。就這一眨眼的工夫,馬老二就讓黃玨給制住瞭。黃玨拿刀尖稍微往裡一送,馬老二“哎喲喲喲”叫得像殺豬一樣。
馬老二說:“黃大爺,有話好說!”
旁邊塗四跟這幫打手一看也嚇壞瞭,這姓黃的好快的身手。原以為我們這麼些人打他一個,怎麼也得把他弄死瞭。沒想到馬老二讓他給制住瞭!刀尖頂著嗓子,這誰還敢過去?正這工夫,就聽門外有人喊瞭一聲:“住手!且慢動手!”由打外邊進來一個人,所有人包括黃玨扭頭一看,這個人平頂身高六尺開外不足七尺,腦袋滿都謝瞭頂瞭,光頭沒戴著帽子,花白胡須,身上穿綢裹緞,高挽著袖面,手裡邊拿把扇子。
黃玨不認識這人,其他人認識,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西環客棧掌櫃的馬方。其實馬方早就來瞭,但是他一直在外邊遠遠地看著。這幫人要是把黃玨給打瞭,那不用說瞭,這馬老大出來,往黃玨腿肚子上綁兩塊餑餑,喊倆狗就把他拽出去瞭,拿斧子一劈,亂葬崗子一扔就算完瞭。
他們有這麼大膽子嗎?幹寶局子的可沒有善茬兒。這些人都是殺人不眨眼,手裡邊人命都不在少數。可現在一瞧這陣勢,自個兒兄弟都讓人拿刀頂著嗓子瞭,別瞧自個兒人多,卻伸不上手,隻能硬的不行來軟的瞭。他這才喊喝一聲,邁步進屋。
馬方說:“別打瞭,都住手!你們幾個把手裡的傢夥都扔瞭!簡直是丟人現眼,你說你們都幹嗎吃的?這麼些人打不過一個腿上帶傷的!還好意思跟人動手?這不是往我馬老大臉上劃道兒嗎?以往我拿著錢讓你們吃讓你們喝養著你們,有道是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怎麼一動上手眨眼工夫連人傢毛都沒碰著,就讓人把我兄弟給制住瞭!平常一個個撇唇咧嘴的勁頭兒哪兒去瞭?還好意思跟人叫橫?起開我這兒吧!”
馬老大一扒拉這幾位,走到跟前兒抬眼一瞧黃玨。長方臉拿手順下巴往上一推,改圓臉兒瞭,滿臉堆笑。馬方說:“這位大爺。有什麼話好說。您先把刀撂下,別著急啊,給搬把椅子,您坐這兒。咱們慢慢聊。”
有夥計給搬瞭把椅子。黃玨一看這人跟自己來軟的,我再拿刀頂著也沒什麼意思瞭。黃玨說:“好啊!聊就聊!”他也不客氣,直接就坐在椅子上瞭,刀還在手裡攥著。
馬方說:“老二,過來!沒用的東西!”
馬老二一看大哥來瞭,也沒敢說別的,垂頭喪氣走過來往馬方身後一站。
馬方說:“我是這兒的老大。我姓馬叫馬方。這店就是我的店,我領著東。方才跟您動手這位不是外人,是我親兄弟。多有冒犯之處,還望您海涵!我這兒給您賠不是。今兒這事既然出瞭,我馬某人出面就得讓您滿意,不能讓您白割這塊肉,一定給您個說法。今兒我打算做東,請請大爺您。咱們啊,別在這兒說話,外邊我給您備好瞭轎子,大爺您跟我到府上,咱們喝頓酒成不成?”
黃玨一聽馬老大說的這幾句話不軟不硬,這人可不好對付,他要讓我跟他走,上哪兒去?他打算怎麼瞭這檔子事?可又一想,跟你走就跟你走,到哪兒也不怕!反正今兒這事沒這麼好瞭!倒是瞧瞧你葫蘆裡賣什麼藥!
馬老大從袖筒子裡邊拿出一小瓷瓶來,說:“黃大爺,這是刀傷藥,您放心敷上,清涼消腫,您把這藥敷好瞭,外邊候著您呢!有一乘小轎,您坐轎子,咱先找地方吃飯。”
有人把瓷瓶遞上來,黃玨拔開塞子一聞,這裡面藥面還挺香,光是聞聞就覺得沖鼻子。他用手蘸瞭一點兒往腿上一抹,當時就不疼瞭,還熱乎乎的挺舒服,就把一瓶藥全抹在腿上瞭。黃玨當時覺得有點飄飄然,心情就好起來瞭,心想:這藥有點意思。馬老大一看黃玨抹完這藥,站起身來領著黃玨往外面走。
到外邊一看,有一乘四人抬的小轎。小轎子出奇,四個抬轎子的不是轎夫,是四個姑娘。一個個兒粉白黛綠非常好看。姑娘們一看黃玨出來瞭,沖他行個萬福:“公子,請上轎。”黃玨一看,這馬老大好手段啊!弄四個大美女給我抬轎子,這四位姑娘抬得動我嗎?他一邊想著,身子就不由自主地進瞭轎子。就聽馬老大在外面說瞭一聲:“四位辛苦,好好照顧我們這位黃大爺!”說完之後就聽到一陣燕語鶯聲,“咯咯”笑起來像銀鈴一般。
四個姑娘人抬轎起,抬著黃玨就走起來瞭。黃玨坐在轎子裡就覺得軟乎乎的特別舒服。轎子裡邊幽香四溢。他本來就喝瞭不少酒,一聞這個香味,酒勁兒又上來瞭,渾身暖洋洋的、懶懶的。剛上藥這條腿也不覺得疼瞭,倒是一陣一陣地發熱。不一會兒這熱乎氣往上走沖到腦門子瞭。他暈暈乎乎坐在轎子裡邊,被這四個美女抬著,也不知往哪兒走。可黃玨心裡邊兒很高興,四個大美人抬轎子,還有這好事!這四個女子抬著黃玨走得可不慢,一路繞山而行走瞭有好幾裡路。來到一片濃蔭蔽日的密林當中,在這樹林子裡有一大片房屋。
到這兒落地一掀轎簾,有姑娘說瞭聲:“先生,到瞭!”
黃玨鉆出來一看,眼前朱門粉壁的一座大院子,好氣派啊!再瞧旁邊隻有這四個姑娘,那馬方沒跟來。
黃玨說:“幾位姑娘,這是什麼所在?那馬掌櫃怎麼沒來啊?”黃玨心裡邊奇怪,深山老林裡怎麼會有這麼一片瓦舍啊?還這麼講究?這兒是馬方的宅子?但這時候幾位美人在側,他可不想讓人瞧出有膽怯之情。
姑娘說:“公子您裡邊請!”說完連攙帶架帶著黃玨就進宅子瞭。到瞭裡面一看,真闊呀,雕梁畫棟,非常氣派!而且這宅子裡邊兒美女如雲。剛才抬轎這四位一進屋子可就顯不出漂亮來瞭。屋裡的姑娘個頂個的漂亮,簡直就是環肥燕瘦、各有千秋!這些姑娘一個個對著黃玨萬福施禮,這麼些人就他一個男的。姑娘們陪他一人喝酒,眾位美女獻上美酒佳肴。有的舞袖而歌,有的彈奏琵琶,推杯換盞極盡纏綿。這會兒黃玨的腦袋有點發蒙,心說:這什麼意思?哪兒來這麼些美女啊?這馬老大唱的哪出啊?可又一想,我黃某人男子漢大丈夫,氣吞山河,怕什麼?再說美人在側,世上男歡女愛最是風情,就算之後有什麼機關陷阱要設計我,把身傢性命送在“風情”二字之上,也不枉我黃某人來人世間走上一遭瞭,盡管放馬來吧!
連吃帶喝,連玩帶鬧,足足折騰一宿,黃玨喝瞭一個酩酊大醉。第二天天亮他醒過來再一看就傻眼瞭,哪兒有什麼朱門粉壁啊!就覺得自個兒身在荒山野嶺,什麼房舍花園,連個人影兒都沒有!黃玨覺得自己腦袋要裂開一樣,而且這條傷腿痛入骨髓。他掙紮著爬起來一看,自個兒滿身都是土,還有破樹葉子。回憶昨兒晚上那些事,心想:壞瞭,我讓那姓馬的給算計瞭。昨兒晚上那些女子肯定非妖即怪,好狠心的馬老大!他有心回客棧找他玩命,又一想:不成,我現在這狀態,腿上還有傷,而且那邊肯定是有準備瞭。我得先找路回傢,到傢養好傷再說!行李也不要瞭,鋪蓋也不要瞭,先回傢吧。他這時候清醒點瞭,咬著牙忍著劇痛,掙紮著一步一步走出這片荒山,費瞭好大勁兒才走上官道。他已經身無分文瞭,這一路上可受瞭罪瞭,最後都快要飯瞭,這才回到傢中。
到傢裡邊,傢人一看也嚇壞瞭,我們員外怎麼瞭?黃玨恨得咬牙切齒,說:“馬老大,馬老大,你可別讓我緩過來。一旦我養好瞭傷,我非去找你玩命不可!”哪知道,黃玨回到傢裡邊就病瞭,每天晚上發高燒,一閉眼就夢見虎丘山那些女子們來找他。夜夜笙歌縱情聲色,簡直是如影隨形驅之不去!第二天早上一睜眼,渾身大汗淋漓,整個床都濕透瞭,跟沒睡一樣,腿上這傷也不見好。日子一長,黃玨可受不瞭,這腮也癟瞭,眼眶也塌瞭,面黃肌瘦快沒有人形瞭,食不知味寢不安席,眼瞅著就要完。他自己心裡知道,這肯定是中邪瞭,再這麼下去我這身子骨可頂不住瞭!簡直就是心神散亂、骨瘦如柴!傢裡人花錢遍請名醫,可這些大夫們來瞭,一通地望聞問切,誰也查不出黃玨得什麼病,眼瞅著就剩在傢裡閉目等死瞭。
有這麼一天,黃玨正躺在床上倒氣呢,傢裡人急急忙忙來通稟:“員外,門外來瞭一老尼姑,要見您!”
黃玨一聽,什麼節骨眼兒瞭還見尼姑,哪有那個心情。黃玨說:“化緣的呀?給她倆錢讓她走吧,我都什麼樣兒瞭,還見她幹嗎呀?”
傢人說:“不是,這您得見,這老尼姑說瞭,您這病,隻有她能治!”
黃玨一聽,一下子就坐起來瞭,雙眼放光,說:“請進來,請進來!”
不大一會兒工夫,老尼姑跟著傢人走進來瞭。她一進黃玨的寢室就是一皺眉,這個屋裡氣味太不好瞭。老尼姑說:“貴宅邪氣遮天,閣下一生人,為何情願與邪祟為鄰?使得自身陽氣盡消啊!”
黃玨一聽老尼姑說的這話,就知道這位肯定不是一般人。一點兒沒藏著沒掖著,就把自己去虎丘因為押寶引出的種種怪事都跟老尼姑說瞭。
黃玨說:“哎呀,師太請求您救救我呀!”
老尼姑說:“這就是,貧尼就是為這來!”老尼姑聽完瞭點瞭點頭,掏出一個藥瓶來,從裡邊兒拿出一紅一藍兩粒藥丸遞給黃玨。
老尼姑說:“吞下去。”
黃玨問:“這是什麼藥啊?”
老尼姑說:“你身體裡中瞭情蠱之毒,隻有用我這陰陽玉露丸才能逼出來。還不快吃!”
黃玨不敢怠慢,心說:已經這樣瞭,再壞還能壞到哪兒去,那就吃吧!
吃完這藥沒一盞茶的工夫,他就覺得自己這小肚子裡邊嘰裡咕嚕一陣絞痛,肚子裡好像有小刀子拉這腸子一樣。黃玨提著褲子就奔茅房瞭。他剛一蹲下就稀裡嘩啦,山呼海嘯一樣。不形容,反正是這通拉呀,別提多惡心瞭。剛擦完屁股出來沒多大會兒工夫,不行!還得去!又接著拉。連拉瞭五六次,拉得黃玨腿都軟瞭,渾身大汗,腦筋直蹦,心說:這老尼姑太損瞭,給我吃的什麼玩意兒啊?這是要拉死我呀!可拉完第五次,黃玨肚子裡都收拾幹凈瞭,就覺得自己這腦袋比起先清醒多瞭。而且這腿也沒原來那麼鉆心的疼瞭,這一跳一跳的疼勁兒減輕瞭不少。黃玨這才明白老尼姑給這藥是幫著排毒。
這老尼姑是活神仙啊,兩顆丹藥就能救我一條性命!黃玨趕緊換身衣服,上客廳見老尼姑,一見面“撲通”就跪下瞭。
黃玨說:“弟子多謝師太救命之恩!”
老尼姑一伸手,從自己後背上把背著的一柄古劍解下來瞭。
老尼姑說:“你記住瞭,今天晚上你睡覺的時候,把這柄古劍掛在你的床頭,自可對付夜晚而至的妖物。但有一點,如果你聽見古劍鳴響,你可記住千千萬萬要抓住劍柄,可別讓它飛出去。切記切記!這把劍可不是尋常的兵器,此乃上古神兵‘馮先生劍’。你記住我說的話,今晚上可保無虞,而且能夠永絕後患!”
老尼姑說完話站起身來走瞭,剩下黃玨一個人在那兒跪著聽得懵懵懂懂,什麼意思啊這是?一看桌上放著的那把劍,心想:就按老尼姑的話做吧!
當天晚上,黃玨簡單喝瞭點粥,早早兒就躺下瞭。這柄古劍就掛在自個兒的床頭上,閉上眼一會兒還真睡著瞭。睡得正香呢,忽然間一陣冷風把他吹醒瞭。黃玨睜眼一看,夜深人靜,自個兒這房間點的蠟燭不知道什麼時候又燃起來瞭。火苗子忽明忽暗,那群女子咯咯笑著又來瞭!翠衫粉黛,香氣四溢,奔著黃玨就圍上來瞭。
這時候,就聽床頭那口古劍忽然發出一陣虎嘯龍吟般的震顫。一聽劍嘯之聲,這些女子臉色大變,一個個花容失色!黃玨心說:他們果然怕這寶劍啊!緊接著就見一道紅光奪窗而出,“咔嚓”一聲響,一道劍氣把窗戶框子撞破瞭。劍光閃爍吞吐,把黃玨看得心驚神搖,一陣一陣的直眼暈。就聽這屋子裡邊一陣陣鬼哭狼嚎,這些女子本來柔聲細語、款款溫柔的勁兒全沒瞭,一個個這動靜比殺豬的時候還難聽,嗷嗷的嚎叫,震得黃玨耳膜都快爆瞭。
黃玨倆手緊捂著耳朵,就忘瞭伸手去握這劍柄瞭。就看墻上這柄古劍忽然飛騰沖天,劍芒過處卷住這群女子,一個不剩順著裂開的窗欞子飛出去瞭。剎那之間,黃玨就覺得眼前跟下雪瞭一樣,紛紛揚揚落下來好些羽毛。緊接著滿室寂然,燈也滅瞭,聲息皆無,一片的漆黑,什麼動靜也沒有瞭。黃玨坐床上傻瞭,沒鬧明白怎麼回事。剛才這折騰半天,我可什麼都沒幹,這滿地的毛是怎麼回事啊?他仗著膽子下地拿起一根一看,這羽毛是黑的,幹枯堅硬,質地可不像一般鳥兒的羽毛,湊在鼻子前聞瞭聞,微微有血腥之氣。
黃玨趕緊開門喊手下人拿著笤帚上屋裡掃地來。說也奇怪,剛才他屋子裡這麼折騰,雞飛狗跳、嗷嗷亂叫的,旁邊院裡竟然一點動靜都沒聽見。傢裡人都睡得正香呢!冷不丁讓員外喊起來,一個個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心說:我們員外大半夜不睡覺,在這兒折騰什麼呀,罰我們苦力?到黃玨屋裡一瞧全傻瞭,窗戶也破瞭,一地的雞毛。我們員外跟自個兒屋裡幹嗎呢?夢遊撒癔癥在這兒宰雞呢?哪兒來這麼些雞毛啊?再一掃發現那可不是雞毛。掃到簸箕裡邊“當啷當啷”的,這是什麼呀?等都收拾完瞭,看見窗戶破瞭,今兒晚上肯定是來不及修瞭。
傢人說:“員外,要不您換一間房先睡著,明兒早晨咱們再修這窗戶。”
黃玨應瞭一聲,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忘瞭一件大事!這老尼姑千叮嚀萬囑咐,讓自己握著點劍柄,別讓這劍飛出去,怎麼就給忘瞭!再一看這墻上除瞭一釘子啥也沒有瞭。古劍連劍鞘全都不知去向。黃玨心想:這可怎麼辦啊?人傢老師太好心好意借我絕世神兵馮先生劍,助我除妖,結果我把人傢寶劍給弄丟瞭,這可壞瞭!黃玨在屋裡就走上溜瞭,溜溜一宿也沒睡,心裡邊七上八下,發愁怎麼跟老尼姑交代。
第二天天剛亮,老尼姑就來瞭。黃玨一聽甭問,人傢要寶劍來瞭。老尼姑一進門黃玨就跪下瞭,“砰砰砰”磕頭。黃玨說:“師太,您罰我得瞭。寶劍我沒攥住,自個兒飛瞭。您說這事怎麼辦啊?您讓我拿什麼賠您,隻要我有,黃某人連這條命都能賠給您。我對不住您哪!”
老尼姑問明白昨天晚上的經過,長嘆瞭一聲,說:“唉,看來一切都是天意。此劍為戰國古劍,世間稱為馮先生劍。之前斬妖除魔無數,已有仙化飛升之兆。今年來始終被貧尼封於劍囊之中,是指望將它留在塵世。閣下之前在虎丘遭妖暗算,你並不知道啊,賭場裡邊那掌櫃的已然不是活人瞭,他中瞭螺頭蠱,已經化身為螺頭蟲,還有個名字叫飛頭蠻。這本是三國之時南方化外的一種妖物,不想幾百年後竟然在中原也見到瞭蹤跡。我途經虎丘順手除瞭那妖孽,卻無意得知這飛頭蠻屢次用毒蠱害人,被其下蠱之人幾乎是難逃活命啊!隻有一人還有一線生機。我就尋著蹤跡來到瞭閣下的府中。”
黃玨一聽,敢情當初自個兒在虎丘住的那客棧不是人開的,是飛頭蠻開的。
黃玨說:“我說師太,合著我住那間西環客棧這裡邊全是妖怪啊?”
老尼姑說:“非也非也,那隻不過是一間普通的客棧。但掌櫃的已經中瞭螺頭蠱毒,其他人倒也並非妖怪,不過是些尋常之輩不知情罷瞭。倒是閣下你中瞭情蠱,又與蠱惑鳥糾纏這麼些時日,居然能保住一條活命,倒也真是一件奇事啊!”
黃玨說:“師太啊!您說這蠱惑鳥是什麼東西啊?難不成就是每天夜裡來糾纏我這些女子?”
老尼姑說:“正是,蠱惑鳥乃至兇之妖孽,滴血降災,攝人魂氣,夜飛晝藏,衣毛為飛鳥,脫毛為女子。那飛頭蠻在虎丘山下勾結蠱惑鳥為害,害瞭不少人哪!”
黃玨這才明白自個兒屋裡怎麼會有那麼些奇怪的羽毛,原來這些硬邦邦跟石頭一樣的羽毛是蠱惑鳥羽。想起自己這麼些日子居然與如此可怕的妖魔邪祟糾纏,這腦門兒上就見瞭汗瞭。
老尼姑說:“失去寶劍一事也不能全怨你。貧尼見閣下遇瞭魔障,奉劍相治,本來隻以為,隻需劍中龍吟即可伏魔,不料就此失去古劍,這也是冥冥之中的命數安排。算瞭!”
事情都說明白瞭,黃玨才知道這位老尼姑一定是當世的劍仙!他連忙跪下給老尼姑磕頭。
黃玨說:“師太,承蒙您救命大恩,無以為報,我黃某人沒別的,傢中倒也有些個銀兩,願傾傢宅金銀相贈,不失香火。另外,請師太您在我傢裡邊住上個把月。我這個人也喜好劍術,不知能不能請您教我這麼一兩手武藝啊?”
老尼姑看瞭看黃玨,也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她讓黃玨上街上買一口上好的寶劍來。黃玨一聽心裡高興,人傢沒嫌我資質平庸,沒說抬腿就走。這就好辦瞭。要說寶劍利器,不用上街買去,黃玨向來是喜好劍術,傢裡邊本來就收藏瞭不少神兵利刃,趕緊全拿出來瞭,連壓箱子底的擺瞭一屋子。長短幾十把名劍,每一把都有來歷,都得說是切金斷玉,削鐵如泥,萬中選一的神兵利刃。黃玨請這老尼姑自個兒選。
老尼姑看瞭看這些名劍也沒太當回事,隨便取瞭一口離自個兒最近的劍。黃玨一看,這是一把龍泉寶劍。
黃玨說:“師太,這把劍算我孝敬師太您的,您留著湊合用吧!”
老尼姑沒理他,自己提著這把寶劍來到院子裡。抽劍在手看都沒看,“當啷”就把這口龍泉寶劍扔在地上瞭。黃玨一看這個心疼啊,心說:怎麼扔地上瞭?這把劍雖說比不瞭那把馮先生劍,沒有那麼大的神力,可也是把好劍啊!這神兵利器都是黃玨的心肝寶貝,天天傢裡邊都是供起來的,根本不舍得拿出來擺弄。這老尼姑剛才這麼一扔,可把黃玨給心疼壞瞭。
這老尼姑站在原地,忽然間一張嘴,“撲”的一聲,從嘴裡邊吐出一片烈火。眨眼之間烈焰飛騰,就攀在地上這口龍泉劍的劍刃上瞭。黃玨就覺得這烈焰灼人,一陣一陣熱浪燒得他臉上汗毛都焦瞭。再看老尼姑口噴烈焰,居然把這口龍泉劍放在火裡,不斷拿自己這雙肉掌捶打劍刃,噼裡啪啦連捶帶打帶磨,然後再用火煅,就這樣重復瞭三遍才把火焰吸入口中。她站起身來,氣不湧出,面不更色。地上已經被這大火燒得一片焦黑瞭。黃玨在旁邊看得眼都直瞭,心說:徒手煅寶劍,還能噴火,這位師太能耐也太大瞭。
老尼姑把地上這把龍泉劍撿起來,搖瞭搖頭,嘆瞭口氣,轉頭看著黃玨。
老尼姑說:“這把劍雖然鋒利,還是不甚合心意,畢竟不是傳古的名劍,隻經得住三重烈火。看來還要再想辦法,尋覓利刃。閣下骨相皆奇,而且天賦異稟,可習得五雷之法。如今你身邊的魔障雖除,心神卻已耗損不存瞭。我教你一套練功之法,至於能有多大的成就,隻能看你自個兒的造化瞭。”
黃玨一聽這位劍仙老尼姑要傳自己能耐,當時就欣喜若狂,要安排傢人擺香案,準備香蠟紙馬和祖師爺畫像,要辦拜師儀式。但讓老尼姑給攔住瞭。
老尼姑說:“別弄這麼復雜,我不能收你為徒,隻是傳你練功的法子,你記下瞭。”
老尼姑讓黃玨準備的東西很簡單,就是九張白紙。這老尼姑拿毛筆在每張紙上各畫一個圓圈,九張紙畫瞭九個圓圈。但是圓圈的大小可不一樣,最大的直徑有一尺,後邊的越來越小,最小那圓圈兒就小如粒米瞭。這可把這黃玨弄糊塗瞭。
黃玨說:“師太,用這東西怎麼練功啊?”
老尼姑讓他找一間靜室,教給他練功之法。老尼姑說:“你先把最大圓圈的那張白紙掛在墻上,然後面壁而坐,每天就對著這白紙上圈兒,盡力把心神聚集在這圈兒裡。做到一點,就是不要遊離外物。如此七天之後,你的心氣漸足,就可以換下一張紙瞭,換稍微小一點兒的圓圈兒。你照方抓藥繼續聚集心神,要是能夠用功不懈,做到九圈皆用,到最後大道自成,可以修得神通瞭。”說完之後,老尼姑也不回頭,背著這口龍泉寶劍走瞭。
黃玨從此之後就照著老尼姑教的方法,在靜室之中練功,一連修習瞭七九六十三天之後,突然間就覺得自己心底明澈通透。等黃玨開門再出關可瞭不得瞭,不光五雷之法已成,而且他已經悟透瞭人世間悲喜榮華生死浮雲的大道。從此黃玨舍棄瞭偌大的傢產飄然離去,足跡踏遍千山萬水,學劍修法,雲遊四方廣有奇遇。到最後終於修成瞭正果,練得一身的神通。
也就是在他修行遊歷這期間,結識瞭另外一位奇人,就是後來丁川的老師,寧固寧勇堅,飛雲長老神行僧、天慧禪師。兩個人性情相投,詩酒唱和,切磋武藝,成瞭至交的好友。但黃玨這個人心熱似火,不是那種貪戀清靜自在的性格。他神通大成之後,心裡邊想著的仍然是救助人世間的疾苦。再後來他自稱道接宣聖,做瞭黃教的教主。他這黃教是明朝永樂年間才正式創建的教派。黃教當中的弟子都穿黃衣,宗旨是以雷法斬妖誅邪,拯救蒼生。黃教收納門人弟子無數,黃玨的行跡遍佈天下。因為他的性格灑脫重義,行事不拘小節,結果得瞭一綽號叫“黃瘋子”。
而這劍仙老尼姑,就是因為在黃玨這裡失去瞭馮先生劍,沒有瞭趁手的寶刃,所以才到丁府收瞭丁傢的魚腸劍!
丁川說:“事情的經過也就這些瞭,黃教教主的事跡隻知道這麼多,大海浮萍,此生不知能否再得相會。”
碟空問道:“丁施主還沒說是怎麼和尊夫人結為連理的,這一節想來也是驚心動魄,阿彌陀佛,小僧願聞其詳。”
丁川說:“此事不足為外人道哉,趁著我娘子去拿酒,我也不瞞你們二位兄弟,我天不怕地不怕,隻是怕我娘子,她一皺眉頭,我腿肚子就抽筋。”
三人又喝瞭一通,這時,紅衣丫鬟來報,說那釋明長老醒過來瞭。我們連忙過去探視,果然是蘇醒瞭。釋明長老咳瞭幾聲,從口鼻之中嗆出一堆極細的黑色粉末。
碟空把釋明長老從床上扶起來。我問道:“長老,您覺得怎麼樣?好些瞭嗎?”
釋明長老苦笑著說:“早晚有一天,你們也會知道,最後的時刻是很美妙的。”
我心想:這老和尚八成是昏瞭頭瞭,怎麼盡說些個胡言亂語。
我們把他昏迷之後的事情如實相告,釋明長老連連稱善,說道:“我被捉進白霧之中,手足俱廢,動彈不得,隻覺得有無數的黑霧想鉆進我的口鼻耳目之內,急忙閉住瞭氣息,一陣昏迷就人事不知瞭。多虧瞭咱們善緣廣大,屢逢奇遇,才留下瞭這條老命。”
釋明長老雖然醒瞭,但是他畢竟年歲大瞭,這番折騰得著實不輕,我們急於把他送到醫院去,就辭別瞭丁川夫妻。依照他們指點,我們縱身躍入瞭後院的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