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頂頭的兩輛車有意地放慢瞭速度,一左一右地分開,車尾仍對著歐陽的這輛車,後兩輛也從一列分成瞭兩行,把退路堵得水泄不通。
四道風目不轉睛從篷佈裡盯著後邊的車,他甚至能看見駕駛室頂上沙袋後閃動的鋼盔。幾個手腳便給的全擠在下車口,每人手上托著一個小佈包,唐真托著機槍坐在一旁。兩個同樣的佈包從後視窗遞到瞭趙老大手上,趙老大懷疑地掂瞭掂,日軍司機渾不曉事,哈哈地沖他樂。
歐陽看著大夥,小聲道:“大傢一起扔,總有炸的,要都不炸就用槍。”
“要不炸我就把他扔出去!”四道風威脅地看何莫修一眼,何莫修又畏縮起來,大氣不敢出。
歐陽拍拍他,“我們不會把你扔出去的,絕不會。”
他們的車已經駛上空地,後邊兩輛車正加速把路口堵瞭個嚴實。歐陽點點頭,四道風刀尖一劃,把整塊篷佈扯瞭下來,車裡的人完全暴露在後邊兩輛車的視野裡,歐陽別無選擇地把土造炸彈扔瞭出去,同伴們也跟著扔出去三四個。
佈包砸在汽車發動機罩上。轟然炸開,沖擊波將擋風玻璃炸得粉碎,那成瞭最好的殺傷武器,駕駛室裡的司機栽在方向盤上,頂上的沙袋被炸得塌瞭一半,後邊兩挺機槍一挺朝天一挺對地。
歐陽難以置信地看看何莫修,何莫修呆若木雞,好像這事與他無關一樣。
然後是連番的爆炸,第二輛車的運氣比第一輛更糟糕,連接著瞭幾個土炸彈,一頭從路基上栽瞭下去,帶著一片日軍的慘叫聲。
龍文章驚訝地看著公路上騰起的煙塵,他不明白那裡到底發生瞭什麼事,準星在卡車與卡車間移動著,他丟失瞭目標。
那倆日軍司機還不知道車後到底發生瞭什麼,下意識地打方向盤加速,前邊的兩輛卡車卻篷佈一撩,露出兩挺蓄勢待發的重機槍。
司機惶然倒車,趙老大在他後腦上猛擊一掌,“撞它!”
司機條件反射,在機槍開火的同時踩下油門,趙老大縮在駕駛室裡,密集的機槍彈將兩個日軍司機打死,加速的卡車卻一頭將對方撞得歪倒,一挺機槍登時啞瞭。
趙老大從駕駛室裡爬出來,剩下的那挺機槍正從對面車門上探出,他把手上的土制炸彈沖那輛卡車後廂甩瞭過去,爆炸聲中一挺機槍被掀飛。
被逼在後廂裡的四道風跳瞭出來,他左右開弓,打倒幾個被趙老大炸得昏昏然的日軍,唐真的機槍也開始轟鳴。
“這他娘的還真好使!”趙老大一臉驚喜。
四道風毫不客氣地把趙老大手上僅剩的一個土炸彈搶瞭過去。
“還給我!”
四道風把炸彈甩進瞭被撞的那輛卡車裡,一聲悶響,剛扶正的機槍又啞瞭,他勝利地沖趙老大笑笑,“沒瞭。”
歐陽拉瞭他一把,身前身後的四輛卡車是被炸得潰不成軍瞭,可空地對面停著的那排卡車裡,正下餃子似的往外跳著穿土黃衣服戴防毒面具的日軍。
四道風嚇瞭一跳,“搞什麼?過鬼節呀?”
“是防毒面具……他們拿的什麼?”
“棍子!”四道風終於看清瞭。
計劃中沒有的爆炸聲驚得神崎從指揮部裡沖出來,他看著眼前的混亂,大叫:“不要往上沖!毒氣!引爆毒氣!”
一發步槍彈洞穿瞭他的額頭。
龍文章遺憾地搖搖頭,“太浪費瞭,才是個中佐。”
他尋找著第二個目標,打算用有限的子彈制造一點奇跡。他的視野裡,歐陽一夥已經集結在卡車周圍,向沖上來的日軍開槍。龍文章看著,悲天憫人地嘆口氣,“沒得救瞭,好不容易打個大仗還跟打群架一樣。”他突然又高興起來,無論如何,他們還活著。
2
幾個參謀圍在神崎身邊做無濟於事的搶救,而那支早預備好的棍子隊仍機械地往上沖鋒,歐陽他們炸彈已經甩順手瞭,迎頭便是一通臭蓋。
爆炸四起,空地上一無遮掩,沖在前邊的日軍翻倒一片,剩下的連滾帶爬地逃回瞭車後,唐真用機槍追射,幾個落後的日軍永遠栽倒在空地上。身邊的一個隊員忽然一頭栽倒,四道風往回看瞭一眼,“後邊!沒死絕的又摸上來啦!”
那是幾輛卡車裡剛從爆炸中緩過來的日軍,重整瞭旗鼓又摸瞭上來,一枚手榴彈隔著車輪炸開,四道風狠狠地晃瞭晃腦袋,“好極瞭,現在輪到他們炸我們瞭。”他剛想往後沖,歐陽把他攔住,“沒退路!”
“什麼?”
“隻能往前沖!”
“前邊有軟柿子捏?”
“你不喜歡嗎?”
四道風齜牙一樂,剛露個頭就被彈雨壓瞭回來,子彈澆得所有人隻能蜷在車後。
神崎手下那中隊長從地上爬起來,龍文章立刻找到瞭第二個有價值的目標。
準星裡的中隊長昏昏沉沉走向東躲西藏的部下,“開槍!開槍!”他揮舞著手臂,踢打著畏縮不前的士兵。日軍被他吆喝著拿起瞭武器向前沖,他跌撞著向日軍身後那個連著所有毒氣罐的發火裝置走去。爆炸的煙霧屢屢攔住龍文章的視線,從那中隊長身邊跑過的日軍讓他屢屢丟失目標。
又一名隊員被子彈擊中,一頭栽進歐陽的懷裡。後邊的日軍已經抄瞭上來,被四道風一通雙槍又蓋瞭回去。
“誰會開車?能把車開起來嗎?”歐陽大聲地問。
所有人面面相覷。歐陽期待地看高昕,高昕正躲在車後掩著耳朵,他再看何莫修,何莫修臉色煞白地在簌簌發抖。一個手榴彈飛過來砸在他的頭上,何莫修驚叫,思楓一把搶在手上。
“給我給我!”四道風像見瞭寶似的,思楓扔給他,四道風甩手擲瞭回去,手榴彈在空中炸開,幾個日軍倒下。
歐陽已經絕望瞭,他自己把駕駛室的司機屍體拖瞭出來,唐真突然將他推開瞭,把沉甸甸的機槍放在他手上,歐陽難以相信地看著唐真坐在司機座上,摸索著。
“你會?”
“不會!”
歐陽不抱指望地看著唐真一通搗鼓,但熄瞭火的車居然發動起來,這是個沒時間去多想的奇跡,歐陽抱著機槍回身掃射。
“上車!都上車!闖過去!”
篷佈已塌瞭,人們從側邊車幫翻瞭進去。歐陽又往後打瞭一個點射,後脖領子上一緊,被進到駕駛室裡的思楓抓瞭一把,他就勢坐在踏板上,就這麼邊打邊撤。
車撞開瞭另一輛車的殘骸,向大荷村沖去,已經拿回瞭槍械的神崎隊士兵在車後拼命地追擊。
那名中隊長從掩體後探出頭來,他終於握住瞭發火器。
這一秒鐘已經讓龍文章套住瞭目標。他開槍,中隊長額前陡然洞穿。他面前的日軍立刻從著彈位置推斷出槍手的大致方位,但他剛看往那個方向,卡車就向村口沖來,後邊追著整隊發狂的日軍。
中隊長這時才一頭倒下,龍文章那一槍並沒阻止他的引爆,他一頭栽在發火器上,空地上頓時騰起一股煙霧,埋在浮土下的毒氣罐被引爆瞭。
唐真的車開得很糟糕,與其說靠技術不如說靠反應,車碾翻瞭一個閃避不及的日軍後,徑直碾進那層濃濃的白色氣霧中,一瞬間什麼都看不見瞭。
“毒氣!憋住呼吸!”歐陽紅著眼睛,流著眼淚,他最後能看見的是村子裡的日軍比較稀少,“進村!往村裡開!”
唐真勉為其難地把車頭對準瞭進村的路,車子橫沖直撞地駛進大荷村。
空地上的追兵比歐陽他們慘得多,卡車隻在毒氣的邊沿,並很快就沖瞭出去,那幫倒黴鬼可在毒氣的中心。不斷有人捂著口鼻從煙霧中沖出來,癱倒在空地的邊沿,已經暫時不能追擊。
卡車歪歪扭扭地撞向路邊的民宅,一道墻被撞倒,車終於在院子裡停瞭下來。
“下車!”歐陽跳瞭下來,“趁著鬼子還沒集結,殺條出路!”
其他人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地跳下來,四道風擦擦眼淚就沖瞭出去,剛露頭又讓彈雨逼瞭回來。
幾個戴著面具的日軍從煙霧裡露頭,歐陽示意人們向屋裡退去。日軍戰戰兢兢靠近那輛紮在廢墟裡的卡車,村外的惡戰實在讓他們心有餘悸。
院子裡沒人,日軍剛松口氣,四道風從車廂裡跳瞭出來,在一個近在咫尺的距離上撂倒瞭一個,翻身跳到瞭車那頭。
日軍氣得要瘋掉,紮成瞭一堆向車那頭沖去。幾個隊員從門窗處現身,抓著那種土制炸彈向日軍狠狠甩去,院裡的日軍立刻人仰馬翻。
更多戴著面具的日軍從正門和斷墻處沖進來,卻被幾支槍的集火打得措手不及。日軍開始潰逃,仍未散去的毒氣倒成瞭保命的煙幕,隊員們不敢往那兒沖,隻好甩炸藥解氣。
“停!停火!”歐陽從一個隊員手上把炸藥搶瞭過來,“剩下的全給我!”
歐陽收集著武器,連防毒面具一塊兒拿上,“咱們得死守,可守不來什麼救星,”他看看這院子,“快走吧,換個地方。”
3
毒氣還未散去,神崎的幾個參謀就踢打著有防毒面具的士兵,讓他們進攻。
一個參謀氣極地喊:“笨蛋!快去抓住殺死神崎隊長的……”
一發子彈從他口腔裡射瞭進去,他是龍文章又找到的一個目標,但這一槍也讓他終於暴露,一小隊人分兵向他的藏身處撲來,龍文章退殼上彈快速射擊,把撲來的人打倒幾個。一枚炮彈在他身邊的草叢裡炸開,龍文章跳瞭起來,“老子才不陪你們蝦兵蟹將玩呢!”他開始跑路,一整隊日軍追在他身後。
村外,野戰炮已放列好,日軍拿出瞭對付正規軍的架勢,幾個齊射之後,歐陽他們剛才呆的民宅徹底崩塌下來。
日軍幾個參謀在商量對策,另一個在電臺邊和總部通話,“是的,神崎隊長已經玉碎瞭……怎麼可能活捉?你應該來看看敵人有多兇猛!我軍付出很大傷亡才包圍瞭他們!……什麼叫不惜代價?敵人到底是什麼人……”
他惱火地站起來,沖炮隊揮動手臂,“停止射擊!”又轉向其他幾位參謀,“長谷川這個渾蛋!他不管別人的死活,我們不過是他的棋子!”
村口擠成瞭一堆的步兵隊忐忑不安地看著他,參謀狂暴地掏出槍來指著他們,“為什麼還不沖鋒?要等他們來消滅你們嗎?”
步兵又開始拖拖拉拉地集結,連連受挫,他們已經沒什麼鬥志瞭。
歐陽他們換瞭一所新的院子,從院墻裡往外看去,一小隊戴著防毒面具的日軍正頂著子彈貼著墻角把毒氣罐拖過來,這種不顧死活的推進終於讓他們把兩個毒氣罐運到墻根下。
屋裡的人立刻戴好面具。
一聲火藥發火的輕響,他們藏身的地方瞬間被白煙籠罩瞭。
六品背著龍媽媽,回頭看著遠處白煙升起的地方,幾個隊友都散落在附近,視野裡的大荷村已經淹沒在煙霧之中,一隊日軍擲彈手正快速跑向村子側面的空地上尋找發射陣地,這在六品他們看來是罕見的大陣仗。
“娘的,大烏鴉原來不光會跟我們號喪。”滿天星明顯有些敬佩的意思,六品狠狠地瞪瞭他一眼,滿天星吐吐舌頭住嘴。
“六品,臟仔真的在前邊嗎?”
“嗯,他去給我們探道。”
“我怎麼覺得他在後邊?在那邊。”
六品看看龍媽媽指的那個方向,他並不是個擅長撒謊的人。
“六品,做媽的總能知道兒子在哪兒。”
六品愣瞭一會兒,放下龍媽媽,對滿天星說:“看好她,除非你不怕龍烏鴉回來跟你過不去。”
“你要幹嗎?”
六品溫和地看龍媽媽一眼,走向大荷村的方向。
大荷村的空地上,那些擲彈手剛找好發射陣地就被冷槍打得雞飛狗跳,追趕龍文章的日軍也立刻找到瞭他的藏身之處,一通掃射過去,龍文章跳瞭起來,百忙之中又撂倒一個炮手,他紮進草叢深處,再次藏瞭起來。
屋裡很靜,四下漫散的煙幕從門窗侵襲進來,似乎要浸透這屋裡的每一個角落,隨著進來的還有一支上刺刀的槍和一個戴著防毒面具的日軍。
四道風把那個躲躲閃閃的傢夥連人帶槍拖瞭進來,手起刀落,日軍頓時成瞭一具屍體。
更多的日軍沖瞭進來。在這狹窄空間裡,第二場惡戰開始瞭,什麼都看不見,雙方在一個觸手可及的距離上廝殺,從一個房間到另一個房間,都在進行著殊死搏鬥。
四道風快意地大叫,一手刀一手槍,死守著進入最多的正門。一柄刺刀突然刺進瞭他的腰肋,他一隻手抓著槍尖不讓拔出來,另一隻手上的刀割斷瞭對方握槍的幾根手指,那名日軍嚇破瞭膽,掉頭想從窗口爬出去,卻和正要爬進來的幾個同僚擠成瞭一團。
四道風對著窗外近在咫尺的一個槍口笑瞭一下,迎頭就是一槍,其他幾名日軍也被他嚇得掉頭鼠竄。
轟然爆炸,後墻倒塌,一小隊日軍從缺口處沖瞭進來,他們顯然是有所圖的,進來就在屋裡搜尋。
躲在屋角照顧八斤的高昕被搜瞭出來,高昕尖叫著,掄起就手的東西一通亂砸。何莫修爬過來幫她,渾然忘瞭自己就是日軍的目標,他倆沒有與日軍抗衡的資本,沒幾下,高昕就被一腳踢倒,何莫修則被橫拖倒拽瞭出去。
高昕昏昏沉沉爬起來,透過面具看出去,四下一片白煙,槍聲似乎很近又似乎很遠,戰場已轉移到前院。
“四道風!”高昕沖正堵在門口打得帶勁的四道風喊瞭一聲,四道風回頭,何莫修已被拖瞭出去,而高昕毫發未損地坐在地上。
“瞎嚷什麼?你又沒死!”他一拳打碎瞭一個日軍下巴,興高采烈地闖瞭出去。
高昕氣得要哭,終於又想起另一位救星,“老師!”
歐陽不知跑哪裡去瞭,煙幕裡出現的是唐真,唐真看她一眼,轉身開火,一名從煙幕裡沖出的日軍倒在她們中間,那具穿滿彈孔的屍體讓高昕瀕臨崩潰,“快救小何!他……”
唐真沒等高昕說完就沖瞭出去。
後院的煙霧稍少,被倒拖著的何莫修終於抓到一棵小樹,書呆子也有死較真的力氣,他死抱住小樹不放,日軍連拽帶打,一時也奈何不得。
唐真從斷墻後沖出來,舉槍,但那幾個身影糾纏成一團,她又放下瞭槍,幾個日軍立刻向她沖瞭過去。唐真掄動槍托打倒瞭一個,她躲開瞭刺刀的挑刺,卻被狠狠的幾槍托打得癱在墻邊直不起來。
發現被打的是一個女人,這讓那些日軍非常愉快,他們留下兩個人抓著何莫修,其他人嘻嘻哈哈向唐真逼瞭過來。一個人從屋裡撲出來,抱住一個走向唐真的日軍,那是一直重傷未愈的八斤,他毫不猶豫地拉開瞭日軍腰裡的一個手榴彈環,一邊喊:“真姐快跑!”
唐真卻沒有要跑的意思,她沖過去想把八斤搶出來,手榴彈爆炸瞭,沒有轟然巨響,隻有濃烈的白煙,噝噝地發出燃燒聲,八斤和那日軍在地上翻滾慘叫,唐真想撲滅八斤身上的火焰,在他的掙紮下卻根本抓不住他。
前院轟然一聲爆炸,加上眼前的慘烈,院裡的幾個日軍終於面有懼意,他們把何莫修從樹上掰扯下來,打算就此帶走。歐陽從屋裡出來,一手拿著槍,一手拿著最後一個土制的炸彈,“你們知道這是什麼吧?真正的烈性炸藥,隻會用在大口徑炮彈上,是一點點從臭彈裡起出來的,今天你們已經吃足瞭它的苦頭。”(日語)
他進一步日軍就退兩步,歐陽又往前進瞭兩步,一把把何莫修拖瞭過來,他又往前進瞭一步,看起來打算把炸彈扔出去,日軍怪叫著開始翻墻奪路。
唐真下意識地撿起機槍掃射,幾個日軍被擊斃在墻頭。歐陽扔掉瞭手上的炸彈,試圖弄滅八斤身上的火焰,可翻滾和拍打都無濟於事。
“這是白磷。”何莫修說。
“怎麼辦?!”
何莫修被歐陽喝得囁嚅瞭一下。
“我說怎麼辦?!”
何莫修咬瞭咬牙,從地上撿起一把刺刀,“你們摁住他。”
歐陽和唐真摁住八斤,何莫修一刀割瞭下去,他用的是這種環境下唯一的辦法:割掉沾上燃燒劑的皮肉。
八斤痛昏瞭過去。
何莫修滿手是血一跤坐倒,高昕呆呆地在屋裡看著,經過這樣的兩天,血和死人已經不能讓她畏懼瞭。
歐陽疲倦地站起來,唐真撿起歐陽扔在地上的那個炸彈——一塊磚頭從破佈裡露瞭出來。
戰鬥總算結束。院子的霧氣已經漸漸散去,歐陽扯下面具,試探著呼吸瞭一口。
四道風看看從霧氣裡走出來的隊友,還不到十個人,連傷帶累,再配上那面具,誰都像個鬼魂。
歐陽看著剩下的人道:“同志們,可以確定我們給瞭敵人沉重的打擊,敵人進攻的間隙時間已經越來越長瞭,因為他們也傷亡慘重……”
“鬼扯吧,他們十個死掉九個還是比我們人多。”四道風看著歐陽,“死活就是一層紙的事,你還哄著幹什麼?痛快一點!”
他找瞭間還算完整的房子,把兩具日軍的屍體從裡邊拖出來扔在一邊,然後左擁歐陽,右擁思楓把兩人往屋裡推,“我說過的,給你們兩公婆關小黑屋三天不讓出來,現在三天是別想啦,鬼子打過來我會叫你的。”
“要你狗拿耗子……”歐陽住嘴,因為他發現思楓並不像他那樣激烈地抗拒。
四道風沖趙老大嚷嚷:“領導,上級,那個偷著樂的,你給個話!”
趙老大忙不迭站起來,“雖說不大像話,可這是幾天來你說的第一句人話。”
歐陽瞪他,“你又起什麼哄?”
四道風伸手就把他們推進瞭屋裡,把門關上,一張沒正經的臉上也忽然有些傷感,“小的們,還有那個老的們,死之前該忙活什麼就忙活什麼吧,到閻羅王那別說四道風欠著你們。”他拿根棍子把門環扣上,走開。
趙老大因被叫作老的們而苦笑瞭一下,他從日軍的屍體上翻出半包煙,點上一支,無限滿足地吸瞭一口,把剩下的煙扔給瞭隊友。
4
四道風把門扣得很緊,歐陽怎麼也拉不開,他踢瞭一下門,“外邊還喘氣的!開門!”他湊在門縫裡看瞭一眼,“老趙這個沒正形的,居然教十幾歲的孩子抽煙。”
“你把打過這種仗的人叫作孩子?”
“打仗歸打仗,過日子他們還是孩子。”因為門鎖著,他被思楓看得不太自在,轉頭又在窗上尋找出路,“那小子就是愛發人來瘋,根本不管什麼時間場合。”
“我想他是太清楚到瞭什麼時候。”
“這樣說不對。”歐陽猛力地撬著窗戶。
“你要出去?”
“當然,鬼子大概半小時內就能集結下一輪攻勢,總得準備一下。”
“我們會死嗎,歐陽?”
“你說什麼呢?”歐陽轉過頭來,看著思楓淒婉的表情,他也有瞭些茫然,一會兒,又笑瞭笑,“不會死吧,我想不會。”
“就要死瞭也不能在一起幾分鐘嗎?”
“有這幾分鐘也許就活瞭,我得出去忙。”他已弄開瞭窗戶,開始爬窗。
思楓看著那個身影在窗戶上消失,然後門環響瞭響,歐陽把門打開瞭,“生生死死這麼些年,別的大話也不愛說瞭,我就是要活著出去,然後才好跟你結婚。”
思楓呆呆看著他,然後笑瞭笑,“不光是活著出去,還得活著打完這場戰,做對老不死的夫妻。”
“已經是老夫老妻瞭。”歐陽有些赧然。
“除瞭各多幾條皺紋,咱們哪裡像老夫老妻瞭?”
歐陽歉疚地笑瞭笑,出去,思楓怔瞭怔,開始檢查槍裡的子彈。
歐陽到趙老大身邊,很不恭敬地推推他,“你對這兒熟,村裡哪棟房子最結實?”
“祠堂。還要換?”
“我不喜歡坐以待斃。”他對那幾個筋疲力盡的幸存者,“起來,把煙掐瞭。”
人們開始搖搖欲墜地準備防禦第三次攻擊的到來。
四道風坐在屍橫狼藉的屋裡,竭力想用撕開的佈條包紮腰肋上的傷口,一個隊員從外邊探進頭來,“軍師讓全體往祠堂轉移。”
“死瞭方便歸位嗎?裹好這就走。”
隊員走瞭,四道風顯得很鬱悶,背上的傷口並不那麼好包紮。
高昕進來,幫他把傷口包上,四道風哼瞭一聲以示滿意。高昕看著那張永遠長不大的臉,說:“我要是像唐真一樣會不會好一點?”
“像那個男人婆?我的老天!”
“我怎麼做你才會正眼看我?”
四道風奇怪地看著她,“我一隻眼睛瞄槍,一隻眼睛盯鬼子,看你幹什麼?”
“我是來找你的呀!你不知道嗎?”
“不對,明明是老子把你救出來的。”
高昕氣得快瘋瞭,一把揪住瞭四道風的衣服,“可我喜歡你呀!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就你不知道嗎?”
四道風有些惶恐,他一向對太認真的人沒什麼抵禦能力。
“你說死之前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可我不知道我想幹什麼。”她一點點向四道風靠近,看起來她很清楚自己想幹什麼。四道風猶豫一下抱住她,他很被動,像對一個天上掉下來的餡餅那樣被動。
高昕忽然把四道風推開瞭,“我不是要這樣!”
“我也不是要這樣,咳,你知道啦,我以為你自己要的……”
“不是要這樣,我找瞭你三年,我以為就為瞭這樣,我剛知道不是,你知道嗎?你想一個人想瞭三年,絕不會就為瞭這些。”
看著高昕想哭,四道風焦躁惱火加不安,“好啦好啦!你愛怎麼樣怎麼樣好不好?我就是給大小姐打短工的,你要幹什麼我就配合一下。”
“不是的!我來找你,就是想和你說話!”
“說吧說吧,說話嘛。”
“你聽我說,三年瞭,我以為我什麼話都跟你說過,現在才知道,沒有,我隻是自己跟自己說。你是英雄,你過的日子是我根本不瞭解的,我說的話你也聽不見。”
“亂套瞭,我放著鬼子不打,該跑到你們老高傢去聽墻根子?”
“我想我在做夢,在一個這樣的地方,到處躺著死人,我居然不怕,還跟你說這些,你離我這麼近,又好像比以前還遠。你說的每句話都那麼新奇,又那麼……渾蛋。”
四道風焦躁不安,對異性他隻有雲山霧罩的一種理解,“你病瞭,病得還不輕,打完這仗就送你回沽寧。”
“大概你聽著就是胡話!可我是把命都不要瞭來告訴你的!你幹嗎這麼渾蛋地對我?我幹嗎還是喜歡你這個渾蛋?”她終於哭瞭,欺硬怕軟的四道風因此有些茫然,他仔細看瞭看,終於有些痛心,“我倒也不是存心的,那就認真地說吧……我就爛命一條,其實也是不在乎跟誰睡的,以前也給你們傢打過短工,就當以後打長工瞭,你又挺漂亮……”他看看高昕瞠目結舌的表情,“這麼說不對嗎?我的心思這就叫一言九鼎的應承。”
高昕又哭瞭,“我幹嗎還是喜歡你這個渾蛋?”
“別哭瞭,我帶你活著出去,我應承你瞭。”四道風尤其看不得女人哭,他拉瞭拉高昕,“走吧,大傢夥可能都走瞭。”
高昕擦擦眼淚,站瞭起來。
歐陽一行已經來到瞭祠堂,但祠堂的大門緊鎖著,為數不多的人隻好在院子裡安頓。這是大荷村最大的一個院子,歐陽和隊員將刺刀倒插在墻內的地上,這樣可以使日軍越墻時多些顧忌。
何莫修在祠堂邊坐著,孤獨而茫然,他下意識地搓著手上的血跡。
歐陽想起什麼,走過去,何莫修瞟瞭一眼歐陽,歐陽的手無意識地摸在槍上,何莫修苦笑,他幾乎知道要發生什麼。
“高昕呢?”歐陽問。
“做她想做的事情去瞭,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你想做的事情,可要做就快點做吧。”
“不是。”
“管它是不是,快點吧,我什麼都沒有,隻有我的興趣,可忽然有一天別人說,你的興趣讓你變得很重要,於是我連自己都沒有瞭。我什麼都不是,是大人物爭搶的工具,是你們的包袱,快開槍吧,你們解放瞭,我也解脫瞭。”
歐陽把槍掏瞭出來,何莫修閉上眼睛。
“你不是包袱,靠你的炸彈我們才活到現在。”
何莫修苦笑,“謝謝。我待會兒跟鬼知道的哪個神仙說,我這輩子還做過一件有用的事情,你說多可笑吧,我都不知道他們穿長袍還是西裝。”
“你要過幾十年才能知道瞭,”他把槍扔到何莫修面前,“該怎麼做你自己知道。”
何莫修愕然地看著那支槍,把它拿瞭起來。
歐陽繼續去準備那簡陋的防禦工事。
5
第三波攻擊是試探性地發起來的,日軍終於不再小瞧劣質武器射出的子彈,試探著往前推進。
那名擔任戰場指揮的參謀正在對著電話大叫大嚷。
長谷川呆呆地看著擱在桌上的話筒,話筒裡仍在傳出咆哮:“不可能生擒!我告訴你,用帝國的全部軍隊也不可能生擒他們!”
宇多田淡漠地看著他,“將軍已經醒瞭。”
長谷川一下跳瞭起來。
“正在沐浴。”宇多田笑瞭笑。
長谷川抓起話筒,咬瞭咬牙,“殺死他們。”
那名參謀如釋重負地掛上電話。
來自總部的直接命令讓村外的炮兵終於放開手腳對大荷村開始齊射,半個村子很快就成瞭廢墟,日軍踏過廢墟開始瞭第三波攻勢。
一棟房子射出一槍,那棟房子立刻被接踵而來的炮彈炸平瞭。
趙老大連滾帶爬地從煙塵中跳出來,身後幾支機槍追射,他跑過街道,屁股上著瞭一槍。四道風從門洞裡跑出來把他拖進去,他們現在終於見識到什麼叫重型火力支援。
日軍自煙塵中露頭,人數足夠把這裡的寥寥數人給粉碎瞭,趙老大剛才誘敵讓他們徑直沖向這個方向。
日軍靠近墻根的時候,四道風帶頭,齊齊把剛才從日軍屍體上撿來的手榴彈扔瞭出去,墻那邊的爆炸壓倒瞭慘叫。
他們剛從墻邊退開,墻外的日軍就越墻過來,四道風等一通齊射,墻頭的幾個日軍被打得摔瞭下來,後面跳下的幾個跳在一早埋下的刀尖上。然而,日軍不顧死活地仍一個個從墻頭跳下來,歐陽他們再次陷入瞭肉搏之戰。
追捕龍文章的日軍仍在曠野上搜尋,他們已經繞到瞭大荷村的另一頭,村口的機槍哨卡正嚴密監視著村裡的動向。一名日軍忽然發現瞭草叢裡搖晃的一襲衣服,開槍並狂叫:“在這裡!他在這裡!”
龍文章從他腳下跳瞭出來,用刺刀結束瞭那個叫聲,幾發子彈向他射來,其中一發穿透瞭他的胳膊,他滾開瞭,抬頭看著大荷村方向,村裡的爆炸很難讓人相信裡邊還有人活著。
“你們死也吱個聲啊!別害死瞭我!”他照封鎖村口的機槍哨位撲去,被哨位上的日軍發現,機槍開始掉頭。龍文章撲在地溝裡,傷口也懶得管瞭,他換上一夾子彈,起身,一梭子彈立刻從耳邊劃瞭過去。龍文章撲倒,摸摸火辣辣的耳朵,一手血,他咬瞭咬牙,端槍再次起身。
機槍哨位上,槍已經啞瞭,六品正對著日軍又一次揮動他的大刀片子。
“竇六品你個死剁瞭頭的!我媽呢?”
“在後邊呀!”
龍文章回頭一看,滿天星正背著龍媽媽跑過來,他周圍幾支槍把追趕龍文章的日軍壓得不敢起來。
“你們這幫活驢,幹嗎把我媽背過來?”
“我們來救你啊!”
“誰要你們救?”龍文章掉頭就往村裡沖,“他們在裡邊!”
六品一行也隻好跟著。
村外的莊稼地裡,荀臘八和他的炸雷們汗水淙淙地窩著。
“你們都知道啦?”荀臘八看看他的部下。
海螃蟹和他那幫小夥子們憨憨地點頭。
荀臘八一個個點著說:“你爸你媽,你媳婦,你奶奶你外婆,你追三年也沒追上的花二姐,你弟你嫂子,我老婆我閨女我外孫全在裡邊,全都沒死,讓鬼子關祠堂啦。”
這種戰前動員做得所有人煩躁不安,沒人說話,隻一味地擦著汗。
荀臘八把鬼頭刀杵在地上,脫去瞭衣服,露出一副老農民的身板,“那就殺他娘吧。”他先跳瞭出去,村民在後邊跟著,他們從側面照著大荷村沖去。
日軍的側翼開始大翻,荀臘八的農民遊擊隊翻過院墻插瞭過來,他們對這裡熟悉到瞭閉眼也不會走丟的程度,土槍梭鏢一通交鋒,日軍向村子中心撤去。
龍文章又驚又喜,“你們這幫草頭軍給我站住!”
荀臘八根本沒理他,拎著柄搶來的日本刀向村裡狂奔,“救人哪!全村人都活著,都在祠堂!”
作為戰鬥口號這很不成話,卻嚷得每一個從大荷村逃出來的人都不願意落在他的後邊。
一個手榴彈炸開,硝煙後露出祠堂邊廝殺的人們。歐陽他們搭起的障礙很快就被突破瞭,日軍源源不斷地從塌倒的院墻上跳過來。
歐陽用步槍裡的最後一發子彈打死一個日軍,用刺刀刺向從墻頭跳下的日軍頭目,那斷瞭半截的刺刀隻是刺傷瞭對方,歐陽被人從身後抱住,那頭目跌跌撞撞爬瞭起來,拔出自己的戰刀。
何莫修茫然地看著,下意識地拔出歐陽給他的槍。
“開槍!”歐陽喊。
何莫修漫無目的地舉著槍,瞪著刺向歐陽的刀鋒。
“開槍呀!”
何莫修調轉瞭槍口對住自己的額頭,殺人在他理想主義者的腦袋裡終究還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道德鴻溝。
歐陽絕望得已經感覺到刀鋒刺入自己的腹部,一個人如炮彈似的闖瞭過來,把那日軍頭目撞翻在地,然後劈頭蓋臉就是一刀。
是荀臘八,接著是他那夥救人心切的生力軍,龍文章和他的小分隊緊隨其後。
日軍迅速潰退,不是因為龍文章百發百中的槍和六品絞肉機一樣的刀,大荷村那幾十個村民不要性命的砍殺才真正叫他們心悸。
但潰退已經晚瞭,人們已經殺紅瞭眼,這場仗早已打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一直從院裡殺到街心。
歐陽捂著腹部的傷口,看著何莫修,何莫修仍閉瞭眼指著自己的頭,簌簌發抖。歐陽把槍從他手上拿瞭下來,槍上的保險栓沒有打開,歐陽打開槍栓,用那支槍打死瞭一個正對思楓偷襲的垂死日軍。
那是這輪攻擊波的最後一個人。
殺跑瞭日軍的荀臘八全無得意之色,把刀一扔就去撞祠堂上的門,幾個同村的小夥子也不得章法地想幫他劈開那鎖。
“他幹什麼?”四道風不解地問。
龍文章答:“他們村的人讓鬼子關祠堂裡瞭。”
“沒聽見動靜啊。”四道風直納悶。
龍文章一愣,上去拉開荀臘八,荀臘八猛地甩開,他快急瘋瞭。“老荀,我是幫你的。”
趙老大走上來,“荀村長還記得我嗎?我在你們村住過。”
荀臘八茫然地看著他,“你是老唐的人。”
趙老大把荀臘八拉開瞭些,龍文章就勢一槍把鎖頭打落,荀臘八在槍響的那一下又不安分瞭,沖上去把兩扇沉重的大門一下推開,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沖出來,讓這些經歷沙場的人都不由後退。荀臘八一跤坐倒在門前,由瘋子變成瞭一個傻子。祠堂裡已沒有活口瞭。
龍文章不由看瞭看自己的媽媽。龍媽媽正全神貫註在他身上,即使周圍這樣的慘禍也沒讓她把目光從兒子身上的傷口移開,龍文章忽然有點氣餒。
歐陽匆匆過來,“你們已經在包圍圈上闖出瞭缺口,我想趕快突出去。”
龍文章看著老荀,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6
為瞭不誤傷己方,村外的炮擊早已停止。日軍瞪著村口散去的硝煙,第三次攻擊的日軍沒有一個活著出來。天並不熱,但軍官和士兵們忍不住一把把擦著汗。
身後蹄聲如雷,伊達和他的騎兵隊終於趕到,一名參謀迎瞭上去。伊達下馬,“神崎隊長呢?怎麼沒看到他?”
參謀看看旁邊蓋著白佈的屍體,黯然道:“神崎隊長已經……玉碎瞭。”
伊達吃瞭一驚,徑直過去,他掀開白佈,朋友額頭上的那個彈孔觸目驚心,他看瞭很久,“我不相信,他是真正的武士,武士的驕傲。”
“雖然我一直就在這裡,我也不相信。”
“潮安的援兵什麼時候到?”
“很快,他們會從反方向展開圍剿。”
“不用瞭,是天意,讓我為神崎君復仇。”
他一躍上馬,舉起瞭自己的戰刀。他帶來的騎兵齊齊把手上的刀槍舉瞭起來,他們把馬頭調向通往村裡的大路,看起來殺氣逼人。
荀臘八一言不發地坐在地上,用刀杵著地,整個身子都在止不住地發抖,他無意識地看著歐陽他們迅速換上從日軍身上扒下的軍裝。趙老大拍拍他,把一套剛扒下的軍裝給他,“荀村長,咱們走吧。”
“不走啦。”
“你要幹嗎?”
“我沒打夠,我掩護你們。”
海螃蟹走過來,“我也沒打夠。”
趙老大看看這些人,他立刻意識到,他根本無法說服這些人。
荀臘八又說:“你們走吧,我回頭就來。”
“怎麼來?回頭就讓鬼子圍上瞭。”
“咱村有地道。”
趙老大有點驚喜瞭,“你們村的地道挖好瞭?”他轉向歐陽,“你看,群眾的創造力就是無窮的!”
歐陽看看四周,“得趕快瞭,缺口不會一直開著。”
趙老大又拍瞭拍荀臘八,和歐陽去集結幸存者。
龍文章內疚地看著荀臘八,他把自己的槍放在荀臘八身邊,“老荀,我們……”
“拿走拿走,要槍我跟鬼子要去,就撿死人的也夠全村使瞭,反正現在也就這幾十人瞭。”
龍文章拿起槍站起來,隻有他下意識地明白荀臘八要幹什麼。
炮火開始在村子裡飛嘯,日軍似乎是打算先用炮火把這村子徹底摧毀。
四道風和老唐的兩撥幸存者,加起來拖傷帶殘也就十幾人。他們都穿著日軍軍服,借著火炮炸起的硝煙掩近紮在廢墟裡的那輛車,那車傷痕累累,但奇跡般地沒有傷及要害。
歐陽看看龍文章,“你在軍隊待過的,會不會開車?”
“沒有,我心比天高,不務實際,就沒學這實在該學的東西。”
歐陽又轉向何莫修,“小何……”
“我學開的那車,方向盤不在這一邊……”何莫修為難地說。
四道風一把把他抓瞭起來,扔進瞭駕駛室,何莫修隻好硬著頭皮在車上摸索。
人們上車,炮彈在周圍呼嘯爆炸,何莫修艱難地把車倒出廢墟,駛上大道。
路上坑窪不平,彈坑、屍體、塌倒的廢墟,何莫修小心而笨拙地繞過。周圍仍在爆炸,但對這些鏖戰經日的人們來說已經不算什麼。
海螃蟹拎著幾支槍站在村子中心,茫然地看著這輛車遠去。
趙老大無限感動,“又一支四道風誕生瞭。”
“他們叫炸雷。”龍文章輕聲地說。
車仍駛行,那些曾被他蔑視的人被遮沒在已成廢墟的村舍後。
車終於駛上出村的路,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一點輕松。龍文章想起為媽媽遮掩一下身上的傷口,四道風對著高昕不自在地背過身去,歐陽對思楓微笑瞭一下,滿天星一言不發抱著重傷的弟弟八斤。
一個躺在車廂的重傷員呼出一口氣,輕松地死去。
一長列日軍的卡車迎面駛來,那是潮安援軍。
歐陽他們遠遠地便扣上瞭防毒面具,歐陽將半個身子探出瞭駕駛室外,指著大荷村,對正要盤問他們的日軍大呼:“毒氣!毒氣!”(日語)
日軍陡然大亂,車隊飛退,頭車和二車撞上,車上的日軍互相爭搶著數量不夠的防毒面具。
卡車迅速馳過瞭這個混亂不堪的車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