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算報告到瞭美國,沒有獲得批準。地產部那裡答復說,預算報告沒有使用公司全球通用的格式,寫得太簡略,缺乏必要的數據分析,而且,沒有按正常步驟來考慮這個項目中的各個環節的關聯性。
美國地產部總監羅斯質疑說:“DB中國一方面報請裝修,另一方面,卻尚未辦妥租約的續簽。假如續約的價格太高,則應該考慮換一個寫字樓,而不是在沒有談好續約的前提下,貿然地決定對現有場地的裝修方案。而且,有一個潛在風險,就是業主說不定根本不同意把物業繼續租給DB,或者,業主看到DB已經在裝修上下瞭投資,就在租金上來個坐地起價,DB將會陷入被動。”
羅斯進一步提出:關於為什麼DB中國總部需要四千五百平方米的辦公面積,報告中沒有數據支持。在未來三年內,這個辦公室將會有多少員工在裡面辦公,為什麼是這麼多人,都沒有在申請報告中提及。我們首先得搞明白我們為什麼需要多大的一塊面積,才能避免租的場地太大或者太小。
羅斯的郵件發給李斯特的同時,也抄送給瞭何好德和柯必得,李斯特感到很尷尬。他思前想後,玫瑰手下的上海辦行政主管是個爛忠厚沒用的人,派不上用場,眼下隻有馬上把拉拉從廣州暫調到上海參與項目。
李斯特和玫瑰談話,告訴她,怕她忙不過來,建議調拉拉過來協助她。
玫瑰不動聲色地連聲道謝。
李斯特又親自給拉拉打電話,他告訴拉拉,公司決定給她一個鍛煉的機會,調她到總部協助玫瑰,她可以乘此機會,學習大項目的管理經驗。
拉拉平時難得輪到和李斯特講話,今番老板親自給她打電話,讓她受寵若驚,當下覺得李斯特所言極是,回傢便匆匆打點行李,周末也不過瞭。
拉拉到上海的當天,玫瑰找李斯特談話,說她懷孕瞭,並有嚴重先兆流產,需臥床休息三個月。她已三十有二,婚後一直懷孕困難,原以為後代無望,不期竟然懷上瞭。
玫瑰一面說,一面眼裡淚光婆娑。
李斯特望著那張醫院開出的假條,頭頓時大瞭兩號。
李斯特感到很為難,像DB這樣專業的大公司,向來倡導生活工作的平衡,“Life work balance”(生活工作兩平衡)的口號懸掛在辦公室的墻上,他不可能讓玫瑰冒著流產的危險來上班。
另一方面,DB在人頭的控制上是典型的大型歐美企業的做派,非常嚴格。玫瑰還在職,這個經理的位置並沒有騰出來,他就沒有名額來另外招一個經理。
而他本人對這類項目並不熟悉,急需一個專業而敬業的行政經理來主管這個項目。
他當然也可以和何好德談他的難處,請何好德特批一個人頭給他。不過,李斯特在何好德那裡並不討喜,何好德上一年度給李斯特的打分就不高,年終獎金也評得很不怎麼樣。
何好德四十出頭的年紀,是公司裡的少壯派,一心要在中國做出一番大事業;而李斯特的首要任務是安全退休,他的一切行動都以安全為基本原則,沉穩有餘,進攻不足,既害怕變化,主動創新就更基本談不上瞭。
何好德對李斯特碰到問題不願意做決定的做派,內心很不喜歡。礙於李斯特快要退休瞭,他不好多說什麼,但是李斯特在工作中的要求,時常被他駁回。碰壁多瞭,李斯特就更加避免去向他要求額外的資源瞭。
李斯特盤算瞭半天,行政團隊現在唯一有可能頂上來的,就隻有拉拉瞭,而他對拉拉並沒有信心:管理這樣一個大項目,不僅要專業、敬業,項目負責人還需要和很多高級別的人打交道—他覺得拉拉還太嫩,無法有效和高級別員工溝通。李斯特以為拉拉見識過的世面是不好和玫瑰比的,她能不能在何好德和柯必得面前像樣地把話說清楚,他都在心裡打個問號。
他一方面希望玫瑰的身體情況能僥幸早日穩定下來,一方面也知道不能指望這個瞭。況且,他也意識到,玫瑰的懷孕本身就是件可疑之事,隻是他無法證實。一旦去核查,就等於大傢撕破臉皮,一點回旋的餘地都沒有瞭,這不符合他安全退休的大戰略。
玫瑰懷孕後,根據勞動法,女員工在孕期和哺乳期內受法律保護,也就是說隻要她不犯大錯,二十二個月內沒法炒她。他也不好因為人傢懷孕就降人傢的職,他可是HR的頭,要是他敢這麼做,那以後但凡公司裡有員工懷孕,孕婦的主管就可以要求把人傢降職,他李斯特還怎麼做這個HR?
李斯特想,假如去找何好德特批招一個經理,何好德必定問他:以後兩個經理,多瞭一個出來怎麼辦?
權衡瞭半天,李斯特打定主意:少不得拼著給何好德質疑一番,挑戰他對團隊的控制能力罷瞭,一定要抓緊搞回一個行政經理,先把這個項目做好再說,否則眼前就沒法過關,以後的問題以後再說。
何好德正在新加坡開會,李斯特決定等他回到上海,再和他面談。同時,李斯特指使獵頭公司緊急搜尋市場上合適的行政經理人選,自己就先開始面試瞭。
他在面試的時候,總要問應聘者同一個問題:假如由你來準備這樣級別的裝修預算,每平方米的費用會準備多少?
結果幾個大公司出身的人選都告訴他:一千五百元左右。
聽得他心裡直打鼓。
李斯特找來拉拉,親切地問拉拉:“廣州辦裝修的時候,每平方米的單價是一千元,為什麼你認為上海這次的單價會到一千五百元?”
拉拉說:“廣州辦沒有換交換機系統,傢具也是用舊的。而且,在廣州辦,高級別的員工比例比上海總部低很多,就不需要像在上海辦那樣建那麼多經理房,機電上因而能省下不少費用。”
李斯特說:“上海可不可以也不換交換機系統?”
拉拉說:“我找瞭維護商的工程師一起去機房查過,系統已經滿負荷瞭,不能再擴容瞭。我們這次續約是保持現有面積,還是要擴大百分之十的面積?明年員工數會增加嗎?瞭解瞭這一點,我們才能知道是否需要擴容。”
拉拉的這個問題問到瞭李斯特心上的痛,這正是美國地產部對他的批評:未來兩三年內員工人數將會達到多少,相應地需要多大的辦公面積,這兩個信息都沒有在報告中顯示—還沒有談好租約的續簽,就談裝修方案瞭。
李斯特說:“假設是增加百分之十的人頭,面積擴大百分之十,交換機的容量就不夠瞭嗎?能再想辦法調整一下嗎?”
拉拉想瞭一下說:“這增加的百分之十的員工是什麼類別的員工?假如主要是經理級別以下的銷售類人員,還好些,公司並不為他們設立固定的辦公位置,而假如是別的職能部門,比如財務、市場、開發這些部門,就一定要給他們電話分機瞭—需要具體分析。”
李斯特越發意識到,他向來看輕的行政,其實有很多專業的內容。他感到這樣太危險,不知道哪個環節就要遺漏什麼。
先前,他還想過找監理公司來,付點監理費,買個安全。隨著對項目參與的加深,他越發意識到,項目的主管還得非常熟悉DB的內部流程和組織架構,這個不是監理公司能做得到的,就算找來一個內行的新經理,急切間恐怕都上不瞭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