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辦行政主管忽然辭職瞭。他本來無足輕重,隻是挑瞭這個時候走,對已經很吃力的行政部無疑雪上加霜。李斯特想,不管能不能找一個新的經理來,都要先穩住拉拉。他已別無選擇。
李斯特告訴拉拉,玫瑰有孕身體不便,所以她的工作量會加重。為此,公司決定給拉拉特別加薪百分之五,以示鼓勵。他說相信拉拉會在這樣的重任中“學到前所未有的有價值的東西,從而使得自己的職業競爭力上升到一個決定性的新臺階”。
拉拉天性是個勤快人,大學剛畢業在國營單位那會兒,她就成天找活幹,惹得同科室那班習慣於看報喝茶的同事們一致討厭她。畢業七年,她二十七歲瞭,在這一點上,仍舊一點兒進步都沒有。
有活幹,她就興奮,她的註意力全放在怎麼把活幹好,至於幹好瞭能夠怎麼樣可以怎麼樣,她就幾乎不想。就算偶爾想想,她的想象力也就局限於拿個不錯的年終獎、年終考核拿個“卓越”。在職業生涯的規劃上,她腦子不知是不夠使還是沒好好開發,有點傻乎乎的。
比方眼下這個局勢,做瞭兩年主管的她目前的底薪約六千五百元,六千五的百分之五等於三百二十五元,這個微不足道的數字和項目需要付出的艱辛之間的差距,和為李斯特安全退休做的貢獻之間的差距,和DB中國準備迎接CEO的任務之重大之間的差距,她沒有盤算過。
拉拉和供應商談判很在行,因為她的註意力在那上面。而關於自己的前程、收入等等,她沒有想過要在什麼時機和老板談判,也沒有想過自己的籌碼有多重,更沒有想過,作為一個主管級的員工,她可以幹脆嬌滴滴地說自己幹不來一個經理的活,至少提一提自己沒有把握幹一個經理應該幹的活。
拉拉以為,那百分之五是一個光榮的象征,是組織上對她的信任,而且,像李斯特說的,她可以在項目中“學到東西”。
拉拉沒想過,“學到東西”當然很重要,可“學到東西”,不就是為瞭謀得更好的收入和更好的前途嗎?總之,她沒有想過,假如一個人把這樣一個項目幹下來,公司應該給這個人什麼。
要不是她級別太低,她在這方面的弱智,簡直要讓李斯特蔑視起來。李斯特看拉拉高高興興地全盤接受瞭他給她的安排,不由得在心裡給拉拉下瞭個定義:拉拉的附加值,也就那百分之五,她沒有什麼高級的思路,就是個幹活的人。李斯特以為,對於這類員工,不需要給她更多瞭,給她太多,倒要超出瞭她的想象力。
拉拉這方面覺得自己受器重,高高興興地接受瞭指派。那邊玫瑰已經開始休病假,連交接都沒有做。
拉拉發現玫瑰是自己一手在跟這個項目,上海行政部別的人對此幾乎一無所知。她便幹脆找來幾個主要的供應商,又扯上IT經理,黏著采購部的同事,成日忙得昏天黑地。拉拉自己每天都要加班到十一點以後,基本上都是最後一個離開辦公室的人。
何好德一回到上海就找李斯特談話,美國總部那邊地產部總監羅斯的那封郵件使得他意識到李斯特在這件事上是失控瞭。
他聽李斯特匯報瞭玫瑰的事情後,心下明白玫瑰的懷孕十分蹊蹺,可是就算查明是假的又怎麼樣呢?你不能指望一個假裝懷孕的人來做好這個項目,揭發她沒有實際意義,何況搞不好是真的懷孕。他更關心的是,安排一個可靠的人來領導這個項目,以便保證有一個煥然一新的體面的辦公室迎接CEO喬治。
他問李斯特:“我們內部是否再沒有可能的人選來管理這個項目?”
李斯特介紹說:“廣州辦的主管杜拉拉半年前剛完成瞭廣州辦的裝修項目,做得不錯。但是,她做主管才兩年多,經驗不足以擔當此項目。”
何好德說:“假如招一個新的行政經理來,這個人對DB的內部流程和龐大的組織架構並不瞭解,工作能馬上上手嗎?”
李斯特不敢說是。
何好德迅速權衡瞭一下,說:“不管怎樣,招人吧。”
李斯特報告自己的打算:“在招到人之前,我想暫時由杜拉拉來負責這個項目,三個辦事處的行政事務也向她報告。”
何好德說:“那麼她實際上是全面暫代行政經理的職務瞭。”
李斯特說:“是。考慮到她的辛苦,我們額外特批瞭她一次加薪。”
何好德點點頭:“這個當然。”
以何好德的職位和他每天需要考慮很多更重大事務的腦子,他不可能去過問一個小小的主管的待遇,而他沒有想到那個特批是可憐的百分之五。
在李斯特加緊招人的過程中,拉拉以一個不錯的價格迅速拿下瞭租約的續簽,財務VP柯必得對此很滿意,寫瞭封郵件給何好德和李斯特,表揚拉拉。
何好德之前並不知道這個事情是拉拉去跟進的,至此,才知道是拉拉把這事幹得利索又漂亮。
李斯特對這事的感覺有點復雜。上海房地產價格高漲,寫字樓生意走俏,他不夠瞭解行情,之前又過於依賴玫瑰,疏忽瞭租約,給美國地產部的羅斯指出瞭明顯的紕漏,他尷尬之餘,也擔心搞不定續約。拉拉搞定後,他松瞭口氣,又覺得其實這件事也並不高深復雜,倒給個小小的行政主管一下搞定瞭。
李斯特有他的優點,比如他是個寬容的上司。拉拉一上來就搶瞭風頭,她搞定瞭租約的續簽後,不是由李斯特去報告大功告成,而是在自己直接發郵件報告李斯特的同時,也抄送瞭財務VP柯必得,導致大傢都看明白這是拉拉搞定的,不是李斯特搞定的—李斯特略感尷尬,卻並沒有怪罪拉拉,這倒要算拉拉的幸運瞭,換瞭別的上司,她幹瞭活,沒準還得被收拾。
關於預算,拉拉提交瞭清晰的費用分析,要求七百五十萬預算。DB中國管理層在聽取瞭她的演示後,理解瞭這個數字的合理性—但是,由於七百五十萬和四百五十萬的差距太大,何好德感到重新提交申請的時候,假如一下從四百五十萬跳到七百五十萬,會被亞太和美國總部質疑其專業性和嚴肅性的。為此,最終定瞭個五百萬,主要是以需要增加百分之十的辦公面積為由而漲瞭個價。
拉拉大傷腦筋。為瞭省下可能的錢,她想,得盡量把現有的東西翻新使用,為此她逼著供應商做足翻修功夫,比如木料是比較貴的項目,她就讓人傢把現在的門框全拆下來,重新拋光上漆。供應商說很多門框原來已有碰傷,不好翻修。她靈機一動,讓人傢把所有的門框先刨出倒角,再上漆,就像新的一樣瞭。可這樣做十分費工夫,弄得供應商叫苦不迭。
另外,為瞭省下機電方面的費用,她想隻有大量減少經理的房間,因為每個房間需要一部獨立的空調機,而假如是在公用區域,同樣功率的一部風機就能支持三個員工的辦公區域。
按照DB全球采購規定,必須使用北電的交換機系統,拉拉一算,要是換新系統,費用就過一百萬瞭,可不是玫瑰說的五十萬。
拉拉想,每一間經理室的分機點配置是三個點,而在公共辦公區域每一個員工的分機點配置是一個點,要比經理室少用三分之二的資源,因此,減少一定數量的經理室,就能減少分機點的數量要求,現有交換機容量就可能支持百分之十的人員擴充。
而要減少房間,就得讓現在擁有自己獨立辦公室的部分經理在未來的新辦公室裡搬到外面的公共區域辦公。這會觸及很多人的面子和利益,擺明瞭是個得罪人的主意。李斯特一看拉拉的這個建議就頭大,根本不肯考慮,隻一味壓拉拉想別的辦法省錢,比如換個便宜點的裝修商。
拉拉愁壞瞭,換裝修商的檔次,她就沒法幹這個項目瞭:一是因為DB內部的人員資源很少,她沒有什麼可以依靠的項目經驗豐富的人員可供調遣,所以她很需要一個協調能力好手藝高的裝修商;二是DB管理層的要求很高,沒有好的裝修商,單是領會並表現管理層對項目設計的要求都困難。
她思來想去,感到還是得在翻新現有配置和減少房間數量上打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