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華離開之前為拉拉的北京辦主管職位找瞭兩個人選,李斯特正巧到北京出差,就先面試瞭這兩人,覺得都還值得考慮,便讓拉拉自己上北京看看,挑一個。
拉拉看過兩份簡歷,問李斯特:“您覺得這兩人都有些啥特點?哪個更合適?”
李斯特說:“我先不說我的看法,免得影響你的觀點。等你把兩人都見過瞭,我們再碰一碰意見。”
拉拉見瞭第一個,覺得對方有點婆婆媽媽,節奏偏慢,說話做事的重點不夠突出,就不太想要。
再見第二個,這人叫周亮,三十出頭,一副精幹的模樣,言談舉止專業得體,有著北京小夥子特有的客氣裡藏著股傲慢的勁兒,看簡歷原先在ICI做過人事行政主管,目前在一傢不知名的印度IT公司做人事經理。
拉拉上來就問他:“為什麼要應聘現在這個崗位?”
周亮老實回說因為想做HR經理,年初跳槽到瞭這傢IT公司,誰知道壓根兒沒法接受那兒的企業文化。這一折騰,吃盡鬱悶,也算是明白瞭自己不適合在小公司發展,如今隻想重新回到專業的大公司,老實做個主管。
拉拉想,這也好,吃過苦頭,有過比較,才會珍惜這個職位,免得心氣勁兒太高,不好滿足。
再問瞭問有八年的招聘和行政經驗,這正是她需要的。
尤其周亮說起話來一二三四,條理清晰,很對拉拉的胃口。
拉拉想瞭想,問他:“你是急性子還是慢性子?”
周亮說:“有點急吧。”
拉拉聽瞭比較中意,她的團隊現在工作量不輕,急性子才能手腳麻利地把活做出來。
拉拉便打定主意用他。
她當即打電話給李斯特,也不探問一下老板的意思,就直通通地說明瞭自己的傾向。
李斯特本心覺得另一個應聘者更合適,既然拉拉自己想要周亮,他也就不想太過幹預她的決定。
他想起自己在面試中隱約感覺到,周亮客氣中藏著股自視甚高的勁兒,又有八年招聘經驗,他擔心拉拉以後駕馭不瞭這個主管。
李斯特決定還是提醒一下拉拉,就婉轉道:“我們北京辦的幾位經理都比較有個性,你覺得周亮和他們以後相處會不會有問題?”
拉拉說:“我問過他以往處理這類關系的經歷,覺得人情世故方面他還是老練的,新近又在職業發展上吃虧摔瞭跟頭,應該會更謹慎的,所以問題不大吧。”
李斯特估計,這個人選就算不夠理想,也不至於錯到哪裡去。而招來的人畢竟以後是向拉拉報告的,拉拉作為直接主管,她覺得合適更重要。退一步來說,就算這次招得不夠理想,也要讓拉拉自己在實踐中感受才能進步得更快。
李斯特打定主意,就問拉拉:“你想給他多少錢?”
拉拉說:“他要七千,我想給七千二,加強一下他的滿意度,讓他一開始就有個好的感覺,安心在這兒好好幹。”
李斯特說:“應該沒有什麼問題,你和王宏溝通一下,他也OK的話,就出offer(聘用意向書)吧。”
DB很快出瞭offer給周亮,周亮看給的價錢比自己要的略高,果然比較高興。他馬上打電話給拉拉,表示自己會如約抓緊到DB報到。拉拉以為他會因為工資的事情道聲謝,結果他沒提這事兒。
拉拉的上海辦主管也招瞭好幾個月瞭,她在兩百多份簡歷中選來選去,挑花瞭眼。
李斯特看她自己也幹得很累,就提醒她,一個主管的位置不該招那麼久,當斷則斷瞭。
後來,李斯特和拉拉說,給她物色瞭一個人選,應該不錯的,建議她見一見。
這是個二十七八歲的上海女孩,皮膚白嫩得像透明的一樣,仿佛可以看見皮膚下面的血管和骨骼。她的個子又高又瘦,即使是坐在那裡,也看得出有一米七上下。不像一般的上海女孩那樣善於著裝,她的穿著十分復雜,一件長一件短的套瞭好多層,來面試,卻穿瞭雙頭已經踢破瞭表皮的皮鞋,這鞋有著粗大笨重的後跟,完全不像上海市面上能買到的貨色。她草草地紮著一個馬尾,頭發非常長,估計放下來能到腰間,但是養得並不好,頭頂有點毛。一雙眼睛大得和趙薇有得一拼。她見瞭拉拉,不像一般的應聘者那樣客氣禮貌,而是酷酷地坐在那裡不動,等拉拉笑著問候她,她才回答,臉上沒有一點笑模樣。
拉拉馬上不喜歡她,因為覺得她對自己沒有一點客氣的意思,而且,她的著裝也令拉拉覺得怪異。
拉拉對對方沒有好感,她在面試中表面十分客氣,提的問題卻條條刁鉆,暗藏殺機。
拉拉先問瞭女孩現公司辦公室的人數和面積,以及其中有自己獨立辦公室級別的員工的人數,又問瞭十分鐘無關痛癢的問題。
之後,拉拉忽然話鋒一轉,襲擊她道:“你們用什麼型號的交換機?”
通常,很多人能說出牌子,但不見得能答得出型號,拉拉想借此判斷對方對交換機的熟悉程度。
女孩酷酷地回答說:“NEC7400。”
拉拉追問道:“目前有多少個機櫃?模擬板和數字板各多少塊?”
女孩簡單明瞭地一一報出數字給她。
拉拉心裡核算瞭一下,和開始她說的員工人數、級別比例都是吻合的。
拉拉有意把人數的問題放在面試開頭,作為一般性的概況來瞭解,試圖不讓對方警覺到後面的一切回答都要和人數、面積等對得上號。這樣,即使她有專業知識,假如目前沒有親手在經管,或者腦子不是那麼清醒,對工作內容不是足夠熟悉,回答中就很容易出破綻。但是這個女孩顯然又懂行反應又快。
拉拉又問她:“你們使用什麼型號的復印機,有多少臺?”
女孩說話一直很簡短,回答這個問題時她的嘴唇微微上翹,給人感覺她簡直不屑回答這樣弱智的問題。
拉拉假裝沒有註意到她的表情,忍著氣問下一個問題:“你們部門每年做預算,你是否參與?”
女孩說:“我在目前公司服務瞭三年,有兩年的部門預算都是我負責的。”
既然應聘者對這點表示瞭空前的自信,拉拉少不得照一般的面試技巧表揚瞭她一下說:“看來,你的總監很信任你,你一定做得非常好。”
女孩沒有一點笑意地說:“我能做出讓他滿意的活,他當然信任我。”
拉拉心說,你是來面試的嗎?這個態度!一面還是繼續微笑著發問道:“你今年做預算的時候,給復印機的維修費和易耗品準備瞭多少錢?”
女孩揭發說:“其實上一個問題和這一個問題,是在問同一個問題,易耗品會用多少錢,除瞭要瞭解易耗品的大致單價外,還和辦公人數相關;多少臺復印機也和辦公人數相關;維修費的預算則和機器目前的使用年限緊密相聯,我這六臺佳能的復印機中,已使用年限分別是兩臺一年,兩臺兩年,兩臺三年—這個問題您還沒有問,我想您接下來總要問的。”
接著,她輕松地把拉拉要的數字報給拉拉,當然回答得門兒清,讓拉拉沒話講,白被她揭發得有點狼狽。
拉拉穩瞭穩自己的心神,繼續考問瞭幾個和裝修有關的大問題,女孩不單給予完美答復,而且總結說:“我覺得沒有做過大裝修項目的行政,就算不上大公司的專業行政,這是行政的頭一項硬功夫。”
拉拉見她說出如此內行的話,覺得再考行政的專業內容沒有必要瞭,就換瞭個問話方向,請她評價自己的人際關系。
拉拉內心相信,這個人的人際關系絕對好不瞭,她想看看女孩怎麼自我評價。
女孩不慌不忙地說:“人際關系怎麼才算好,在不同的公司文化下有不同的詮釋。比如我現在的公司,文化非常強悍,能讓他人和你合作,你的人際關系得分就是高分。我前面介紹過我負責的裝修項目,這樣的項目中需要各部門和行政部的充分配合—我把這個項目做得非常好,正因為如此,我才能回答好前面那些和裝修相關的問題,這個項目也證明瞭我在現公司中有非常有效的人際關系。”
先不提是歪理還是正理,拉拉聽瞭不由得佩服她小小年紀就能有這麼一套自成體系的說辭,起碼腦子好用是沒得說。她追問道:“不同公司的確有不同的文化,你現在的公司是歐洲公司,而DB是一傢典型的美國公司,你怎麼保證你現在強悍的公司文化下有效的人際關系,延續成到DB後良好的人際關系呢?”
女孩修正拉拉的邏輯說:“那您已經不是在問人際關系的問題瞭,這是關於‘適應能力’的問題。我可以給您一個例子,證明我的適應能力。”
結果一個小時面試下來,拉拉卻挑不出對方答得不好的地方,應該說,這是拉拉這幾個月見過的該職位所有應聘者中最熟悉本崗專業內容的人瞭,她讓拉拉不爽,但不爽的原因還擺不到臺面上對李斯特講。
拉拉想瞭想,安排她做瞭公司規定的數理邏輯測試題,得分非常高,單從這個測試結果看,她比拉拉本人的反應要快不少。拉拉不由得有些壓力。
拉拉去找李斯特,不知道怎麼說好,她不好意思說自己不喜歡這個人因為怕她以後不服自己。最後她婉轉地和李斯特說,對這女孩的人際關系有顧慮,擔心以後和各部門關系處不好。
拉拉一面說,想起李文華曾和她談論過應聘者和直接經理之間匹配度的問題,其中說到新被提拔的經理往往會很重視是否能控制住下屬,因而喜歡招些老實聽話的人—拉拉不由得有些心虛。
李斯特問她是否在面試過程中觀察到人際關系有問題的實例,拉拉答不上來。
李斯特就勸說道:“這個女孩非常聰明,潛力應該不錯的,她的專業經驗也不錯,也許還有我們還不確定的問題,不過這個位置我們已經招瞭好幾個月瞭,應該做決定瞭。反正還有三個月的試用期嘛,如果她確實不行,讓她走也是分分鐘的事。”
拉拉聽瞭最後一句,隻得點頭。
這女孩叫帕米拉。
帕米拉上任上海辦行政主管後,把下屬的助理麥琪等人收拾得體無完膚。麥琪天性頗有些桀驁不馴,奮起反抗。
但帕米拉有的是辦法,她規定麥琪每天一上班先寫好當天的工作計劃交到她手上,下班前先拿著當日的工作計劃來找她,報告當天的執行情況,她認為沒問題瞭,才放人。
帕米拉在五一長假前三天突然佈置瞭清理公司倉庫的任務給麥琪,要她五一加班。麥琪已經預備好瞭五一長假出去旅遊,不肯加班。
帕米拉優哉遊哉道:“那沒問題,你五一前能做完,五一就不用來加班。做不出來,就加班。你自己決定。”
麥琪氣得要暈死過去,那個倉庫不小,好些部門共用著,要清理,勢必要和各個使用部門的助理挨個盤點核對庫中的貨品,還需要物業的協助,五一不加班又要把活做出來,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麥琪和帕米拉爭辯道:“就算我五一加班,其他部門的助理們也不肯來加班的呀。她們不加班,我們怎麼動他們部門的東西?少瞭就麻煩瞭。”
帕米拉陰陽怪氣地說:“你在節前有三天時間和各部門的助理先協調清點嘛,清點後讓他們在清單上簽個字,五一就可以按清點好的數字來搬動整理瞭。為什麼非要人傢在場才能整理貨品呢?”
麥琪壓著火說:“又不是貨物已經沒地方放瞭,清理倉庫有那麼緊急嗎?為什麼非要這麼快做完?”
帕米拉悠閑地甩著手中的筆說:“有那麼緊急。我不需要向你解釋我的每一個決定。”
麥琪一陣胸悶,活生生地給憋回去瞭。
拉拉這時候來瞭上海,她讓帕米拉安排些會議設備,帕米拉回說沒有這些設備。
拉拉反問她:“你怎麼知道沒有?”
帕米拉說:“麥琪說的。”
拉拉很奇怪,因為這些設備是上兩個月剛盤點過的,麥琪很清楚擺放在什麼地方,怎麼輕易就說沒有呢。
拉拉說:“你再問她一遍。”
帕米拉跑去問瞭,回來說:“是沒有。”
拉拉生氣瞭,說:“我們一起開個會,叫上麥琪。”
人到齊,拉拉劈頭就問麥琪:“你不知道我們有哪些設備嗎?”
麥琪哭喪著臉說:“知道。”
拉拉嚴厲地問:“那你為什麼告訴你的主管沒有這些設備?”
麥琪一梗脖子,直愣愣地說:“我都安排好瞭五一出去旅遊,她事先根本沒有打招呼,忽然要我五一加班幹活。我不願意,她就非讓我五一前就把活都幹出來。那麼多活,我五一前就是不睡覺也幹不出來。這些活又不是非需要在五一前幹完的。她這是在修理我!”
拉拉詫異地問:“什麼活?”
帕米拉一臉尷尬,白白的臉上有點發青。麥琪竹筒倒豆子,把清理倉庫的事情說瞭一遍。
拉拉聽明白,心裡對帕米拉很惱火。她壓著氣,對麥琪說:“你對這個安排有意見,可以正面地提出來,下次不要在另外的事情上胡搞。先出去吧。”
麥琪出去後,拉拉對帕米拉說:“這麼些活,你自己能在三天裡完成嗎?”
帕米拉尷尬地搖搖頭。
拉拉嚴厲地說:“如果你不能,那她也不能。為什麼要故意這樣安排呢?如果工作確實需要員工五一長假加班,應該提早和她商量,何況這事兒我也看不出來為什麼非要在五一期間完成不可。”
帕米拉狡辯說:“麥琪的工作態度很不好,我是在幫她改正。”
拉拉說:“她態度不好,你可以正面輔導她,而不是修理她。”
帕米拉站起來,一米七的身高襯得拉拉特別矮,她似笑非笑地看著拉拉的眼睛說:“拉拉,我需要你的支持呀。你是我的老板,你不支持我,我怎麼工作得下去呢?”
拉拉一聽,這還給扣上帽子瞭,不由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也不冷不熱地說:“我當然會支持你的工作,可你不能修理你的下屬,這不符合我們公司的文化,我們要公平地對待每一位員工,要尊重人。”
帕米拉很不高興,拉拉也很不高興。
轉頭兩人核對帕米拉的功課,發現她光顧著修理麥琪們瞭,不留神把自己的功課給拉下瞭一大截。
拉拉心裡動瞭炒人的念頭,馬上和帕米拉說:“這樣,你來瞭一個月瞭,我們一起做第一個月的總結。”
拉拉打開手提電腦,找出帕米拉剛上班時自己交待給她的功課。這個文件當時拉拉用公司的電子郵件發給帕米拉瞭。
她一項一項地說出帕米拉沒有去做的工作,帕米拉沒有話講。拉拉當場在電腦上打出備忘錄,在第一封郵件的基礎上,又把第二封郵件發給帕米拉,並抄送給瞭自己的上司李斯特。
帕米拉屬於世界上智商最高的人群,她一看拉拉全部用書面的形式和自己交涉,並抄送給李斯特,馬上就明白拉拉這是想找時機在試用期內幹掉自己。
她睜大瞭無辜的雙眼盯著電腦屏幕,用合作的聲調保證說自己會在第二個月徹底改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