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從幾千人的大團成瞭一百多號的連隊,第七穿插連的心裡難免孤零零的。當他們走過一支被炸得不成樣的運輸車隊時,這種孤單甚至帶上瞭某種淒愴。
道路兵和軍工在救助,可這支車隊肯定是廢瞭,連炸帶燒的卡車簡直像達利式的現代雕塑。
餘從戎跟人附耳:“我們傷亡小,因為飛機要炸的是他們。”
沒人應聲。有點蔫的七連甚至嫌他八卦。繼續走。千裡一遍遍看捏在手心裡的命令。一輛被炸得支離破碎的卡車,在這支不幸的車隊裡卻還算是完好的一輛,車上裝的炒面淌瞭一地。司機一隻手臂齊肩斷去,守車邊不肯動窩,有人拽,他就用完好的那條胳臂打。他穿著標識全無的舊工作服,所以是軍工而非軍人。
司機:“幫幫忙,幫幫忙。”
千裡掏包,掏出卷漿洗過的繃帶遞過去。聊盡人事吧。
司機:“誰要你幫這個忙?我說的是糧食!糧食!我送不上去瞭,你們多帶走點糧食!”
千裡看梅生,梅生在看那紙命令,他已經看很多遍瞭。
千裡:“能裝就裝。”
於是每個人從車輛殘骸邊過身時都打開幹糧袋裝一些炒面,這讓司機臉上現出瞭微笑。
萬裡也往幹糧袋裡抓炒面,司機又用完好的那隻手把他的袋子裝得不能更滿,於是萬裡的炒面是帶著血的。後來司機抓住瞭萬裡的手。
司機:“多大啦,孩子?”
萬裡有點失語,求助地看千裡。
“不大。”千裡估摸著那位司機的年齡,“跟您兒子差不多大。”
司機微笑,回光返照的勁頭過去,慢慢坐倒,嘟囔著什麼,千裡湊過去——在聽清瀕死的低語上,他有經驗。
千裡:“這麼點大就來保傢衛國瞭,真瞭不起——萬裡,你特別喜歡的三個字,瞭不起。”
萬裡沒覺得瞭不起,因為他看那位司機,發現已經低垂瞭頭,死瞭。
千裡:“走吧。”
萬裡:“什麼是保傢衛國?”
千裡:“我們上一個百年沒有做好的事,我們下一個百年必須做好的事。他和大哥沒做完的事。我在做的事,你在做的事。”
萬裡:“你們總是說些聽不懂的話。”
千裡:“真要緊的事,靠聽永遠不會懂。”
他其實情緒也不好,緊走幾步,又看命令。
梅生:“別看啦。很難,可我們比友軍容易,因為穿插連打穿插,天經地義。狠猛精準,才有生機,才有勝機,答案不在紙上,在我們自己。”
千裡點頭,把紙條揉瞭:“銷毀,然後執行。”
作為一個有打火機的上海人,梅生打火,一通啪啪地,就是不著。
梅生:“背時鬼……凍上瞭。”
千裡伸手,梅生會意,兩主官石頭剪刀佈,輸瞭的梅生張開嘴,千裡扔紙條,梅生嚼巴著給吃掉瞭。他們用這種方式互相勉勵。
千裡:“第七穿插連!我們一向打的是什麼仗?”
這又是個小儀式,七連應和:“我們穿,我軍前沿是我連後方!我們插,敵軍後方才是我連前沿!”
梅生:“這是什麼?”
七連:“這是勝利!這就是勝利!”
千裡:“我們的戰鬥口號是什麼?”
七連:“犧牲開始!”
梅生:“那是首長嫌糙,我改過的。百裡連長的原話是什麼?”
七連笑。那是第七穿插連的一個老故事。
千裡:“從我開死!”
梅生:“從我開死!”
千裡:“穿起來!插起來!跑起來!第七穿插連,從我開死!”
七連:“從我開死!”
瞬息間士氣漲至不可再高。七連全是野馬,所以一幫子步兵居然跑出瞭騎兵的感覺,一幫子又振作起來的漢子奔流於殘雪,沒入狼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