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連戰歌:一聲霹靂一把劍,一群猛虎鋼七連,鋼鐵的意志鋼鐵漢,鐵血衛國保傢園。殺聲嚇破敵人膽,百戰百勝美名傳,攻必克,守必堅,踏敵屍骨唱凱旋。
千裡是在歌聲中醒來的。眼前是烈焰、硝煙與冰雪的焦土,耳中是槍聲、爆炸,慘叫和呼號,而七連嚎出來的戰歌簡直聲震四野。他看到一個七連的戰士正向他跑來,在槍聲中迎頭栽倒,然後千裡發現就在他身邊,一個沒能和己方會合的美軍趴在那用伽蘭德瞄準。
千裡撿起塊霞飛炸碎的零件,過去開砸:“打黑槍,讓你打黑槍。”
砸兩下他就倒瞭。被擊中的戰士又爬瞭起來,千裡忍著傷痛爬起來,但先被戰士扶起架在肩上。可這個救人的比被救的傷得更重,很快就成瞭相互攜扶,然後就成瞭千裡扶著後來者。
那傢夥年輕得像萬裡一樣稚嫩,罔顧被打穿的胃,隻是狂熱地訴說:“贏瞭贏瞭連長,連長我們贏瞭。我們炮凍縮膛瞭,萬裡用手投。真神瞭,從他手上飛出去啥都長眼睛的。他一個就頂幾個,不,一個班,一個排。我真想我是他。我要是他就好瞭……”
殘餘的生命力讓他的訴說倒更像嘟囔。千裡一手拄著槍,一手攙著他,向七連主力所在的方向移動。
七連的幸存者把幾個車骨架推成掩體,呼喊、唱歌和開槍。左右兩翼不顧傷亡地佯攻,把火力吸引到自己身上。而這一切的中心是為瞭推動車骨架前行,萬裡在七連用生命制造的遮蔽後踱步,活動手腳,躍動,看上去嘚瑟無比,投彈。
做這些在戰場上純屬多餘的動作時,七連至少倒下兩個人。
而那輛敞口設計的灰狗爆炸,並不是猛烈的殉爆,手榴彈沒那麼大威力,但灰狗這仗是廢瞭,小傑登巡邏隊再沒有可以稱為炮的東西。
七連戰士:“真漂亮……”
然後千裡手上猛一墜,那個年輕的傢夥在饒舌中死去瞭。千裡把他放平在雪地上,極低的氣溫把憧憬凍在瞭他的臉上。
梅生在叫號:“三班補位!平河你多吸引火力!”
餘從戎和雷公在充當人肉供彈器,一枚手榴彈遞到萬裡手裡,而萬裡一接到那玩意就本能地拋接——手欠也好,找手感也好,他是一下子真改不掉。
餘從戎:“投彈啦投彈啦!註意掩護!”
梅生:“肩射炮!炸掉那門肩射炮!”
於是本該後翼的平河前沖,然後被壓制在窪地裡死去活來,他是命大的,後邊兩個沒趕上趟的被掃倒。投一次彈,兩條人命,大致如此。
萬裡從另一個方向投彈,又一種誇張姿勢,蹲下,然後立定跳似的整個躥起,迫擊炮式的高拋彈道,落點是窪地裡的無後坐力炮。爆炸。
梅生被拍打肩膀,回頭便被千裡一拳砸臉上:“給你的指揮。”
他拿過梅生的槍,走向萬裡,任誰都看得懂他要把人一槍斃瞭的心。他被拽住瞭,是梅生。
梅生:“別說他,真別說他。說他就投不中。我們隻有這個,我們真的隻有這個啦!”
這兩人太熟瞭,以致目光交接就明白瞭無限。
千裡掙開,把萬裡扳瞭過來,於是看似神氣活現的背影,卻有一張哭得已經跑瞭形的臉。眼淚凍在臉上,成瞭冰霜,萬裡臉上縱橫著冰霜,他在邊哭邊投彈。
從茫然到稍見神采,從機械的用人命換取的投彈中蘇醒。
千裡:“是的,沒死。沒死就來找你,誰讓你是我弟。我來掩護你,本來就該我掩護你。”
他從餘從戎身上摘下一枚美制MARK II型手榴彈。
千裡:“拿好,拿穩。美國造。戰利品。好玩意。邊區造不炸都是尋常事,可它好幾百鐵片把人拌豆腐渣。扔遠點,隔三十米它都能把人崩死。延時引信,不到五秒。”
雷公:“太猛!你換一個!”
可千裡和萬裡一人一隻手握著那枚手榴彈,於是一聲脆響,千裡拿開的手上連帶著個保險銷:“扔出去。要不一起死。”
梅生:“……掩護!三班掩護!”
又一次玩兒命的躍進沖擊。又有人倒下。萬裡投彈,因為耽擱時間有點長,在美軍陣地上方炸出瞭恐怖的空爆:從天而降的殺傷破片下哀嚎盈野。
千裡順手又從餘從戎身上掏一個:“四十八瓣。戰利品。日本盡出湊合能使的爛貨,可我們啥也沒有——不打完這一仗還是啥也沒有。目標:機槍。”
他在自己槍托上敲開信管,遞給萬裡。萬裡前沖,投彈,然後被幾個戰友橫拖倒拽回來,為救他的小命又死瞭人。
爆炸。機槍組逃跑,副射手倒地,但爆炸過後機槍組仍返回來想帶走機槍——這份英勇在美國值一枚銅星勛章。
千裡又拿出一個,國造長柄:“最爛的爛貨。可我們帶著它南征北戰十二年,新中國和我們的盼頭一半靠它炸出來的。所以,最好的東西,最爛的好東西。殺傷力差,隻好一扔一大排。它還能綁一捆,碰上硬茬,沖吧。從我開死,新中國萬歲!”他毫無疑義地又給拉開瞭:“還是機槍。”
萬裡投彈,砸在正被美軍拖跑的機槍上,兩死一傷。傷的大叫“Help”,救護兵迅速地跑來,吐出嘴裡的藥瓶(含嘴裡因為怕凍上)幫他註射。他沒帶槍,因此沒被射擊。
千裡順手又一長柄:“鞏式,花名榔頭,敲腦袋比爆炸好使。我今天差點被它坑死……”
萬裡:“我不扔瞭!我不想你們死!我真不扔瞭!”
千裡:“得扔啊。你的國傢吧,睡太久啦,到瞭醒來想做點正事的時候,就隻好付出代價。我們都是該付的代價。扔吧,你在救我們,不是坑我們。扔吧,否則都得死。現在我掩護你,我的命在你手上,你的命在我手上,第七穿插連。”
這枚手榴彈捅給萬裡,但沒拉弦,千裡自己也沖瞭出去,開始那種吸引火力的躍進和射擊。
萬裡看瞭眼被壓得左支右絀的哥哥,投彈。
直接扔到瞭正在壓制千裡的小傑登座車之下,爆炸。確實是不怎麼樣,整輛車被炸得像遇上巨浪的船,可鐵皮加土炸藥的結構甚至沒進一步損傷車體,倒是足以讓車上乘員亡魂大冒。
小傑登呼叫車載電臺:“呼叫支援!J巡邏隊呼叫支援!”
電臺裡的動靜甚至比他還大:“呼叫支援!機場在被中國人圍攻!成千上萬!”
那邊是真切的比這邊更激烈的戰場的動靜,這是小傑登熟悉的,但還有一個對他來說完全陌生的聲音,佈雷登拽他,順著佈雷登恐懼的目光,小傑登發現那聲音來自下碣隅裡周圍的山巒,此起彼伏,遙相響應。
小傑登:“我從來沒聽過。可知道它是什麼。”
佈雷登:“逃回來的人說過,中國喇叭。”
小傑登:“是撤退!陸戰隊從不逃離戰場,現在我們撤回機場!”
小傑登看瞭眼己方殘存無幾的兵力,就這場戰鬥,痛苦是雙方的,他們其實早已飽受煎熬瞭。他揮手:“撤退!撤回機場!”
叫作撤退,實際上就是潰退,被七連的火力追射,又留下幾具屍體,但七連現在也沒有力氣去追趕車輪飛轉瞭。
他們很快就覺得撤得及時瞭,因為響過號聲的每一處山巒,都出現瞭向冰原行軍的志願軍。
就距離和速度不可能被追上,但殘餘的車隊連傷帶創濃煙滾滾地奔駛於冰原,憂心忡忡。
小傑登:“如果每一隊中國兵都像剛和我們戰鬥的……”
佈雷登:“別再說聖誕節回傢,別再說回傢瞭。”
七連仍有人試圖追擊,以筋疲力盡的速度,在追擊中倒下,那是個打紅瞭眼的傷兵。
梅生吹響瞭哨子,停止追擊的哨子,他和千裡看著那些還在走出山巒的友軍,盡管他們還離得很遠。
梅生:“大部隊。找到瞭大部隊。”
千裡:“清點……包紮,休息,打掃戰場。等大部隊。”他不忍心說清點傷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