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〇章

奔跑一直到已經成月球表面一般的橋頭鎮才停下來,這僅僅是因為他們跑不動瞭。

千裡:“喘會……你讓我喘會。”

從奔跑成瞭小跑,從小跑成瞭步行,從步行成瞭蹣跚,從蹣跚成瞭接近爬行。和許多九兵團的戰友一樣,戰鬥時站立,戰鬥結束時倒下。

萬裡:“我想睡會兒,哥,我能不能睡會兒?”

千裡很清楚弟弟為什麼想睡會兒:萬裡在這樣的氣溫下穿著個褂子。凍死並不難受,通常在無法抑制的睡眠中死去。

千裡脫下自己的棉衣,像兒時一樣拉開瞭袖子,讓弟弟穿上。萬裡感受到溫暖,模糊地應和。

千裡:“坐會兒,坐會兒吧。不能睡,真別睡。”

千裡挾著萬裡在背風的殘垣邊坐下。極低溫在他還神志清晰時就把他凍僵瞭。

千裡:“萬裡,給哥說點啥,哥還想咱們一塊回傢。”

萬裡:“你給我抓的金龜子,它飛回去瞭吧?”

千裡抱怨:“我不知道打過這種仗的人該叫什麼,英雄還是榜樣?可他居然惦記一隻屎殼郎。”

萬裡抱怨:“你們都搞錯瞭。金龜子是金龜子,屎殼郎是屎殼郎。”

千裡:“不是嗎?……就是吧?”

萬裡還想抱怨,但忽然想起某件美好的事情:“說到金龜子,我想起那天太陽落山……”

千裡:“屎殼郎和太陽落山……”

萬裡:“因為它們都是金色的!是金龜子——”

從小吵大的兩兄弟互相瞪著,都凍得神志不清,可不礙他們裝模作樣的兇狠。萬裡決定不理會哥哥的胡攪蠻纏,嘆瞭口氣:“那天太陽落山,我找到塊特別好的石頭,一下砸出三十個水漂來。一起,一落,一起,一落,三十個。水漂也是金色的,好像要追著太陽一起落山。”

千裡看著弟弟,笑瞭笑。

萬裡:“笑得很討厭。”

千裡:“等回傢要砸給我看。我笑是我剛想明白,我老想,我弟該這樣,人那樣,其實我弟什麼樣,他就是我弟那個樣。你走上橋時是孩子,走下橋時是漢子,可你還是個孩子。挺好的。沒有比這更好的。”

聽不太懂這種贊美,但是萬裡決定和好:“回去我練投彈。再不蹦著扔。”

千裡:“回去你再別碰手榴彈。我不想嚇死,也不想氣死。”

這是萬裡真的內疚的事情:“嗯哪。”

千裡:“但是要孝順,一定要孝順。”

這趟門出的,萬裡也深覺如此:“那是當然。”

千裡:“要學習,否則下次你還得胡扔手榴彈。”

萬裡深覺如此:“那是一定。”

千裡:“好好做人。”

萬裡:“你有完沒完?”

小雪紛揚地落下,小雪落在他們身上,經久地不化,因為他們體表跟冰雪一個溫度。

《冬與獅(冰雪尖刀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