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土地和空氣都在震顫。
萬裡使勁睜開眼,先是漆黑,然後是冰白,他費很大勁才睜開瞭被冰封的眼皮,看清周圍的動靜:
他們坐在美軍的群落之中,周圍是從下碣隅裡撤下的裝甲縱隊。透過漸起的晨曦,千裡看到昨晚空投下來的鋼桁架整體橋梁被搭在斷橋上,車隊正駛過——橋梁又被修好瞭。
小傑登包紮得像半個木乃伊,坐在吉普車上,帶著難以言狀的表情看著路邊這兩尊九兵團的冰雕,後來他把他的目光投射向佈雷登:佈雷登被綁在一輛坦克的炮管上。他隻能用這種方式運載他摯友的屍體,因為無裝甲車輛根本沒能力從前沿撤下來,於是戰車被派上瞭運屍的用場,坦克和戰車能容得下傷員和屍體的地方全塞滿著傷員和屍體。
一道烈焰夾著濃煙噴射,讓已經有點戰場恐懼癥的小傑登身子一顫。那是個有點神經質的美軍,他扛著火焰噴射器,對著他看到的任何九兵團的烈士遺骸噴射,這是戰場的收殮方式,但也不妨理解為泄憤。
千裡和萬裡是醒目的,噴火手一步一滑地過去,然後黑紅相間的煙與焰裹著那團冰白的人形。
萬裡無聲地哭泣,他沒有武器,這無關緊要,他凍僵的肢體根本無法行動,他用盡力氣才讓一根手指動瞭半毫米。
他看著噴火器的射孔對向自己。
但是那名美軍在冰面上滑倒,再爬起來,他發現他已經噴光瞭所有的燃料。他把那件沉重的武器解下來,扔掉,在粗魯的叫罵和推搡中擠上一輛最近的車。
於是千裡成為燃焰繚繞的枯坐骨骸,他燃燒的熱量緩慢地融化瞭萬裡身上的堅冰。
小傑登一直出神地看著這冰霜與烈火的兄弟倆,他是尾車,幾個剛在預制橋梁上裝好炸藥的工兵跑過來,把這輛車擠得滴水不漏。它艱難地駛走。小傑登直到駛離視野還在看著火的千裡和冰的萬裡,似乎看見瞭生命中最大的困惑——或者答案。
已經空寂的對岸是萬裡的回傢之路,但它很快就不再空寂,硬膠鞋踩著凍雪的沙沙聲很輕微,但匯在一起就很龐大。更加稀落,更加瘦削,更多傷痕,更多苦難,但是九兵團主力——第七穿插連一直在找的大部隊——終於到來,他們以步速緊追在美軍之後。
爆炸。祠鼐橋在他們面前坍塌。
然後他們愣瞭一會兒,用凍滯瞭的腦子在想發生瞭什麼。並不需要商量或者鼓舞,戰鬥已成為這支慘勝之師的本能,他們收拾破碎的建築材料,他們開始搭一座能用於追擊的橋。
火焰熄滅。千裡已經燃盡瞭身體裡的可燃物質,他現在是一尊稍加碰觸便會成為粉末的枯坐骨骸。
萬裡身上的堅冰已經融化,他像個得瞭重度“冰人癥”的人,但終於可以動作,他呆呆看著自己的哥哥,直到他終於忍不住碰觸瞭一下千裡。
千裡碎裂瞭,無聲無息地坍塌。
萬裡看瞭看彼岸,橋正在一尺一寸地向這邊延伸,他很想做點什麼,也需要做點什麼,於是他一步一回頭地離開他的兄長。
後來他不再回頭瞭,他收集破碎的材料,他要搭一座從這邊通向那邊,能讓九兵團繼續追擊的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