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春風沉醉的晚上,老板即地獄

浪漫愛情小說裡,男女主人公隻要一接上頭,就有無窮盡的時間來談戀愛。2016年的春天,所有女人都在定期觀賞一部韓劇,口口聲聲“我的老公宋仲基”。在無數女同事、女朋友的安利下,我抓緊時間看瞭兩集,越看越生氣,喂,都忙成這樣瞭,你們居然還在談戀愛?

第一集,男主角坐瞭兩個小時的車,去找女主角約會。忽然好死不死電話打來,任務派下,得馬上坐直升機離開。於是在電梯的進出之間,錯過瞭好好打扮過、高高興興赴約的女人。

前面這麼緊趕慢趕都沒見上,後面全世界都要為他們的戀愛讓路,豈有此理。

想起曾東說,女人最大的渴望,就是一個男人即使要去拯救地球,也要為瞭這個女人停下來,最好還能為她放棄整片江山。當這個男人真的與世無爭、躲在廚房做愛心便當時,女人又要抱怨:“你到底能不能有點出息?”

這就是韓劇的內核,雌性生物拼命想要這種放棄一切的愛情,並窮盡一生用這種愛情折磨雄性生物。

最可笑的是,會折磨男人的女人都有瞭歸屬,我這樣明事理的女人,竟然單身。

加班三天三夜完成的策劃方案,終於提交。關於那輛售價69999元,主打年輕人市場的小車,廠商的理想是,全中國有著戀愛理想的年輕人,都買這輛車來談戀愛。你看,它經濟實惠、功能齊備,多麼適合年輕人。

跟老板訕笑:“要知道,女人在戀愛中,最不想要的就是經濟實惠。”我的上司也慘然一笑:“客戶即上帝,陳蘇啊,開發你的少女心吧。想想你二十歲剛出頭,每天要從城鄉接合部換三趟地鐵去上月薪三千塊的班。如果有瞭這輛車,是不是開心得死去活來?是不是值得你芳心一許,共赴未來?”

老板果然是老板,我心服口服。在這個基礎上,我做出一個關於城市戀愛色彩的策劃案——在不同城市、不同顏色的小車上,坐著不同類型的情侶,每天樂滋滋地到處談戀愛。

方案提交後,終於可以在正常下班時間伸個大懶腰,努力思考,這個空蕩蕩的夜晚,我是該去看個電影,還是該逛個街?

然後手機一震,你收到瞭一條微信消息。老板發的:“修改方案發你信箱瞭,今晚給我?”

打開電腦,呵呵,一百多條的修改意見,你怎麼不直接殺瞭我呢?

抱怨歸抱怨,我又認定,老板果然是老板,一個三十五歲還能親力親為扔給我一百多條修改意見的老板,我跟著他一定沒錯。一個生活穩定、傢庭幸福,隻需要為事業拼搏的男人,怎麼說呢,專註又富有職業精神的中年男人,還是容易給人好感。

這天晚上十點,手機又收到一條微信,發信人是曾東。

他:“最近很忙?”

我:“超忙,加班狗汪汪汪。”(我這個女人真是喪心病狂,竟然對小男生賣萌)

他:“怪不得沒給我發消息,我每次加完女人微信後,她們都會主動給我發消息,你居然不?”

我:“別人排隊要買的東西,再好吃也不買。”(天吶,他是在跟我調情嗎?)

他:“現在有空去喝一杯嗎?”

我:“正在加班,如果你能等,一小時後可能完工。”(天地良心,我真的不是故作矜持)

如果不是看在曾東長得帥又有錢的份兒上,如果不是女人這點基因裡的虛榮作祟,我想我無論如何,都不至於在半夜十二點,走進一傢威士忌酒吧。

一傢離公司隻有五百米的新開的酒吧,隻好這麼想,喝一杯助眠也不錯。進門就看到曾東坐在吧臺上,他意外地穿著一件西裝。

上去打瞭個招呼,在他旁邊坐下:“喂,你別告訴我,你也是剛加班完。”

他有點無奈地笑笑:“沒有,晚上有個應酬。很奇怪啊,明明大部分人都不喜歡應酬,但總是有各種理由把所有人聚在一起,拼命說著無聊的廢話。”

“什麼意思,你參加完一個全是香檳美女的聚會,忽然覺得很空虛很無聊,然後就把我這種加班到半夜的打工妹叫出來,體驗一下民間疾苦?”

“哈哈哈,你說話挺有意思的。”

“那當然,我們做廣告的,除瞭要把死的說成活的,還要把醜的說成美的,顛倒黑白就是我的工作日常。”

“你喝什麼?”

我招呼酒保:“一杯威士忌酸,不要糖漿,也不要蛋清。”

正好音樂有點吵,戴著鉆石耳環的大胡子酒保側身問瞭我一句:“不好意思我沒聽清。”

一時興起,我索性提議:“我能進來自己調嗎?”

酒保很開心,說:“可以啊,你學過?”

脫掉外套,正好穿的是白襯衫,我擼起袖子,走進吧臺。幾年前學的手藝,手有點生,從臺子上拿起量杯,兩盎司的威雀威士忌,再榨一盎司檸檬汁,不加糖,直接加大冰塊。這就是我矯情的地方,喝雞尾酒,偏偏受不瞭裡面的甜味,喝單一麥芽威士忌,又嫌苦,於是開發出一版陳蘇牌威士忌酸。

從吧臺出來,曾東說:“看不出來啊,還會調酒。”

我很得意:“是不是很帥?我們年紀大的女人就這點好,總不能讓你這種小屁孩一眼看透對不對?”

其實沒什麼傳奇,幾年前交往的男友,正好是個酒吧小老板,於是跟著練瞭幾招。那時候以為我會變成酒吧老板娘,後來發現有同樣想法的女孩不在少數。

一想起這個,就值得喝掉半杯酒,為什麼我這輩子,愛的男人全都是花花公子?

一個年輕女人但凡愛上一個男人,總是以為自己會變成他的一部分。她像白紙一樣吸收著這個男人的一切,以為這樣就叫共同語言,就叫愛情。

酒來得有點猛,我又忍不住開始抒情:“你看過那部電影嗎?《志明與春嬌》,我好努力去忘掉一個人,直到有一天,發現自己變成瞭另一個張志明。”

曾東“噢”瞭一聲,說:“你愛過一個酒保啊?”

不太想承認,故意說瞭謊:“你們小孩真是人傢說什麼就信什麼,我前兩年上過一陣調酒課啦。”

他又笑起來:“那你給我調一杯適合我的?”

我伸個懶腰:“不要瞭,今天累得要死,隻調自己的。下次吧,總要給你留個念想。”

和曾東的交往,我從來沒跟胡容提過,不知道為什麼,總有種跟她的小表弟在約會的感覺。當然瞭,他大概隻是好奇吧,好奇什麼呢?

正好借著酒勁提問:“你幹嗎約我?”

曾東的答案我很滿意,他說:“那天你背瞭兩句海明威的詩,我忽然被撩到瞭,真的,就是一種心在顫動的感覺。但是我搞不懂,這種顫動,到底是你給我的,還是海明威給我的。而且好幾天過去瞭,想起那天晚上,你在馬路上,冷風中,裹著一件黑大衣,眼神發亮說‘年輕人無緣無故死去’的時候,我就被擊中瞭。”

我喝完杯中的酒,又叫瞭一杯,不加糖漿,加個蛋清吧,比較柔。

告訴曾東答案:“觸動你的不會是我,隻會是海明威。每年春天我都會讀那本書,每年春天我都想,要去巴黎,到海明威寫作過的丁香花咖啡館,坐著,喝一杯咖啡,經歷下他發抖過的春天。”

“我去過巴黎,”曾東說,“沒什麼好感。”

我還沒去過,因為沒錢,也因為怕破壞這份幻覺。

他也喝完瞭杯中的酒,他說:“我覺得你好厲害,你是上海灘唯一一個,跟我談海明威的女人。”

我開始吃附贈的柿種,笑瞇瞇地說:“不然怎麼辦呢,又沒錢又不年輕漂亮,隻好用名人名言來撩男人瞭。真的,每次看到不錯的男人,馬上就把默背過的名言拿出來,然後看到對方眼神一怔,我就知道,哈哈,上鉤瞭。”

“哈哈哈哈哈哈,”他笑起來,“我真搞不懂,你男朋友怎麼會放棄你?”

“因為一百句名人名言用完瞭?我回傢重新背一批吧。”

在某個瞬間,我覺得難以想象,自己怎麼能跟一個90後,聊得這麼暢快呢?

“喂,你到底是哪一年生的?”

“90年,你呢?”

我掐指一算:“哇,我讀大學的時候,你上初中。我比胡容小一點。”

曾東做瞭個判定:“你比胡容傻多瞭,胡老板這種女人,永遠不會跟男人說一句實話,可是你樣樣都是實話。”

“啊,你又不是我老板,不負責發我工資,我為什麼還要跟你說假話?”

他想瞭兩秒鐘說:“大概想跟你聊天,就是因為你老是瞎說大實話吧。”

《我在三十歲的第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