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來日方長,及時行樂

曾東跟我打瞭聲招呼,說要去北京出差幾天,可能沒辦法來單位扮演白馬王子。我發瞭個沒關系的動畫表情,又加瞭一句:“來日方長。”

發完才後悔,這四個字早上瞭惡趣味榜單,果然,那邊發來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表情。

沒再回復。米蘭·昆德拉這麼解釋調情,是一種暗示可以有進一步性接觸可能的行為,但又不保證這種可能一定會實現。調情,是沒有保證的性交承諾。

就是這種不確定性,讓我有點煩躁,成年男女之間的追逐遊戲,反復著試探,反復著猜想。在屬於曖昧的粉紅色泡泡裡,一會兒開心得流連忘返,一會兒又覺得自己可笑非常。張小菲對她一成不變的感情感到惱怒,她提前一步進入瞭中年危機,忽然覺得什麼都有的生活,卻是什麼都不想要的。

我對小男生招貓逗狗的行為也有點生氣,為瞭這種不確定的感情,耗費大把青春,這看起來真的很糟糕。

胡容說,那你想怎麼樣,想他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兩眼發光,牽起你的手說:“請跟我以結婚為目的來交往?”

“我當然也不是這個意思。”有點愧疚的是,目前我還沒告訴過胡容,這位帶來煩惱的男人,還是她推送的。這事不知道為什麼,說起來總是有點尷尬。成年女性,傾向於不在閨密圈子裡找食吃,這是一種基本道德。我隻能在心底安慰自己,這事搞不好說說就過去瞭。

“我的意思是,喜歡就是喜歡,成年人為什麼不光明正大地坦白自己的感情,我又不是那種感情碰瓷戶。一個男人說喜歡我,我也會坦白承認對他的感情,喜歡就在一起,不喜歡算瞭,為什麼非要不停地接近我,但絕口不提喜歡兩個字?”

胡容嘆瞭口氣,說:“沒想到你這麼幼稚,你也說瞭自己是成年人,一個成年人的感情多麼復雜,你糾結著人傢喜歡還是不喜歡,不過是因為你手頭隻有這麼一個考慮對象,沒有別的可以曖昧。你就像在快關門的超市裡,挑最後剩下的一袋胡蘿卜,買,還是不買?人傢不說喜歡,是因為他在早上十點的超市裡,看到新鮮的五彩繽紛的一切,都很想買,完全沒做出決定呢。”

“你的意思是,我活得太可憐瞭,遠遠走來個男人,就會覺得他是命中註定的相遇?其實都是幻覺,不過是因為太饑渴?”

“你也不用太傷感,大部分中國女人都是這樣,畢竟五十年前女人還根本不能自由戀愛呢,總要走一段彎路,才知道殘酷的真相嘛。”

“你說得對,我看得上的男人,怎麼可能身邊沒有女人。你說我現在該怎麼辦,也去找一堆曖昧對象?”

胡容滿臉的輕蔑:“你啊,你又開始瞭,我以前怎麼說來著,你每對一個男人上點心,就想為他改變一切,幹什麼啦,你就不能做你自己嗎?別太把男人當回事。”

這個話題就此結束。周日晚上,我帶胡容去單位樓頂的健身房,邊跑步邊聊天,隻有這種提議她從來沒有撇嘴否認過。吃飯,她喜歡跟男人一起。有個理論說,戀愛會讓女人分泌一種什麼激素,自動抑制食欲。胡容認為兩個女人沒事跑去大吃一頓,是非常放棄自我的表現。何必呢?居然要悲傷到用食物來療傷。逛街,她喜歡一個人,兩個女人一起,無非是一個女人用自己的品位說服另一個女人,後者被說服後買完單,回傢就會發現,根本不是她想買的衣服。

我抗議:“那你說,閨密到底有什麼用?”

胡容深呼吸說:“當然有用,為瞭讓我體會到,自己並非孤獨一個啊。”

她在跑步機上用極快的速度,唰唰跑瞭一個十公裡,根據幾年來的閨密經驗,我覺得她有一個驚天消息要宣佈。她就是那種一遇到什麼事,就會放進十二萬分精神,食欲、睡眠通通忽略不計的女人,這種人通常很容易成功,因為太能鉆牛角尖。

胡容對我沒有半點隱瞞,從跑步機上下來,氣喘籲籲地給我看手機裡的照片,一張她和別人的自拍合影。一個男人,和她頭靠著頭,男人的大半張臉,都埋在圍巾裡。即便如此,還是眼熟得過分,像那個誰,不是那個誰嗎?

她壓低聲音說:“看來他真的不火瞭,你連名字都叫不出。”

我靈光一現:“啊,是那個誰嘛,幾年前的選秀明星啊,你怎麼會跟他在一起?”

她警覺地看瞭一眼周圍:“你有必要這麼大聲嗎?”

我有點不好意思,又聳聳肩說:“我們單位健身房這個點能來的隻有耗子,我當初租在公司隔壁,就是看中這個健身房。”

她提議:“以後說到這個人,就說W吧。”

胡容這樣的人,認識大小明星並沒什麼瞭不起,跟那些天天說我和××是好朋友的“社交咖”不同,她對明星的理解是:這些人有著天底下最脆弱、最需要保護的玻璃心,時刻註意著外界對自己的回饋,表面不可一世,內心就像小孩一樣,會因為一句甚至一點兒不像批評的話,心理防線就崩潰瞭。

剛跟胡容認識的時候,我很樂意打聽各種明星八卦,誰誰真的在一起嗎?誰誰真人也是那麼美嗎?後來再也懶得打聽,以胡容的描述來看,明星就是潛伏在地球人中的一群外星人,跟地球人吃完全不一樣的食物,穿完全不一樣的衣服,過完全不一樣的生活,長得明明像個地球人,但放在人群裡,一看就能認出來。地球人以能跟明星合影留念為樂,當明星出現時,猶如UFO飛碟現身,人們尖叫、拍照、宣告天下,快來看哪,明星來瞭。跟好萊塢片裡的外星人完全一個待遇。大部分明星隻能跟同類交往,如果一不小心跟凡人交配,有可能會被凡人活捉,要求你賠我一筆錢,我才不說出去。如果跟凡人大量交配,基因裡就會傳染上凡人氣質,從此被踢出明星這個外星團體。

胡容對我這個理論很服氣:“差不多吧,就是那樣,一群不食人間煙火的傢夥,不是因為他們不愛吃,是吃瞭就要打回原形,哈哈哈。”

“所以你跟這個W,到底怎麼瞭?睡過瞭?”

胡容結束有氧運動,開始在旁邊做器械,輕松愉快地說:“沒睡過有什麼好談論的?

“睡,是男女間正式開始交往的第一步,沒睡前,所有的談話都是言不由衷,不就是為瞭最終那個睡到一起的目的嗎?”

“可是你才跟我說過,調情,是男女關系中最有意思的一步啊。”

胡容鏗鏘有力地舉著啞鈴,說:“那是普通男女之間,睡完瞭隻有兩個選擇,接著睡還是委婉地人間消失。你條件比這個男人差,他會先人間消失,再像自己剛剛去西藏無人區徒步瞭整整兩個月一樣,忽然找到你,然後提議,我們再睡下唄。真的,男人為瞭讓你不要過度幻想,用心到瞭這種地步。你要是睡瞭一個比你差勁的男人,比如說月薪五千還跟人合租的男人,是不是也要撒謊‘我得出差一星期’,生怕這個男人卷好全部傢當來跟你住?”

我把頭點得跟雞啄米一般,想想蔣南為什麼跟我從炮友變男女朋友,其中肯定有一條至關重要的,是我住在市中心,離他單位步行隻需要二十分鐘,他甚至考慮過,要把單位停車位退瞭。同居後可以省的錢,對工薪級別的男人來說,真像發瞭筆獎金,當然,蔣南現在的歸屬,跟中五百萬一樣。

胡容繼續說:“可是明星又不一樣咯,這種機會是見縫插針的,今天他剛跟你對上眼,明天可能就要去劇組跟組兩個月,下次再對眼的時候,你發現他下巴又打瞭點玻尿酸,太陽穴也更鼓瞭點,這個外星人又重新回到機艙裡微調瞭一下,他兩個月前看你的那一眼,已經是個永恒,不會再有那樣的人,再看你同樣的一眼。”

我忍不住鼓掌:“也就是說,不可能跟同一個明星跨入同一條愛河對嗎?”

她把啞鈴放在地上,用毛巾抹去臉上滴落的汗,深吸瞭一口氣說:“不,是不可能跟同一個明星,再睡同一次瞭。”

我躍躍欲試:“喂,那麼我呢,能不能也跟明星對一眼,睡一覺?”

胡容搖頭:“不行,外星人嘛,一眼就看得穿地球人的意圖,你隻是好奇。我們這行呢,本來就多的是冒險精神的小姑娘,沒人會懷疑我這個三十二歲的老姑娘。這可能是三十歲女人唯一占便宜的地方,誰會相信,英俊男明星選瞭我呢,對不對?”

“這種占便宜的方式,不要也罷。不過最關鍵的問題是,外星人也是人,床上如何?”

“啊,還不錯,你知道很多時候,女人的虛榮感能戰勝一切。”

跟胡容一起等下去的電梯時,迎面出來的居然是我老板徐總,我大吃一驚,打瞭個招呼:“徐總,這麼晚來鍛煉?”

他點點頭說:“對啊。”沒再多說話。

胡容在電梯裡跟我打賭:“看來你老板是在健身房跟人約會,信不信?你隻要現在去辦公室看看誰還在加班,沒有的話,在樓下找地方躲起來,十分鐘內一定有人現身。”

隔瞭一會兒,她又說:“不對,以老板的性格,應該這時候發短信給情人:剛才碰見陳蘇瞭,你小心點,晚點再上來。哈哈哈。”

我本來完全沒有那麼八卦,辦公室戀情也好,已婚男上司出軌也好,這都是別人的事,跟我有什麼相幹。但想想前兩個月的輿論風波,左思右想都覺得不對勁。

和胡容一起下到地下車庫,想搭個五百米的便車回傢,剛坐進去,一輛紅色現代車開進來,胡容沒按啟動鍵。心情又回到一個月前捉奸那一幕,屏著呼吸,身體下滑,然後看到行政處某已婚女同事,一身運動裝扮,滿臉喜氣洋洋地鉆出來,之後消失在我們的視線中。

“呃,不太可能跟徐總約會吧?健身房和電梯到處都是探頭,他們不怕別人看到?”

胡容搖搖頭:“你們這種聯合辦公寫字樓,每天進出幾千人,保安誰願意多看一眼?除非他們當場搞起來,保證第二天就上網絡視頻。”

“可是她結婚瞭啊。”

“一般結婚一年後,都是女人最被忽略的時候,老公不想哄瞭、哄不動瞭,你想怎麼作我都不配合瞭,再來幾次出差,她孤獨寂寞冷的心靈,不就想被別人撫慰一下?”

這麼一理,我已經相當清楚明白,最近這場輿論大火,是怎麼燒到自己身上。因為我看上去比已婚女人,要更孤獨寂寞冷,所以就成瞭最佳出軌對象。

可老娘明明忙得要死,哪有空跟已婚人士而且還是同事朝三暮四。人們往往忽略瞭一點,那就是單身女人的飯碗,要比男人寶貴多瞭。

《我在三十歲的第一年》